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七子 上——绯寒
绯寒  发于:2012年0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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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凡弟你不提在下可都要忘了你是叶将军的亲戚,多少与皇室有些关系,自然知晓些皇宫的音尘消息。」江子季拿起金陵折扇,啪一声打开,在胸前扇了扇,脸上满是笑意,「不知道的人真要以为凡弟你是不是来自皇宫呢。」

「怎么会呢,我不过是沾了舅舅的光,多知晓了些而已。」怀宁嘿嘿笑着,挠了挠头,彷佛提醒自己般说道:「更何况,说是亲戚,也只是远房来投靠罢了。」

「先前也提过,虽然我称叶将军舅舅,但其实舅舅是我娘亲从兄夫人的表弟,也不过就那么一丁点儿关系,只是舅舅相当疼我,总会与我讲些宫中有趣事儿。」

「是这么一回事啊,改天还仔细请教请教。」江子季收起扇,抱拳作揖,「像在下这种市坊小民,对宫中闲话可是相当有兴趣呢。」

「改天还有听到些什么的话,定与子季你好好聊聊。」话毕,还偷偷瞧了靖凌一眼。

别了吧,说不穿立时就被识破。靖凌盯着大红桌角,忍着不出口辩驳。

早知道打一开始就别伪装成仆役,至少还能接些话多少替怀宁遮掩下。

靖凌总觉得头隐隐地痛。每次一出宫,怀宁的一言一行总让他提心吊胆,脾胃也隐隐作疼。

光是江子季那句猜测,就让坐在一旁偏座的让他出了一身冷汗,深怕怀宁的真实身份会因而揭破。

何况寻琴这事是圣上拗不过怀宁,私下命人至大江南北探访,宫中甚少人知晓,更别道宫外市井之人了。

靖凌还记得,探子回报找不到之时,圣上皱着眉垮着脸,不知该如何安抚大失所望哭闹不休的怀宁,最后只得狠心割爱将焦尾琴赏给怀宁。

瞥了眼满脸笑意的怀宁,靖凌暗叹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怀宁兴致盎然问道:「连皇帝都找不着的琴,不晓得子季如何得这名琴绿绮呢?定是费尽心血、所费不赀吧?」

「这倒非也,在下恰好结识东南镖局的镖师,前几日把酒言欢之际听他道走镖途中救了一落魄书生,书生为答谢救命之恩,赠了一把琴与他,他推却不得便收了下来;但他道自己是粗人一个,琴留着也没用,回程还有一批镖得押,正恼着该如何是好。」

「仔细问起那琴的样子特征,在下斗胆推测合该是绿绮,便与那镖师买了过来。」

「拿到一鉴认,果真,就是传说中的绿绮。」江子季圆圆的脸上,满是骄傲,商人般精明,「那镖师还欢喜道凭空赚了一笔,殊不知这琴的价值可比在下与他的那几张银票高出不知多少。」

「子季可真有福,」怀宁有些钦羡地道,「不知四大名琴中的绿绮音品如何?是否如传说那般,有着能挑动文君心弦的扣人乐音?」

「说来惭愧。」江子季叹了口气,掇了掇肩,「虽说有幸得绿绮一琴,只可惜在下一介商贾,对琴仅略懂皮毛,无法奏出传说中的绿绮妙音。」

见怀宁脸上略显失望,江子季连忙道:「要不这样好了,凡弟既是懂琴之人,应当也想弹弹传说中的绿绮,在下命人回府取琴,让凡弟试试可好?」

「咦?」怀宁不由得惊呼了声。

「就这么定了,」江子季朝后随意摆了摆手,「重锦,回府去拿。」

「是。」垂首站在江子季身后三步之遥的护卫打破沉默,低声领命。

靖凌第一次见他开口,不由得多瞧了几眼。只见身材奇伟魁梧的护卫紧绷着脸应了声是后不再开口,提起气便往窗外跃去。

「子季……」怀宁呐呐然喊了江子季之名,看了看靖凌,但终是没多说些什么。

10.

靖凌原想开口,江子季却先一步抢话:「凡弟可别介怀,在下也想听听绿绮在别人手下奏出的声响。」

「看是否真为在下太过拙愚,奏不出绿绮妙音。」江子季呵呵笑着打趣,和缓气氛,更要小二再送些酒菜上来招呼怀宁与靖凌。

「对了,凡弟听说过红绣楼吗?」替怀宁添上一杯酒,江子季问道。

「红绣楼?」接过酒,怀宁举杯敬意,「不,我没听过。京城内新开张的酒楼?」

「说是酒楼也算,」江子季暧昧地笑笑,「但总而言,合该说是温柔乡较切合。」

「哦——」一声哦尾音拉得老长,怀宁回江子季一个暧昧的笑,一口将杯内酒饮尽,「原来如此。」

靖凌过了好半晌才明了两人所谓何事,两颊不禁微微发热。

他虽已二十有二,却不如阳焰怀宁皇子那般有官人开导,对房帏事仍只是懵懂,也不与人聊及此事,加之以为保护怀宁多次拒绝赐婚,坊间所谓「丈夫二十而娶,女子十五而嫁」对他而言,不过是听罢即忘的闲话。

靖凌突然有些庆幸脸上覆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省得怀宁瞧了又发笑直闹着他玩。

「红绣楼是早春才刚开张的,也难怪凡弟不曾听说。」用扇掩去嘴角笑意,江子季咳了声才正色道:「在下非要与凡弟道红绣楼姑娘多温柔销魂,只是想与凡弟道红绣楼一名卖艺不卖身的清倌。」

「不提绝色红粉提清倌,」怀宁慵懒地笑笑,举起箸就着杯缘轻轻敲了敲,「这名清倌何处特别值得子季这般提起?」

「说起这名来自苏杭名为绣梅的清倌哪,除那羞花闭月的容貌外,琴艺更是惊人,在红绣楼开张后没消两天便在京城内声名远播,许多公子哥儿捧着重金都还不一定请得动佳人抚上一曲。」

「哦?」怀宁颇有兴趣地挑起眉,「有这号人物?可真没听说。」

「在下想,凡弟既是懂琴之人,改天或许可与那绣梅切磋切磋。」江子季圆圆的脸上,漾起了些许红晕,「绣梅定会很开心。」

「听子季这么说,合该是见过那绣梅了?」怀宁剔起一小片鱼肉细细品尝,「那定听过美人抚琴罗?」

「在下不过在红绣楼刚开张那几日受邀至红绣楼作客,有幸与绣梅搭上几句话儿,还仍未曾听闻绣梅抚琴,」江子季摆摆手,「但说到那绣梅容貌啊,可真是世间难得,嗓儿也是无比娇柔……」

「公子,琴已拿来。」

江子季正准备滔滔不绝形容那绣梅容貌,被称为重锦的护卫敲了敲门,抱着琴弯身入门,毕恭毕敬地交给江子季。

靖凌有些困惑,不知是否是自己戴着人皮面具便太过松懈,竟无听见重锦脚步声,直至重锦敲门才警觉门外有人……懊恼之际不由得多看了重锦几眼。

只见重锦将琴交与江子季后便退到一旁,低头不语,凌厉脸部线条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眼熟,却又说不上与谁肖似。

「喔喔,赶紧给凡弟瞧瞧。」江子季接过琴,命人先将桌上杯盘狼藉清理干净,暂时撤走酒菜,这才把琴递给怀宁。

怀宁仔细捧着琴端详了好阵子,才舍得把琴放在桌上。瞧了好一会,指尖轻轻拨弄琴弦,零零落落几个音未成曲调,却格外令人领会名琴骨子里带的那么点沧桑。

「凡弟赶紧试试,」江子季和善地催促,「千万别与在下客气。」

怀宁神色凛了凛,再无先前吊儿郎当,平时总带着笑的嘴角也抿成一直线,双手小心翼翼地放在琴上,左边按弦取音,右边拨弦挑摘,试了几个音后扬手旋即奏起曲来。

11.

与秦筝相异的浑厚低沉乐音自弧面琴身流泻而出,宛若低吟、彷若轻诉,靖凌不由得眯细了眼。

曾听人道,自琴声便可知晓抚琴之人心地;喜乐悲苦、哀愁欢悦,皆自弦中流露衍溢。

靖凌非精通琴艺,也不知这说词是否为真,但在怀宁奏出的乐音中,似乎真能感受怀宁孩子心性,仍未受宫廷腥风血雨秽染,那般纯粹澄净。

与回忆中娘亲奏出的琴声些许不同,少了含蓄婉约,多了些许憨顽烂漫。

年幼之时,他常在不远处娘亲琴声陪伴下习武练功;娘亲过世后,则是时时听得怀宁弹琴。

他懂得,怀宁想藉琴声安慰他,却每每令他鼻酸。

十六岁失恃,或许比他那尚来不及熟记娘亲面孔的胞弟好,至少回忆中的娘亲,总会温和地微笑轻抚他的头;至少回忆中的娘亲,曾牵着他的手走过大街小巷,仅为一句嘴馋话儿。

只是,他却也无法忘怀,娘亲是为强生弟弟落下病根;无法忘却,娘亲仙逝之时,父亲推开他的手,将他拒绝得远远的,连句安慰话语都无。

守丧热孝之时,紧握着他手的,是怀宁,是总强求阳焰携领前来的怀宁,不是父亲。

自那时起,他再也不向父亲寻求什么,不再强求那些不再属于他的亲情。

所以娘亲百日那夜,一身夜行衣私自出宫的阳焰要他选,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怀宁,再不顾忌父亲曾谆谆告诫过的那些不可。年满十七那日,?起包袱上山修练,几年后回宫考取武状元,着手厘清宫中权力威势,参与阳焰大大小小计策谋略。

他不曾后悔背弃父命,不曾后悔那夜皎皎月光下,向阳焰起的誓。

他只是,想保护怀宁,想见怀宁开开心心的。如此罢了。

再次抬眼凝睇神色难得正经的怀宁,靖凌不禁在心底描绘人皮面具下那张再熟稔不过的稚气脸庞。

总期盼怀宁对其馀事物也能如待琴这般认真看待,别总是没个正经似的,事事都不往心上去。

但偶尔也会有道声音,低语希冀着要怀宁别变。

他只想见着怀宁的笑,像现今这般就好。

像这般,就好。

12.

一曲罢,不知何时放下金陵扇的江子季击掌喟叹:「名琴绿绮,果真是好琴。果真与凡琴不同气度,难怪司马相如能靠绿绮娶得美娇娘,今日在下可真是长了见识。」

怀宁似乎仍有些意犹未尽,过了好些时候才回过神来,连忙笑道:「以后子季就有许多机会好好琢磨这般妙音了,断不用急于一时评跋。」

江子季摇摇手,「不不不,在下可说是完全明了了。」

「明了?这话怎说?」怀宁一脸不解。

「方才听凡弟奏罢一曲,在下可完全明了了,」江子季呵呵大笑,「在下压根就不适合抚琴这回事啊!如此这般名琴,在在下手中可奏不出这般乐音,若非凡弟大显身手,在下恐怕还无法了悟呢。看来焚琴煮鹤之事,在下还是少做些好。」

怀宁脸上有一瞬呆然,似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见怀宁这般表情,江子季赶紧要他别介意,轻笑着自我嘲解道:「毕竟在下一介商贾,算盘子儿总与在下较相配,凡弟可别介意。」

怀宁拨了拨弦,「话可别这么说,算盘子儿答答作响可是能日进斗金呢,子季可别轻瞧了自己。」顿了顿,「倒是像我这般单会抚琴,平日被舅舅念得可惨呢。」

叶将军确实曾斥责怀宁无乃父之风,镇日抚琴游乐偷溜出宫的成何体统,要怀宁该学学朝政学学如何协助阳焰,能有朝一日为阳焰臂膀……但也仅有几回,因阳焰不喜听这话。而后叶将军也鲜少过问怀宁之事,乃至放任怀宁捏造叶凡这号远房,在京城四处游玩结交朋侪。

「哈哈,人总是有擅长与不擅长,在下明了自己终不是那块料子。琴么,还是欣赏欣赏便罢。但凡弟琴艺确实不凡呢,与名琴相称得很,相信有朝一日定会驰名远近。」

「或许吧。」怀宁噙着笑,低首再弹出几个音。

随手奏出的乐律流泻一室,一时间众人无语,仅是静默聆听。

坊间盛传,当今圣上膝下最年幼的皇子除品鉴古物外,尚拥有一手绝妙琴艺。许多达官贵人为笼络阳焰,成堆上百的古玩名琴总往惜宁宫送。却鲜少世人听闻皇七子弹奏,那是非宫中之人无法听得的天籁,市井之人不曾听晓的乐音。

靖凌使了使眼色要怀宁别太过招摇,怀宁不知是不愿理会他抑或没见着,仅是专心弹奏,扬起手旋即再放下准备再奏一曲。

这时江子季突然拍桌惊叹,令靖凌完全摸不着头绪,怀宁也不解地抬起头来。

「这样好了,既然凡弟有这般好琴艺,」精明商贾般摸了摸下颔,江子季含笑道:「这把绿绮,就赠与凡弟吧。」

靖凌不由得惊呼了声,也顾不着身份之别什么的,连忙开口:「江公子,如此贵重的东西……」

「无妨无妨,叶七你可别穷紧张,这般名琴在我手上,也不过糟蹋罢了,还不如赠与你家主子,相信琴也是这般希望的。」江子季扬起手,笑吟吟要他别再多说。

靖凌赶紧看向怀宁,只见怀宁反常地不说话,仅是低首望着琴,静静用指尖拨着琴弦。纵使是藏在人皮面具下,靖凌仍是看得出怀宁眉眼间的喜悦。

靖凌还想说些什么替怀宁推却,却被江子季抢先道:「就当作谢礼吧,若非当时凡弟见义勇为,在下可能早遭恶人乱刀斫杀而死了,更别说坐在此与凡弟把酒言欢。」

江子季满脸真挚道,「凡弟就收下吧,别再推却了。」

怀宁犹疑了会,终是扬起笑容:「既然子季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说客气话儿推却了。」

「可是少爷……」

「好了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不想在这事上继续打转,江子季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对了,前些日子凡弟来信要在下寻的……」

「子季!」怀宁突然惊喊了声,「对了子季,你知道前些日子城南开了间小饼铺吗?麻雀虽小,但可是五脏俱全呢。」

江子季也似受到惊吓,但旋即回过神来,拿起扇子假装没事摇了摇扇子,赶紧陪笑道,「在下消息尚不灵通,还未听闻呢。」

靖凌茫然不解,眼神直在两人间来回。

「尤其是那蛋黄酥香酥馅足,味道可比宫中御厨制的还美味呢。」 怀宁与靖凌对上眼,却即刻移开视线,「叶七,你先把绿绮拿回去府里。回程顺便带上城南那家蛋黄酥,我想让子季也尝尝。」

「咦?」不知为何事情会演变至此,靖凌不由得发出疑问。

「别问,去就是了。」把绿绮捧起塞至靖凌怀中,「可是……」这一来一回就得耗上好些时候,虽然现下怀宁并非是以皇子身份示人,他仍是不放心。

「没关系,这儿有子季跟他护卫在,不会有危险的。」

「叶七兄弟可别担心,庆荟楼里安全得很。且刚听凡弟这么一道,我也想尝尝那比美宫中御制的珍馐,可就麻烦你跑一趟了呢。」

江子季与怀宁一搭一唱,两人突来的怪异举动与心照不宣的默契令他胸口隐隐发酸,「可是少爷……」

「去。」怀宁低声道:「你不想惹我生气吧。」

心道怀宁心意已决没法拒绝了,靖凌只好瞥了眼檐梁上那自出宫之时就一直跟着的影卫,再看了眼怀宁腰间他替怀宁别上的锦囊,默默接过绿绮起身弯腰行礼后离去。

13.

「这般好吗?」靖凌离去后,江子季问道。

「没要紧的,他不过是担心罢了,只是在这能有什么危险呢。」怀宁摆摆手,望了窗外一眼,靖凌使着轻功离去的身影越来越小。「何况,那可是要赠他的呢,怎能生辰未到就与他知道呢。」

「原来如此,是生辰贺礼啊。那刚幸好凡弟赶紧提点,要不在下可就要毁了你的一番筹算呢。」江子季恍然大悟,「不过凡弟可真有心呢,连对一个下人都这般好,也难怪叶七如此忠心耿耿。只是他似乎真的很忧心凡弟你呢,瞧他刚一脸不愿的。」

怀宁努了努嘴,「真是,我又不是孩子了。」不管哥也好,靖凌也好,总将他当长不大的孩子看,现下他已十八,哥跟三皇兄在他这年纪可早有妃子了呢。

「哈哈,但有个贴身护卫总是比较安心些吧。先前在下也道没必要,总变着法子一个个逼走家父寻来的护卫。」江子季起身走至门边,交代下人再送些酒菜上桌。

「但那日可真吓着了,若不是凡弟你仗义行侠,现下在下可不知在阴曹地府的哪呢。」

看着江子季由衷感激的笑颜,怀宁有些尴尬地笑笑。那日若非靖凌偷偷在上风处下了软筋散,只有轻功了得的他大概也没法脱身。

「也不是不好,只是有时保护得太过了些,会让人喘不过气来呢。」因此怀宁偶会趁着靖凌无暇理会他时偷溜出宫,反正带着人皮面具,鲜少人知道他就是七殿下,只要换上太监装扮低着头,要李顺勤帮他掩饰掩饰,他就能自密道偷溜出宫玩乐个些许时辰。要不宫里时时有人盯瞧,可是会闷出病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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