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邪 中卷——且听子
且听子  发于:2012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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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的时候,金钱钱已经被听讲的众人围在了中央。

他继续道:“又有传说秦始皇只是诡称在山中埋金,寻金者遍山而凿之,金未有获,而山之气泄矣。又说在此埋金

的不是秦始皇,而是楚威王。据说他觉得南京有王气,甚恐,于是吩咐手下在今狮子山以北的江边埋金。《景定建

康志》如此记载:‘周显王三十六年,楚子熊商败越,尽取故吴地。以此地有王气,因埋金以镇之,号曰金陵。’

正说着走着,前面来了一堆吹拉弹唱的,一行人也跟着去看热闹,原来是个道观在举行法会。

痴愚和尚是佛家人,不能进道观。赵丹容不喜欢人挤人的地方,就陪着痴愚和尚远远站在道观门前的凉亭里。

金钱钱一个人带着苏不离和小承两个孩子进了道观。苏不离虽然个性沉稳,但被苏不弃和赵丹容宠惯了,加上已经

和金钱钱混熟,不停指东指西地问,连小承都仰着脖子亮着眼睛生怕听漏一句。

赵丹容在金钱钱带着俩孩子挤进道观前就听见他在讲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等他们挤出来的时候,金钱钱已

经讲到了南斗六星君的第五天枢宫度厄星君。

痴愚和尚也看出来金钱钱满头大汗口干舌燥,先赶过去送了一杯水。

赵丹容也和他们走到一处。

金钱钱正拿袖子扇风。他心里在感叹有信仰的人果然十分激情,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刚从硬板糕里穿过的肉包子

。幸好他有钱,脸上用的易容药物都是最好的,比较轻薄透气,不然他还真有当众把整张脸撕下来的冲动。

若是燕燕还在,必会继续缠着金钱钱问个不停。苏不离和小承可懂事多了,看着大汗淋漓的金钱钱,又互相对视一

眼,乖巧地笑着住了口。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赵丹容一路留意着痴愚和尚有点魂不守舍的脸,忽然在一座庙宇附近停住脚步,拍了拍痴愚和尚的肩,道:“要不

要去看看国都的佛堂是怎样的?”

痴愚和尚大乐,赶忙点头,第一个走向寺庙大门。

两个少年跟在痴愚和尚旁边,开始听痴愚和尚讲解佛门典故。金钱钱和赵丹容走在最后。

庙很小,没多久就走了一圈,走回街上。

金钱钱摸了摸下巴对赵丹容轻声道:“的确是我失误了。让个和尚站在道观门口那么久,的确不对。怪不得和尚脸

色不好。不过好像现在和尚的脸色还是有点不太好……”

赵丹容想了想,忽然招呼了痴愚和尚一声。

痴愚和尚退回几步走到赵丹容跟前,道:“小赵怎么了?”

赵丹容道:“六祖曰;‘道须通流,心若住法,名为自缚。’只要根性相同,又何必执着于它名为佛法还是道法?

如果你的心执着于佛法本身,就叫做自我束缚不得解脱了。”

痴愚和尚大惊,复又大彻大悟,双手合十鞠躬道:“贫僧知错了。贫僧道谢。”

赵丹容也双手合十鞠躬道:“贫施主原谅你。贫施主接受道谢。”

痴愚和尚满面春光乐呵呵地走了,金钱钱凑在赵丹容耳边道:“你怎么想开了还研究起佛法啦?”

赵丹容唾了一口道:“毛病!谁会去研究!我听谁说的来着……”

赵丹容的朋友里头,佛门中人至少有三十九个,俗家弟子更是百来多个,要记起是谁告诉他的那可真比叫他记住这

句话本身难多了。

金钱钱体谅地拍拍赵丹容的肩,转开话题:“……我突然在想一个问题。”

赵丹容道:“说。”

金钱钱道:“你说我刚出了道观就进了寺庙,会不会被佛一掌拍死?”

赵丹容立马道:“不会!”

金钱钱舒了口气。

赵丹容继续道:“佛用半掌就拍死你了!”

第五十八章

这边赵丹容和金钱钱又掐成一团,早已习惯看到这一场面的痴愚和尚苏不离和小承也不管,在前头边走边笑着招手

:“这边这边别走丢了!”

赵丹容和金钱钱就边拳脚相向边跟着前头三人歪歪扭扭地前进,直到进了间规模颇为不小的茶楼。

金钱钱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虽然易了容,点起菜来那可是熟门熟路毫不含糊。一见这架势,小二也不敢唐突,赶紧

下去张罗。

赵丹容往四周摆设和房屋构造上一瞧,就知道这本来就是金钱钱的产业。

茶楼中央有个特别大的戏台,两个青衣和一个小生正在上头依依呀呀地唱。

金钱钱实在看不下去那小生的外形,边跟着唱边调侃:“‘他年轻才俊呀~’,腰围和腿一样长!”

而赵丹容显然对那小生梳得过高的发髻更有微词,也边跟着唱边调侃:“‘他身长八尺呀~’,头发就有三尺!”

旁坐的人听得差点喷茶,笑谈间不少人都被金钱钱和赵丹容的言辞吸引,干脆坐到了赵丹容金钱钱一桌去。本来只

坐得下六七个人的小桌不一会儿就围了十个人,还有愈来愈多的趋势。

被挤到一边去的苏不离猛瞪赵丹容,差点又要踩赵丹容的脚,被小承死死拖住。

赵丹容在心里哀叹,明明金钱钱也有一份,凭什么每次被不离瞪的都只有他。

人一多,聊起来就天南海北去了。差不多快散时竟已入夜。

苏不弃不在,苏不离也懒得打起精神,趴在另一张空桌上半梦半醒。小承支着脑袋坐在苏不离身边,不时打着哈欠

。实在受不了众人调侃的痴愚和尚也跟着苏不离和小承坐到了旁边,正合十打坐。

茶楼不比酒楼,入夜了生意也就冷清了。赵丹容看着越来越空荡的大堂,看了一眼旁座呆坐空等的一个和尚两个少

年,对金钱钱道:“晚了,我们该走了。”

金钱钱会意,两人起身,该三生有幸的三生有幸该相见甚欢的相见甚欢该后会有期的后会有期三下五除二告了辞。

睡眼惺忪的苏不离听见响动,猛抬头道:“怎么了?”

金钱钱道:“起床了,该走了。”

苏不离“噢”了一声,旁边的小承压低声音道:“怎么突然要走?”

听见这句,苏不离和痴愚和尚都紧张了起来。

金钱钱却微笑道:“没事。是因为这里快人去楼空了。”

苏不离道:“……你不喜欢人去楼空?”

金钱钱道:“不是我,是红脸的。”

苏不离哼哼道:“怎么跟戏文里的公子小姐似的。”

金钱钱就笑了,他想了想,正色道:“赵丹容比我走的路更多。人总是会来,也总是会走的。楼总是会满,也总是

会空的。这些,他看的比我们中的谁都习惯,也比我们中的谁都更明白。或许就是因为看得太多,所以已经疲倦。

他可以看着人声鼎沸,也可以看着人去楼空,却不愿意再看着从人声鼎沸到人去楼空。”

有些没睡醒的苏不离没怎么想明白。小承觉得有些想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痴愚和尚压根没明白,但他下意识地生了同情生了担心,还没说出口,就看见一张大大的笑脸猛然凑到他面前,生

生吓了一跳。

鱼一般畅快自得又绚烂如星的眼,不是赵丹容是谁。

赵丹容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对着苦下了脸的痴愚和尚道:“别理他,他瞎掰呢。”

说着他瞟了一眼金钱钱。金钱钱事不关己地吹了声口哨撇开头。

痴愚和尚还是担心道:“可是……”

赵丹容道:“这里散了,外头还没散呢。”

痴愚和尚一愣:“外头?”

赵丹容道:“夜市开始啦!”

一行人出了茶楼,向西行去。

金陵的夜市举世闻名。历朝历代重农轻商,即使政令最放宽的时候,也至多三天举行一次。

而楚国国都金陵,却是夜市接早市,通宵达旦,一年四季,天天如此。

沿着秦淮河直到城隍庙,嬉闹的孩子扯着父母流连在糖果摊前不肯离去,你情我愿的男女围在月老台姻缘树边细述

钟情,官人的车架吆喝着冲过古老石桥,吓得老人们连忙退到一边互相搀扶。衣帽扇帐,盆景花卉,鲜鱼猪羊,糕

点蜜饯,时令果品,卖馄饨面和胡麻饼的小贩推着小车招徕着生意,将每个人都裹在热腾腾的香味里。

还没走到夜市一头,金钱钱已经在两个孩子的问询下滔滔不绝起来:“金陵夜市有几样名闻天下的风味小吃,孝仁

坊卖团子,秦安坊卖十色汤团,市西坊卖泡螺滴酥,太平坊卖糖果……”

走到半路,赵丹容忽然惊道:“不对!”

众人忙问:“什么不对?”

赵丹容看着金钱钱,忽然又道:“没!什么都没!”

金钱钱拧了拧眉毛。

赵丹容马上道:“我把钱包落在那茶楼里了,这就去拿,你们先去玩。”

小承道:“你一个人没事么?”

苏不离倒是不担心赵丹容的安全,只道:“万一你找不到我们呢?”

赵丹容道:“反正晚上要回客栈。”

金钱钱道:“那好。”

痴愚和尚道:“你小心呀!”

赵丹容笑着应了声,就折回去了。

金钱钱和痴愚和尚带着两个少年继续走。

他们的武功或许没有赵丹容高,但对环境的警戒心却是丝毫不弱的。他们知道周围并没有危险的气息,这才放任赵

丹容单独离去。

慢悠悠地走在夜市里,没见过大城市的痴愚和尚比两个少年还好奇,这可苦了金钱钱,一边带着三个“孩子”,一

边还要对他们千奇百怪的问题一一解答。

而痴愚和尚和两个少年就更佩服金钱钱了。因为金钱钱甚至连胭脂水粉有多少种类都说得出来。

走到也是正中的时候,苏不离忽然顿住脚步。

痴愚和尚紧跟着顿住脚步。

金钱钱也顿住脚步。

小承刚要顿住脚步,却忽然“飞”了起来!

被金钱钱一把撩起双臂,抱着就“飞”了出去!

金钱钱一手抱着小承,一手搭在苏不离肩上助力,又对痴愚和尚用两个人间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吼道:“快去接应

红脸的!”

他刚说完,人已经飘出了五丈。

他这么一动,四伏在远近各处的三个行人,一个杂货贩,一个卖糖葫芦的和两个叫花子立即追上!

而就在他们追着急速前进的金钱钱而去时,痴愚和尚反而向他们冲来!

直挺挺地罗汉一般地冲过去!

七个暗伏者收刹脚步间少不得心惊,却见那罗汉似的人冲向他们,冲到了他们中间——却又直冲向他们身后而去!

就这么跑掉了。

七人愣神间,金钱钱已经飞掠出去好远。

但他知道那七个人至少有一部分会立刻追来。

或许加上更多的七人八人十人百人。

他有些不明白。他和其他人一样,也是在不久前才发现有人尾随监视。

更可怕的是,那种感觉甚至不像是有人在尾随监视他们,而是他们自行掉进了一个充满了监视者的大麻袋。

到底谁能在这天子脚下的京城有这样大的势力和手段?

不止一个人。

金钱钱抱着小承和抓着苏不离的力道又加了两分。

他在担心赵丹容。

他们有麻烦了。

第五十九章

赵丹容的确丢了东西,这才半路赶回。

但他的钱包还好好待在腰间。

他忘记拿的是金钱钱在半路买的一包花生。

别小看那一包花生,它可是金钱钱带着众人走街串巷终于找到在个特别偏僻的巷尾特别不起眼的摊子买的。口口相

传中金陵第一花生。

金钱钱讲究吃,即使他可以连着几天风餐露宿食不果腹,只要有机会,他就不会放过享受美食的机会。

赵丹容不讲究吃,但不代表他不会吃。当他从金钱钱手里抢过第一颗花生米嚼到嘴里,就知道要是把这包花生米丢

了,他定会被金钱钱满街追打痛不欲生。

结果他真的丢了。

就丢在那有个大戏台的茶馆里。

真的有些晚了,路人稀拉,茶馆也已近打烊,大门紧闭,只从门缝窗缝里透出尚未熄灭的光。

赵丹容加紧脚步,刚要敲门时,路边正带着孩子走过的妇女对她怀中的孩子道:“别学那些断舌的胡话。”

赵丹容转头看去。

那孩子却不理,搂着母亲的脖子继续问道:“和尚叫秃驴,那尼姑叫什么?”

赵丹容扑哧而笑。

那母亲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赵丹容一眼,低声喝骂了孩子几句,走开了。

赵丹容转回头去,笑容却未止。

比起美食,他更欢喜这平凡中的可爱。

他就这么有些傻地笑着,忽然发现,门怎么开了。

门当然是被他推开的。他本想敲门,被身后那对母子吸引了注意,一时忘了敲门,就把手放在了门上。

也没怎么使力。

门没栓。本来就是开着的。

赵丹容傻傻地看着那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更傻地看着空无一人却满满当当的大堂。

桌椅和地面整理妥当,干净而安静。

灯火通明。

一切都像是之前人声鼎沸的时候。只不过坐着的站着的桌上摆着的都换成了衣帽扇帐,盆景花卉,鲜鱼猪羊,糕点

蜜饯,时令果品,还有热腾腾的馄饨面胡麻饼。

——远隔数条街的集市,搬到这里来了?

赵丹容突然就笑了。

他自桌椅间穿行,在堆满虎头鞋的桌前停下,坐在整个大堂唯一空着的一张椅子上。

他的位置正对戏台。

戏台上随意摆了七个穿戏服的小布偶,东倒西歪。

赵丹容笑得更傻了,却没有发出声音。似是不忍心破坏此时的安宁。

他放松地岔着双腿,因喜悦而来回晃荡脚尖。

如此这般的人去楼空,叫他欢喜无以言表。

另一人怡然自得。

坐在赵丹容身边的人。也是赵丹容进门前,这个奇怪大堂里唯一的人。

他看着戏台上歪歪扭扭的布偶,右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指点,似正认真听着布偶们咿呀而唱。

不算耀眼的笑容,仍是仿佛天生的从容淡泊,妥帖稳当。

楚一风。

没人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被眼花缭乱的花花绿绿包围着的赵丹容忽然又笑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身边无动于衷的楚一风,又咳了一声低头,再叹了一声靠上椅背。

他笑是因为他由衷觉得,楚一风真是个奇怪的人。

明明是他认识的人里最深沉内敛最叫他看不透的一个,却竟也是最孩子般将整个茶馆做了夜市的一个。

他咳是因为他又郁闷地发现,这个又适合黄金又适合鲜花的楚一风竟然在一大堆拨浪鼓布老虎泥雕面塑里仍然和谐

得像是一幅一笔而就的画。

他叹是因为他疑惑,此时的自己对这个楚一风是更看不透了一些,还是更靠近了一些?

但赵丹容什么都没问。

楚一风瞥了一眼赵丹容,微笑了笑,也什么都没问。

久别重逢的两人就这么安静地、肆怀地、干脆地呆坐着。

任时间过去,蒸饼和汤圆的热气将整个大堂包裹其中,连虎头鞋面都沾上了温暖香甜的味儿。

直到将茶楼团团包围的人逼近到了三丈之内。

两人起身。

终于正面相对,正眼相看,同时微笑。

也几乎同时地点了点头。

转身,背向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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