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邪 中卷——且听子
且听子  发于:2012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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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两国联姻通商互为唇齿,苦于战乱的百姓终于有了个宁定的生活,数百年难见的繁荣之景。

二十五年前艳名远播的西燕公主燕书柳远嫁楚国,成了楚王楚天玉的正妻,楚国的皇后。

可惜八年前西燕一场暗杀,燕书柳香消玉殒,而燕书柳与楚天玉的长子、当年的楚国太子楚一靖亦被逼杀在绝耳崖

,不见尸骨。

那一场剧变关乎皇家体面,具体情形讳莫如深,江湖传言亦是五花八门。主要内容倒是相似的,不外乎是新上任三

年的西燕王,即是燕书柳的大哥燕问日野心太大,亲自来到楚国国都金陵密会燕书柳,想要通过燕书柳来对付楚国

,燕书柳护夫心切断然拒绝。不料闻讯赶来的楚王楚天玉撞见两人密会场面,双方人马立时激烈冲突,燕书柳身亡

原来西燕王燕问日钟情的人,是他的姐姐。

当年他来到楚国,不是为了策反燕书柳对付楚天玉,而是为了带她回西燕。

“当年大姑母燕书柳、七皇叔燕平晴,还有未登基前驻留西燕的大姑父楚天玉都是极好的朋友。大姑母曾为大姑父

即将回国而食不下咽,大姑父更是在回国前夜不惜带着大姑母私奔,他们俩的婚事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可父王对

大姑母念念不忘,始终冷落母后。母后也一直知道,比我知道得更早更彻底。因为就在我一两岁的时候,我唯一的

亲哥哥燕云飞被父王派人接走,一直没有回来,甚至连他的存在都被抹消。后来我才辗转听说哥哥是被送到了楚国

做卧底,成了父王攻楚大计的棋子!”燕燕笑得更冷了,“世人只道父王是为了争夺天下,可父王是为了将大姑母

带回国而两次发兵南下,第一次是十五年前,我的七王叔就战死在那时。第二次就是八年前他不顾安危亲自潜入金

陵,燕书柳死了,她的长子也是楚国太子的楚一靖也死了,太子身边的臣子也死了许多,楚国一片大乱。当然了,

如果八年前能够顺便杀了楚天玉也是再好不过,反正若真能将楚国皇后掳回西燕,不论对外宣称她已死或是什么,

父王都已做好与楚国大动干戈的准备了。呵!他可是用整个西燕来赌回一个女人呢!”

赵丹容神容肃穆道:“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燕燕道:“我爹不亲娘不爱的,可说自小就是几个老太监老宫女带大的,他们可疼我哩!当然了,对着别人我是死

也不会将这些说出来的,母后也不知道我早就知晓当年那么多事了吧。”

赵丹容道:“他们告诉你的也不一定就是事实。”

“对,或许不是,但极有可能是。”燕燕道,“宫里头老太监宫女们知道的秘辛,可不止这么点。”

赵丹容无法反驳。

燕燕道:“记得么,我曾告诉你我是从一个装满了大小冰块的密道里逃出长安的。就是老太监们告诉我,十五年前

因‘回冰窃玉功’反噬而死在楚国皇城金陵外狮子岭的七王叔就封藏在燕都宗祠地下的密室里,裹在千年玄冰里头

。只是老太监们也说不清为何要冰封,还说修成了回冰窃玉神功的七王叔很可能没死,只是没有气息,停尸多日都

面目红润如生,父王这才决定将他封入千年玄冰而不是土葬……”

现今的燕王燕问日原是燕国三皇子,在之后的争权夺利中成功击垮两位兄长和诸位皇弟,坐上燕王宝座。而七皇子

燕平晴品行恣意,常为人诟病,却是诸皇子中相貌最好也最有武学天赋的一个,也是西燕那一代皇族中除了燕书柳

外唯一练成回冰窃玉神功的一个。传言燕平晴个子不高,少时与大姐燕书柳非常相像,连亲父燕一夕都只能从两人

的穿着来区分是哪一个孩子。十五年前,燕一夕撕破和议,燕问日和燕平晴作为主将,第一次点兵南下攻楚。燕平

晴连夜率军千里急行,数月后便轻装突进至楚国国都金陵城外三十里的狮子岭兜率寺,不敌楚军包围,被过度运用

的回冰窃玉功反噬,重伤身死。

燕千霜是燕一夕最小的皇子,少即崇武,只爱打打杀杀,他最崇拜的,就是他武学奇才且是用兵奇才的七哥燕平晴

燕平晴被封藏在千年玄冰中的传言的确极少人知道。赵丹容的情报网也是历经多年才查探到一星半点,远没有今日

燕燕口述的详尽。

赵丹容并不认为一个人可以在冰封中活到今日,但天山“拈花香筑”第六十七代掌门宫之雪是个传奇般的女人,她

送给燕楚两国王者的宝器自然不同凡响,或许回冰窃玉功真有能保修成者尸身不腐的奇效?

赵丹容道:“你曾说,当你从那密道通过时却发现千年玄冰里头已经没有了燕平晴?”

“……对。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燕燕皱眉道,“你是不是不信我?啊,是不信告诉我那些的老太监们?”

赵丹容却郑重道:“不,我信。”

燕燕的表情松懈下来,低头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又咯咯地笑起来,道:“你不也是么?我说什么你信什么。”

赵丹容一愣,也呵呵地笑了。

沉默了一会儿,赵丹容先开口道:“你不是要自力更生么?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燕燕“诶?”了一声,立即喜道:“好呀!”

赵丹容便自桌边拖了张凳子坐上去,开始讲故事。

世人大多认定赵丹容就是个自由江湖的游侠儿,却不知他为何从不愁衣食住行。当然了,当他们知道赵丹容有个挚

友名叫金钱钱后,就什么疑问都没有了。

金钱钱一高兴,随手送给挚友一家两家酒楼客栈粮店染坊有什么奇怪的?胡来成了性的赵丹容再一随手多开几家饭

馆镖局钱庄戏院以钱滚钱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当赵丹容还是个少年时,也有过一段想要奋发有为乘风破浪顶天立地九天揽月大名鼎鼎功成名遂名垂青史的时候

说白了就是想发财。

所以他当了个小吏。

那是个赵丹容的忘年交推荐他去的,在个上县府衙里干事,已经和知县打好了招呼。结果那年恰好原来的知县调任

他方,换了个新知县当家,又有许多关系户和富家子弟都争着想要这肥缺,于是即使那忘年交年高德重也没能保下

一身清白的赵丹容。

赵丹容被挤去了旁边一个四百多户人口的下县当杂役。

愤懑了几日,赵丹容收拾收拾心情,想着或许小镇里的人没那么多乌七八糟的心思,会对他好一些,也就去了。

结果那会儿正赶上上级要来底下巡查,平日里堆积如山的事务要在几天里赶完,本跟着县丞学律法的赵丹容也被主

簿拉了过去帮忙。

名为帮忙,其实最苦最重的活儿都落在了赵丹容头上。主簿脾气暴躁得很,人缘不好,使唤不动其他文书,欺负赵

丹容这没门没路的新人倒是毫不手软。其他人也是能偷懒就偷懒,把他们自己该做的事能丢给赵丹容就丢给赵丹容

赵丹容本来就不是个咬文嚼字的料,再加上一个人做几个人的活,就算一天到晚干死干活做牛做马也慢得可以。

衙门小吏钱不多,架子却不小,几个年长的仗着自己有资历,甚至会在开会来晚没了好位子的时候站在已经坐下的

赵丹容身边,道一句:“年轻人坐前面去。”

过了十几日,县丞也知道赵丹容很累,私底下让他去做其他轻松些的活儿,好歹休息一下。主簿一看赵丹容没在帮

他干活就火了,连喝带骂一定要赵丹容放下手头的火回去,又累又有火气的赵丹容实在忍不住顶撞了几句,最后也

只能回去继续干苦力。结果第二天早上知县要来查情况,主簿就倒打一耙先在知县面前告了赵丹容一状,说是赵丹

容这年轻人自视甚高骄纵放肆拖拉懒散,还放下要务去做其他事情等等等。知县问县丞是否给赵丹容安排了其他事

,生性软弱的县丞虽有心帮,却更不愿因那没背景的年轻人丢了乌纱帽,自然只说他不知情。知县拍案大怒,下令

赵丹容就这么继续做文书不用学律法了。

有个和赵丹容比较要好的年轻衙役得到消息,就先告诉了赵丹容。

赵丹容想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去府衙收拾东西,在还没人正式告诉他那些事前拍拍屁股走人。

反正赵丹容拿的是最最微薄的俸禄,不稀罕。

可等他走了,有人稀罕了。

自然是泼了赵丹容一头污水的主簿。

没了每日做牛做马累得肩膀抽筋的赵丹容,他就必须使唤其他人来做那些事。吵吵嚷嚷几日终于各就各位,又发现

即使如此还是赶不上上头来检查的时日,被逼无奈,只好向知县请示,在县衙外多找几个会做文章的先生来。

主簿本来的意思就是赵丹容看不起人又太懒惰才拖慢了任务,结果现在他们自己接手却做得比赵丹容一个人还慢,

无异于在知县面前打自己嘴巴子。知县能坐上知县的位置也不是吃白饭的,在赵丹容不告而别后以为的确是赵丹容

这年轻人不好,此时猜到了原委,虽是同意了主簿的建议,也没了好脸色。

后来这些事都是朋友们断断续续告知赵丹容的。再然后那知县主簿是死是活,已经仗剑江湖游的赵丹容根本懒得知

道。

赵丹容告诉燕燕,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因为他放得下。

世上的大多数人却无法同他一样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屑打。

即使有冤屈,他们也不能说出口。

没权没势又没钱的普通人若是说漏了嘴,等待他们的只会是更加糟糕的情况。

他们要生活。他们不像赵丹容一样无牵无挂。他们不但是为自己讨生活,也是在为双亲妻儿讨生活。为了生活,许

多许多人即使遇到了赵丹容一样的事,甚至更加没有人情的事情,也只能默默承受,咬牙苦撑。

最后赵丹容摸了摸燕燕的头,道:“这个人间并不美好。生活不容易。”

沉默了好一会儿,燕燕忽道:“那人呢?”

赵丹容一愣:“什么人?”

燕燕道:“就算生活不容易,如果能和喜欢的人相伴生活,就更值得珍惜了,对不对?”

赵丹容笑了,道:“对的。”

燕燕看不出赵丹容暖阳般的笑容底下暗藏的凄怆和落寞,天真烂漫道:“就算感情不再如当初,或者两个人分别了

,至少还有美好的记忆,是吗?”

赵丹容似乎想说什么,却只道:“……嗯。”

燕燕抚掌道:“你相信永远么?”

赵丹容拍了拍燕燕的脑袋,道:“该睡了。”

闹腾了一会儿,燕燕就蜷在赵丹容的被窝里睡着了。

赵丹容老妈妈似的陪在床边等她睡着,才连着被子将燕燕抱起来,走到窗边,轻道一声:“我说,打个商量?”

静默了一会儿,窗子忽自行打开小半,露出一张九分警惕一分好奇的脸。

赵丹容见过这张脸,还不止一回。

初遇燕初如时见过,襄樊之战后与燕初如别离时又见过。

那个儒帽书生,宋燕云。

宋燕云很是戒备地看了赵丹容一眼,才全身绷紧地自赵丹容怀里结果熟睡的燕燕。

此时早已过午夜,两人动作也轻,小女孩一睡就沉,竟没一点醒过来的意思。

“我说,你们还真放心,让她一个人跑来这里胡闹。”赵丹容压低声音笑道。

宋燕云低声道:“……公主一直吵着要见你们,与其等她再想出什么叫人头疼的花样来摆脱我们的跟随,还不如送

她来。虽然大胡子葛恨不同意,但我认为你们不会伤害她。”

赵丹容道:“你们这么认为,楚一风也这么认为,所以他的人也没有出手阻挠。”

宋燕云默认。

赵丹容却在心里苦笑。楚一风何止认定他不会伤害燕燕,更认定他会全力保护燕燕,才不会多此一举呢。

“放心,我会照顾好公主。”宋燕云道。

赵丹容却道:“我不是跟你商量这事。我是想说,你以后来就光明正大进来好了,我不介意,就当新交了个朋友。

宋燕云愕然:“……能算朋友?有我这种怪朋友么?”

赵丹容更是憋声拍了拍宋燕云的肩,笑道:“我认识的怪朋友多了去了,不多你一个!也不用担心金钱钱他们怎么

看你,我几天不交怪朋友他们才奇怪哩!”

宋燕云颇是怪异又颇是感叹地看了赵丹容好一会儿,才敬佩点头道:“好!”

宋燕云抱着燕燕,和其余几个潜伏在旁的西燕人一道消失在黑夜中连绵屋脊的尽头。

赵丹容看向夜空。

没有星星。他听苏不弃说,过几天就要下雪。

赵丹容想起燕燕问的那些话。

他慢慢笑了。

他觉得,记忆和感情一样贱。

一直想忘掉,就会一直忘不掉。

某一日忽然想起,早已物是人非的当年清热也不确定是否真实了。

而永远只是一个没有声音的屁。

你相信它有,它就有。

你相信它没有,它就真的没有了。

同一时,金陵城外,离宫。

一人高冠博带,一袭暗红色雍容华服,挺身直立,贵不可言。

他双手扶栏,看向夜空。

没有星星。听司天监说,过几天就要下雪。

老太监走近,为那人加上了一件白狐厚氅,低眉恭谨道:“天凉,皇上该回屋了。”

颈间莹蓝冰珠熠熠生辉,那人道:“再待一会儿吧。”

永远二十六岁的面容,比楚一风更成熟持重,也更俊朗得鬼斧神工。

楚国最英俊,也最有权势的男人。

楚一风的父亲,楚国的王,楚天玉。

背影修长、伟岸,丝毫看不出纵情声色的痕迹。

楚天玉再没有回头。

“你看,又要下雪了。这一次你会来的,对不对。”他望向西北,目光温柔得像在期待一位即将到来的情人,“平

晴……”

中卷·西风惊楼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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