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七子 中+番外——绯寒
绯寒  发于:2012年0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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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过弯,入目景象令他拧紧了心。

不难推测是遭多么剧烈过招摧残毁坏:一旁花木上新划凿痕深深浅浅,衬得满地落叶残花更加凌乱。

远远,那人背对他,扬着剑正欲朝阳焰刺下,靖凌大喊有刺客,脚步不停地飞奔前去。

凝气一甩一收,卷过那人手高举的撼地剑,朝半空笔直飞去的剑身低吟独特啸音,朝阳斜斜照映的剑锋艳艳鲜红,令靖凌胸口一紧,不敢低首看躺靠墙边的阳焰。

没料得半途杀出程咬金,那人措手不及啐了声。脚尖一踢,阳焰手中重焰翻转上腾,那人接过剑回身一跃,直扑靖凌。靖凌警觉退了步,定睛一瞧,「余襄?」靖凌简直不敢置信,他还以为是错听,却没想到真是余襄。

余襄撇了撇嘴,默然无语,仅是杀气腾腾挥舞着剑逼近,招招欲取他性命。靖凌反手,让软剑在掌间翻舞朵朵剑花,化去余襄攻势。

直直落插在地的撼地剑一瞬隔开缠斗,还未来得及反击,便听得身后杂沓脚步声,靖凌握紧剑柄凝气一抵一甩,削去余襄衣角。

眼见大势已去,余襄丝毫不恋战,退了步,转身提气一跃跳上屋瓦。靖凌前踏了步,本欲追上,却复而停下脚步;一声声追杀嘶吼声是那般地远,唯有阳焰虚弱嗓音明晰贯耳。

「你来做什么?」

收起剑,咽下难堪,转身欲回话,却不意看见整片湿红。

阳焰脸色惨白,双手紧紧按着左肩,潺潺鲜血不断自指尖流溢,直觉地,靖凌蹲下身伸手抓住阳焰的手,想查看伤处。

「你来……做什么?」无力地挥开他的手,阳焰咬紧牙再次问道,语气尖刻。

靖凌只觉双手颤抖,连衣摆都撕不好,满手的血让他再无法思考。

见靖凌半声不吭,阳焰冷哼了声也不愿让他处理伤处,「若巧,去唤御医。」连抬手都难,阳焰艰困仰头号令,「另外,放消息出去,敬王遣人行刺,让父皇命人去查。」

「还有,要他们别追了,全下去。」

若巧点点头,乖巧接手发号施令,与平时无异,唯有惨白的脸色诉说内心惊惧。

不理会阳焰抗拒,靖凌连点了阳焰几个周身大穴,想替他止血。

阳焰轻浅笑笑,执拗询问:「呐,你不是要走?」彷若仅有他俩独处之时的亲密语气,让靖凌涨红了脸。

「你……」你这样,我怎么走得了?

阳焰面无血色却仍强訩着笑,撕去武装面容的逞能看来有些可怜,靖凌咬紧牙,不让脆弱溢出声响。

甩甩头,眼前重要的是阳焰的伤。

「影卫……雁桦呢?」没见得阳焰身旁影卫,靖凌脱口问道。

「我遣他出宫办事,但这也合该与你无关。」

忽视阳焰口中的不耐,打算使强拿开阳焰按压在伤处的手,「为了绣梅之事?」

「……他是我弟。」

「那为何不唤人来?」余襄都杀上门来了,怎么也没听见阳焰唤人,「余襄他……」

武功并不弱。

话未竟,就被阳焰打断。「我以为我会胜,像以前那般。」阳焰轻浅笑笑,事不关己,「太过自信。」

「问这些有何用?」阳焰咳了好几声,「这么……关心我好吗?」半敛着眼,话语自齿缝间挤轧而出:「宫靖凌,我不要你的同情。」

好不容易拿开阳焰的手,见着伤口严重,慌乱想自怀中拿出金创药,指尖却颤抖得怎么也握不紧瓷瓶。「大殿下,别说了好吗?」不要是现在。

「那我可以命你别再碰我了吗?」清亮黑眸里满是拒绝,阳焰弯下身,想躲开他的碰触,「如今……谁是……主子?」

靖凌的手停在半空中,阳焰也瞧见了,但他只是敛下眼。

他其实,不是存心说这些话伤他的。阳焰晓得,宫靖凌是有些在意他了……但那又如何?他们两个之间的「在意」,仍是不一样。他在意宫靖凌,或者说明一些,是爱,就算被伤了被利用了,仍是不愿伤害……那样地爱。可是宫靖凌不一样,宫靖凌明明晓得会伤他,却仍是执意去做了。违背他俩的约定,执意去做……要他怎能不恨?

在这宫廷里,或许真没办法让宫靖凌放下、真正爱上他。可是到了宫外,他就能忘记怀宁吗?到了宫外,他的心,就会多向着他一些吗?

宫靖凌以为这么做,能改变些什么?

他恨这样的宫靖凌,恨他无情无义,恨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最恨的,是看得太明的自己。恨自己,为何要察觉这事后悄悄藏着的真心?

宫靖凌不想伤他,不想这般不上不下地待在他身边……这些他都明了,都明了!

可是宫靖凌什么也没与他说,什么也没说!就这般递上了奏摺!若非父皇与他提起与他商量,或许真到宫靖凌离京那日,他仍被埋在鼓里。

要他,情何以堪?

要他,怎能不恨?

他是那么地爱他,却也那么地,恨他。

「那……为何给我那玉佩?你敢说你不是想试探我?」

宛若落井下石,那句质疑,伤透了他的心。

他才惊觉,原来,除却那一夜错觉,宫靖凌对他仍是不信任。他已将心掏出来放在宫靖凌面前,宫靖凌不但没仔细拾起,反倒狠狠踩踏……宫靖凌或许不晓得那玉佩对他的意义,以为那不过是一般的玉,以为他单单为算计筹谋而将那玉给他,以为……

还以为他看得挺分明,以为自己愿屈就愿等待,原以为只要宫靖凌与些心,就能满足…… 却怎么也无法满足心底名为贪婪,无餍的兽。

眼角馀光落至靖凌脸上新伤,忍不住伸手碰触,留下血红印子,心疼与快意交和,泛了一鼻子酸楚。他能推得他的心思,却怎么也抑制不了这般刺骨的疼。若是不爱,怎会这般地,痛?

「这哪来的伤?怀宁是吧?」

没料得阳焰会问,靖凌支吾其词,低下头不愿多说,执意旋开瓷瓶倒在他伤处,一阵清凉取代烧灼疼痛,阳焰眯细了眼。

他晓得,怀宁气急了出手不知轻重,却没想到这伤看在眼底有多么地痛,让他多想拥宫靖凌入怀,想假意昨日之事从未发生。

可每次都是他低头,都是他屈就,他觉得疲惫。能否,与些心给他?能否,留在他身旁?

或许,打一开始,他俩之间就没有所谓公平。

他觉得心灰。

「……宫靖凌,沉默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让人觉得难堪。「你究竟……为何而来?」

靖凌垂着头,手上动作不停,紧急为阳焰处理伤势。

低喃声细如蚊蚋:「我来……跟你说抱歉。」

不意外听见这般回答,阳焰冷哼:「可惜,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或许对宫靖凌而言,只要一句抱歉,就能打发一切。他还没有那么贱。

「……」

「你不是要走?走得远远的,别再与这宫廷扯上关系。这不就是你的心愿?」带了恶意的讽刺脱口而出,阳焰有些惊讶。原来,他仅是将本性藏得太好、太久,久到他都快忘了自己合该是怎般的人。

他从来,就不是个大方的人。

看着阳焰苍白脸色,一股冲动逼迫靖凌开口。

「我……我不走。」话出口,又坚定了些,「不走了。」

「你的承诺还可信吗?」扬起笑反唇相讥,「宫靖凌,我不信你。」他太了解他,太了解。

「……」

「我不能忍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反覆。我不能。」他受不起。

「……我会证明。」即便他还不晓得究竟有无爱上,可是现在他……放不下他,放不下。「……我曾答应……要助你登上皇位。」

「现在……我只能……」只能承诺这些,未来太远太虚幻,他不敢。

阳焰疲惫将头靠在他肩上,什么也没说。

「……」含糊的抱歉自口中逸散,他知道阳焰不爱听,却仍是忍不住要说。

对不住。

远远,若巧领着老御医匆忙走进。医箱里瓶罐仭Ij作响,和着急急脚步声,听来有那么些……不切实际。

82.

顺王府。

朱红亭榭在晨曦金光下似踱了层粉金,手持金杯斜斜躺靠雕花梁柱,抬眼凝望远远丹艳云彩,幸悯忍不住抿起一抹笑。

究竟有多少人知道,这皇朝就要变天了?

他盼了好些年,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想些什么呢?」

背后响起熟识嗓音,幸悯回过头,见锦雪睡眼惺忪揉着眼,赤脚踩在地上,似是忙乱寻他而来,再多责备都说不出口。爱怜牵起那双因长期粗活而粗糙的手,掌间错落的细小伤痕让他心疼不已。

「未来。」

「……嗯。」

见他犹豫,幸悯不由得握紧他的手。「就快结束了。」

「只要我登基,一切都会变好。你们再不用掩藏身份,可以正大光明待在我身旁。」

锦雪缄默无语,点点头静静坐下躺靠在幸悯身上。

幸悯拥他入怀,在耳畔低低承诺:「我定会弥补你过去失去的。让你过锦衣玉食、一呼百诺的生活,再不用为人奴仆。」吻上颈间昨夜留下的印子,缱绻难舍,「再等阵子。」

清风摇曳湖面,吹拂粼粼波光,锦雪阖上眼,贪恋汲取这般平静时光。过阵子、再过阵子……

若这是梦,求老天爷千万别让人扰了他的梦。

只是他也知晓,这不过奢望。

远远急切脚步声,破碎了诗画般情景。锦雪难以忍受地推开幸悯,坐起身来。

不让他逃,幸悯跟着坐起身,揽他入怀,亲腻爱怜情溢于表。

「主子,宫里来了消息,擎王遭刺。」幸悯心腹护卫跪在地上禀报,低首不敢乱瞄。「似受了重伤。擎王已下令封宫。」

「喔?刺客呢?」横了不解风情的护卫一眼,幸悯兴致缺缺撩起锦雪长发。若老大这么容易死,他还用得着用尽机心吗?「查出是谁指使的吗?」

「据说……是一品御前带刀侍卫余襄。」

「老三真与老大闹翻了?我还道是他们合演的一出戏。」幸悯失笑,「这下可好,我看老大之后怎般运筹帷幄。」

「父皇那边有消息吗?」

「圣上已下了谕令命敬王将权柄交与曹国舅,即刻返京。」

幸悯沉吟了会,兜转盘算老三这一着会为局势带来怎般影响。「我晓得了,退下吧。」

「是。」

护卫前脚方离去,锦雪推开幸悯的手臂,挣脱幸悯怀抱。

「锦?」

「出了这么大个儿事,我得赶紧回宫。」锦雪拢了拢衣襟,心底不禁偷偷期盼幸悯能开口留他。

「嗯,」听他这么道,幸悯慵懒躺靠回梁柱上,「过两日见。」

次次期盼,次次失望,锦雪敛下眼,显得离情依依。

「锦,就要结束了。」幸悯伸手摩挲他的脸,「就快了。」

「……嗯。」

锦雪没多说什么,转身回幸悯房内换上补子衣,也穿上他的武装。

幸悯什么时候才会懂?他要的,并不是这些。

远远,承恩趴靠窗台之上,看两人亲腻也无回避之意,直至见着锦雪匆匆离去背影,他才缓缓坐起身。

就快结束了。他想。

再两日,就要结束了。

远远,幸悯独自举杯,似是提前庆贺即将到来的胜利。

该是他的,他定会夺回。该报的仇,他定会报。

承恩以手訩脸,漾起笑容,孩子一般。

再两日。

自昨日遇刺消息传出后,许多朝臣聚集锦阳宫外,急切地想探知阳焰伤势,但全因阳焰下令封宫而遭御林军阻挠在外。

外头喧闹不已,而正主子阳焰都假意没听见,仅让若巧出去打发打发,自个儿躺靠在床榻上,捧着册,奏摺看过一本又一本,彷若要藉机将累积成山的奏摺全解决。

昨日也是折腾了大半日,阳焰才终于愿意放下朝事好好歇息。若非后来皇后娘娘劝阻,想必阳焰定会硬訩着将事情处理完。他就是这般个性。

无奈收起桌上瓷瓶,靖凌说也说过了,阳焰要当耳边风他也没辄。

某部份他们挺相像,一般的固执。

经这事后,阳焰似是遭泼了冰水一般,言语态度一瞬冷了下来,独处之时也是不咸不淡,无形拉出一条清楚界线。

这般距离,让人些许惶惑,些许在意,却又矛盾得令人心安,似与了彼此喘息馀地。

靖凌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先前两人走得太近、太快,让他乱了分寸,怎么也摸不清自己的心。如今这般距离让他能静下心,退一步观察。

他需要时间思索,需要时间来忘却,需要时间……接纳。

他没有那么善忘。没有那么……多情。

阳焰定是发觉了,只是不晓得做了怎般的决定。硬訩着批阅奏摺的侧脸看来些许苍白,眉眼间满是定了意的淡漠。

莫名心安。

阳焰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衣下雪白绷带看来令人发疼,靖凌悄悄移开视线,不愿让阳焰察觉自己瞧着他发愣。

捣着药,杵臼相和响音回绕,彷若低低吟诵过往,掩藏深宫重闱间的难得幸福。

墙上画卷里,女孩赤脚扑蝶,瞧不见大家闺秀温柔婉约,微微侧过的脸却笑得再迷人不过。靖凌不禁出神,不晓得这是怎般女子,能让阳焰怀宁如此怀念,藏在心底不愿轻易与人提起。不晓得是怎般女子,能让阳焰这么多年后,仍如此珍视的存着画卷墨迹。

字画落款处飞扬的粉蝶,不晓得为何看来些许刺眼。靖凌甩甩头掩去不适,再往臼里扔进几样药草捣磨。

昨日事发之后,青逢公公奉命来过,皇后来过,许许多多官员来过,慰问补药堆了一院子……却,迟迟不见怀宁来访。

直至雁寒捎讯禀报,他们才晓得圣上已破例允了怀宁这两日出宫寻找绣梅下落,条件是怀宁定得出席中秋筵席不得推却,其馀,由着他去。得了允诺的怀宁带着雁安早早便出了宫,不让人知晓跟随。

听完转述,阳焰说了句:「给他一点时间。」后便再埋首奏摺中,脸色无异。靖凌却不意瞧见那双墨黑眸底转瞬流转的失落。连带的也让靖凌有些失望,怀宁平时怎么任性怎么胡来,出了事阳焰总是第一个前来关切,而如今,怀宁是怎般回报?

虽然他没资格指责,但仍是悄悄地,为阳焰感到些许不值。

想说些什么安慰,却又被阳焰淡淡一句「宫靖凌,你用不着讨好我。」给堵了住口。

纵使他本意不是那样。

或许,他们都太自以为是,只瞧得见自己想看见的事,忽略别人的好以为天经地义,直到失去才知珍惜。

人心这东西,比想像中复杂难解。

靖凌觉得难受。

「……」

见靖凌垂下肩,阳焰不由得使上力,捧着奏本的指尖微微泛白,但他仍是反覆提醒自己不可出声安慰。他们俩,总得有人先改变,否则,又能走多远?

心不在焉读着奏摺,耳畔又响起那日父皇沙哑嗓音低低婉劝。

当时,他紧握手中诏书,怎么也不愿放下。他没有想过,没有想过宫靖凌会这般对他,在他掏心挖肺对他好后。可摊在眼前的残酷事实熟识笔迹让他红了眼,怎么也不愿相信。

「若他不爱你,便放他走吧。」

呆愣扬起头,茫然无措甚至忘了戴上武装。

「朕早发现了。」不知是怜悯抑或怀念,浊浊眼底些许不舍,岁月刻凿的深浅轧纹无声诉说沧桑阅历,「你们是朕孩儿,你们肚腹里兜转些什么朕会不晓得吗?」

原来父皇早就知晓……那能否、能否……

「父皇,这诏书,能否先由儿臣保管?待儿臣问明白……」急急请求,仓皇得彷若不似他自己。

「朕召你来就为这事。」咳了声,枯槁死灰指尖指了指,无力收回,「你是下任的帝,朕让你自个儿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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