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勉轻柔的为小宫女阖上圆瞪瞪的双眼,长叹一声,失魂落魄的踉跄而去。
章五十一
华阳紫陌回宫后一连多天都没能见到皇上,心里颇为诧异,便派人前去打听,后来才得知是朝廷里出了事,这些天接连不断的有大臣联名情愿上书,目的却打探不到。
华阳紫陌只道朝廷上大臣之间相互勾心斗角,掀起门派之争本是常有的事,也就没于意,仍旧每日翻翻旧书,逛逛花园,一心一意地养护着肚里的孩子。不曾想,宇闻晟闵却在一日的午后走了进来。他盯着华阳紫陌的肚子敲了片刻,开口问道:“这孩子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了吧,也不知会是副什么样子?”
华阳紫陌听他语气怪异,于是小心翼翼的回道:“既是皇上的血脉,长得自然也象皇上。”
“是吗?我只怕到时生出的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怪胎!”
“皇上,您说什么?”拿在手里的杯子瞬间摔得粉碎。
“说真么难道你没听清,还想让朕在重复一遍吗?”
“臣听得清楚,但是却不明白。”华阳紫陌满面苦涩。
“好,你听清楚了,朕再说一遍,朕命你马上打掉这个怪物,一个也不许耽搁!”
“我不,”一声悲呼,“当初逼臣怀上孩子的人是皇上,而今命臣打掉孩子的人也是皇上,这究竟是为什么?”
宇闻晟闵强忍怒气说道“朕想过了,你以男子之身确实有违常理,如若以后生出的孩子是个怪胎还不如就此打掉,以免贻笑天下。”
“皇上,您不能这样,这孩子是臣的命,皇上如果一定要打掉他,就请给臣个痛快。”华阳紫陌把心一横,出言激道。宇闻晟闵往日里待他极好,华阳紫陌想他不过是一时之气,定不会舍得对自己下手。没想到宇闻晟闵听后只是将手一摆,一个手端药碗的执事太监马上走了进来。宇闻晟闵看椎的窗棂说道:“把这药给他灌下去。”说罢,头也不抬的走了出去。
宇闻晟闵沉默的站在树下的影里,屋里噼里啪啦、乒乒乓乓地乱作一团。他佯装听不到屋里华阳紫陌挣扎的哀叫声,虽然那凄厉的嘶叫声如利剑般直刺入他的心里。最终在“咚”的一声之后,一切归于沉寂。一旁伺候安得利大着胆子说道:“皇上……”
“罢了,什么也别说。不是朕不留他,是这个朝廷容不下他啊……”
宇闻晟闵这几天苍老的格外厉害,鼻翼两端的法令也愈加深了。得知华阳紫陌怀上这个孩子他心里比谁都高兴,他爱华阳紫陌,一直都爱,所以他比谁的期盼这孩子的降临,而如今他却要在文武百官的胁迫下亲手杀死这个被他们称之为“妖孽”的孩子。他很疑惑也很吃惊,因为他竟不知到这些整日明争暗斗、相互倾轧的朝臣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统一阵地,向他发起挑战的。可笑的是他一直自认为满朝文武都被他牢牢的攥在手心里。
“这是要变天了!”突如其来的一声感慨把小心翼翼的低着头紧跟在后面的安得利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的回了一句:“皇上,太阳好着呢。”
“大胆奴才,连你都敢忤逆朕,难道你也想做皇帝不成?”
“不敢……奴才不敢……,皇上……饶命啊……皇上……”安得利抬起满是磕的鲜血的额头哀哀地看着怒火冲天的宇闻晟闵,他不求别的,只求盛怒之下的皇上能饶他一条小命。
“罢了,你也不过是个奴才。”宇闻晟闵瞬间已收起怒气,又恢复成那个令人敬畏的好皇帝。
“朕命你速回‘映阙阁’,就说朕说了,只要那碗药下去肚里的皇子还有命在,朕就是舍了这个皇位也定要保他母子平安,如若不然,只能怪那胎儿没有下世的命,怨不得朕。”
“是,奴才这就去。”
安得利返回映阙阁时那里还是一片慌乱,以流珠、翠儿为首的一群侍女正围着血泊中的华阳紫陌哀哀地哭着。安得利见此情急不由得直跺脚。“快将娘娘弄到床上去,躺在地上像个什么样子。你,还有你,速去烧些热水,门外伺候的太监速去请个太医!”他指着几个吓傻了的宫女、太监麻利的吩咐道。
见一切都安排的差不多了,他才将翠儿拉到外室将皇上吩咐的话悄悄地与她说了。正说着,燕儿跌跌撞撞的跑出来哭道:“安公公,娘娘疼得满床打滚,您快想想办法吧!”
“不是命人去请太医了吗?怎么还没来?”
“没……没人来……”
“怎么会这样?”
“往常伺候娘娘的夏御医正巧告假了……”
安得利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不由得斥道:“那就不会请其他人!”
“没人了,小皇子今日发烧,太医们全都被荣贵妃叫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安得利急得直转圈子。
“安公公,还是命人快去禀告皇上吧。”
安得利心想,皇上要是肯管就不会有今日这出戏了,他绝犯不着为了这个快失宠的妃子去冲荣贵妃的霉头,于是他胡乱编了个理由说道:“皇上有要事处理,此刻正召集了多为朝廷重臣在御书房议事呢。咱们若这会子去打扰只怕不好。”
“是啊,皇上本就再生娘娘的气,咱们若耽误了朝中要事只怕皇上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要不还是等太医们从荣贵妃那儿回来吧。”翠儿会意的接道。
一直在内室服侍华阳紫陌的流珠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她招呼了两个小宫女将华阳紫陌牢牢地按住,走到外室说道:“娘娘现在情形堪忧再也等不得了,依奴婢所见咱们不如先想法子从外面请个大夫。”
“主意是好,可是按照宫规私自将外人带进宫里那可是死罪,上面若手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公公放心,若是上面怪罪下来小女子定当一人承担,还请公公借腰牌一用。”
“什么?流珠你疯了,你怎么能出宫?”
“为了娘娘也只能如此了,翠儿你留在宫里伺候好娘娘,等我的消息。”
章五十二
“踏踏”的马蹄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里格外的清脆响亮,流珠穿过层层厚重的浓雾终于来到了华阳家门口。往日车如流水的华阳府今日竟出人意料的安静,红彤彤的大门口连个鬼影都没有,不过流珠已顾不上差异了,她“啪啪啪”的接连不断地拍打着门环,可是许久都没有人来应门。
“老爷,夫人,快开谩!来人啊!快快开门!”
一声声的叫喊敲打着华阳夫人的心尖,她猛地推开挡着她的华阳遥川,悲愤的哭道:“当日若不是你从中作梗陌儿绝不会遭受如此多的委屈,现在他们娘俩性命不保,你还要拦着我!”
“夫人,这是皇上的意思,难道你还想让我等为他陪葬不成!”
“我不管,我只知道我的孩子现在生死未卜,我这个做娘的一定要想法救他!”
“救他!就凭你!自从满朝文武联名上书指出他乃狐妖转世之后,我在朝堂上就已无立足之地。如今他是生是死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盼着不要连累我这条老命就好!”
“老爷,这是你这个做父亲的该说的话吗?”
“父亲,他几时将我当做父亲了!我倒想知道他到底是你和谁生的孽种!”
“老爷……你……你……”华阳夫人气的双目一瞪,昏了过去。
一直守在门外的老管家听着流珠连接不断的哀求声再也忍不住了,他偷偷的拉开一溜门缝对流珠说道:“姑娘,别喊了,没用的。你如今且到王大人那里去求他一求,希望他还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公子一命。”
流珠听后来不及道谢忙骑上马去向王勉求救。午睡刚醒的王勉在听她说明来意后忙拿上钱袋说道:“姑娘别急,你先回去,我认识个接生婆子,这就想法子带她进去。”
王婆子一看面白如纸满床打滚的华阳紫陌,已顾不得自身的害怕,急匆匆的吩咐道:“快去多烧些热水,再来几个人帮我把娘娘按住……”说着她一把拉下华阳紫陌的裤子,将手指伸进他的下身说道:“谷口没开,孩子还没下来,快去找些绳子来把他的双手绑住,以免太过疼痛他伤了自己,再在这里也拉上两根绳子,”她指着床帐上方悬挂玉佩的地方说道,“把绳子绑住他的腿倒提起来悬在这儿,以防孩子再往下走。”她进一步对疑惑不解的众人解释道。
不过片刻,众人就已按她的要求全都准备妥当。王婆子上前冰凉而有力的双手在不住痉挛的华阳紫陌的下腹用力按了几处,华阳紫陌无助的挣扎了几下,嘶哑的声音被扼制的破碎的喉咙里,睁大的空洞的双眼已看不到任何生存的希望。
偌大的屋子安静的有些吓人,众人压抑的彼此起伏的呼吸声清晰地响彻在日暮的寂静中,突然床上传出一两声微弱的呻吟,流珠忙趁机把熬好的参汤给他灌了几口,王婆子又在他下腹用力的推压了几下说道:“孩子应该是保住了,只是这几天千万不要移动他,否则大人和孩子都有危险。”
王勉忙把身上的银两都给了她,又不放心的问道:“您能不能过了今晚再回去,我怕万一有什么事儿来不及去请您。”
“大人放心,老身已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只是这位娘娘身体折耗甚大,一定要小心调理才是。”
王勉看她执意要出宫,也不好再勉强,只能派贴心的人将她护送回去。
到了掌灯时分,翠儿来请王勉用膳。王勉听她说明来意后,摇头说道:“他如今这副样子叫我如何吃得下。”
“是啊,娘娘现在这样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心里都不好受,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王大人这样一心一意的对娘娘好。”
心思焦虑的王勉并没有看出她险恶的用意,而是顺着话说道:“姑娘,我怎能不对他好。”
“平日子一直听娘娘夸赞王大人才华横溢、心思敏捷、进退有度,想来娘娘与王大人一定非常熟识。”
“我们在多年前就已认识。”
“怪不得娘娘一直说您是他的故人知交呢。”
“是吗?他真的这样说过?”王勉闻言欣喜的问道。
“可不是嘛,娘娘还说他的身世颇为坎坷,幸亏有您一直不离不弃的守在他身边。”
“姑娘是指……?”
“嗯。娘娘一直怕这事被人知道,所以他为此一直颇为伤神。还好,现在您来了。”
“可他也不能为此枉害人命!”
“这也不能怪娘娘。您想后宫里那么多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娘娘,就盼着能握住些娘娘的把柄,娘娘自然也要自保。”
“不,这些都不能成为害人的理由!”
“唉,谁说不是呢。可娘娘的脾性您也知道,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怎么能拦得住。”
翠儿看着王勉的脸色由焦虑转为欣喜在转为愤懑,不由得暗暗高兴:华阳紫陌,我终于把你最后的支撑也拔掉了,我倒要看看你死的有多难看!
王勉倒了杯茶一气喝下后走进内室把王婆子说的种种注意事项又对流珠叮嘱了一遍,他又看了昏睡的华阳紫陌一眼,强压着怒气说道:“还有句话托你带给他,常言道‘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义必自毙’,让他好自为之吧!流珠姑娘我不会再来了。”说罢,不管流珠跟在后面怎样的询问,仍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只是不知他当时如果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如此贴近的接近华阳紫陌,他会不会还会走得如此绝然。
章五十三
宇闻晟闵拿起笔,又放下,这已经重复了很多次,他不由叹了口气,原以为自己可以带给华阳紫陌一生的幸福,没想到到头来他这个一国之君却连最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他随手翻阅着御案上弹劾华阳紫陌的奏折,无非是那几句说腻了的“以男子之身受孕绝非常人所能,身为男子却有女子之姿,此人必是妖孽,若不除之恐乃大变。”起初他并未在意,历代后宫之争都会涉及朝廷,他只要左右权衡好并不会有多大的事情。只是边疆将士的联名上书却给了他当头一棒。顾忌他们个个都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宇闻晟闵不得不违心做出些姿态了。他也知道这样做怕是已将华阳紫陌的心伤透了,所以在知道流珠私自从宫外请来产婆时他并未怪罪,他甚至在心里暗暗的庆幸——大人和孩子终于都保住了!可是他却不敢去看他,他无法面对华阳紫陌绝望的双眼。
正想着,小太监的声音传来,华阳紫陌醒了。
其实真的算醒了吗?宇闻晟闵在床榻边坐下,摸了摸华阳紫陌惨败冰凉的脸,昏迷了七天,宫里的御医只是来象征性的走了一遍,此刻形容枯竭的人正张开着漆黑一片的眼睛,空洞茫然。
“还好吗?”
得不到任何回应。宇闻晟闵觉得心里堵得厉害,他不敢去看那双漆黑一片的眼睛,往日那双波光流转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夜色。
宇闻晟闵站起身,深吸一口气,狠下心说道:“既然醒了就别这么半死不活的,今日可是你妹妹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要触她的霉头。”
片刻的寂静后,一个破碎沙哑的声音响起:“还望皇上宽恕臣的家人。”
“只要你活着他们才能有命。”
卿然,原谅我此刻对你的无情。目前的军权我只握有三分,剩下的都掌握在那些朝廷重臣手里,而你是我致命的弱点,我若忤他们的意执意保你,必然会给他们发动政变的理由,所以原谅我,此时只能牺牲你。但我指天发誓,一旦我收回军权,处置了那些不安分的乱臣贼子,定将皇后之位亲手送与你。所以,卿然,今后这条路不管走的有多么艰难,你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宇闻晟闵几次都差点忍不住要把心里的话告诉他,但是一想到两人目前的处境,却又忍住了。
流珠强压着心中的怨恨,劝道:“皇上,娘娘刚醒过来头脑还浑浑沉沉的,您千万不要介意。”
“朕怎么和这等妇人一般见识,你们好自为之吧。”
华阳紫陌脸色苍白的看着拂袖远去的宇闻晟闵,攥在手中的被褥像是要给他抠出一个洞来,突然悲愤的喊道:“宇闻晟闵,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娘娘,娘娘,你这是要做什么啊!娘娘!”几个贴身伺候的小宫女被他要豁出一切的样子吓坏了,只知道抱住他的身子,哇哇的哭。
“哭什么,我命虽贱,可是也想活着!”华阳紫陌扶着隐隐作痛的下腹,重新躺会床上。
出去端药的流珠听到屋内传出的哭泣声忙不迭的跑了回来,“娘娘刚醒,你们围着哭什么,快都下去吧!”
“流珠,今日是他成亲的日子?”
“是。”
“真好啊!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与子偕老……”狭长的凤眼中落寞成霜,那在梦里反复出现的低吟浅唱终于伴着落花如水般流逝。终于,一个如释重负般的声音响起:“流珠,你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那是心里的一把枷锁,锁孔和钥匙紧紧相连,时时刻刻的想着、念着,生怕有一天它不在了。只要有他的陪伴,再苦也甜。纵容是走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也心甘情愿!可如果钥匙一旦丢失了,那锁孔便只能任由岁月腐蚀,任斑斑锈迹遍布全身。这种痛苦虽然可以忍受,但是心中的张惶和迷茫却再也没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