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般好收拾?可不正中夙敏下怀!”眼见林迁脸色又沉了下来,忙道:“我知你今晚气得紧,罢了,往后你我见面
,也别在这里了——你指定不痛快。”他略一想,便道:“以后干脆到枫晚亭罢。一来那里清静,也无人打扰;二来我忙
起来真没空儿时时看你,不见又想得紧,你就到那里陪我,我若有事也便宜些。”
26.人生自是有情痴(中)
景王只道“枫晚楼清净”,林迁未亲至前,却绝难料想,此处是“清净”到何等程度:白垩粉墙严严护住两栋小楼,外头
几对披甲侍卫石塑般守了月亮门,阁里剩了两个青衣小厮闷头做着煮茶清扫杂务,待司砚引了林迁进来小楼主书房,便垂
着头一声不闻地随了司砚退下——后来林迁才知,这二人居然都是聋哑的。
一时阁里就剩了他一个人,静夜里竟一丝杂声不闻。他打眼望去,四墙都是卧地通顶的嵌壁格架,密麻麻排着各色典籍,
书画剑琴等陈设错落其间,有条不紊;东壁上垂着一泻水晶珠帘,剔透珠光间隐隐可见紫檀木透雕隔门,想必是歇息的暖
阁——倒是布设得极安适雅致,只是在周遭这一片水银泻地的寂静里,反格外透出几分阴抑,叫人身处其间,隐隐不安。
林迁走到案前坐下,信手一翻案头堆的书籍信笺,一部汉赋集里夹了几页青藤纸,想是恭撰要呈御览的青词;另有一卷《
战略》着半开,却是胡宗宪所纂的对倭兵略,漫卷都被朱砂勾点批注满了,显是研读得极是仔细——他百无聊赖,便捡起
一支湖笔挟于指间变弄着,枯等了片刻,索性将笔一丢,起身便走。
孰知还不到门口,便听得靴声橐橐,跟着一个夹着菡萏清气的身子便疾然撞将上来,一把拥住自己,轻笑道:“恁的没耐
性!才等了几时,便急得寻我去?”
林迁一巴掌拍下他手:“放开——谁寻你?我是自己要走。”景王道:“今儿丁师傅生辰,他是个低敛人,断不会给自己
做寿,因此我在水榭亭里置了几席贺他——这亦是弟子礼。诚然累你多等,可老师跟前,总没有弟子赶着送客的理儿。”
林迁眉头一皱,问道:“你吃酒了?”景王低笑道:“你馋酒了?教我来喂你……”说着,滚烫的口唇就烙在他唇上,径
直启开他齿间,深深吻了下去。
说是要解林迁酒瘾,却偏是他如馋嘴儿的孩童般地掠取无厌;他口中酒意流散,合了那唇舌的贪婪霸道和怀抱的饱胀温度
,更酿得这个吻分外醇厚绵长,叫人痴醉。等到交缠的唇齿终于恋恋分开,两人都已心猿意马,他已伸手进林迁衣内抚弄
,林迁略一拒,低声道:“……别在门口。”
景王笑笑抽出手,又低头在他颈子上重重亲了口,方拥了他往里走。一转眼看到案上,却走近两步,笑问道:“动我这里
东西了?就这会儿功夫,你又弄什么鬼?”
林迁拈起丢在案上的笔,指间一拗,手里笔杆已折成两段,跟着翻掌一合,那断笔却又合做好端端的一支,连丝裂纹也不
见。景王看了笑道:“就会使些障眼戏。”林迁将那笔丢回案上,道:“你不使障眼戏,这里倒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戏
,这么怕入别人的眼?”景王口唇凑近他耳畔,道:“我最想藏了不叫人见的,不就是你?”
林迁道:“你如今也知是见不得人的?”他眉峰微挑,眼光流转,嘴角隐隐勾了丝笑,似嘲似衅;景王忍不得合臂抱住他
,在颈间恨恨地咬了口,恼道:“你就会气我!明知不是那意思……”相拥着将他搁倒在宽展的案上,翻身压上去,手抚
他的脸细细地看,忽然咬牙笑道:“严世蕃那厮真混账!方才席上,竟敢说叫你出来献艺……惹得我强灌了他三殇烈酒,
当场赏他没脸!”林迁失笑道:“好大气性!之前更出格也不是没有过,何至于?”
景王望定他眼睛,只笑不答,半晌才道:“就是因为他之前那么戏你……何况现今哪能和之前比?现今我是恨不能将你‘
手掌儿里奇擎,心坎儿里温存,眼皮儿上供养’,半眼不落给别人看去。”
林迁含笑道:“‘拈句舌尖俏说词,赌个枕边牙疼誓’。”景王本想问:“就真当我恁的薄情?”话未出口,却被林迁伸
手揽上肩头;案头一缕烛火摇曳,正落在他眼底,映见那眸子静深如井,偏就中隐隐一片情思潋滟,飘荡荡地舐蚀着对面
人映在黑眸上的影儿。对这眸子望得久了,恍惚竟似连心也要直掉了进去,忙俯下头吻上他眼睛,喃喃道:“不许这么看
我……太摄人魂魄……”
细密的吻从双眼绵延到额角、鼻梁,又一路落到颈间肩头,最后辗转返回到他耳后,凌乱滚热的气息撩惹耳间,挟了几句
低回私语:“……我头一回见你,你就这么看我,引得我浑身发燥心里发烫,年幼又不知何故——结果当夜我便……”他
抬起头看着他,轻轻一笑,道:“我初做男人,竟是因你——你真坏了我了……”林迁轻声道:“我何曾有心坏你?你是
自误了。”
——酒不醉人,色不迷人。一生所耽,无人可怨,皆自迷自误自执念也。
景王也不与他分辩,只俯首封上他口,又绵延吻在一处。一手扯开他发间束带,把三千红尘青丝洒了满案;一手却沿着他
腰背抚上来,缓缓伸进衣内,如丝帛拭玉般,一寸寸摩挲抚遍他肌肤,待摸到心口伤痕处,流连徘徊不去,温热口唇也吻
上来,轻笑问:“还说是我自误?你误的,难道不如我深?”
他微微抬起身,缓缓扯开林迁衣带,大片明玉般的肌肤渐次落在微红的烛影下,映得那伤痕色如江蓼,夺目惊心。景王指
间轻轻抚过,便提起案上湖笔,沾了浓艳朱砂,顺了那痕迹细细划下,低哑道:“‘情’字为何是心字加青?情之色明明
和这伤一样,是红的,艳如桃李。”
柔腻毫锋拂过,点点殷红落在林迁胸口腰际,所到处片片桃李粲然绽开,在玉白肌肤上做了漫天缠绵。
林迁肩头给他压着,抬不得头,看不真身下情景,但却也可想见,此时自己身子情色不知是何等淫靡旖旎。有心想推开他
,却浑身酒醉般虚软无力,低声求免了几句,自己听了也觉得更似挑逗,索性闭目由了他去。只听得他打在身上的鼻息越
来越重,游走在自己肌肤上的笔毫也越来越缓滞,却一分分往下腹滑去,终于一笔划上他的……林迁忍不得低低呻吟出声
,支离道:“……别闹——你倒是要……”
“我是画‘情’。”景王低哑道。他鬓角上布满细密一层汗,手心也湿烫地快拈不住笔,犹自强忍了,一笔笔在林迁炽烈
情根上辗转勾画,笔落处花如重锦:“你知情是何状?色胜春花,烈比酽酒,浓如鲜血,性似鹤顶……”笔锋一勾,千根
柔丝带了冰凉朱砂,直撩上他炽热的关口处——“是为‘情毒’……”
林迁猛地身子一紧,滚烫的手翻上来,紧紧抓住了景王手臂;景王至此也已欲火焚身,却仍使尽克制功夫,将笔锋沿了他
私隐缓缓滑下,终是撩至身后情热处,细细地盘旋研磨;一壁俯下身贴着林迁耳畔,呼出的气息炙热如火,只施诱般绕在
他耳窝:“……卿中毒也未?可要我为卿解之?”
林迁侧脸蹙眉,双目紧闭,散开的鬓发都已汗湿,却仍咬了牙强忍,不肯出声;景王俯身辗转吮吻着他鬓角耳后,又开口
含了他耳珠,衔在齿间不轻不重地舐舔揉吮,手中笔柄却是忽的往业已浸湿了朱砂的关窍里一递,正抵在那点情孽处——
林迁脸上骤然浮上一层潮红,滚烫的身子蓦地贴上他的胸口,喉中终于颤出一声呻吟:“你——还不,与我解毒……”
景王再也忍将不住,一时全身燎了火一般,只恨不能将他骨肉都拆散吞下,又恨不能自身化了一团火一潮水,只和他烧成
一堆融在一处;他挺直身子,几把扯开身上仅剩衣物,又悍然俯身压下……血肉交缠之际,那缠漫林迁肌肤的血样情花好
似瞬间怒放,蓦地扑来攀绕景王遍体;又刹那芳华销尽,片片败红如泣,狼籍染了厮磨交合的两人一身……
这一场情事终了,两人略一冲洗,便躺倒在里间的便榻上,皆已疲惫不堪。景王未几便沉沉睡去,却不知是因累到极处,
还是太过闷热,林迁始终未能入眠。沉沉夏夜中,这枫晚亭仿佛一泓死水,连半缕微风也无,眼前的水晶珠帘纹丝不动,
只在台前细烛的映照下散着奇异的幽光。
林迁此时身上越是劳乏虚软,心头越是莫名焦灼,又默默躺了一会儿,便忍不住推推景王,轻声道:“这地方怎的恁地教
人不安慰?”景王睡得正熟,被他唤醒,待听清这话,便在睡意朦胧间也忍不住好笑,只伸臂搂着他,含混道:“恁大的
人还择席?有我在,怕怎的……”
林迁伸手抚了抚他散在脸上的发,怅怅出口气,又没由来道了句:“这边天酷热又无雨,只怕南方要大水。”景王只“唔
”了声,便又沉沉坠进梦里。
27.人生自是有情痴(下)
景王向来不信鬼神乱力,但这日待林迁过来晚枫亭,却不由拿了一纸奏章抄件对他苦笑道:“该说你是‘谪仙’呢还是祸
水?胡宗宪昨儿到京的加急奏报——太湖流域真发大水了!”
林迁接过抄件看觑,只见上头赫然写着:“……自春夏连雨大水,六月初七日高淳坝决,五堰之水下注,太湖横溢,六郡
皆灾”;而对于灾区惨状,只寥寥数笔便教人怵目惊心:“稼尽毁,民庐漂塌,城廓堤防圮决,溺死者浮如白鱼。”林迁
看了半晌,茫然抬眼瞧着他,喃喃道:“不幸言中……”
“真个乌鸦嘴。”景王似气又似笑地瞥他一眼,扯回抄件又看了看,便摇头叹道:“六个县都淹了,殃及十数万人——这
倒怎么处?”林迁道:“自然该教各部有司赶快赈灾。”
“赈灾?”他手一甩把抄件丢在案上,冷笑道:“这话好轻巧——如今国库海干河尽的,早是寅吃卯粮,还拿什么赈灾去
?”
景王的话正敲在关键处,胡宗宪请求赈灾的奏本一上,户部登时没口子叫起穷来:从年后至今的收项开支一笔笔罗列,结
论是不但无钱拨给胡宗宪,若是下半年各部有司不能开源节流,便是正常开支也难维持。而浙直两省官员剿倭荡寇数年,
自觉劳苦功高,太湖大水后院起火又确实心焦头痛,哪还能听得京中闲官说个“不”字?一时从总督胡宗宪到南直隶巡抚
、布政使、御史巡按并各级民政官员,空前之同仇敌忾,一封封痛心疾首为民请命的折子雪片般涌进内阁,大有户部不出
银子不调粮,便要两省与之对决之态。
如此好戏开台,一贯唯恐天下不乱的言官科臣安能旁观?登时一拥而上,有质疑浙直官员夸大灾情勒掯朝廷的,有追究太
湖治水不力酿成大灾的,有弹劾户部理财无方失职误国的,更多则是痛陈剖析朝廷连年亏空之根源:各省督税不力,国库
收入锐减;朝廷冗员充斥,北寇倭人扰边,导致官俸军费激增;内廷开支无度,宗室禄米靡费……竟是从上到下各打五十
大板,堪堪险把矛头直指为求长生不惜千金的嘉靖帝。户部一见来了强悍声援,忙不迭把历年积攒的腌臜气一吐为快,尚
书王好问乃至声称要挂冠告老,彻底卸下这天下第一难为的苦差。
事情闹到这地步,已然远远偏离了太湖赈灾的原题,枪来剑往,刀刀都砍在朝廷当前最大的隐患——财政危机上。一时众
说纷纭,从内阁到地方,从内廷道藩镇,谁都难逃“亏空”的责任,却是谁也不肯承担“节用”的后果:兵部依然要钱粮
扩兵打仗,工部依然要银子修宫建观,户部还张着手等禄米下锅……口水战打得鸡飞狗跳,乱如赈灾粥场;直到七日后胡
宗宪又一道加急奏本进京:为赈济灾民,省内存粮都快告罄,台州大营也开始调拨军粮救急,旬日内再无应对,断了赈济
,则“十万灾民号饥于后,两省倭寇觊觎在侧,或成巨变亦未可知。”
这道奏疏送达内阁,相互攻讦不休的京中各部才收了吐沫,理好服章开始苦思对策:诚如胡宗宪所说,浙直是抗倭的主战
场,后方十数万灾民无食无业,若是揭竿而起,并着倭寇前后夹击,东南局面登时不可收拾:何况太湖流域本是东南粮仓
,素有“太湖熟,天下足”之称,东南抗倭的粮草和两京官俸禄米还指着苏湖地区的收成,此番已遭大灾,如是不及时赈
抚灾民,调拨种粮,那么下半年的税粮岂不更全无着落?户部见祸及到自己头上,不得不刮缸底儿凑出些粮银,却还不够
胡宗宪三天支应;尚书王好问不得以上疏内阁,要求从南京户部调些钱粮,共度难关。
熟知这下更捅了马蜂窝——留都南京虽也五脏俱全,仍是一副完整官署,但向来是发配不得志官员的冷宫;长门寂寞冷清
,自然对天子所在的北京朝廷积了妒恨幽怨,平日无事还要说几句酸话,如今见刮骨刀剔到自己头上,如何安然受落?南
京户部决然回了二字“没钱!”;南京的御史言官又蜂拥而上,弹劾北京朝廷各部糜费无度,赈灾不力。而北京方面对南
京惯于清议高谈,冷眼看白戏的做派早窝了一把火,此时旧恨新仇一并发算,气势汹汹反咬南京袖手旁观,居心叵测,“
挟私怨而废大局,趁危机而谋阴利”,一时间北京内部各司的内斗攀扯又蔓延成了两京朝廷的南北对决,战火硝烟贯连两
地,内阁揆相焦头烂额,胡宗宪的求赈奏议再次被搁置。
这一向任外间天翻地覆,景王只管闲坐府中,安然旁观。直到两日后裕王一道奏疏递上,瑾菡不请自来,捏着司礼监递出
的奏本抄件径直到了枫晚亭:“王兄还不知?老三居然自请停发三年亲王爵俸,还捐出王庄岁入,做太湖赈灾用!”
已是辰时末刻,景王却仿佛才起身不久,脸上还隐约带点倦色;他合目靠坐在案前椅上,只睁眼一瞄她手里抄件,便轻笑
道:“这事昨晚严世蕃就透给我了……呵,雪中送炭,割肉啖鹰,裕王爷真好仁义!”
瑾菡嗤道:“假仁假义!若真有这菩萨心肠,怎的一开始不舍身割肉,非要等到朝廷闹得沸反盈天,南边儿都饿死了人,
他才肯出来送这超度人情儿!”景王笑道:“不到这份田地,他这肉痛钱如何花得值得?现在两京已吵闹得不可开交,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