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看得出来是常客,熟练的进了包厢,点了酒菜,便对着慕容猊自我介绍起来。
“在下唐时,京城人士。”
“韩逍。”慕容猊笑道。
互相道了姓名,问了些基本情况。唐时知道眼前的人并非京城人士,这次是来京城做生意的,当下自告奋勇要带他游览京畿地区的名胜古迹。且又因为韩逍长他三岁,因此唐时以大哥相称。两人均非沉默寡言之人,虽是初次见面,短短几句,陌生人之间的隔阂就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聊了一小会,唐时终于忍不住了,看了看慕容猊几眼,问道:“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韩大哥,看来你不仅经商是一把好手,文采也让我惊艳啊。”
“只是年少时,在家父的教导下学了一点。”慕容猊抿了一口酒,夹了一筷子菜,“老实说,这次能对得上唐时你的妙句,完全是凑巧。唐三公子的才名,我可是在家乡就听过了呢。”
“不管怎样,还是谢谢韩大哥。”
“你请我吃饭,为什么还要谢我?”慕容猊好笑着说道。他会答应唐时的邀请,肚子饿了这个原因,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占了决定性的地位的。
“如果没有韩大哥,这句诗便会成为我心中永远的遗憾,它也不会觅得它的另一半。”唐时的话语,全部发自内心,是他此刻心情的完全写照。
慕容猊微微笑了笑,轻轻挑开了话题,
慕容猊会讲些乡野之间的奇闻异事以及各地的风俗民情给唐时听,唐时也会将平日里品诗作词中的一些心得体会以及朋友间的趣事说出,两人继续天南地北的继续聊天,一顿饭竟然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左右。
唐时付了账,三人走出酒楼,两人互相告别。
“韩大哥,哪天有时间了,别忘了找我。”唐时喝了些酒,微微有些醉了,口齿有些不清,“我很乐意和韩大哥……一起……”
“呵,一定会的……”慕容猊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一人飞速的经过自己身边,后面跟随着传来的大声捉贼的喊声。
“捉贼……快捉贼啊!!”
大约三四人的小队,一个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即使这样,依然扯着嗓子大声喊着,顺着刚才那人的路线从他们面前经过。
不待慕容猊把剩下的话说完,唐时眉毛一挑,提气纵身,向那贼跑去的方向飞去,瞬间就不见了身影。
等到慕容猊寻着人流来到酒楼不远处的小巷里时,那里已经被人里三圈外三圈的围满了。
在重玦开路之下,他很轻松的就进入了包围圈。
那里,偷钱袋的小偷正被一人背部朝上的压在地上,一只手高高的被扯起,面容痛苦。看起来,肩膀那里应该已经脱臼了。
“有手有脚,竟干些如此见不得人的勾当,真是丢我燕国子民的脸。”
唐时狠狠的道,再次用力,骨头碎裂的声音便传入在场人的耳朵里。
“这次碎你骨头,以作惩戒。若你还不知悔改,下次行窃偏又让我撞上,就不是断一两只手的事了。”
唐时此刻双目耽耽,哪还有半丝与慕容猊谈天说地时的儒雅飘逸,一脸凶狠,完完全全的狂野之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啊……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偷人钱袋的小贼疼得满脸汗水,不住的跪在地上求饶,那有些稚嫩的声音和与成年人相比稍显瘦弱的身材说明着他的年龄。竟然是还未弱冠的小小少年。无怪乎唐时如此生气了。
“喏!”唐时从身上掏出几锭银子,蹲在少年跟前,伸出手,淡淡说道,“这里有五十两银子,你拿去看大夫。好了之后,若你无处可去,就来唐府,我们家还少几个家丁……”
慕容猊回到寝宫之时,已接近亥时。
屋内死寂一片,只有龙床那里,传来微弱的呼吸声。
他挥退了下人,自己关了门,脱了鞋,上床。
刚一上床,睡在那里的人就忽得睁开了双眼,明亮的眼眸在黑暗里直直的看着他。
慕容猊拉起锦被,躺了进去,然后伸出手,一把将身边的人搂入怀内。
热的。
是桓越的体温。
慕容猊不顾对方的僵硬,把头埋在他的脖颈旁,开了口,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那敏感脆弱的地方:
“还没睡?已经很晚了呢……”
桓越沉默着,任慕容猊将他搂入坏内。他尽量的放松身体,然而结果却依然有些勉强。他有些微微的挫败,和眼前的人在这里不知道已经度过了几个夜晚,他的身体明明应该早就熟悉并且接受的,可直到现在,一靠近慕容猊,他的身体还是会不自觉的颤抖,他的心中会泛上止也止不住的恐惧。
这对身为暗卫的他来说,是毫无疑问的失败。
“……呵。”慕容猊的声音有着淡淡的笑意,还有些微不注意就会错失的自嘲,“重华,你放心,如果你不愿意,朕绝对不会勉强你。”
“……现在,就让朕这样抱抱好不好?”
后面的那一句,疲惫的语音里竟是十足十的恳求。
桓越一怔,完全搞不明白事情的发展。从皇帝说那出那些暧昧不明的话到现在,已经三天。这三天里,他从未从龙床上下来,每天送来的一碗一碗药,都是慕容猊亲手喂了,并拿了甜点消苦的。皇帝看他的眼神,温柔的简直可以舀出水来。他不是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表情,可是出现在眼前人的面上,只能让他心中的疑问,越堆越高。
“重华,你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重华。”
似是叹息,却让桓越猛地打了个冷颤。记忆开始徘徊,那个仿佛噩梦的夜晚里,他说的那句话在脑海中开始回现。
——桓越的话,就给朕使出你的浑身解数,张开双腿,好好伺候,伺候得朕高兴了,朕会考虑替你向你主子邀功。
——如果不是的话,那么,朕的身后,还需要一个重华来守护!!朕会给他与他所作所为相符的属于暗卫的所有荣耀!!
他不明白,他明明已经做出了选择,可为什么,眼前这人依旧叫他重华?!这代表着什么……他无法阻止自己继续思考下去。
慕容猊紧了紧搂在桓越腰间的手,温柔地在桓越耳边道:“朕知道你们暗卫对主人极其忠诚。朕不勉强你,可是既然小六将你给了朕,你就是朕的人了。”
说罢,像是表示自己的所有权,慕容猊一口咬上近在咫尺的耳朵,然后伸出舌头,温柔的顺着耳廓舔舐。
“……陛下……”桓越不自觉的开口,然后下一秒,认命的闭上了双眼,甚至,微微分开了双腿。
那灼热的勃起,即使隔着布料,也依旧滚烫,仿佛烧红的烙铁。
他闭着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刑罚,然而好久,他等到的只有淡淡的叹息声以及眼睑上温柔的吻。
“等你伤好了,就做朕的暗卫吧……重华。”
第16章
史书记载,元立五年三月,御史大夫于南宫谭弹劾尚书左仆射林谦众罪,以十罪之二恶逆内乱居首,加以受财枉法,受所监临,结党私营等罪。帝大怒,交以大理寺查之。
这就是明宣帝一朝,所有史书都要大肆渲染然后记载大案的起始。林谦一案,影响深远,被牵连者多达数百人,短短数月之间,五品以上被诛被革职被流放者,不在少数。至此案末时,朝堂势力,已变三分,也就是这个时候,明宣帝的集权措施,慢慢显露端倪。
慕容猊放下奏折,站起身来,朝着由门外走进的人笑道:“小六,你来了。”
慕容慬今日一身花色素雅的深蓝便服,头发松松挽起,眉眼含笑,平日里的精明竟被自内而出的慵懒之气所替代,更衬得他一派悠闲自得之风,仿佛此刻他进的不是皇宫内的南书房,而是郊外踏春赏花之地。
“皇兄。”他拱拱手,在沉香做就的窗边坐下,手指抚过白玉棋坪,碧玉棋子,道,“好久没和皇兄你来一局了,现在如何?”
慕容猊在对面坐下,点头,欣然接受。
一场棋局很快开始,黑白棋子,纵横交错,宛如两军对垒,缺少了狼烟鲜血然而同样惊心动魄的战场。
慕容猊沉吟,手覆在棋盒上,突然之间他抬起头,看向对面同样严肃着一张脸,沉思的人,轻笑道:“不过一盘棋,小六你有必要如此认真吗?”
“皇兄你不也一样?”慕容慬放下一子,刚刚好好截住了那角慕容猊已渐渐扩大的势力的关键之处,相必是对自己这步极为满意,志在必得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再说,皇兄你棋艺高于我,我若想赢你,必须全力以赴,可容不得一点点疏忽啊。”
“好好好,这步飞真是妙招!!”慕容猊目光凝聚在那一子之上,赞道。
慕容慬微微笑着,只要是赢眼前之人的,哪怕只是一盘棋中暂时的上风,也足以令他心情愉悦。
看着眼前人的笑容,慕容猊赞过之后稍稍摇头,叹道:“不过,小六你又小看我了哦。”说罢,一子白子跳出,竟是出乎意料的柳暗花明之势。
慕容慬脸色大变,大惊之下,看向棋盘,一时间竟毫无头绪。
而慕容猊坐在那里,抿了口茶,眉毛弯弯,形状优美的薄唇上扬,满眼的笑意。
一盘结束,白子最终胜出,虽然仅仅二子。
慕容慬的额前的头发,已被汗水沾湿,他用手拨了拨,低头道:“皇兄一如既往的厉害啊,我只有认输了。”
“呵呵。”慕容猊笑道,不置可否。
两人一起收拾棋子的间隙,慕容猊叹道:“小六你棋艺愈发精进了,本来是赢的棋啊,只可惜……”
“可惜什么?”慕容慬思绪依然没有从棋中脱离,他接口,同时在脑中回想刚才的棋局。
“可惜……”
慕容猊把最后一颗棋子收入棋盒中,继续道:“可惜小六你执念太重,太在乎一子的输赢,不肯退后半步,也不肯暂时落了下风……当然,这点在成为你下棋弱点的同时,在别的方面来说,对你来说,倒不是坏事。”
慕容慬沉默着,片刻过后,才扬起笑容:“我知道了,下次下棋,我会注意的。”
而听到这样回答的慕容猊,在心底叹气。
他的提醒,果然再次被忽视了。这个弟弟,他是越来越不懂了,或者,他一开始,就没有懂过。
两人收了棋局,慕容猊坐到书桌后面,刚才的轻松之意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表情严肃下来:“小六,林谦这件事,有点超出我们的想象。”
慕容慬静等着慕容猊的话,如果他所猜不错,他将被告知的,就是他来到这里的缘由。
“小六你还记得林谦的正妻,王氏么?”
“嗯。”
“四年前,他们的婚礼,当时是请了你做主婚人的吧?”
“不错。”
林谦表面上是明宣帝的入幕之宾,但在朝堂,稍有心眼的人,都知道,如果将皇帝换成瑞亲王,会更恰当。
当初慕容猊能在朝堂一片混乱之时,除太子,杀奸臣,先帝的诏书虽然起了一定作用,但更重要的是那时六皇子慕容慬的背后支持。五年来,两人联手清除原太子慕容渊隐于暗中的势力,各方面的情况都在好转。但是,随着新帝魄力的渐渐展现,不可避免的是瑞亲王慕容慬一方势力的独大。林谦,就是慕容慬一派的重要官员。
“朕不知道他们哪里来得消息……但是,那个王氏,这次,真的害了林谦了。”
慕容猊似乎有些懊恼,看起来仿佛是漏算一步的不甘:“……我们,千算万算,却还是有算不到的地方。”
“皇兄你说得清楚点……”慕容慬双手撑在桌子上,一副震惊的表情,他大了声音,急切的吼道,“什么叫我们小看了他们?!!”
慕容猊苦笑道:“朕……给你讲个故事吧!”
出身名族的青年,在媒妁之言下迎娶了一个冷若冰霜的女人作为他的妻子。婚后不久,妻子生下一个男孩。可这个孩子并没有成为他们之间感情的催化剂,反而从另一方面,让青年逐渐远离仿佛坚冰般难以亲近的妻子。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之下,青年和一个歌楼女子相知相爱,最终不顾家人的反对,娶了那个女子进门。歌女的温柔似水攫取了青年的心,同时也点燃了青年正妻,出身名门的大小姐的嫉妒之火。
就在歌女生产的当夜,一场大火,永远埋葬了青年深爱的人。他抱着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嘶声大哭。
没有人知道,歌女所生下的女婴,在歌女贴身丫环的苦苦哀求之下,经过正妻的授意,被丢弃在当时京城一大户人家门口,被婚后多年,却未生育,相爱至深的男女主人所收养。
十几年后,女孩出落的如同一朵莲花。
她爱上了意外之下相遇的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这个贵公子就是林谦。”慕容猊无奈道,“而这个女孩,则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王颜。也就是他现在的妻子,王氏。”
慕容慬微微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后,才吸收掉这个小小的意外:“……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内乱’?”
“不错,大理寺已有证据,可以证明他们两人当时,是在得知这个秘密的情况下,请你当的主婚人拜堂成亲的。”
“这……不太可能吧……”慕容慬似乎有些不相信。林谦的这个罪名一旦坐实,首当其冲,受到牵连的人就是他。
“朕也如此希望。”慕容猊叹道,“物证,人证,一应俱全,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招了……”
“朕……就是想救他……也救不成啊!”
慕容慬慢慢变了脸色,血色开始消退,苍白已占主导。没有人想到,隐在时间中的往事,会是如此。
而最后一句,才是真真正正的……晴天霹雳。
“还有……林谦和王氏,他们为了这个秘密不再被人知道,合谋杀了林谦的母亲。”
夜至四更,万籁俱寂。
皇宫地牢的最深处,只有月色,给那里覆盖上凄凉的惨白之色。
男子曾经俊朗饱满的面容已经枯涩,曾经的二品朝服已经换作了粗布制成的囚服,若是见过他往日风采的人,看到他此刻的样子,必要重重感叹一番,若是心思敏感细腻者,只怕要涕泪满布,伤心嗟叹了。
明月半弯,银光黯淡。
他坐在简陋的床上,看着悬在墙壁最高处的小窗,那里,有淡淡的月光透入。
他只是被暂时下了狱,并未受到严刑拷打,他相信,王爷是不会丢弃他的,只因为这个诬陷之罪如此明显,明眼人只要不是傻瓜,都看得出来。更不用说,他和王爷之间的密切联系。
他勾了勾嘴角,面上浮现出一个自信的微笑,却在下一瞬,失了血色。
他的眼睛瞪大,他的嘴巴不自觉的张开,恐惧之色,深深入骨。
从窗户透入的月光,已不知何时,被鬼魅的黑影所掩盖。
第17章
乌云飘移,遮住了天上的一轮弯月,失去了唯一光源的天地,瞬间黯淡了不少,隐藏在黑暗中的树枝宛如鬼魅在阵风中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