风流事,平生畅 上+番外——御景天
御景天  发于:2012年0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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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让干脆从座上起身,在厅里兜了一圈,再次凝眉:“本相真觉得有所不同了,似乎少了样东西。”

他的目光从屏风游移到盆栽,又从盆栽游移到占了整面正墙的松鹤迎客图上,定定地顿住了。

本公的目光也跟着看去,似乎真的少了什么。

“公卿,您差人将‘特赦状’收起来了么?”李不让问。

“没有。”我木木地道。

萧府前厅一直供奉着一份卷轴,那是北漠开国皇帝泽天帝为表彰高祖治国安邦有功,写下的特赦状,有它,不论身犯何罪,都可以免去一死。高祖父将它供在前厅一为感皇恩,二为训诫子孙忠君爱国。那日李不让奉旨查抄萧府,整个府邸被翻过来,却不敢动这里。

只是,眼下它竟不翼而飞了?

我看了看李不让,他也正看着我,突然觉得太阳穴抽得很疼。

恰在此时,王勤气喘吁吁的来报,皇宫来使,陛下传召我即刻进宫,轿子已经停在萧府大门外了。

第七章(上)

内侍将我引进御书房的时候,皇上正执笔批阅奏折,御案前我按君臣之礼拜叩,听得一声淡漠的平身才站起身来,见当今仍然忙着政务,便识趣的退居一侧,等待天子啥时不忙了,赐我御言。

我一般不会揣摩圣意,在我看来天下没有比这更愚蠢、费神且危险的事了。以前一直如此,眼下更是没有揣摩的必要。

打量着御书房内的摆设打发时间,一室的安静教我有些恍惚,突然听闻一声轻咳,我忙恭敬的挺了挺身,就要开口谢罪,却发现皇上仍然埋首批阅折子,那一声轻咳倒像是我的幻听,或是一个偶然并不具任何提醒责怪的意思。

不论是不是偶然,我的眼睛都不会再乱瞄,更不能心不在焉。我眼观鼻,鼻观心,当真一脸肃然。

只是偶尔瞥见御案后皇上冷峻的龙颜、凌厉狭长的鹰目,心下仍不期然的会犯嘀咕,人说女大十八变,我道这男娃绝对不输女娃,别说十八变,百变都不为过,变来变去变得面目全非。

大半个时辰过后,大约政务已告一段落,当今终于抬首瞧了瞧我,道:“朕让萧卿久候了。”

我忙道:“是臣来早了,陛下为苍生日理万机,实乃社稷之幸。”

片刻沉默,我那皇帝外甥突然朝我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舅舅怎么这般生疏,又不是外人。”

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于是我沉默。后来出宫回了府,我仔细回忆皇上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方有所顿悟,这等情况,回答‘是’或者‘不是’意义没什么不同,默不作声实乃上策。

好在皇上并不是一定想听我的回答,他半倚着龙座,随手拿了本折子,朝我瞥了瞥:“萧卿最近过的可好?”

“臣很好,谢陛下挂念。”

“是么?听你这么说朕就安心了。”当今微微颔了颔首,顿了顿又道:“可是,朕却过得不好。”

我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种祸从天降的感觉。

他仍是笑,虽然笑,面容却实在冷峻:“骠骑将军病了,太医回禀虽说不危及性命,却也要养上一阵子。朕召萧卿来是想问问,萧卿可有什么好法子早些治愈了莫言?”

我思虑了许久,恳切道:“皇上,宫中太医都无策,臣不通医术,有心为皇上分忧却实在无法。”

“当真?”

我又郑重的点了点头。

“可朕听说,当年在边关骠骑将军也曾大病一场,是萧卿你不辞辛劳将人救过来的。”当今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我,道。

我一时有些呆,不晓得什么时候自己成了旷世名医。拧着眉想了很久,终于明了他所指哪件事。

那是莫言守边的第一个冬天,猝然间适应不了边关严酷的气候,病倒了。军医开了个方子,正巧其中有几味药军营断缺,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名贵药材,只是当时身处边地,又是隆冬,我找那些药材多费了些苦心,期间又在莫言帐里进进出出了数回,不想这事传到当今耳朵里味道全变了。

我想解释,可估计也解释不清楚,再说当时我对莫言确实比其他将官要好上那么一点,想了想还是不解释了。

“萧卿不说话,是真有这回事了?”当今还咬着话茬不放。

我低头躬了躬身,心道,这误会是片不清了。

当今眯了眼,盯了我一会,饶是眼下我已经是个退出朝政的闲官,心也不自主的抖了抖。

“萧卿果然是个体恤下属的好元帅,难怪能得边关众将一致拥戴。”拍了拍手中奏折,他轻笑。

我正要为自己辩解一番,无奈当今手一抬,话锋一转:“还有件事让朕甚为挂念。”

我竖着耳朵,准备迎接第二个平地惊雷,本以为轰隆隆的一声巨响惊我一下就完了,结果却是把我震趴下了。

我坐着皇上钦赐的软轿回府,八个抬轿的侍卫不愧是天子御用,技术甚好,一颠一颠幅度不太大也不太小,若是往日我能舒服的打个盹。

只是此刻,当今在御书房里的那袭话搅得我脑中一团乱,别说真打盹,就是打盹的念头都不知飞到何处去了。他说——

“舅舅,朕不得不挂念你。”

“你为北漠江山戎马十年,如今天下太平,边境诸国皆对我北漠礼让三分,舅舅功不可没。”

“朕以为你劳累了这么些年,牺牲诸多,也该放一放肩上重担。”

“朕不召见你,是不想朝政国事惹你心烦。”

……

“朕也希望舅舅不见不该见的人,惹些烦事,徒增烦恼。”

……

“朕总是这样挂念你,不好。”

我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回想家变之后自己到底见过哪些人,其中又有谁是不该见的。

细细盘来,也就那么几个:李不让,潘贵,柳如烟,萧府一干杂役,打萧家门前路过行人若干,秦蜜,龟公,还有……莫言。

不可抑制的苦叹,柳如烟是路过的,而莫言……实在是情非得已啊。

回到萧府的时候,已近傍晚,我双脚一沾地王勤张妈就迎了上来,想来是在家门口等我多时了,他俩笑吟吟的面上紧张未退,似乎很担心我完完整整的被抬进宫,缺胳膊断腿的被抬出宫。

正要进门,却见李不让从里面出来,这么些时辰了,他居然还在我府上。

“公卿可算回来了,没跟您道别就走于理不合,等煞本相。”李不让边说边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眼下我没心情跟他多话,只淡淡说了声“慢走”,便进府了。

王勤跟在我身后说晚膳厨房已经准备好,只等我回来便可传膳,我突然想到皇上前刻刚朝我打了两个旱天雷,马上又露着牙问我要不要在宫里用了晚膳再走,顿时没了食欲。

第七章(下)

翌日,我起身没多久,才吃了几口不知该说是早膳还是午膳的馄饨,就见王勤匆匆忙忙的跑来,一脸着急地说皇宫遣来使臣,皇上急召我入宫。

我当下就顿住了,按理近期之内当今应该不会宣我觐见。突然想到一事,心下即刻了然,怪只怪昨日单单纠结于当今那两道雷,忘了更重要的事没奏禀,现在进宫等着我的可不会是皇上几句警告那般简单。

我又到了御书房,还是站在昨天的位置,不同的是今天御书房里多了些人,宰相李不让,御史中丞柳如烟,雍王他老丈人吏部侍中潘贵。

见到这些人的刹那,我就知道心里的推测坐实了,特赦状无故丢失,当今怎会坐视不理。

潘贵一脸看好戏的得意,想来在我出现之前他已经在皇上面前参过我了。

“萧卿,朕听闻你将泽天皇帝赐予萧府的特赦状弄丢了?”我垂着眼,看不到当今的表情,可以肯定,不会善。

“是。”我躬了躬身,抬眼道。

一阵沉默,不论是坐着的那位还是跟我一同站着的诸位,大约都在等我的下文。遗失了君王御赐之物,罪责不小,开脱也罢求饶也罢,怎么着都得多说几句,不是干干脆脆一个‘是’就完了,就是领罪,这态度也得诚恳。

只是,眼下我不想多说,只能让人失望了。

“何时弄丢的?”当今再问。

“臣不知,昨日中午李相到臣府上才提醒了臣。”我静静答道,一旁的潘贵看我丝毫没有弄丢圣物的悔意和自责,似乎很不爽。

“既是昨日就知晓,萧卿昨日怎么没有向朕提及?”皇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有些暗哑。

我道:“臣忘了。”

这是实话,却教皇上的眉头明显地皱了皱。

我只说实话,不想辩解,也没有辩解的资格。东西确实是不见了,作为眼下萧府里唯一一个姓萧的,我难辞其咎。况且,就算想辩解,也得听的人有那么点信任我。

“定国公大人,你遗失圣物且意图隐瞒,该当何罪!”潘贵真的是极度愤怒了,当着众人的面指责起我来。

我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罪当如何,自有皇上定夺,你僭越了。”

潘贵脸色一阵发白,瞪了我一眼,忙下跪高呼有罪。

我淡然的看着,觉得很是可笑,这人连让轻视我都觉得多余。

“启奏陛下,臣当日在场,事实确如公卿大人所言,至于未能及时奏报陛下,也许公卿大人真的忘了。”一直沉默的李不让此时突然跨前一步,朗声道。

又一个猫哭耗子的,我不可抑制的撇了撇嘴。特赦令遗失只有他知道,禀明了圣上又来替我说话,何必。

皇上只是阴着脸,显得更冷峻。

李不让,不知为甚神色竟也分外凝重,剑眉拧得快如同麻花一般。

而我,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何种表情,何种眼神,只知道自己已经很久没这么不平静了,无法抑制的想要破坏些什么。

“萧卿,你可知罪?”片刻沉默,皇上犀利冷淡的眼神直直朝我射来。

你可知罪。

回到京师不满五个月,这四字我却听了不下百遍,有时真的连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有罪还是没罪。

“臣知罪,全凭陛下发落。”我恭敬的俯身,交出兵权的那刻已经注定,日后我只有任人摆布一条路可走。

沉默了片刻,当今冷冷的唤道:“来人,将定国公萧广隶押入天牢!”

“陛下!”

天牢里关押的向来都是重犯,有相当地位的重犯。

大约在世人的感知里重犯都是不配见光的,于是天牢便建在了地下,其实应该称之为地牢更恰当。

地牢里乌漆抹黑,只有过道里常年燃着火把照亮。

我算是得到优待的,竟能独享一盏小油灯。

不知时辰的磨着时辰,似乎已经过去了几日,又好像一日都没耗完。

坐在粗陋的长条凳子上,看着几只小飞虫围着昏暗的豆大点火光打转,不多时便化为灰烬,然后又有飞虫围上来。

飞蛾扑火,大概是天性。

自取灭亡,却是永不承认的结局。

所以,看尽无数同胞在光亮里消失,也还是前仆后继。

我抬手灭了油灯。

起身沿着不大的铁栏门来回踱了几步,天牢很安静,只有火把跳跃的微弱响声,大概关押在这里的人都绝望了,没人吵闹,大家都在等死。

马上就是新年了,我想这年关我得在牢里过了,今年也说不定是我萧广隶人生最后的一年。

正想着,几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牢头带着两人在关押我的牢房前停住,摸出一大串钥匙。

“快点。”见牢头摸索了好一会儿,还没找着关我的那把锁,李不让不耐地催促。

“李相,柳中丞,好久不见。”我平静的打着招呼。

李不让瞪了我一眼,拉开牢门,看我不动,他似乎来火了:“公卿,您这是打算在这里过年么?”“皇上已经准许您回府了。”

这牢蹲得真是出人意料的短暂。

随着李不让柳如烟一道出了天牢,才知时辰正是是晚上,风一阵阵的,吹得人冷嗖嗖。

李不让脱下他身上的大麾披在我肩头,一时间我觉得说不出的别扭,正要推脱,柳如烟却道:“公卿切莫推迟,明日一早下官和李相还要为追查‘特赦状’一案到府上打扰,请公卿保重。”

“皇上让两位负责此案?”我瞧着他们,终于知道两人为何面色不善。这特赦令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不好查,真愁人。

“皇上还下了谕旨,此案了结后将召回特赦令。”李不让随即道,他似乎想通过这话挽回些什么。

我却不甚在意,点了点头,“这样看来此事跟本公似乎没什么关系了。”

这话一出,李不让和柳如烟脸色都黑了黑。我马上安慰:“两位放心,若有本公帮得上的地方,尽管提便是。”

原本我是要一人走回萧府的,难得夜深人静,我也重见天日,正好趁此空挡想些事。无奈李不让和柳如烟坚持用马车送我,真的很坚持,我才张口说了个不字,柳如烟两手一恭,嘴里念出了七八条理由,真不愧供职是御史台的。

马车沿着安康大街一路朝我萧府驾去,车内李不让甚是安静,顶着两个黑眼圈一言不发的瞅着我,瞅得我很不自在也很过意不去。

累成这样还要被迫趟我的浑水,这宰相真不好当。

到了萧府门前,我下车,跟那两人道了别,就要进府,一直默不作声的李不让突然叫住我,道:“公卿,本相很想看看戍边征战沙场时豪情万丈的你。”

我不解他怎么突然嘣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本相不想看你此刻的样子,也不想再看到那日御书房里的公卿。”李不让接着道。

他这么一吼本来已经缩回车内的柳如烟又探出身来,神色诧异的看着我俩。

我笑问道:“我现在什么样?在御书房里又是什么模样?”

“破罐破摔样。”李不让说完便钻进了马车。

留我一人僵在原地。

第八章

翌日一早,那两人果然领着一干官差登门。

按理说追查这案子当属京兆尹之职责,根本无需劳驾当朝宰相,更与御史台沾不上边,然圣谕如此,莫可奈何,只难为了新上任的御史中丞。

寒暄了几句,柳如烟便吩咐官差查看现场,自己则盘问起萧府为数不多的护卫仆从,忙的脚不沾地。

而同为主查官员,李不让却打从一进门便翘着二郎腿跟我品茶闲聊,好不惬意。

我有些看不下去:“欺负老实人,忒不厚道了吧,李相。”

哪知李不让大言不惭的回本公一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我的确不是柳如烟,但本公知道他不乐,才想再开口说句公道话,李不让又轻飘飘地来了句:“再说,这无端祸事也不知是谁惹的头。”

我便只好识趣的闭了嘴。

第一次见柳如烟我便认定他会是个好官,事实证明本公果然眼明如镜。

本案有多难查想必傻子都略知一二,而柳如烟却能心不烦气不燥,细细的盘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单就这份执着耐性也教人另眼相看了。

“御史台有这么个人,天下贪佞都该睡不着觉了。”我笑道。

茶杯才沾唇,听我这么一说,李不让一顿,挑了挑眉,道:“他让公卿睡不着觉,公卿还这般高兴?”

我着实被他的毒舌利嘴呛得不轻,讪讪嘀咕道:“本公是‘前贪佞’。”

李不让转眼看了看前庭柳如烟清隽的身影,淡淡道:“确实算得上根可雕之木,可还有些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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