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别担心,我很好,真的很好。王勉是个好人,他会对洛宁好的。”
“娘娘,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担心着小姐。”
“她是我妹妹啊,叫我怎能不担心她。”
“娘娘……”
“傻姐姐,快别再哭了。看,雨都下进屋里来了……”
章五十四
礼部尚书胡文广颠颠地跑到花园时荣义的一套拳法还没有练完。胡文广见他练得认真也不敢打搅,在栏杆边站着等。荣义一套拳法下来如衅流水一气呵成。他抬头擦汗的间隙看到一旁的胡广义便招他过去问道:“看清楚了吗?是不是?”
“看清楚了,大人分析的没错,而今的‘王世新’果然是当年的‘刘文烨’。”
“太好了,我倒要看看王勉这个不知天高地的东西如今还敢不敢查我!”
“大人,咱们一定得给他点颜色看看。依下官拙见,不如……”
“不,此事先不急着让王勉知道。之前,华阳紫陌那件事你做的很好,如今你且还是如法炮制一番,只不过这事要单单只让皇上和王勉两人知道。”
“谢大人。大人有事尽管吩咐,下官定当全力以赴。”
“好!我且问你二十年前的枢密使陈谦你可还记得?”
胡广义努力思索了片刻,犹疑的说道:“下官略有印象。”
“他与华阳紫陌长得是否相像?”
“这……大人,下官只曾远远的看过端华贵妃一样,只知他容貌俊秀,可是确实不知长的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不要紧,如今你只需知道他同陈谦如同一个模里刻出来的就是了。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下官明白。”冷汗涔涔的沿着额角滑落下来,直到此刻他才看清了荣义的险恶用心,原来他是想一石二鸟:既要助女儿夺得后位,又要让皇上在群臣面前威严扫地——他不过同先皇一样,是个迷恋男色的昏君罢了!
且说王勉在送走了大批客人后,走到他父亲床前,关切的问道:“爹,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唉,人老了身子就是不经用,这不才忙活了两天就累成这样了。”
“爹,是儿不孝,这几天净忙着亲迎的事,也没能尽心尽力的照顾您。”
“哎,别这么说。你是爹唯一的儿子,能看着你娶妻生子,是爹这辈子最高兴的事情。为这,爹再累也愿意。”
“爹,儿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何事?”王世新心中一颤,果然躲了这么些年,到头来却仍要面对。
“今日礼部尚书胡广义来做客时,爹爹好像很害怕见到他。难不成您与他还是什么渊源?”
“没有的事,咱们家久居苏州乃是世代经商的人家,怎么会和朝中重臣有什么来往。要说有,也只有你一个。好了,天不早了,新娇娘还在等着你,赶紧回去吧,大喜的日子,别让人等久了。”王世新忙打哈哈遮掩过去。
“是。那恐怕是儿子看错了。爹,您老好好休息,儿明早再携新妇来向您请安。”
王勉走后王世新一人呆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被刻意遗忘的往事在这样一个喜庆的夜晚被重新翻开:
二十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清亮的夜晚,刘文烨同好友李旺好不容易摆脱了盯防的眼线,从一片血淋淋的尸体下逃了出来。他们二人本是押送赈灾银两的将士,却不想被眼前的利益蒙了眼,招来了今日的杀身之祸。原来以丞相荣义为首的几个朝臣贪图钱财,并没有把押送的赈灾银两送的灾民手中,他们伙同几个心腹手下假扮成强盗将押银的士兵诱置山崖杀了个干净,而后上报朝廷谎称山洪暴发,派去的士兵全部遇难,押送的银两也被洪水冲没了。而刘文烨和李旺便是这些强盗中的一员。只是一心等着分发银两的他们却没想到,荣义怕消息泄露出去遂决定斩草除根,将他们几个也全都杀死。幸亏那晚轮到李旺值夜,他无意间听到了这个消息忙把熟睡中的刘文烨摇醒,两人趁其不备,逃了出去。只是夜黑风高又下着暴雨,李旺在逃亡中不小心摔断了右腿。两人在接连不断的暴雨中逃亡了两日,由于匆忙竟没带任何可以吃喝的东西。李旺在高烧中不断地昏迷,又被钻心的腿伤痛醒,后来他再也忍受不了了,于是他张着干裂的嘴唇对刘文烨说道:“兄弟,其实我已私藏了些银两就在咱们杀人的那个山谷的树洞中,若你能活下来就去把它取出来,一半你留着,一半给你老家的嫂子和侄子。”
“大哥,你别乱想,咱们都能活着出去。”刘文烨从来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像个悲痛的女人那样哭泣,他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兄弟,是那么的无助。
“兄弟……你……你帮帮我,给……我个……痛快……痛快吧!好……兄弟,大哥……求……你了!”李旺拼劲力气才攒出来一句断断续续的话,他摔断的右腿因为无法治疗已经开始腐烂,他每挪动一下都会迎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死亡的影无时无刻不在笼罩着他,后有追兵前无出路,如果在任凭他这么拖下去,恐怕王世新也会被他连累死。
思索再三,刘文烨不忍再看眼前这个同甘共苦的兄弟,他狠狠心闭起眼睛高举起刺刀扎了下去……
刘文烨靠吃李旺的腐肉活了下来,他先在深林里躲了几天,确定没有追兵后他又按照原路退了回去。等他战战兢兢回到那片毫无生机的土地,除了些横七竖八的正在腐烂的尸体,就只剩下几辆被废弃的马车。刘文烨挑了辆损坏不算太严重的马车暂时安顿下来。他白天一个树洞一个树洞的寻找李旺留下的银两,晚上就回到马车里伴着周围不断发出阵阵臭味的腐尸入眠。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概一个星期,刘文烨终于在离马车较远的树洞中找出了李旺藏匿的包裹。他打开一看,里面除了李旺所说的银两外竟然还有大量的珠宝。刘文烨来不及细想,他忙把东西包好,连夜离开了那个地方。
聪明的刘文烨并没有马上回到家乡,他先是在外流浪了几月,等风声稍过后他便化名王世新用李旺留下的钱财做了些小本买卖,随着买卖越做越大,不几年他便成了四方闻名的富人。后来他见时机成熟,便将店铺关掉,举家迁到了离朝廷较远的苏州。
他本以为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些悲痛的过往都将被逐渐淡忘直至再无一丝痕迹,却没想到二十多年后在儿子的婚宴上他竟意外地遇到了当年的“故人”,顺时被刻意遗忘往事如涨潮的洪水般冲进了他的脑海,昔日的梦魇被再度掀起,不知终会掀起怎样的巨浪!
章五十五
第二天清晨,王勉携新妇前来给父亲请安时发现父亲一脸倦怠,似乎一夜不曾睡过,于是他关切的问道:“父亲,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昨晚没有休息好?”
“为父很好,可能是因为终于看到你成家心里太过高兴,所以昨晚在没有睡好。”
“既是如此儿就放心了。父亲,早饭后儿想进宫一趟,您且在家好好休息,等儿忙完这桩案子定陪您好好地逛逛。”
“你呀,”王世新宽慰的笑道:“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你陪,你还是多抽出些时间来多陪陪洛宁吧!瞧你,才新婚的第一天竟还急着入宫,哪有你这样的夫婿呦!”
王勉听后一脸的苦笑,父亲的责备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他要怎么才能按捺住心里那份想立刻见到华阳紫陌的急切!天知道,昨晚他挑开新娘的盖头时看到的竟是华阳紫陌那张闪现在红烛中的如画的笑靥。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忘不掉那个心如蛇蝎的男子。不,他不是疯了,而是是中毒了。对,一定是中毒了,所以他一定要立即进宫去,去解掉身上的毒!
这天正好轮到李卫值守,他烫了壶小酒刚想美滋滋的喝上两口,就听到外面叽叽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于是他恼怒大喝一声:“都在嘀咕什么呢!再不好好站岗当心我打断你梅腿!”
“大哥,您有所不知啊……”一向同他颇为交好的陈强趴在他耳边神神秘秘的说道:“我听说啊,宫里面现在都传遍了……”
“什么都传遍了?你大声点!你他妈说话就不能跟拉屎似得痛快点!”
“好、好,我这就说。我听在内廷当值的兄弟说啊,咱们那位身怀龙种的男贵妃根本不是华阳遥川的亲生儿子……”
“胡说,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嘛,也不怕掉脑袋!”
“这是真的,他们说的有名有姓的,听说他的亲爹啊,就是前朝被满门斩首的枢密使陈谦。”
“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一夜风流的种呗。倒是可怜了华阳遥川,一顶绿帽子在头上戴了二十几年,还傻呵呵的高兴。”
“我要有这么顶帽子戴着也高兴。”
“哦?这是什么意思?小弟不懂。”
“傻子,你也不想想凭华阳遥川的能耐他能爬到现在这个位子上?还不是靠他家那个不男不女的妖精在床上把皇上夹得紧紧地换来的。”
“大哥,你别说,我也挺想尝尝那滋味的。”
“哼!早晚有那么一天我也得把他按身子底下狠狠地操!靠!看他那副清高样老子就想狠狠地操他!”
一直在门外听着的王勉再也忍受不住了,他飞起一脚踹开门,咚咚几拳将他二人捶了满脸开花,倒在地上不住的哀哀求饶。其实王勉本无意偷听,只不过是在经过宫门时看到里面是相熟的李卫当值便想进去打个招呼,没想到却在门外听到了两人这段“精彩”的对话。陈强眼见他又抡起拳头,吓得两手紧紧地抱着脑袋说道:“王大人,您手下留情啊!我怎么招惹您了,您就往死里打我?”
“你刚才说的可都属实?”王勉恨恨的放下拳头咬牙问道。
“属实,属实,全是实话!”
王勉鄙夷地瞥了两人一眼,愤愤的离开了。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如此愤慨的对象到底是那两个垃圾还是华阳紫陌,更或者他气的根本就是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是像个白痴一样被他那璀璨的表象蒙蔽了双眼,还是事实上自己一直都知道,只不过是没有勇气来揭开这层丑陋的面纱才导致了后来这么多人的枉死,毕竟小春子一开始就提醒过他了,难道不是吗?此时王勉对华阳紫陌的恨意就像泉眼里的水一样从心底里丝丝缕缕的往外冒着,他甚至觉得把这个一直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人挫骨扬灰了也不解恨!他发誓一定要让华阳紫陌为自己的所做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章五十六
窗外晨光正好,推开窗,啾啾鸟鸣入耳,阵阵花香袭人。华阳紫陌见到如此好的景致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强撑着下床洗了把脸,想要去外面晒晒太阳。流珠见他这副样子忙阻止他道:“主子,您的身子还没好,可不敢轻易下床。”
“不妨事,我些天身子轻松多了,总想下床走走。”
“那也不行。夏御医可说了,依您现在的状况能卧床到临盆才是最好的。您就只当是为了小主子吧!”
“好啦,我说不过你。”华阳紫陌好脾气的笑道。由她扶着躺回床上。
流珠扶他躺下后想了想又拿了个靠枕说道:“要不帮您垫高点儿?一会儿吃饭也方便。”
华阳紫陌乖乖的由着她侍弄好后刚想命她去端粥却见小宫女燕儿苦着脸进来说:“真是的,大早晨的就来找晦气!”
“没规矩的丫头,当着主子的面胡说些什么呢!”流珠见状忙斥道。
“姐姐先别忙着怪我,快去看看吧,那位大仙又来了。”
“瞧着丫头也不知跟谁学的,说话和猜谜一样。”华阳紫陌怕流珠责罚她,忙跳出来打圆场。
“你倒是说说是谁来了,竟让你扭捏成这样。”流珠拍了下她不停捣弄衣带的手,说道。
“就是那位于妃娘娘啊,整日里扭啊扭啊的,就和我们家乡那跳大仙的似得。”
“在哪呢?怎么也不见人来通报?”
“这就到了吧。我方才从御膳坊过来,见她往这边走,就抄小路先回来了。”
“又不是不知道娘娘吃的东西都由咱们小厨房里自己做,你跑御膳坊去做什么?”
“是翠儿姐姐说给娘娘熬汤用的党参不多了,让我去取得。”
……
正说着,就听到窗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呦!怪不得门关着呢,原来姐姐屋里藏着人啊!做什么好事呢?”
主仆三人听到声音一起向窗外望去,却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于妃娘娘正站在树荫下朝着他们森森的笑。
“于妃娘娘,有事请进来说吧。”华阳紫陌笑道。
“呦!本宫是想进去说的,就是只怕本宫说的话有人不爱听!”说着腰一扭手帕一扬,差点打到随从的脸上。
“来即是客,还不快去将于妃娘娘请进来!”华阳紫陌佯怒道。
于妃径直走到床榻边拉着华阳紫陌的手,亲亲热热的说道:“前几日就听说姐姐病了,早就想来看看,无奈实在是太忙了,白天要陪伴太后,晚上要伺候皇上,唉,实在是不得闲呀!不过说也奇怪,咱们皇上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放着那几个新鲜的不要,偏偏每日定要留宿在我那儿。我到时常的劝皇上要雨露均沾才好!”
“蒙皇上垂爱是多少妃嫔求之不得的,娘娘这是有福气。”
“是啊,我只盼着能再平平安安的为皇上生个小皇子,可不要像姐姐这样整日缠绵于病榻,说不定哪天就掉了。”
“我这身子是不太争气,不过孩子却长得好好的,整日里在里面乱动,将来定是个淘气的小皇子。”华阳紫陌说着眉头一皱,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双手连连在小腹拍打着试图安抚肚里乱动的孩子。
于妃眼神冰冷的看着他含笑说道:“其实呀我今日来主要是得了个有趣的事儿想给姐姐解解闷。”
“什么故事呀?”
“姐姐可知道前朝枢密使陈谦?”
“不知。”
“我今儿早晨从荣贵妃那儿看到他的一幅画像,那模样可是和姐姐一模一样呢,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且呀我听说他还是先帝的宠臣,两人曾在御书房里同桌而坐同塌而眠呢。不过呀,他二十三年前因为妖媚惑主被先帝赐死了,听说还是满门抄斩呢。啧啧,姐姐同他长得这么像,要说你们不是近亲都没人肯信。唉,不知皇上看的那幅画会是什么想法!”
“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就是呀,我和荣贵妃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一人心里一本书,咱们怎么知道别人怎么想呢。”
……
过了片刻,于妃见华阳紫陌只是笑着看着她,也不说话,便站起身来,喃喃说道:“只是我还听说,那陈谦临死之前早已与一苏州女子珠胎暗结,就是不知那个孽种最后有没有生出来。”她边说边偷偷观察华阳紫陌的脸色,见他仍是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不禁暗自想到:莫非是荣贵妃搞错了?怪不得她自己不肯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