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使她觉得尴尬,于是便编了个借口讪讪告辞了。
流珠送于妃回来见华阳紫陌还是保持着她们离开时的那个姿势,走过去说道:“娘娘,奴婢扶您躺下歇歇吧。”
“不用,我不累。流珠,你来,”华阳紫陌拉她在身边坐下,直视她的双目,问道:“告诉我实话,你信吗?”
“主子,您说什么?奴婢不懂。”流珠满脸张惶。
“你该懂得,于妃这次来必定没安好心。”
“要不咱们去荣贵妃那儿探探口风?”
“不行,咱们不能去,”华阳紫陌见她似是不解,便耐心的解释道:“咱们若是去了,她们便更加认定这事是真的。咱们不去,她们猜不出咱们的意思,便会自乱阵脚。咱们暂且按兵不动,看看她们还能弄出些什么花样!”
“娘娘,您就一点儿也不好奇?”流珠试探着问道。
“好奇,可也只能忍着。恐怕皇上也是因为这个才疏远我的。流珠,咱们得先活命!”
章五十七
果然不出华阳紫陌所料,没过两天荣娇儿那头便忍不住了,那天傍晚时分她带了两个贴身嬷嬷,亲自来探望病中的华阳紫陌。
那天的情景即使过了多年流珠也依然记得很清晰,就像是石头上的凿痕,无论如何也摸将不去。
天又下起了下雨。流珠裹紧了身上的罩衣对蹲在地上烧水的贵喜说道:“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啊,这天是越发的冷了。”
“可不是,老人的话总是没错。姑娘,药都喝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总不见娘娘的身子有点起色?”
“唉,御医说娘娘身子的根基损得太厉害了,得慢慢养。咱们都得小心做事,切莫惹娘娘生气。”
“是。可是皇上不是最喜欢娘娘了嘛,怎么也不来看看?”
“不知道,可能是最近政务繁忙吧。贵喜,咱们做奴才的可最忌乱打听主子的事了。”
“姑娘,您说的我都明白,可我这不也是替主子着急嘛。从来咱们这边用的都是最好的,可是自从皇上上次发完脾气后那些人对待咱们的态度就全变了,不仅在饮食用度上克扣咱们,就连说话都跟放箭似得。”
“暂且忍咨,等娘娘平安的诞下小皇子就一切都好了。后宫还不一直都这样嘛。”
“该死的奴才,乱嚼什么舌根呢!见到娘娘也不知行礼!”
流珠和贵喜听到声音忙抬头一看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的跪了下去——原来荣娇儿已在他俩身后站了不少时候!就在他二人以为大难即将临头时,却见荣娇儿只是极轻蔑的一笑,径自走了过去。
贵喜见她走远了,忙扶着流珠说道:“姑娘,咱们要不要先去通报娘娘,这女人铁定没安好心!”
“来不及了,今儿是翠儿贴身伺候娘娘,应该不会有事的。你且在这儿,我速去看看。”
流珠急匆匆的走进内院,却发现翠儿带着几个宫女垂首静静地在廊下站着。
“这是怎么回事?娘娘身边不能离人的。”
“流珠姐姐,是娘娘让我们出来的。”年纪较小的雀儿说道。
流珠听后更加的不放心,她想了想便绕到廊子后面,贴在后窗下想试试看能不能听到她们在说什么。翠儿在旁看了觉得好笑,于是走过去拉着她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娘娘既然将我们都遣了出来势必就是要说些私密的话,你贴在这儿又岂能听到的?”
流珠听了,不觉长叹一声,由她拉着在廊上坐下。
正愣着,听到“吱嘎”一声,只见荣娇儿志得意满的走了出来。
流珠不放心,忙不迭的跑进屋去,却见华阳紫陌默不作声的倚床上半晌也没有言语。众人猜不透他的心思,见他不说话也不敢言语,一时间空气竟像是凝固住的铁铅,沉沉地压在众人心底。
又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听华阳紫陌吩咐道:“叫贵喜带几个身强体壮的小太监去楼上把那些个箱子都抬下来。”
流珠听后恐是有事,便强压上心中的惶恐,劝道:“娘娘,天不早了,还是早些吃了饭歇下吧。”
华阳紫陌抬眼看看她,勉强笑道:“先不急,有些事我得早些安排妥了才能放心。”
说话间,众太监已将楼上的箱子全都抬了下来。华阳紫陌一一看过后对众人说道:“大家伙了服侍了我这么多年都不容易,我这里有些东西虽不是很值钱,可大家拿着毕竟也可以留些念想。大家都排好队,依次过来挑些自己喜欢的。”
“娘娘,奴才不要。”众人听后,忙跪下说道,几个伺候时间长的,更是难掩悲痛,呜呜哭了起来。
“来,都起来吧,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咱们主仆一场,我也不强留你们,从今晚起,凡是想离开的都可去教善坊重新分配活计,大家伙儿好好想想,为了以后能有个好点的出路,能走的就都走吧。”
“娘娘……”众人听后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是好!终于,几个下等杂役先挑些东西离开了,然后慢慢的……慢慢的……
章五十八
天越来越暗了,夜幕笼罩了大地,室内只剩下了几个平日贴身伺候的,华阳紫陌唤燕儿点了蜡烛来,似要刻在心里似得拿烛光将几人的脸一一照了一遍,起身另从暗格里取出一个大木匣子,慢慢打开。室内光线昏暗,几人只觉得眼前豁然一亮,满目珠光,那匣子里有好几颗鸽蛋大小的夜明珠,颗颗浑圆透亮映的人眉宇间光华四射,另有几方祖母绿,数块上古玉器,皆是精致至极。众人只知他深受圣宠,皇上隔几日必有所赠,却没想到手头竟然有这样价值连城的东西。华阳紫陌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些个东西,都是素日里皇上赏的。我素来不爱这些,留着也无用,而今你们都拿去分了吧。我白给你们做了几年主子,平日里却竟让你们挨罚受气了,大家别怪我。还有,这些赏赐都不曾记档,若叫旁人知晓,难免会生祸端。你们千万要好生收着,等放出宫去了就拿去置办些家产,也不枉你们几个跟我一场。”他走过去拉着翠儿的手说道:“你姐姐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现在给你赔罪。可咱们主仆一场,你得听我一句劝,以后凡事要有自己的主意,万不可让人牵着走,有些事看到的、听到的都未必是真的。”他紧接着又轻柔的替燕儿将脸上的泪擦去,“燕儿,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可是你人太小了,耳根子又软,以后遇事都要多留个心眼,万不可喜怒皆形于色。”
……
最后,他慢慢的走到流珠面前,感激的道:“姐姐,是我误了你这么些年,如果不是我你现在怕是早已儿女成群了。答应我,等明年出了宫,一定要找个踏实能干的好人嫁了,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
“主子,您在说些什么!奴婢发过誓的,这辈子都陪着您,哪都不去!”流珠哽咽道。
“好姐姐,别傻了,”他仰头凝视着房梁上的蝙蝠纹饰,室内昏昏暗暗的像一口幽深的枯井,他只能站在井底下孤零零的凝伫,仿佛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刻。也许,我这一生已经结束了,他想。
他又重新在几人脸上审视了片刻,而后轻声说道:“天不早了,除了陪夜的都下去歇了吧。”
流珠看她们都走远了,忙把门关紧,问道:“主子,您今晚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荣贵妃来说了些什么?”
“你不要问,也别打听,知道多了没好处!”
“可是,主子……”,还未等她说完,华阳紫陌便打断她,吩咐道:“我这儿还有几箱前人的字画,我知道你们都不懂这个,所以也不分给你们了。我马上挑出几幅极好的你帮我藏起来,以后如果有机会,帮我交给他。”说着他动手挑了几幅怀素、王羲之、柳公权等人的字,又挑了一幅《洛神赋图》、一幅《雪溪图》,急匆匆的塞到流珠怀里,道:“快,现在就去找个地方藏起来,快点!对了,千万不要藏在屋里,一定要藏好!”
流珠服侍他多年,几时见过他这等慌张的样子,心中直坠,忙依言去为这堆字画寻找安身之处。
方才慌里慌张的华阳紫陌在她离开后反而平静下来,他深深吸了口气,从床底拿出一个青布包裹,缓缓打开来,里面却只是几样寻常的玩意:一个青面獠牙的鬼脸面具、一个泥捏的小面人儿。他反复的摩挲着,而后将脸紧紧地贴在上面:况之,我说过的,凡是你要的我都会给你,只是希望你以后千万要——忘了我!
凝玉般的蜡烛燃尽了最后的使命,火红的烛光也只剩微弱的残光,华阳紫陌摸净满脸的泪水,在梳妆镜前缓缓地坐下。因为整日卧床,流珠只是用丝带为他把头发松松的系了个结,华阳紫陌轻松地把结解开,拿梳子从发根开始仔细的梳着,“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话未说完人已趴在梳妆台上哭得泣不成声。
那一夜映阙阁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入睡,她们静静在立在各自的房前听着主屋内不时传出的阵阵压抑的哭声。平日子出现在她们面前的华阳紫陌或脱俗清逸、或妩媚明丽、或端庄高雅、或风流肆意,即使在受尽了委屈时也是一副恬淡如水的样子。他们每一个人都模糊地知道自己主子心里萤庸、有屈、有恨,却从未见他如此的发泄过。虽然心痛,却全都无能为力!
章五十九
庄严肃穆的大殿被绵绵细雨周密而仔细的笼罩着,端坐于龙椅上的宇闻晟闵眉头紧锁,手中握着一块玉佩神经质般地玩弄着,他听完钦天监滔滔不绝的论述后,突然拍案而起。“混账,端华贵妃现今怀着朕的孩子呢,尔等竟敢把起兵谋反的罪名扣到他头上,还敢拿夜观星象来说事,朕看你们一个个全都活的不耐烦了!”辅政大臣李瑞听后忙带领百官跪倒在地,叩首禀道:“皇上,目前边境人心惶惶,百姓传谣言说:贵妃娘娘乃妖狐转世,前些日子的瘟疫干旱皆因天怒所致,众将领也纷纷奏请皇上立刻斩杀贵妃已息天怒。况且贵妃本是前朝罪人之子,理应按当朝立法处置!”
“好嘛,你们先是上书说他是妖狐转世,这会儿又说他是前朝罪人之子,能编的很嘛!”
“皇上,臣等皆有证据呈上。”说着,李瑞自怀中掏出一幅泛黄的画来。宇闻晟闵展开画卷一看,顿时吸了一口冷气——上面画的竟是身着官袍的华阳紫陌。只是画已泛黄,落款已故去多年的先皇的亲笔。宇闻晟闵登时想起了曾经在宫中的种种传言,知道他们这次是下足了力气,定要借华阳紫陌来挟持自己,如果自己此时不能如他们的愿,恐怕不需几刻,坐在这龙椅上的就该是他的小皇子福煊了。可赐死华阳紫陌,他实在舍不得。
宇闻晟闵注视着眼下匍匐的众臣,先是激动,继而又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他缓慢而艰难地说:端华贵妃六个月了,无论如何,孩子是没有罪的!”
正在进退两难中,传来传令官大声的通报声:“端华贵妃到!”
随着传令官的声音,华阳紫陌镇静地一步一步穿过跪伏在地上的群臣,高高在上,背身而立的宇闻晟闵惊异地转过身,“华阳,你怎么来了?”
华阳紫陌向他行完跪拜之礼,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嘲弄的笑意。
“臣来请罪。”
“你……何罪之有?”宇闻晟闵迟疑地问道。朝中大臣皆都面面相觑。
“霍乱后宫、草菅人命!”
“胡说!你怀着身孕朕不跟你计较。快来人将端华贵妃给朕送回宫去!”
“皇上,端华贵妃一向不打妄语。现在还是请他当着诸位大臣的面说清楚比较好,不然臣相信诸位大臣定然都不会满意。”荣义在一旁得意的说道。
“不行!这是朝臣议事重地,无折是不可上殿的,难道你们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了吗?下去!”
“不,臣有折相奏。”接着,他转身朝着王勉所在的位置说道:“王大人,你不是早就将案子查清了嘛,现在可以将折子递上了。”
王勉听后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他不相信华阳紫陌会亲口承认自己所犯下的累累罪行!而且他私心里还是希望帮华阳紫陌将罪行掩盖下去的。故而他才迟迟没有将折子递上。而此时却已容不得他又任何想法,他只能机械的将奏折递了上去!
宇闻晟闵强压着火气将折子粗略看了一遍,而后双目赤红,怒气冲冲地扳着华阳紫陌的双肩,厉声斥道:“你敢承认这些事都是你做的!”
“敢!我华阳紫陌在此对天发誓,一下所说的种种全都属实,如有妄言,甘愿受剥皮实草之剐五雷轰顶之祸!”
“你疯了,来人,快将端华贵妃拖回宫去!”宇闻晟闵再也顾不得皇帝的威仪与风范,他咆哮着拉着华阳紫陌往殿外拖去。
“皇上,请您冷静一下,臣犯下的罪孽,总是要偿还的。”
宇闻晟闵在众臣的劝阻下渐渐冷静下来,他看看倔强的跪在朝堂中的华阳紫陌,转念想到:为了天启朝的江山社稷,如果让他暂且认了去也未何不可,大不了日后好好地补偿他就是了。于是他沉声说道:“华阳,你可想好了?你可知道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来的话是绝对不能收回的。”
“臣知道。臣这就把自己的所作所为一一道来。只是这些事情全都是臣一人所为,臣的家人并不知情,还请皇上念在臣服侍多年的份上,无论如何也要饶恕他们。”
“好,朕答应你。你快些讲吧。”
“臣初进宫时曾受到过皇后的百般刁难所以一直怀恨在心,苦于没有机会报复。在今年春天,臣夜间偶遇经过碧华池的宫女喜儿,一时起意,将她推进了湖里。”
“同你结怨的是林皇后,你杀死个宫女算什么?”王勉忍不住出声问道。
“她是贴身伺候林皇后的宫女,我想即使报复不了皇后,杀死她的贴身宫女也可以解恨。”
“好狠毒啊,果然不是人……”一时间满朝上下一片窃窃私语。华阳紫陌却没有理会,而是径自说道:“有一次我在宫中偶遇了新科状元董阳州,他一眼便识出了我与前朝枢密使陈谦之间的关系,我怕身世暴露便涉及杀死了他。”
“那么净空大师、还有那位老人与你有何仇怨,你为何要杀死他们?”王勉愤而问道。
“他们都是当年见过我亲生父亲的人,我怕他们一旦把此事泄露出去,我这贵妃的位子就再也保不住了,所以……”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下,华阳紫陌紧紧咬住下唇,身如抖糠。
“好,就算这些全都属实,那你现在能不能说说官银的事?”
平日里那些自诩清正廉洁的大臣们听到“官银”二字立马停止了窃窃私语,他们支棱棱地竖起双耳如同贪婪的豺狼。
“这是我设的计。先父临死之前曾将部分官银的下落以藏头诗的形式题写于一幅画中,后来我我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就一步步的设下了这个圈套,想借机诬陷荣大人他们,好扶植我自己的势力,可是以助我以后以后登上后位。”
华阳紫陌说完后长舒了口气,他定定的看着王勉,问道:“王大人,本宫所说的与你所查的可有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