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胃口 ,也要多少吃点啊……陛下这样,实在很容易搞坏身体啊。”微微有些埋怨的口吻,有晴走到慕容猊身后,纤手抚上,给他揉起额头。
“……朕的事需要你来管么,嗯?”慕容猊闭着眼,突然冷道。
“奴婢不敢。”
“知道就好。再用点力。”
“是。”
有晴这才松了一口气,急忙加大了手上力气,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眼前的人。眼前的帝王喜怒无常,在慕容猊身前伺候,她早就见过了数不清的例子。成功的避过帝王的一次可能的发怒,让她突然悬起的心终于回到原位。
针刺的疼痛慢慢得到纾解,慕容猊闭着眼睛,却依旧觉得哪里不对。
对了……是手的感觉。重印不是这样的揉法……他想到,然后在下一秒,在心里苦笑了下。
这些贴身伺候的事情,本来就是宫女们的事情,仅仅因为他觉得暗卫们用起来更方便的原因,就硬性的给他们下一些本来该宫女们所做的命令。比如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习惯了重印替他做眼下有晴所做的事?
这样一开头,他就想起来很多很多的事情,那些平日里的小事,他不曾注意的小事都呼啸着涌上前来,每一件事,都显示着他,已慢慢就和他所扮演的人,渐渐融合一体的事实。他……究竟是从时候起,习惯了他人没有疑问的服从?
突然没了心情,慕容猊示意有晴停手,走到书房门口,一把推开了门。
初春的大雨,寒气逼人,慕容猊刚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一件柔软的狐皮大氅就无声无息的落在他的身上,慕容猊愕然,扭头,就和一双熟悉的眼眸对了个正着。
“主子,外面凉。”
“重黎。”慕容猊轻轻道了一声。
站在那里,直视慕容猊的男人,有着精悍矫健的身材,黑色的劲服穿在身上无比合适,紧抿的嘴角,带出线条分明脸上的无情。
有晴在慕容猊的示意下将伞交给突然现身的重黎,然后顺从的退下。
重黎撑着伞,两人朝平戎宫的方向走去。
伞下,重黎偷偷看了看慕容猊的脸色,确定没有什么异样后,才主动开口。
“主子。”
“嗯?”
慕容猊并没有看向他,只是目光飘向氤氲着雾气的前方,好似神思也随着那缭绕的雾气飘散远方。
“……重璟重华惹主子生气,主子罚他们,属下无话可说。只是请主子看在他们已跪了这么长时间的份上,就此饶过他们。”
重黎的声音很低,语速略快,音调也拿捏得刚到好处,听在耳里是说不出的舒服,这样想着的慕容猊,直到他继续走了几步,才注意到他话的内容。
而重黎,已经把慕容猊的默不做声当成了他依然生气的表示,微微停顿了下 ,他继续道:
“……重华的身体情况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惩罚。主子若是因为怒火而失去理智,坚持要这样做,那么之前的所做就全部毁了……”重黎面无表情的道,慕容猊却知道,他是在为他们求情。
……不过,话说回来,他什么时候惩罚他们了?怎么重黎的话,他有些听不懂?
“重黎,他们在哪?”
慕容猊突然开口,问道。
“主子的寝宫。”
雨越来越大,密密麻麻织成天地之间的雨帘,视野也充满了水汽。
慕容猊一跨进寝宫,不需要再问重黎进一步的问题,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雨中的黑衣和白衣,如此明显。重璟和桓越,就那样挺直了背跪在那里,任漫天的雨冲刷他们的身体,湿透他们的衣服,宛如失去了知觉,只是直直的跪在那里。
慕容猊微微瞪大了眼睛,然后在嘴里骂了一声重黎听不懂的话,就飞奔到两人面前,大骂道:“谁让你们跪在这里的?!!”一面试图将两人从地上拉起。
“……属下……该罚。”重璟的声音有点涩,他避开慕容猊的动作,稍稍退后,继续笔直的跪着。
桓越没有出声,只是同样向后移动了一点距离,敛眉垂首的跪着。
“都给我起来!!”
慕容猊的动作遭到两人无声的拒绝,只得大吼一声,一甩袖子,转身进了寝宫:“要跪也给我跪到里面来!!”
看着眼前从头湿到脚,甚至现在身上还在不断往下滴水的两人,慕容猊刚才突然冒上的一肚子火气又突然莫名的消失,只留下满满的不忍和怜惜。
……这群死脑筋的家伙啊!!
他在心里叹气,让宫女取来干巾,又命令人去准备沐浴,这才走到跪在角落里的两人身边。
将手中的干巾扔了一条在重璟身上:“起来,自己擦擦。”
然后弯身,不去看那冷峻脸庞上的任何表情,一把打横抱起旁边的桓越。
抱着他坐到床沿,将他一手搂在怀里,一手拿着干巾,开始给他擦那已经完全粘在脸上的黑发。
重璟拿着干巾,从地上站起,也开始给自己清理。
重黎候在角落,面无表情。
一时间屋内沉默不语。
慕容猊粗粗替桓越擦了全身后,就将干巾丢到地上,用手温柔的拨开他散在脸前的发,那双幽深黑亮的眸子便出现在眼前。
慕容猊慢慢勾起嘴角,微微弯了眼,低低叹了口气:“真傻。”
然后不待怀里的人反应,便低了头,凑上前去,在桓越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桓越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只是冷峻的脸上忽然红了起来,然后像是猛然察觉似的,又偏过头去,嘴唇动了几下,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朕……怎么会舍得罚你呢?”
包含了无限的柔情的喃喃的低语,成功的让在场的几人陷入瞬间的沉默之中。
慕容猊用余光扫了扫角落里的重黎和重璟,笑容因为满意而加深,他垂了眸,再次吻上桓越的脸颊:“朕,永远都不会罚你。”
“……陛下?!!”桓越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惊疑之色。
第14章
黄昏时分,街上行人已渐少,只有稀稀拉拉的三两人漫步。突然,疾驰的马蹄声由远而来,越来越大,路旁的行人刚刚反应过来退让,就看到一骑快马飞速闪过,只留下一道残影。
快速飞驰的马突然在一家酒楼前停足,打了个大大的响鼻。马上人却没有翻身下马,只是在看了看酒楼前的招牌后,才突然从马鞍上飞起,凌空翻身,如箭一般,直直从二楼飞入。
楼上一阵骚动,而坐在角落的青衣人却没有动。
他只着一身朴素简单青衣,面容俊朗,嘴角含着淡淡微笑,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慢慢的品酒。
马上人一身黑衣,头戴斗笠,迈着矫健的步子,朝青衣人走去。
两旁的客人一看到黑衣人,就被他那满身的煞气所吓,惊慌失措的离开,逃下楼去。瞬间,原本热闹的二楼只剩下几人的呼吸。
这呼吸,算上青衣人和那突然飞入的马上人,还有一人。却是来自青衣人身边所站的黑衣人。
他就站在那里 ,然而,刚才纷繁热闹时,却无人察觉。
马上人直直走到青衣人面前。
“主子。”
叫这声的时候,他半跪了下来。
“靖修,起来吧。”
青衣人放下酒杯,仿佛才从自己的世界睡醒过来,看了眼那半跪在地上的人,他笑了笑。
只是一个简单的笑容,顿时,他那张俊朗的面孔明亮了起来。
叫做靖修的黑衣人从地上起身,低着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恭敬地递给青衣人。
“主子,这是这个月的结果。”
青衣人接过,却没有立刻接过,只是拿目光示意了一下自己对面的位子。
“累了你了,靖修,坐下来,陪我喝杯酒。”
“是。”
听到这话,靖修脱下斗笠,轻轻放在了桌子的一角,然后恭敬的坐到了位子上。
斗笠下的面孔,是一张并不常见的面孔。那样的轮廓和五官,在民族繁多的中原地区,实在算得上稀少这两个字。他的眼神不锋利,却很深邃,带着说不出的沉静,若一潭千年寒水,无波无澜。他的五官鲜明深刻,本应是出鞘宝剑寒光般惊人的气质,却在沧海桑田狂风横雨下被磨去了尖锐的棱角,只留下如画般带进风骨的平淡。
他很恭敬,然而不显得急促,就连被他称为主子的人给他斟酒,他也仿佛没有想起眼前人的身份似的,只是静静的接受,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上个月赵永珑出现在李伊五十大寿的寿宴上,连挑南方三大高手,后扬长而去。青卫收到消息后,就立刻展开追踪……但是,属下们无能,一无所获。”他开口,同时微微皱眉。
青衣人似乎对他所说的话早已知道,所以他只是笑了笑,问道:“应该不是一无所获吧?靖修。”
“是……”
靖修垂了垂眸,回道:“主子英明。其他的情报已在卷轴里。另外,赵永珑现在已离开南方四州。”
青衣人听到最后一句话,哦了一声,却不再开口。
“……据靖焕那边的消息,赵永珑昨天已到京城。”
“什么?已到京城?!”青衣人显然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的消息,短暂的震惊过后,他嘴角慢慢挂上了笑容,“……只要他出现在京城……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他喃喃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笑容越来越深,到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终于破口大笑。
“哈哈哈哈……”
他是真的高兴,任谁,得知一个自己苦苦追寻了五年的神秘人物现在就近在咫尺的时候,怕都是这副表情。
酒楼的老板的站在楼梯上,看了看那边大笑的青衣人,捋着自己的花白胡子,略微思考了一下,就朝楼下的小二喊道:“韩公子今天高兴,把那坛壶中醉从后面挖上来!!快!!”
说完,看了一眼二楼上的三人,蹬蹬的又下了楼。
正是三月春风时节,天色已暗,街市上却是灯火通明,夜市已经开始,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燕国新帝即位五年,减免赋税,劝课农桑,同时高度重视农业生产,兴修水利,改进农具,再加上几年来的风调雨顺,年年大丰收,乐得农民合不拢嘴。后来,新帝又颁发了相关的律例,鼓励之前一直被压制的商业,京畿地区因为位于天子脚下,因此效果也最明显。京城里的夜市,就是百姓业余生活丰富的标志之一。
慕容猊慢慢走着,并不着急,时不时的这看看那看看,似乎对什么都显得很有兴趣,遇到热情好客的小贩,还会停下来听他们推销自己的物品。他今天心情很好,所以,漫步在街市上时,他嘴角一直带着微微的笑容。
重玦跟在身后,时不时警觉的看看四周。人多,同时人杂,就意味着更多的危险。因此,他必须以十二分的警惕,护卫主子的安全。
眼下,五湖四海的商品货物都在燕国都城燕城聚集,被慕容猊的目光一一扫过。
绿色的雕龙纹玦。
他停住脚步,从一堆饰品里拿起。
小贩刚刚招呼完一位客人,看到慕容猊,急忙凑上前来,堆起满脸的笑,夹着对自己货物的自豪,介绍道:
“公子可真是识货啊……这对耳玦可是稀奇货哦。”
“稀奇货?不过一小小耳玦,有什么稀奇的?”
慕容猊来了兴趣,笑着问道。
似乎是看眼前的人有倾听的欲望,小贩咳了咳,道:“公子你可别小看这耳玦!你看看这手艺,很精致吧,你再摸摸看这感觉,很不一般是吧。”
慕容猊点了点头。
“这是当然的了,这耳玦可是由产自于西方的大涵国的绿色黑曜石做成的呢,听卖给我的大涵国商人说,这是大涵皇族所佩带呢。”
“既是皇族之物,何以到了你手里?”
大涵国是遥远的异邦,民族语言外表皆与中原相异。从这雕刻的手法来看,确实不像中原师傅的作品。只是说它是皇族之物,就有点问题了……
“公子,我说的可句句都是实话。你看看这耳玦,一看就不是凡品吧!”
小贩继续热情的介绍,却没有回答慕容猊的问题。慕容猊心情好,再加上他所知的,绿色的黑曜石确是少见,于是当下很干脆的掏了银子,也没要小贩找零,转身带着重玦就走了。反正他本就不是冲着那皇族之物去的。
耳饰在别的国家,卖给男子,或许会很奇怪,然而在燕国,却很普遍。街上带着一只耳饰的男子随处可见。这是因为,戴耳饰的习俗,不管男女,在燕国风俗已久。通常情况下,它还担当着男女之间定情之物的作用。一般由男子送给自己心仪的女子一只耳环,女子若是有意思,便可戴上耳环来做回答。另一只耳环,则由男子配戴。
因此重玦看到慕容猊所买东西的时候,楞了楞,疑问便因为这个原因,生出了。
慕容猊没有注意到重玦看着自己的奇怪目光,收好东西后,他依然像刚才一样的逛街。
唐时轻轻抿了一口酒,然后叹了口气。
他已对着眼前的这一句诗,冥思苦想了半天,却依旧如往常一般,没有答案。
自从他那次在这个位子喝酒,突然诗兴大发,即兴而作,吟出那上句以来,已过了一月有余。这一月时间以来,他不管在干什么,都想着那句偶然之下所得的佳句,可无论他如何掏空了心思,或者是询问京城里的名家,依然没有让他满意的下句。
眼下,就连美酒,都不能让他像往常一样开怀。
他依着阑干,看着楼下沿街熙熙攘攘的人群,轻叹出声,物是人非之感中又糅合着些微的伤感。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他似乎听到了这样的一句,他愕然,然后顺着声音的来向,越过阑干,向楼下看去。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公子,俊朗如玉的容颜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他仰着头,笑着对唐时道:
“公子好文采,韩某佩服。”
说完一拱手,不待唐时出声,就带着身后的黑衣侍从走了。
“喂!!等等!!”
唐时急得大喊,眼看着那青衣人的身影就要消失在人群之中,他丢了一锭银子在桌上,当下从二楼纵身飞了出去。
慕容猊带着重玦漫步在街市上,看着周围百姓灿烂的笑脸,心情愈发的好起来。
因此当突然有人落在他面前,阻了他的去路之时,他并不生气,只是笑了笑,问道:
“公子这是何意?”
第15章
慕容猊不动声色的细细打量拦在自己身前的人。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他身着一身简单的蓝衣,腰间挂着一把长剑,除此之外并无过多饰物。头发高高束起,带起一丝英气,姣好的面容上此刻正带着不容错认的欣喜,看得慕容猊一头雾水。
“韩公子不必多虑,在下并无丝毫恶意,只是想和韩公子交个朋友。”他后退了几步,然后对着慕容猊行了儒生之间的礼,“不知韩公子能否赏在下一个薄面,屈尊到物华楼一叙?”
“公子看得起韩某,韩某真是受宠若惊呢!”慕容猊回了礼,这人一开口,他就认出了声音,“韩某初来乍到,还劳烦公子带路了。”
于是两人并行,重玦稍后,在街市上只走了一小会,就走进在京城远近驰名的物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