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你道现下正是“清平世,良辰夜”,我却糊涂,何为清平?
他也曾说:“所谓清平,不是王侯将相的丰功伟业,而是黎民百姓的立命安身。”
愚痴应笑我,使尽鏖兵血战,翻遍青史残简,才看破,原来清平二字,一面是英雄恨埋黄沙,一面是苍生安乐天下。
嘉靖四十年,四海升平,危机暗伏:京华内,裕、景二皇子夺嫡之争渐起,内阁严嵩、徐阶两党水火不容;四海内,官场
贪墨暴敛之风肆虐,东南沿海倭寇侵扰日甚。一场场机关算计,一次次勾心斗角,你来我往暗箭明枪。痴心的,断送了性
命;无情的,辜负了生平,多情的,却拱手失了天下……
夕阳如血,衰草连天,斯人魂归之处已湮灭无痕,他怅然回顾,那人微笑着站在寒风里,等自己一起归去,去那山水之间
;
烧化了给她的最后一笺纸,他缓缓起身,策马奔向前方郁郁沉沉的一片皇城,在那里,他将为大明再造一个清平盛世……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虐恋情深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朱载圳,林迁,瑾菡 ┃ 配角:胡宗宪,张居正 ┃ 其它:裕王,嘉靖,严嵩
1.人世若只如初见(上)
从来富贵莫过京师。自成祖文皇帝迁都北京以来,历经一百四十余年辛苦经营,昔日的荒边北地燕京,到如今已是煌煌然
一片盛世繁华相。且不说天子脚下,簪缨遍地亲贵满城,便只看这市井街铺鳞次栉比,车水马龙人来客往,俨然正是“锦
上添花、烈火烹油”的极盛之势。若单论风物景色,此间秀美自不比留都南京的金粉地、温柔乡、风流气,然北地天寒,
年后一场大雪扑簌簌下了起来,偌大一座京城银装素裹,端穆雍容中又平添了几分清寒凛冽,冷艳不可方物,倒也是南方
水乡的旖旎清秀不可比拟。
此时正是明嘉靖四十年初春。正月初七。
或正是耽于雪后京都景色的清净绝俗,眼看已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早该是归家阖户时分,棋盘街青石路上,一个青年
男子却仍自沿街悠然踱步。他身上披件玄狐大氅,掩不住身形清瘦;紧扣的风帽下露出张线条清削的脸庞,雪光里隐约可
见眉目昳丽如画,颇不似北地男子长相粗豪——此人姓林,单名一个迁字,扬州府江都县宜陵镇人氏。他今年还不过二十
七八岁年纪,却业已是名动四海的人物——自当年弱冠少年,在苏州吴王寿宴上手撕薛涛笺随风抛做漫天雪花,“谪仙人
”之名便不胫而走,遍传天下;达官显贵更不惜轻抛千金,争睹他一现绝艺。他又好游历,十年间行遍大江南北,且游且
戏,倒也自得其乐。
其实北京他也不是第一次来。只是头两次不是溽暑便是初秋,天上一团骄阳流火也似,只烤得物干人乏,焦燥不已。他虽
是江南人士,却生性最怕燥热,北京的酷热只逼得他心浮气短,哪里有心思看人情风物?唯此番正是隆冬寒月,正月初五
又下了场瑞雪,清清静静正合了他心愿。因此过了晌午便出了客栈,独自一人徜徉于市井街头,品咂京都风情,不觉到了
晚间,竟还性味未足。只是走了大半日,腹中未免有些饥饿,远远望见街角处一家酒楼灯影飘红酒旗摇曳,便信步走了过
去。
甫一进门,大堂的小二便笑盈盈躬身迎了过来,拂雪扫尘甚是殷勤。林迁由他服侍着,撤了风帽,半解了大氅,一边环顾
四周,见食客盈门噪杂不堪,因皱眉道:“这里太吵——去楼上雅间。”
那小二一抬眼瞥见林迁面貌,手上竟是徒然一酥:这客人好俊的长相!竟把京里头号当红伶官儿碧玉也给比下去了——难
不成也是个下海的相公子儿?然见这周身气度,又迥然不似寻常倡优小官。可这等姿色若不去做那鬻色勾当,也真可惜了
!……他正在胡思乱想间,这客人却似看穿了他心思一般,寒湛湛一记眼风扫过来,俊雅眉目间竟徒现冷冽肃厉之色,惊
得他心头一颤,再不敢琢磨下去,忙陪笑道:“爷您多包涵,过年客多,楼上雅间都满了。您若嫌楼下吵,小的叫人给您
在窗边拿屏风围一周,一样清爽。”
林迁挑眉冷笑道:“你家屏风围得住这四处沸反盈天?便使这种龌龊唬谁?我晓得你们的把戏!”说着正要去袖里摸银钱
,却猛得听得耳边一声:“逸仙!竟是你么?!”
他抬眼一看,却见一个三十一二岁,面庞微黑身材高瘦的男子正站在楼梯上,含笑望着自己;一怔之下,惊喜道:“瀚佑
,原来是你!——你不是去南京投奔你叔父了?怎么会到……”
他口中这位“瀚佑”,姓程,名子瑭,原是扬州城内一名小有名气的清谈文士。科场几番蹉跎,淡了功名心思,索性死心
卖文作画为生,为人狂纵桀骜,清高不群,倒是和奇能异士的林迁意气相投,交好数年。后来林迁离乡游历,两年后再回
扬州,却听说他一首讽诗得罪了新任知府,远去南京投亲避难,自此再无音信。想不到分别数年,竟在异乡重逢,怎不叫
人又惊又喜?
程子瑭含笑上前扯住他手,道:“也是一言难尽!逸仙,真想不到还能在这里撞见你!——转眼一别近五年了罢?看你倒
是旧时模样儿!”
林迁微笑道:“已是五年多了——林迁愚痴,未见大改,瀚佑兄却见得气度凝重多了,不再似当年与我醉游瘦西湖,一脚
从长堤上跌落到水里的轻狂浪荡生了!”
程子瑭纵声一笑道:“这点子狼狈事你是总忘不了,还是当年的刻薄刁钻性子!其实你说的不错,我这几年来也……罢了
,不提也罢!”他颇为感慨地怅怅叹口气,望着他道:“今晚上倒真想和你再那么醉一回!——你现在哪里驻足?不怕你
怪我,我今日也真不便,只能改日去找你!”
林迁还未来得及应话,就见一个青衣小厮走了近来,对程子瑭低声道:“程先生,七公子问,这可是扬州‘谪仙人’林先
生,请您与林先生一起移步回房叙话。”
程子瑭一怔,转而看着林迁,颇有几分尴尬,默了默,道:“逸仙,不瞒你,现今我在京城是做了人家府里的清客,今晚
就是和家主一同来的,”他淡淡苦笑一下,轻声道,“我知你素来最不爱敷衍这些,你自去吧,我应付就是……”
林迁忙一摆手,道:“我和你去!”稍停,又加了句,“你想来也有颇多不易处。”程子瑭定定地看他一眼,微一拱手,
便与他并肩上了楼梯,沿着雕栏游廊往尽头的一间雅阁走去。
二人还未走到门口,就听得屋里“珰”地一声,似是兵刃相击一般,金石铮铮之声震得人双耳鸣然作痛;跟着却是一声年
轻男子的清朗笑声:“——看来这东夷倭刀,毕竟敌不过我大明利剑!”
程子瑭对林迁低低道了声:“是四公子。”便撩起门幕,和他一同踏进屋里。只见门口地下站着两个男子,一位年纪稍长
,约莫三十五六岁模样,形貌清肃,一袭暗紫色素锦窄袖袍外还扣着犀皮软甲,隐隐透着一股剽悍傲放之气。他一手持了
柄狭长断刀,想是就在方才被拦腰斩成两段的,一段残刃落在脚下,犹自闪着寒光。而手握一柄长剑,与他对面而立的男
子看来还不过二十四五岁年纪,着了件宝蓝刻丝二色金锦袍,腰间紧环着天青嵌玉束带,越显得修长挺健;面容俊朗英挺
,浓眉下一双眸子黑不见底,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想来这就是程子瑭所说的“四公子”了——然而不知怎的林迁心头
砰然一悸,自疑道:“此人哪里见过?怎的看来颇有点眼熟?”
他正在思忖间,就听见身旁程子瑭道:“四公子、七公子,严大人,胡大人——这便是扬州宜陵的‘谪仙’林先生了。”
林迁这才注意,屏风半环的座前还坐着两个人,一侧坐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略显胖了些,相貌也不出奇;只端坐在
主座旁边的,却是位年才弱冠的清秀公子,身着一袭牙白镶平金碎纹贵直裾,一渦浓墨也似的黑发使个羊脂玉透雕云纹冠
束得一丝不乱,雪白脸庞上一对长眉斜斜入鬓,眼眸澄澈,顾盼间神采照人,不可逼视。
林迁不由心里一动:难得北京城中还有这等风采的两个人物!正想着,身边那四公子也微微一笑,对他道:“好个‘谪仙
人’,神采脱俗,风骨清俊,名不虚传!”林迁一拱手,微笑道:“公子谬赞。”那公子爽然笑了笑,潇洒一振臂间,手
中长剑已珰琅归鞘。他手一摆,与那紫袍男子一起回身走到席间坐下,指着自己身侧道:“先生请坐!久闻大名,今日得
遇也是机缘,屈尊同坐共饮几杯如何?”话虽说得谦逊,却闭口不提自己姓氏身份,神态间也不经意流露出几分矜贵指使
气。林迁微一蹙眉,因顾忌着程子瑭,却还是坐下了;程子瑭也随着他做了下首,旁边侍立的随从早过来摆盏布碟。
那四公子却浑然不觉,只微侧着身子含笑看着他,继续道:“早在数年之前,就听族叔说过先生绝技:家中歌姬捧着琉璃
碗,先生手一挥,众人眼睁睁看着那碗里凭空就跃进去几条活泼泼儿的金鱼!他老人家当时说来还惊叹不已,说先生真有
通玄之能偷天之技!”
林迁微一拱手:“雕虫小技,不足为奇。”四公子又道:“久慕先生盛名,终教今日得见,只可叹老祖叔人却不在了!不
然故人同席说旧景,又该是如何情境!”一旁那位严大人也把身子凑将过来,绰趣道:“我也没福亲见谪仙人神技,公子
令叔一见之下,多年还念念不忘,想必极是惊人的,今日还请仙人不吝施展。”林迁只微微瞥他一眼,依旧对着四公子淡
淡道:“花开有信,聚散有期,生死离别也是人世常态,公子又何必过于感伤。”
他言语谦和,却把“献技”一请推得干干净净;四公子闻言微微一眯眼,朗声笑道:“先生果然有仙风!”
2.人生若只如初见(中)
话说了几个来回,对面的紫袍男子只淡然听着,并不插言;程子瑭却拿眼睛一个劲瞅着林迁;坐在一旁称“七公子”的白
衣少年手中把玩着琉璃盏,冷眼瞧着他二人言来语去,至此便开口道:“先生好洒脱!——四哥,不是才说要请先生共饮
雅谈?你总这般性急!却叫逸仙先生当我们是什么人呢?”四公子闻言回望他,含笑道:“你责的很是!是我孟浪了,给
先生赔罪!”白衣公子笑看他一眼,伸手取过桌上鎏金雕花银酒壶,起身离席走到二人之间,竟拈起面前的琉璃盏,缓缓
各倾了大半盏,递了一盏到他手中,道:“便罚你一杯谢罪!”一壁将另一盏送到林迁跟前,笑道:“也请先生赏面,恕
了四哥冒犯之罪!”
那持盏的手送在眼前,烛火摇映下如美玉般莹白温润,映着盏中荡漾的嫣红酒浆,仿佛白缎子上孤零零绣了朵合欢花,艳
丽妖媚得荡人心魂。林迁心头徒然一凛——世间哪见如此妩魅惑人的男子?一瞥眼却见那四公子正两眼凝望这白衣公子,
眼底眉间尽是亲昵笑意,猛然想到自本朝武宗开宠信少侍之恶首,京师南风日盛,不少显贵高官竟以豢养俊美男子为尚;
眼见这白衣公子气韵风流旖旎,迥异寻常男儿意态,莫非便是这四公子的断袖余桃之伴?心中越发不自在起来,有意不理
睬,却见他殷勤含笑,秀眉美目间满露恳请之色,也委实令人难以拒绝。只得一笑伸手接了,对那四公子举盏道:“二位
公子取笑!林迁不敢!”说罢倾盏而尽。
这琼浆入喉,唇舌间霎时侵透一股厚重绵沉的甘醇,浩荡荡直通到肺腑中去,竟已有一丝朦胧醉意;他也是行遍南北品尽
酒味的人,多年来竟不曾尝过这般芳醇滋味。耳边却听那白衣公子轻笑:“先生也性急了——这是嘉靖元年朝鲜国进的贡
酒,今上赐名‘醉虞姬’的,最是味醇劲酣,又藏了整整四十年,这么一盏空腹饮下去,可不得了!”那四公子只浅浅就
盏呷了一口,环视席中人,轩眉展颜道:“岂不闻前朝张小山那支《山中小隐》——‘望蓬莱缥缈。涨葡萄青溪春水流仙
棹。碎芭蕉小庭秋树响风涛——先生醉了!’”
这一语风趣调笑说得林迁也不禁莞尔,孰知那位姓严的却又随之接口道:“俗人醉了自去梦里蓬莱做半晌神仙,只不知谪
仙人醉了,又会向哪里去?”他身子已微微倾了过来,眼角瞥了林迁只是笑,声色暧昧道:“林仙人,卿道是如何?”
夹着酒气的温热口气直喷到脸上,林迁心头怒火徒起,却又不便立时发作,正在气恼思量间,只听得那白衣公子忽而又问
道:“咦,原叫了遏云楼的姑娘过来小唱,怎的还不见人?”身旁侍应忙答道:“早到了,在门外候着,公子不招,不敢
擅自进来。”白衣公子笑着一摆手,那侍应双掌拍了拍,便见门幕撩起,两个歌妓装扮的女子怀抱琵琶月琴,低头走了进
来,向席间众人福下身去。
四公子朝她们扫了一眼,便转而对白衣公子嗤笑道:“怎么?你特特儿将严大人的心念儿招来了,却请了严大人的示下无
有?”就中那翠衣女子闻言,不由红着脸往桌上严大人处瞭了一眼,却堪堪和一旁的林迁对上了眼;她眼睫蓦地一颤,便
立时重又低下头去,死死咬了嘴唇,再不肯抬脸对人。
林迁面色亦是一沉——这歌女他竟是旧相识。早在十年之前,在江西贵溪,罢官回乡的武英殿大学士、内阁辅臣夏言开筵
庆寿,自己也曾前往助兴。席间夏言召来家伎歌舞,就曾指着其中一位对自己说:“此女仰慕逸仙风采久矣!若流水有情
,老朽愿成人之美。”自己当时怎么说的?“云游四方之人,身无寸土居不重夕,不敢误人青春。”后来夏言被严嵩所陷
,身死抄家,想来这女子几经坎坷,最终也沦落风尘——家伎如此,妻女子孙下场可想而知。而昔日那个坐在水榭亭间,
含笑看着自己凭空捻出芙蓉的老人,一生刚直报国,到底是落了个身首异处血染街市……
他心中骤然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楚愤懑,干燥苍白的一双手,暗里捏紧了那方琉璃盏。
然而席间诸人如何理会他的心思?那严大人反得意笑道:“四公子又取笑,如此风尘女子,不过露水恩爱而已——颂儿,
两位公子抬举,要用心伺候。”那颂儿仍是低着头,小声道:“是——请问公子想听哪段?”四公子笑道:“不拘哪个,
捡应景合意的就好——或者找严大人格外心爱的一出?”
颂儿再不做声,只走到墙角瓷墩子上坐下,埋头调好弦子,指尖落处,滴泠泠清幽幽的琵琶声随之响起,恰如珠玉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