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凡刚坐在凌乱的杂物堆中，笑的身体都蜷曲着。

我愿意给你我的全部。但是，必须用你的全部来换。

太残忍了麽？

92.

程凡刚是在第二天凌晨接到程易报平安的电话，第三天见到他一跛一跛的拄着拐杖，『望之却步』站在一楼楼梯口等程凡刚下来。

「平安就好。」程凡刚伸手按在程易的肩膀上，从头到脚目光扫视过一遍，好像还是不放心，问：「确定不用住院好好休养麽？我实话告诉你，钱的问题不用你担心，这事情我必须负责。」沉吟一会，「乾脆你当顺便做一次健康检查，全身上下都确定没问题再回来。」

「BOSS，不用这麽麻烦。我没事，就是脚被捕兽夹夹到，休息一两个月自然就会好。」程易虽然显得有些体力不济，但是从他还能保有淡淡笑容就知道应该还可以才对。

「好。有任何问题你就说，知道麽？」

「是。」

名义辈分上是叔侄，然而程易对这个突然间冒出来的大叔叔，随着日久，除了信任以外，独生子的程易觉得彷佛多了一个大哥一样。

程凡刚搀扶着程易小心落坐在沙发上，然後自己再起身为他倒一杯热开水。

「你现在有伤口，有颜色的饮料都不能喝，疤痕会更难看。」

「谢谢。」程易似乎有话想说，又有点不知道怎麽开口。

程凡刚哪能看不出来，先他一步。

「你受伤的事情家里不晓得吧？如果你有需要，我楼下的房间随便你住，想一天换一间睡也行，就是要委屈你跟我同住一个屋檐下了。」

程易松口气，点点头说：「谢谢，我伤一好就走，房租……从我薪水里面扣。打扫洗衣服什麽的我也可以做。」

程凡刚笑了笑，「你老实待着吧，这些事情我请家政妇做，你负责养伤就好，否则我要怎麽对你母亲交代？让她的宝贝儿子受这麽大伤。你不要再给我添麻烦，让我看见你做事情我就扣你薪水，你可以试试看。」

程易搔搔头，不敢再说话。程凡刚是说到做到的人。只是这一个小动作看在程凡刚眼里有些复杂，他记得周衍好像也是这个习惯。果然两个人在一起会莫名其妙，但却自然而然的被彼此同化麽？

程易让程凡刚『训练』久了，察言观色的能力也更上一层楼。他见程凡刚神情若有所思，一个问句在肚子里转过三回，才终於问出口。

「BOSS。你和洛先生……」

程凡刚没说什麽，反倒是问他：「你和周衍结果怎麽样？你说要暂时分开，暂时是多久？」

「嗯。」程易泰然中掺杂了淡淡郁闷，「不知道。一年、两年，或许更久。」

「等啊……」程凡刚含着叹息说，相同的是无奈。看着程易的的目光像一头丧家犬，他忽然觉得怎麽程家的男人都一个下场。

程易抬头，「你也要等吗？」

程凡刚有点哭笑不得，说：「大人的世界比较别扭，小孩子不要学。你快点把两条腿养好。」程凡刚站在窗户边，一缕阳光洒在他身上，镜片反射模糊了表情，看不清他是不是後悔了，抑或悲哀。只是嘴角边挑起的弧度早已重合成与脸皮不可分离的面具，程易清楚，所以更猜不穿。

那天，程凡刚对程易说：「他不来找你，你不会追上去麽？要趁年轻。」最後一句话像临时想起来补上的，却又不太像。彷佛是一个扼腕，一个藏了很久、很久的，来不及。

半年後。早夏。

通话中。

“喂？你好……哎……我是周衍。冒昧打扰你，不好意思。……我想跟你打听有关连又奇的事情，不晓得待会有没有空？”

天气渐渐变的让人越来越需要发挥忍耐力，夏季在不知不觉中来临，现在长袖已经有点穿不住了。程凡刚立在一整片的落地窗前，拉了拉领口，感觉喉咙不太舒服清清嗓子。旁边是一脸担心的Nisa，这年头的女人难为，就算生完小孩还是要小心保持身材。

「这样真的可以吗？」

「有何不可。你也可怜本安让我训了半年，给他一点信心吧。」程凡刚打趣的讲。从半年前开始，他便将手上的生意慢慢转移给华本安和程易去做。至於他自己，则是另有盘算。

这段时间里，他们没有任何连系。应该说，除了程凡刚几乎每天悄悄地停车在洛定一家附近岗哨以外。可惜没几个月就被对方发现，留言Nisa要他不准再跟踪，然後便无声无息的消失了。程凡刚当然有办法掘地三尺把人找出来，但是洛定一早猜中他可能会这麽做，於是先一步放话警告。所以，这已经是三个月多以来的空白。

「老大，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哎。」

Nisa窥伺着程凡刚的侧脸，忽然觉得好久没看见他没戴眼镜的样子。

「问。」

「为什麽不让那帮子人处理掉连又奇就好了，叫他自生自灭，活该多好！干嘛现在再来插手管这事，吃力又不讨好。」

Nisa嘟着嘴碎碎念，颇不能接受程凡刚因何保住连又奇这颗弃子。『联信』最後终究垮台，齐老也被齐一鸣『请』下台『退休』去。理所当然连又奇被推出台面成活箭靶，是他干的不是他干的通通概括承受，完美的替齐一鸣揽下一身脏水。

程凡刚不晓得在看哪里，他语带玄机的回答：「不然你想要程易守活寡守多久？」

「啊？！活……寡吗？」

「嗯，今天天气真不错。」

Nisa照旧摸不着头绪，眨眨眼睛往外面瞧，午後的乌云密布盖满天际，大概没多久就会下一场西北雨，天气是好在哪个异世界啊！？

程凡刚转头向Nisa交代：「等下有我的客人要来，你让程易务必去接待，知道麽？」

「哪位啊？……可是老大你要下班啦？」Nisa迷糊地问，想着既然你人在干嘛不自己见客就好。

「随便逛逛吧。」程凡刚的左手动了动，右手似乎养成习惯要去摸一下什麽，然後自顾自的离开，留给Nisa一个远去的背影。

Nisa小叹一口气，她知道，老大真的很寂寞。

93.

滂沱大雨终於倒下来并且甩在很多人的脑门上。程凡刚慢悠悠地往老家小区里走，卖掉阳明山上的别墅小赚一笔，搬回曾和母亲同住的地方。没带雨伞他也无所谓，身上只着一件白衬衫其实很轻便，现在再要他穿回三件式那种绑死人的正装，敬谢不敏。

咪呜。

通常程凡刚对於这种猫啊狗啊鸟啊的叫声一律无视，可是这回没那麽好过关，一只淋的湿答答的崽猫被豆大的雨滴砸的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虚弱地倒在路中央，这栋楼的每个住户必经的一条石砌步道上。

当然，一脚跨过去得了。可是程凡刚没这麽做。因为，很诡异的，那只幼猫突然非常勉强的抬起它的小脑袋，然後，与程凡刚做了一次人与猫的『四目相对』。

那是一只灰灰黑黑，看不出具体颜色的猫仔。湿漉漉的，圆滚滚的大眼睛，却深如点墨。

心头某处被什麽给轻轻扯了一下，程凡刚无奈地叹气，捏起小猫後颈，发现它不过一个巴掌大，应该是出生没多久。

「你要跟我回家麽？」

猫仔静静地躺在手心里，似乎无法再动弹。问是问，程凡刚还是把这个麻烦的小家伙带回家去了。

猫仔在水瓢里『载浮载沉』，自己衣服还来不及换，就先伺候这只小祖宗洗热水澡。听说猫都讨厌水，不过大概是没力气挣扎，猫仔象徵性的挠两下爪子，就随便程凡刚怎麽把它『泡沫化』。

洗好以後，拿毛巾将猫仔裹起来，像滚筒式洗衣机那样揉来揉去擦乾水分，再用吹风机细细地拨开毛发，就看猫仔舒服的张开四肢沐浴在暖暖的热风里面，灰黑色的猫毛宛如被风拂过的草原般，往四面软软地翻着浪。

程凡刚用手指轻弹一下它尖尖的耳朵，「就你最享受。」

搞定小的，得轮他自己洗。程凡刚连猫带毛巾扔进洗衣篮里『关禁闭』，在它面前上演猛男脱衣秀也好好冲一个澡。全部整理完毕之後，程凡刚才把猫仔捞起来，开始烦家里没牛奶怎麽办。视线瞥到暂时摆鞋柜上的项圈，红色皮质做工满精致，带回来了才发现它不是野猫而是家猫，这也算一个问题。

总而言之，程凡刚懒的下大雨还要跑出去买牛奶，所以先熬烂了一小碗稀饭，里头掺一点糖让它吃，补充体力剩下等明天再说。小猫‘啪搭啪搭’地舔着，程凡刚坐旁边看着膨胀最少两倍大的毛团崽猫，手指忍不住玩弄起它短短的尾巴。小家伙忙得很，根本没时间理他，吃的满脸猫毛黏糊糊，都快头朝下栽进碗里了。於是，程凡刚抬手往它圆圆的屁股一推，‘咪呜呜！’慌张的叫声，猫仔整只滑进碗底扑拉着小爪子挣扎，程凡刚呵呵笑，再捏着颈子把它拎起来，见它四只小短腿在半空中踩脚踏车一样。

嗯……养一只猫也不错，至少不无聊。

「哈啾！」

洛定一打了一个大喷嚏，昨天找一下午正好撞上雷阵雨，果然是着凉了。他拉开抽屉抽张卫生纸擤鼻涕，无可奈何的过敏，衣服上都是那个捣蛋鬼又细又软的『毛迹』。

想到这里，洛定一觉得连头都痛起来。

「感冒啦？夏天感冒的都是笨蛋。」赵枫丹递上一杯热水给洛定一，顺手外加两颗小药丸。「维他命，吃了精神会好点。」

「谢谢。」

赵枫丹见他整个早上不对劲，便问：「你不是被我儿子搞的精疲力劲吧？」

洛定一眉毛一扭，这话怎麽听怎麽奇怪。女人真是一种奇妙的生物，明明就『人猫殊途』，竟然还能称作儿子看待。

「注意你的用语。它……现在很好。」应该。也许……吧。

「没办法，拜托你再辛苦一阵子，等我一找到合适的饲主就马上去接它。」

赵枫丹家里养狗，而且是神经质的吉娃娃，对於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猫而言，很有可能被活活咬死。所以，权宜之计，只好央求洛定一暂时帮忙『保管』。周衍呢？他怕猫，不用指望他了。

「对了，都已经过中午了，周衍怎麽还没进来？又去哪混啦！」

「呃……」洛定一脸色有些不太自然的红，「他重感冒，打过电话和我说要请假几天。」

赵枫丹‘啧’一声，说：「你们两男人太虚了吧？真是，昨天下班的时候还看他兴冲冲的跑去约会，怎麽今天就病倒了。」

「昨天？约会吗？」洛定一惊讶反问。

赵枫丹拨弄了下卷发，柳叶眉微微挑起。

「是啊，久违的桃花儿开呢。我猜他终於想通，去找程易了吧。」

其实那通请假的电话是程易打的，洛定一刚接到显示周衍号码，声音却是别的人时候，差点以为周衍被绑架。只不过对方自报家门，洛定一反而觉得尴尬，因为他也和赵枫丹想的差不多，……可能感冒是个幌子吧。

可怜周衍此时此刻真躺在医院病床上，但也不能说洛定一没猜中就是了。洛定一并不晓得程易与赵枫丹之间的事，所以没能看出她太过刻意的豁达。再说洛定一自己还有『猫质』落在别人手中，去讨也不是，不讨更不是。

Nisa石化了。强度震惊导致言语功能障碍，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单音节。

这不能怪她，谁叫程凡刚头顶上窝着一只小猫的画面太过惊悚，Nisa只能在内心OS大喊：“快下来！！猫……猫肉火锅啊！！”

程凡刚安然坐在椅子上对着笔电浏览网页，一副商业精英的模样。镜头别往上带，否则会照到那只猫，这样就变搞笑剧了。

咪。

程凡刚将猫从头上抓下来放办公桌上，手指搔搔它的脑袋。

「不准乱跑。」

「老……老大！？」Nisa要崩溃了，可怜的孩子。

「嗯，昨天捡到的。没办法只好带它来。」程凡刚看自家秘书迟迟无法恢复正常五官该在的位置，「想玩就抓出去。还有，程易呢？」

戴着红色颈圈的小猫正在与桌面上的A4纸博斗，Nsia赶紧过去把它抱起来，免得什麽重要的文件变废纸，小猫不情愿‘咪呜咪呜’地叫，Nisa顺顺它的毛，边向程凡刚报告。

「程易那小鬼口气可大了，刚刚才打电话来，说：『先请一个礼拜的假看看。』看看哎老大！看看！」挑拨离间的口吻，然而脸上却是笑嘻嘻的表情，用膝盖想都知道，好事成了。

「是麽，那就好。他的工作暂时我处理，请你全部拿过来。」

「喔。可是，老大，它……要怎麽办啊？」讲到『它』这个字，Nisa调皮的抬起小猫一只前爪，答有一样的举起。

「吃掉。」程凡刚面不改色，「猫肉火锅，你去准备。」

「老大？！」

「带去陪水水玩吧。」

Nisa拍拍胸口惊魂未定的样子，说：「老大你开玩笑至少自己也笑一下吧！！」

「去忙吧，暂时不要打扰程易。」程凡刚的视线回到萤幕上，Nisa应好之後便抱着小猫离开。

她差点脱口而出。

老大，那你呢？

两天後，小猫的主人还是没有出现。程凡刚去管理中心打过招呼，留下一张猫仔的照片供人辨认。猫仔现在最大的喜好是拨拉程凡刚的衣服，然後想尽办法钻进去。程凡刚几件家居服都被它扯的多出好几片『荷叶边』来，骂它又觉得『对猫弹琴』很蠢，何况它似乎知道程凡刚生气，拿头蹭蹭他的手掌心，讨好的咪呜几声，黑亮的眼珠子无辜地盯着他瞧。程凡刚挠挠它的下巴，小家伙还会自己翻身袒出肚子，得寸进尺。

程凡刚从它这个动作忽然想到一件事，猫仔惨咪一声拼命扭动身体，抵死不从。就听程凡刚一个人在家里对着一只猫自言自语：「来，让我看看公的母的。」过一会，又听他不无感叹的讲：「喔……第五只脚，挺迷你的嘛。」

猫仔悲愤，想咬他但是还没长好牙齿，只得委屈白白被轻薄了。

於是Nisa和水水终於等到程凡刚带着小猫来公司上班的时候，小猫缩在宠物箱里怎麽都不肯出来，拿屁股面对这个野蛮的世界，也是情有可原的。

暂时托管『行李』，程凡刚下一个目的地是医院。周衍住的那一间。

周衍躺在病床上，脸色确实有点差，看见程凡刚之後大概又更差了。虽然如此，周衍还是必须得给程凡刚面子。

「请坐。不好意思，劳烦程先生来看我。」

程凡刚笑了笑，将提来的水果篮摆床边柜子上头，也就不客气的坐下。

「程易请了一星期假说要照顾你，我想大概是那天你回去的时候淋湿雨感冒了吧。这麽说来我也有责任，实在很抱歉。你的工作那边如果有问题我能帮得上忙，就不要客气尽管说。」

周衍贯彻皮笑肉不笑的指导精神，跟他打哈哈，回：「我只是小小感冒而已，谢谢程先生关心。至於工作方面，就不劳烦程先生，初期创业总是比较辛苦，上轨道以後就会好很多。」

「看起来，你和程易处的很好。」

「是，我们现在都很好，好得不得了。」周衍也不害臊，想用闪光弹把程凡刚闪瞎看他走不走人。

程凡刚一顿，大概是没想到周衍这麽乾脆承认。算了，既然如此，对方也是明白人，就不需要再多绕圈子。

「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你知道我跟定一的事，我想知道他现在过的好不好，住在哪里？」

「住哪里你会不知道？请徵信社查不是很方便？」周衍意外於对方的沉不住气，要摊开来讲就摊吧。

程凡刚捏了捏眉心，很无力的样子。

「他说过，如果我找人调查他，他不会原谅我。」

周衍暗自在心里头叹气，真是，不管谁都免不了折腾。

这半年中，多多少少累积起来，周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虽然洛定一总是云淡风轻的带过，可是哪能不难过呢？周衍帮不上忙，他也不是真以为自己这麽大脸面，程凡刚还能特地来探望。周衍看程凡刚过的似乎不是多好，感情就是个伤人伤己的玩意，连程凡刚这样的人都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