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一风不理他。
朱连碧幽怨地叹气,装模作样道:“哎~风啊~~你怎么忍心让我看到你如此神伤模样?还让我看到你和别人放纵亲
热的痕……”
还没说完,楚一风已经一肘子击在朱连碧胸口,阻止他继续胡说八道:“无聊。”
朱连碧笑着躲开,道:“唉唉,你就只舍得伤害我。”
楚一风失笑地瞥了朱连碧一眼:“是啊是啊,不欺负你我欺负谁。”
朱连碧凑上去道:“咦,难道你方才也正想着如何将赵丹容碎尸万段?”
楚一风的脸就有些沉了下来。
朱连碧把前因后果一串,摊手道:“你当然舍不得伤害他,你知道了他是谁。他就是当年的天诛,现在还年年记着
你堕崖的日子,痴情一片,而你是当年的天邪……”
“邪”字出口一半,却又断了。
听去就像个“西”字。
朱连碧看见了楚一风突然惊鸿一瞥般随意,又气驭山河般沉重,更有嗜血刀锋般锐利的眼神。
朱连碧一惊一寒,立即闭嘴。
楚一风不再说话。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远方。
短暂的沉默。
朱连碧一如往常般戏谑地拖长了音调叹息,靠在楚一风身后,也看向车窗外那片青山绿水。
他一侧脸,就能看见楚一风白皙的颊颈,挺直的鼻梁,还有长得让人嫉妒的眼睫。
朱连碧低头笑了。
他安慰地拍拍楚一风的肩,见楚一风没反应,干脆整个人挂了上去,搂着楚一风的脖子,把脸埋进楚一风的颈窝,
道:“一切为了你的复仇计划。你开心就好。”
楚一风微微诧异地回眸看了一眼朱连碧,顿了顿,未觉如何不妥,又看回天边。
他看见了朱连碧一如往常亲近、随意、自我、张狂而笑谑的面容。却没有察觉此刻那亲近、随意、自我、张狂而笑
谑底下,更有一种矛盾、讽刺、自我激战到如履薄冰。
朱连碧的声音在楚一风耳边轻轻响起:“别担心。我还在你身边。”
第五十六章
终于到达金陵城。
虽然还只是白虎门,也就是西门外。
没来过金陵的痴愚和尚兴奋地直摇赵丹容的肩,大叫:“金陵!国都!金陵!国都!”
赵丹容和金钱钱理智地在痴愚和尚舌头打结,对着楚国国都大喊“金国”而被守城士兵和众百姓追杀前,一人一手
捂住痴愚和尚的嘴往城门里拖。
旁观的两个小少年就笑成一堆。
他们一行只有五个人。都易了容。
变成穷酸书生的赵丹容、改了一张大圆脸的金钱钱、顶着一头厚发还多了一下巴络腮胡的痴愚和尚,书童样貌的苏
不离、还有个也是书童样貌,本长得很像楚一承却不是楚一承的小少年。
邹三水带着真正的楚一承走了另一个方向赶往金陵,护送他们的自然还有整个天雨顾惜楼的力量。
那冒充楚一承的小少年也是天雨顾惜楼的人,留在他们身边一同赶往金陵,自然是为了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他本名
叫什么已经不可知,邹三水说,此时起,你就叫楚一承。他就叫做楚一承。
赵丹容叫他小承,其余所有人也笑着跟着叫他小承。
小承特别乖巧,会做很多事,吃苦耐劳,性子又文静。在赵丹容看来他可比总是凶自己的不离可爱温柔多了。但为
了掩饰得更像一些,他们都对小承礼遇有加,从不让小承干粗重活。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赵丹容、金钱钱和痴愚和尚本来就都是习惯于保护照顾弱小者的人。
就好比虽然赵丹容认为比他矮了一个多头的不离凶起来那可比老虎可怕多了,武功也相当不弱,但他被不离凶被不
离瞪被不离威胁后仍然总是像照顾小绵羊一样地保护不离。
一行人的衣饰和其他物品绝大多数都通过金钱钱在京城的衣帽行布行饰品行等先行入了京,当然还有痴愚和尚现今
已成了十五只的宝贝鸡。
就要进城门,等待门卫检查的农户商贩各色过路人排成长长的一排。
金钱钱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赵丹容。
赵丹容略皱了皱眉,也看了一眼金钱钱。
金钱钱道:“都已经过了正午,人还排了这么多。”
赵丹容道:“看来是算定我们快来了。掌白虎门的是哪个城门郎?”
金钱钱道:“郑玉华。他和他的书令史李延是铁哥们,而李延是当今宰相叶青的远亲。所以郑玉华应该是宰相的人
,也就是皇上的人。”
楚国设城门郎四人,从六品上。掌京城、皇城、官殿诸门开阖之节,奉管钥而出纳之。开则先外后内,阖则先内后
外;启闭有时,不以时则诣合覆奏。有令史二人,书令史二人。
金钱钱又道:“要设卡盘查人还不容易?随便放跑个重案犯就行。叶青一直是皇上的心腹,皇上也没必要和自己立
的太子过不去。”
赵丹容道:“那你说到底是谁要和楚一承过不去?”
金钱钱道:“每个想要在这风雨飘摇时威风一把的人都有可能。但要我说呀,是他自己和他自己过不去,没事干跑
出来喝西北风干啥。”
赵丹容笑道:“他只是个想要体验民情的孩子嘛。”
金钱钱一翻白眼:“吃饱了撑的。”
赵丹容道:“总有个牵头的。”
金钱钱道:“你真的想知道?”
赵丹容道:“我想我知道了。”
金钱钱道:“我想我也知道了。”
他们看向同一处。
他们已经快走到盘查口。而站在口子上的除了两个例行检查的守门士兵和一个给女眷搜身的老婆子,还有个坐在稍
远处,静息宁神将过路人一一打量的人。
那是个年纪不算大,但也已经不小的男子。
楚一风曾经告诉过赵丹容,楚一秋有个他欣赏的手下,叫冯金城。
冯金城是个书生,出身贫寒一心报国,本是寒窗苦读一心考取功名,中了殿试第四,后被楚一秋收归帐下。他读了
很多书,却不是个死脑子,也有勇有谋敢做事,不同于一般的书生。
这个坐在路边的人,就是冯金城。
此时一个声音在赵丹容身边响起:“密文藏好了没?”
赵丹容扭头一看,可不就是一脸正色的苏不离。
楚一承留给赵丹容一段谁都看不懂的文字,说只要将它交给东宫守卫,他们就能进入东宫。大字不识几个的痴愚和
尚靠不住,只有见多识广的金钱钱认出那是一段梵文,应该是古佛经的一部分,但到底讲的什么就不清楚了。
赵丹容道:“藏好了。”
苏不离道:“确定?没有忘在客栈里头?”
赵丹容道:“你放心。”
苏不离还真是不放心这个聪明起来吓死人粗心起来也吓死人的怪痞子,皱着眉头道:“……让我看看。”
赵丹容的表情就有些古怪,道:“……不行。”
苏不离闻言更是惊疑,追着往前迈了几步的赵丹容压低声音道:“为什么不行?给我看看,不会真的丢了吧?没有
它我们就进不了内宫!”
赵丹容道:“不行就是不行。可以给钱钱看,可以给小承……额,估计他也不行……总之不能给你和吃鱼的看。”
苏不离更奇怪了,刚要说什么,已经到了检查口。
检查的士兵已经对每日的盘查心生厌烦,态度也不见得好,吆喝着众人把身上的包袱都解下来。
搜过了身,把包袱都倒出来抖一抖,在商贩们的大小货车里翻检一番,也就放过去了。
轮到赵丹容一行人时,也是差不多的状况。只不过赵丹容的包袱里,多搜出了几本书。
那是普通的线装蓝面书。有一本讲瓷器鉴别的,一本讲做菜的,一本讲染布的,还有一本上面没写题目的。
到最后一本时,赵丹容的表情有些紧张。他对着正翻开书也愣了愣的检查士兵嘿嘿傻笑地挤了挤眼:“人之常情,
通融通融。”
站在赵丹容身后一直默默观察的苏不离就把心肝提到了嗓子眼。
那士兵也笑了两声,用一种略带嘲弄的眼神看着一身布衣书生气十足的赵丹容,心领神会地将书本合上,交还给赵
丹容。
赵丹容轻舒了一口气,接过书来藏到衣襟里头。还特意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人看见他的这一动作。
当然有人看见了。苏不离肯定是其中一个。
收拾完散乱的包袱再次上路,苏不离挨到赵丹容的身边大惑不解:“那本书给我看看。”
赵丹容死皮赖脸道:“不用看。就是你想的那样。”
苏不离脸红了,易了容还看得出来。
他方才偷偷观望,虽然看的不是很清楚,倒也看到了一部分书中内容的。
都是画。
——一整本的春宫图。
苏不离恼得狠狠一踩赵丹容的脚,跑到痴愚和尚那边去了。
赵丹容疼得快流泪,抱着脚跳了好几下才能一瘸一拐继续走。
金钱钱同情地扶一扶他,低声道:“真的在图里?”
赵丹容道:“是啊。”
金钱钱略有担忧:“我看还没完。”
赵丹容点头。
金钱钱道:“冯金城肯定会怀疑。因为他是冯金城。”
赵丹容加快脚步道:“嗯。所以我们要马上离开。”
金钱钱皱眉:“会不会来不……”
他还没说完,突然住了口。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回头。
已经来不及了。
两人身后,一个静静定定的声音响起:“那本书,可否借鄙人一览?”
赵丹容和金钱钱回头。
正微笑着的冯金城。
第五十七章
赵丹容的表情有些僵硬。
他偷眼看了看身边的金钱钱,又看向正围聚过来的痴愚和尚、苏不离、小承,还有一些看热闹的路人。
赵丹容愈加尴尬,甚至急得有些脸红,道:“这个……恐怕不方便……”
金钱钱道:“什么书啊?”
冯金城一直看着赵丹容,道:“就是这位小哥刚才放进衣襟里头的那本。”
金钱钱也看向赵丹容,装作疑惑道:“你放了什么书啊,拿出来给他瞧呗。”
赵丹容更是焦躁:“这个,是本很私人的书……”
冯金城道:“只要行得正坐得直,有什么是旁人看不得的?若真看不得,我冯金城可以保证看过即忘,绝不外泄。
”
赵丹容呜呜嗯嗯了好一会儿,才在越来越多的众人围观里认命,慢吞吞地将那本书拿出来,更慢吞吞地交到冯金城
手里。
冯金城也不急,等着赵丹容。
那边冯金城翻开书卷,围观在冯金城身边的人同时哗然。
窃笑的有,唾骂的有,红了脸立即绕开的有。
自然继续看的人也有。冯金城就是其中一个。
他看得很认真,脸色沉得不太好看。
金钱钱凑在赵丹容耳边道:“你说他会不会看出来?”
赵丹容道:“不会。”
金钱钱不解了,道:“为什么?”
赵丹容眨眨眼道:“因为他是冯金城呀!”
金钱钱呆了呆,想了想,“哦!”地笑了,道:“对!因为他是冯金城!”
他们看向冯金城。
冯金城的身边已经没了人。连本来赖着脸皮凑在旁边看的乡人都不好意思地走开了,更何况是他带来的几个文官手
下。
本来是想看赵丹容热闹的围观群众全对冯金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低声笑骂不断,甚至还有人对着刚来看热闹的人
说,喏,就是那个学富五车的冯金城!原来是个会在光天化日之下盯着春宫图看不休的人!
来人就道,怎么这么来不及啊,回去对着老婆一起看不是更好?
乡人随口狂语,听得周围人都跟着发笑。
这笑声停歇的时候,冯金城终于黑着脸,把春宫图交还给了赵丹容。
赵丹容面带怜悯想笑又不敢笑地收下。
冯金城拱手道:“多有得罪,是在下唐突了。”
然后他就走了。
赵丹容一行人继续往城里走。
看热闹的人也议论纷纷地散去了。
一直瞪大眼看不明白的苏不离走到赵丹容身边,道:“到底怎么回……”
还没说完,赵丹容唰地把那本春宫图捧到苏不离眼前,作势就要翻开,道:“你自己看呗!”
苏不离吓得“哇!”了一声红脸跑掉。
小承站在痴愚和尚身边笑得不行。
赵丹容把书收回去,金钱钱凑过去道:“我也想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赵丹容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冯金城他是个细心又有魄力的人才,但他骨子里终究是个读书人。”
金钱钱道:“所以他受不了闲言秽语,就算坚持着把春宫图从头翻到尾,也会被干扰了心神,看不出其中玄机。”
赵丹容道:“就是这样啊。”
金钱钱疑惑道:“但是……我总觉得……”
赵丹容看着拧了眉头苦思冥想的金钱钱,理解地把书又从衣襟里抽出来交到金钱钱手里,道:“要不你也研究研究
?”
求知不倦的金钱钱立即接过,翻开。
见到那些图片,他也有些脸红。虽然他见惯大场面,生意来往间也常会和人去些风月之地,在感情上却是个没开过
壳的。
金钱钱在心里暗骂赵丹容道:就你这脑袋有问题只喜欢和男人上床的人才能对着这些无动于衷。
赵丹容听不见金钱钱心里在骂什么,好心翻到了其中一页指点道:“你自己看,第一百零九页。往读书人最不敢看
的地方看。看完了记得收好。”
赵丹容说完就走了。
金钱钱还捧着书研究。
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一拍脑子,嘴巴圆成个鸡蛋。
然后在发出声音前又把嘴巴闭回去,把书塞到自己衣襟里去。
一直偷偷看向这边的苏不离就更奇了。就更想看了。又更不敢看了。实在气不过,又哒哒哒跑到赵丹容身边,往还
没反应过来的赵丹容脚背上狠狠一踩,转身就跑。
众人先找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放好包裹抹了把脸。痴愚和尚则是先风急火燎地跟着金钱钱去了趟他名下的一家酒
楼,连笼子领回他的宝贝鸡臭烘烘地放在自己客房里,乐不可支。小半个时辰后,大伙儿都默契地走出门来,相伴
闲游金陵。
雄浑的城墙与宽阔的街道自不必说,连街上行人与商铺老板伙计的对话甚至讨价还价都泛着一种江南人特有的儒雅
、温婉、精明。
金钱钱走在众人中间,道:“‘金陵’城得名有三种说法,一是因山立号,二是金坛得名,三是帝王埋金。老百姓
间传得最广的是最后一种。相传秦始皇在金陵岗埋金以镇王气,即“埋金的陵墓”,故名金陵。《景定建康志》记
载:‘父老言秦厌东南王气,铸金人埋于此。’并说在秦始皇埋金的金陵岗曾立一碑,上刻:‘不在山前,不在山
后,不在山南,不在山北,有人获得,富了一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