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冷的现实中慢慢麻木……
然而一入夜,不管白天多累,他常会梦到那张脸,那个人已经刻在他心里,刻痕深深,深到时光也无法磨灭。
华灯初上,市中心遥远的灯火映得天空绚烂多彩,而秦岭站在污水横流的平房区小街上,遥望远方辉煌。
没有宽阔的公路,这里是泥路;没有高楼,这里是平房,屋顶搭着石棉瓦。这里灯光昏暗,临时搭的砖房毫无规划的挤在
一起,阴沟里的水常年散发溲味,有时下雨会溢到路上,把死老鼠的尸体泡得发胀发白。
路边摊却很火,卖劣质晴纶袜子的,黄色光碟的,一元一个打火机的小商小贩生意兴隆。
录相厅里也挤满了人,放着时下流行的电影,半夜还会放黄色录相,□裸男欢女爱的声音大得几十米外都听得见,整间低
矮的录相厅里充斥着劣质的烟味,刺鼻难闻。
秦岭和张哥坐在路边一家炒菜摊的矮板凳上,身边下班的民工喝着啤酒,大声划拳。
肥胖的老板娘和围着脏巴巴围裙的老板炒菜端饭,忙得不亦乐乎。
各种食材就敞着摆在桌上,三轮机动车突突的开过,干燥的土路腾起半天高的灰尘,良久才尘埃落定。
“嚓!”菜倒下油锅,哗哗直响,菜香在灰尘中飘溢。
“来了,香喷喷的豆腐干炒肉!”老板娘将盘子重重搁在桌上,浸进油里的大拇指顺势在盘沿上刮了下。
“哎,老板娘,端错了,不是给你说了啊,只要肉丝不要豆干。”张哥兴致很高,他和秦岭常在这家吃饭,也爱和老板娘
开点玩笑。
“你付美元我就炒。”老板娘泼辣,笑咪咪的回应。
“美元,还日元哦,日一次一元。”旁边喝得兴起的民工大声哄笑,开着荤玩笑。“老板娘,要日元不?”
“日你妈个头,再嘴臭,我往你们点的生爆肥肠里面放耗子屎。”老板娘仍然笑,嘴巴却不饶人,说着舀起一大勺辣椒往
锅边敲得咣咣响。“小龟儿子们,想占老娘便宜,爬一边去。”
二十出头的年轻民工们惊得怪叫哀求,老板娘风骚大笑。
“5楼,100块。”秦岭接过钱,卑微的点头哈腰,“谢谢老板。”
他一溜烟跑下楼,敏捷的一跃攀上卡车,“钱收了,去下一家。”
张哥坐在车斗里,他撩起灰汗衫擦拭背上的汗,“今天杂这么热,这鬼天气,还不下雨!”
秦岭汗流浃背,他抓过自己发黄的毛巾擦脸,“这一周都是高温天气。”
“还有三家,要累死。”
卡车发动了,扑面凉风让秦岭烦燥的心情好了许多,他拿过水瓶,将半瓶水往头上浇。“凉快!!”
张哥常常有意无意的帮这个和儿子差不多大的男孩,这男孩勤快,又不多言多语,不过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流露出的脆
弱眼光直让人心疼。
傍晚六点,正值下班高峰期,自行车、电摩托组成的大军浩浩荡荡占领了主街道,就像一条杂色的洪流,准时从办公楼涌
到街上。
堵车。
公交司机不耐烦的从窗口伸出头,破口大骂,“骑电马儿的抢什么抢!你娃嫌命长啊!府南河没盖子,想死就去跳!方便
得很!”
第十章
轿车喇叭此起彼伏,急着回家的人也互相抱怨。
秦岭枕着麻布包睡着了,周围环境很吵,他已经习惯了,在噪杂中都能很快睡着。
“起来了,开工!”张哥一推他,秦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到了啊?”
“嗯,搬完这家就可以回去吃晚饭了,这个简单,东西少,搬得快。——有钱人,住的是XX小区。”
秦岭舒展了一□体,抄起扁担箩筐从车上跳下。
一大片绿茵,掩映着错落有致的浅白色楼房,随处撒着碧绿草坪,抱着书,背着书包的年轻人三三两两从幽静的路上走过
。
秦岭的心忽然揪了一下,这是学校,他没来由的紧张,自卑像忽如其来的潮水般呛得他喘不过气。
“快点啊。”张哥在前面边跑边招手,秦岭只得埋头跟上去。
搬家的房间在二楼,门开着。
踏上二楼走廊,秦岭却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且不说身边来来往往的同龄人让他徒增自卑,他更怕碰到熟悉的人。
张哥一改平时的淡漠麻木,脸上挂上谦卑讨好的笑容对迎出来的人点头哈腰。
屋里站着的是个架着碳晶眼镜的男人,二十多岁样子,穿着蓝T恤牛仔裤,屋里凌乱的堆着东西。
张哥圆滑的恭维,趁机提出要求,“我看东西有点多,天都这么晚了,太多可能要加点钱,开车的师傅本来回家吃饭,现
在都是加班帮你们搬。”
“没事,只要搬好,价钱好说。”
“还是老板通情达理!我们下力气的,混口饭吃不容易。”张哥挺高兴。
秦岭半蹲在地上,从肩上取下麻绳熟练的捆行李,杂物很多,大多数是书,几个编织口袋装的是棉被衣物,窗下竖着一蓝
一黑两个大旅行箱。
书桌上放着一个黑色的笔记本电脑包。
“老板,塑料盆和桶要不要。”秦岭问,阳台上的塑料盆里积了薄薄一层灰,显是很久都没人用过。
“都带上。”
秦岭麻利的将杂物装进塑料桶,再把三个塑料盆盖在桶上,以节省空间。
两个人走进来,眼镜男人迎上去,“搬家公司都来了,我正守着呢,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收拾的。”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师兄。”
秦岭弓着的腰冻住了,他脑中的思绪一下子被抽走,他像个木雕在宿舍阳台上保持着弯腰的僵硬姿势。
叶天瑾!!是叶天瑾的声音!
“笔记本电脑给你装在电脑包里,贵重物品你自己背吧,不然一会车上磕着碰着,碰坏了。”眼镜男人还在张罗,显然与
叶天瑾很熟络。
大热天,秦岭冻透的身体有了意识,他浑身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
叶天瑾似乎在屋里巡视,走了过去,那个弯着腰的搬运工似乎有点奇怪。他站在搬运工身后,起了疑心,“你在干什么?
”
秦岭浑身的血凝固,如果没有防盗护栏,他一定会当场从二楼跳下去,狂奔逃到天涯海角。
他不愿让叶天瑾看见自己现在这狼狈肮脏的模样!自尊心极强的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尤其是叶天瑾!!
张哥拧着眉,高喝,“快点搬,秦岭!!”
秦岭猛然耳鸣!仿如当头一记炸雷,震得他头晕。
他突然扔下手中的东西,推开身后男人,猛的往室外跑去。
“等等!”他听见身后叶天瑾急迫的叫声,还有张哥的惊讶的呼叫,“你怎么了!——老板,你跑什么?”
他一路狂奔,沿着走廊,楼梯,冲到绿荫满布的大路上,傍晚的夕阳在整个校园笼罩了一层暗红桔色的色调,庄严美丽,
但在他眼中这颜色比血还残酷。
路边的人都惊愕的看着他,秦岭拼命的朝前跑,他不知道前路是哪里,也不知道通往何方,他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要这样面对叶天瑾!!
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视线在水光中模糊……
少年时代那个水墨般的脸庞逐渐淡去……
我不要见他,再也不要见他!!
天空由暗红变为紫蓝,月芽浅浅的一轮挂在绿荫上方的天幕,校园静谧。
他怔怔的望着陌生而熟悉的学校,到处都是差不多的房子,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草坪和绿荫大道,他想逃,却像钻进迷宫
的蚂蚁无路可寻。他茫然的走在路中间,汗湿的T恤粘在皮肤上,他每天都很脏,头发上是灰,这里是与他不同的世界。
他忽然恨这残酷的命运!他忽然恨这冰冷的现实!他也恨这不正常的自己。
手臂忽然被抓住!叶天瑾抓着他不松手,清秀的脸上挂着许多汗珠,并在不停的喘气。“不要跑!”
秦岭的眼中迸出绝望的凶光,像狼。他一言不发,大力挣扎,试图从叶天瑾手中逃开。
“站住,到底怎么了,你要避开我!”叶天瑾喘着粗气,追上去再次捉住他的胳膊。
“你认错人了!”秦岭绝望的低吼,他奋力甩开胳膊,他浑身散发着酸臭汗味,出油的头发被灰尘板结在一起,汗渍斑斑
的衣服结着盐碱,穿着破的军绿色布鞋,他现在的模样跟叫花子差不多。
淡而清的气息忽然裹住他的全身,叶天瑾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背。
秦岭脑袋一嗡,他仿佛不敢相信似的,机械的抬起下巴,放大的澄黑瞳孔中映出叶天瑾近在咫尺的脸。
“你一直都不肯见我,不回我的信,不接电话,逃避我,究竟发生什么事,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叶天瑾脸上汗水淋淋。
秦岭的身体抖得厉害,他的自尊心被逼到极限,他快崩溃了。
觉察到秦岭的恐惧,叶天瑾放松了箍紧他的胳膊,急切的说。“你告诉我!”
秦岭痛苦的咬着嘴唇,他能告诉他什么,能告诉他,我意淫你,我是个变态,我常常将你当成性幻想的对象,扒光了压在
身下不停的插,直到听你呻吟哭泣吗?
秦岭张了张口,喉结振动,发出低沉的喉音,“放——手!”
他惟一能说的就是这两个字,他像狼一样低低咆哮,磨着尖牙,眼睛冰冷充血。
求你了……让我保留最后的尊严……求你了……别让这样狼狈的我面对一尘不染的你……
“如果你不告诉我原因,我绝不!”叶天瑾少有的强硬,他缓慢摇头,“外婆过世,母亲丢下了我,除了寄钱没有看过我
,在镇上我没有一个亲人和朋友……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对我很重要!!对我来说,你很重要啊!!”
叶天瑾忽然咆哮,清雅秀美的脸扭曲,他重重的摇晃秦岭的肩膀,声音嘶哑,似乎在哽咽。
秦岭心里构筑的厚厚堤坝忽然被冲垮,阻挡了十几年的情感像决堤的洪水,将他淹没。
我在意你……但是没想到,你也是如此的在意着我……
“除了你,我再也没有熟悉的人了!你不知道吗!”叶天瑾吼道。“对我而言你不是别人,我把你当亲人看啊!”
秦岭心里忽然清脆的一响,他抓紧了叶天瑾的衣服,像找到亲人的游子,多年的堤坝和委屈忽然崩溃,他不顾形象的低头
痛嚎!
我当初以为你是个外柔内刚的人,从来不表露自己深锁的情绪,但没想到,你第一次冲我失控咆哮,却更让我感动得流泪
不止。
第十一章
放弃了一室一厅的电梯公寓,叶天瑾重新租的房子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座居民小区,房子建了有些年头,外墙被雨水蚀得黄
一块绿一块,不过社区发展得很成熟,设施齐全,交通也方便。老年人和抱着孩子的妇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在树从下悠
闲纳凉聊天。
在叶天瑾的强烈要求下,秦岭搬去和他同住。
过去的叶天瑾像一片雨后青翠的叶子,干净而清新。如今他身上那种细致洁净的贵族气质更像磨砺而成的美玉,从一言一
笑,从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看着他的时候秦岭总会心跳加速。
叶天瑾想让他重新考大学,秦岭默然,他家没那么多钱。
叶天瑾仿佛也看穿了他的心思,“你只管好好看书,钱的事不用操心。”
秦岭乍然抬头,敏感的自尊心被碰得生疼,他发亮的黑眼珠中隐隐闪出狼一般的犟劲,他不愿意依附叶天瑾,扭头狠声说
,“我不要——”
然而叶天瑾更快的抓住他的手,“要还的,我借你。”他弯起唇角一笑,眼睛在柔光中仿佛墨画一般,“虽然是我弟弟,
仍是要还的。”
叶天瑾细致的笑颜令秦岭怦然心动,他脸上一烫,条件反射性的低头看地板,手指不自在的抓紧了自己的军绿色帆布挎包
带。
他的自尊心很强,它不允许他吃喝拉撒都依附于叶天瑾,但疯狂思慕叶天瑾的感情强大到他宁愿让自己的自尊变成卑微的
尘埃。
早晨八点,叶天瑾从卫生间洗漱出来,看见桌上已摆着两碗放凉了的白粥,秦岭正端着咸菜从厨房出来。
叶天瑾拉开凳子,在旧方桌前坐下,对着粥碗眯起眼睛笑,“原来我家有只勤劳的小蚂蚁!”
秦岭腼腆的一笑没说话,心里涌起稠稠的甜蜜。
“我去学校,大概下午四点回来。”叶天瑾拉开门,仔细叮嘱,“不要随便开门。”
秦岭盯了他一会,终于忍不住说,“哥,我十八了,不是八岁!”
叶天瑾也笑了,顺手关门,秦岭蹲在门后面直笑。
清晨阳光洒进房间,很明亮,秦岭利落的收拾碗筷,将两只碗浸入水中的时候,久违的熟悉感便笼罩了他全身。
将盆子里洗干净的衬衣挂上衣架,秦岭理平了衣襟,却像作贼似的,飞快在湿衣领处亲了一下。
叶天瑾是他心中不染尘埃的天使,永远永远。
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秦岭每天做些家务,买菜煮饭,小时候独立惯了,这些事难不倒他。叶天瑾不上课的时候,也会陪
他一起做,叶天瑾不会买菜,在菜场买东西从不挑,有一次买了两个空心萝卜回来,剖开看见四半干巴巴的花心大萝卜躺
在菜板上。
叶天瑾做家务也很糟糕,洗衣服只会用洗衣机,过去吃饭不是去食堂就是泡方便面。现在秦岭在家里做饭,他在家的时候
也会帮忙。两个人挤在厨房,他却连打下手的机会也很少,秦岭全包了,他一般就站在旁边,看着秦岭麻利的洗菜切菜炒
菜,然后没话找话的问一些先放油还是先放菜之类的白痴问题。
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秦岭才觉得高高在上的叶天瑾笨拙得特别可爱,他也才会发自内心的露出呲着两颗小虎牙的得意痞
痞笑容。
秦岭洗完衣服,又把房间擦了一遍才回自己的房间看书复习。他喜欢叶天瑾,也喜欢叶天瑾用过的每件东西。
但是,叶天瑾呢……23岁的叶天瑾,即使没有女朋友,也应该……有恋爱经历吧。
“今天做的是什么,好香。”叶天瑾一开门便闻见浓郁的肉汤味。
“炖排骨。”秦岭把莲藕炖排骨端上桌,一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腼腆的笑。
吃饭的时候,秦岭装着不经意的样子问。“哥,有没有女朋友,带回来看看吧。”
这时他看到叶天瑾伸到半空的手僵了一下。
“我忙。”叶天瑾平静的吃饭。“没有时间。”
秦岭的心怦的震动了一下,这是……这是他过去常常用来敷衍孟小莲的话!!叶天瑾又它用来敷衍他!!
一个奇怪的想法猛的跳进他脑海。
叶天瑾也觉察到秦岭脸上难掩的兴奋之情,于是放下筷子,用询问的眼睛看向他。
秦岭竭力压下内心的情绪,他装着吃饭低头掩饰。“没可能吧,难道没有喜欢的人吗。”
他大胆的抬头直视叶天瑾的脸。
他看见一瞬间,猛然撞上他直接目光的叶天瑾,表情果然有些古怪!
“没有合适的,我也没时间去找。”叶天瑾笑笑,“我上班的时候再找——你怎么了,眼神这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