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惊恐的叫声被遏制在喉咙里,翠儿紧紧地捂住嘴巴——只要有一点声音就可以把不远处巡逻的侍卫引过来。
她愣愣的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直到确定手脚已经不再打颤了,才从黑漆漆的角门里溜了进去。
“本宫听说端华贵妃那肚子在娘家时又出事了?”荣娇儿逗弄着摇篮里的孩子,貌似不经意的问。
“是。”翠儿看不到荣贵妃脸上的表情,于是她又媚献的说道:“娘娘给的药好。”
“谁说的,本宫怎么不记得曾经给过你什么药。翠儿,你这张嘴巴可是越来越不牢靠了。”
森森的声音听得人脊背发冷。翠儿“咚”的跪在地上,拉着她的裙角哀告:“娘娘,饶了奴婢吧,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乱说了。”
荣娇儿盯着她瑟瑟的样子瞧了一会儿,走过去把她拉起来,笑道:“瞧你,吓坏了吧。本宫不过同你开个玩笑,这几年你帮了本宫不少,本宫全都记得,以后定然不会亏待你。”
翠儿战兢兢的立在一旁。荣娇儿似乎把她忘了,正在一心一意的逗弄着孩子。
点燃的盘香已经燃烧殆尽。翠儿的视线开始变得模模糊糊的,她好像看到一个身穿宫装,浑身是血的女子倒在刑讯室的火炉旁,一个满脸横肉赤昨子的大汉举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正在往她的脸上烫。翠儿觉得那个女孩非常眼熟,就想赶紧喊她起来,可是她张了几次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孩像死狗一样被他们拖了出去,就在那一霎那,女孩儿回头朝她森然一笑,翠儿看清了那女孩儿的脸——竟然和她长的一模一样。
翠儿一时间惊呆了,她瞪大双眼,紧紧地捂住嘴巴,呆愣在那儿,直到荣贵妃不耐烦的声音将她唤醒。
翠儿很想问问她在墙跟前看到的那个黑影是个什么东西?她也很想知道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魇住了?还是确确实实有来自地狱的幽灵在向她发出召唤?不过她看看荣贵妃的表情,知道自己此时最正确的选择就是什么都别问、什么也别说,直接拿钱走人。于是,她利索的把折起的银票塞进袖口,悄悄地消失在层层帷幕之中。
一出大门,翠儿便没命的朝着湖边跑,直到波光粼粼的湖面出现在眼前,她才喘着粗气,瘫倒在地。她环抱双膝,双眼迷蒙的望着湖面,透过碧蓝澄澈的湖水,看到两个头扎双髻的小宫女亦步亦趋跟在教习嬷嬷后面,从湖的对面朝她走过来。两个小宫女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她们此时正睁大了双眼好奇而又欣喜的四处张望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此时的她们并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有多么的艰难。小姐妹俩一起被分到了皇后娘娘的寝宫伺候,她们看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宫殿彻底的惊呆了。然后她们看到一个富贵端庄的女人从内室缓缓地走出,温柔的对她们说:“以后就由你们来伺候本宫了,只要你们尽心尽力的伺候,本宫必然不会亏待你们。”后来她亲眼看着温柔端庄的女人开始变得歇斯底里发疯发狂,最终竟然要在充满无数怨灵的冷宫里度过余生,自己的亲姐姐也遭受牵连,在乱棍之中被活活打死。而这一切都是由那个蛊惑皇上的妖孽——华阳紫陌引起的。即使他曾把自己从茫茫大雪中扶起,命太医为自己这个低贱的宫女治病疗伤;即使他在自己服侍他的这几年里一直将自己与流珠同等对待,让自己很数了几年可以挺直腰杆做人的日子,可是这一切都未能磨灭自己心中对他的仇恨——如果不是他,姐姐就不会惨死,要知道家中年迈的父母一直在痴痴等着盼着一双女儿可以一起回家,可以成亲生子,承欢膝下。
章四十五
天黑之后又下起了雨,王勉接过小厮递过来的蓑衣,一面穿着一面解释说:“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去,这点雨也没什么,一想到这个困扰了我几个月的案子终于就要水落石出,我这心里就按捺不住的高兴。”
王勉在对小厮叮嘱了几句后,戴上斗笠,由后面走了出去。王勉在暗逼仄的小胡同里来回穿梭着,脚下激起的水洼里泛着近乎腐烂的光。路上没有人,只有哗哗啦啦的雨声陪着他。他为找一个标记走了很久,那上头画着一条百足虫。一条条胡同仿佛怎么也走不完,他根本没有看到这样的标记,而且每一条小胡同都如此的类似,有一条小胡同他竟已来回走了三次。过了一会儿,雨变小了,成了一团飘忽不定、倏然消散的雾气。不过他还是继续往前走,仔仔细细盯着每一家的墙面、木门认认真真的看,坚持搜寻着目标,虽说他连方向都已经迷失了。直到午夜之后他才放弃。他沿着原路返回,正顺着一条刚才走过的胡同往前走,终于看到了那个标记——画在一块破烂的缅上。一条蠕动着肥胖身躯的长虫子,就像要从上面爬下来。
王勉轻轻地叩叩门,回头望了望自己来时的方向,站在那儿等着。他不断地跺着脚,企图抖掉蓑衣上的水珠,这时雨,又开始下了。
门打开了。一个老人跨出门外,下身穿着粗陋的夹裤,上身那件补丁摞补丁的外褂看起来比麻袋片强不了多少。他饱经风霜的脸是棕褐色,两眼深陷在一层层折纸般的皱纹里。老人把他领进屋里,从墙缝中拿出一个琉璃瓶,就像是华阳紫陌的那个八宝琉璃瓶。只不过这个琉璃瓶的瓶口不但用塞子塞住了,而且还加了一圈蜡封。老人伸出布满青筋的手,问道:“银子你带来了?”
“带来了。”王勉说着掏出一沓银票递给他。
老人接过银票,叹了口气,不耐烦地摇摇头。“没想到糟老头子隐姓埋名二十多年还是被你给查出来了。东西你拿走。告诉我,你还想要什么?”
“我要真相!”
“我发过誓不能说的。可是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秘密带进棺材的,是不是?不过,既然你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毕竟我也想把这块压在胸口的石头搬开,可以轻轻松松的去死。”
……
从老人断断续续的叙述中王勉终于知道了那些他未曾经历过的过往,往事被一幕幕揭开,真想开始浮出水面,然而他却并没有获得想象中的轻松。
章四十六
第二天,天刚放亮,守门的小厮便被“咚咚”地敲门声惊醒。他打开门一看,吃惊的“呀”了一声,说道:“我的爷,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娘娘应该还没醒呢。您在这儿等等,小的这就给您通报去。”说完,一溜烟的跑了,留下王勉一人不住的来回踱着步子。
华阳紫陌喝了几口肉粥,抬手示意小丫鬟把东西端走。站在一旁伺候的流珠忙拦住,劝道:“孩子正是吸收营养的时候,只吃这么点东西怎么能行,再吃点吧。”
“不要,”华阳紫陌摆手,道:“不想吃了,这东西太多油,吃着恶心。”
“怎么会。奴婢特意用鸭身上最嫩的那块肉加了荷叶细细熬的,您多少再吃些,不然身子怎么能扛得住。”
“不想吃,去请王大人进来吧。”
王勉进屋后看到华阳紫陌穿了身浅绛色的云螺纹锦袍,笑盈盈的看着他,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将紧紧攥在手里的小瓶子递到他面前,道:“娘娘看着瓶子,可觉得眼熟?”
华阳紫陌拿着瓶子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方才说道:“瞧着有些像我用来装花粉的瓶子。”
“臣觉着是一样的呢。”
华阳紫陌听后又仔细看了看,而后肯定的说道:“不是。”说着他吩咐流珠将他随身携带的瓶子取来,把两个瓶子放在一块儿,慢慢的只给他看。
“你看,这么一比,这个瓶子质地明显要粗糙的多,而且感觉上也不够清亮,这与我那瓶子绝对不一样。”
“仔细看来确实有些不同。”
“王勉,你大早晨跑来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吗?”肚里的孩子调皮的动了动,华阳紫陌略有不适的问道。
“娘娘可还记得惨死于安泰寺的净空大师?”
“记得,那么血腥的一幕,我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那么娘娘应该也记得净空大师惨死后,臣曾在他的卧房里发现过一个八宝葫芦琉璃瓶,那个瓶子娘娘也有一个。”
“王勉,你什么意思!难道你到现在都不肯相信我!”华阳紫陌愤而起身,斥道。
“娘娘请先息怒,臣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臣只是想到或许这些物件之间有所关联,所以才特地前来请娘娘帮忙分解分解。”
华阳紫陌忍了忍还是坐了回去,他略微沉思了片刻,而后说道:“王勉,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同你提过广西的‘鸡蛊’之术,我怀疑这瓶里装的就是‘虫引’,你且打开给我看看。”
王勉依言将瓶口的封蜡启开,华阳紫陌凑上去嗅了嗅,强忍着不适,说道:“这就是了,‘嗅之恶臭,视之糜烂’同书中记载的一模一样。”
“娘娘,愿闻其详。”
华阳紫陌端起桌上的茶水猛喝了几口,直到把纳恶心感压下去了,才又说道:“我只从书上看到过关于此蛊的种种记载,据说只要把
‘虫引’下到活人体内,不出几日它就会自行衍生出无数条啃噬人五脏六腑的蛆虫,凡是中蛊的人全都肠穿肚烂而死,无一幸免。”
“可是即便是将它下到茶水饭菜之中,如此难闻的气味,又怎么会不被人发现?”
华阳紫陌听后,涩然一笑:“如果掺入曼陀罗花粉,便会变得无色无味,极难被人察觉。”
“所以,娘娘就把曼陀罗花粉给了他?”王勉步步紧逼。
“净空大师于我有恩。如果我知道他被人下了‘鸡蛊’,就绝不会将花粉给他。”
“娘娘当日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所有的证据都指明您有最大的杀人嫌疑。”
王勉本以为华阳紫陌会再一次将话题岔开,或是避而不答,没想到华阳紫陌却在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三年前我曾经产下过一个死婴。那是一个好小好小的男孩子,我敢肯定,如果他的双眼可以睁开,那么他一定会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孩子,可是我却没能让他活下来。你知道嘛,那时我不管是睁眼还是闭眼,那个孩子都会血淋淋的出现在我面前,问我为什么不要他?为什么要杀死他?那段时间我几乎就要疯了。”华阳紫陌说道这里已经泣不成声。王勉看着他抖成一团的身子,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再伸出去……终于把心上人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别说了,别说了,对不起,我再也不会问了。”王勉心痛的说道。
“其实都已经过去了,不过一直找不到一个可以听我说话的人,压在心里,真的好难受……”他脸上掠过一丝恍惚的神情,“我觉对不起他,接连不断的噩梦折磨的我差点自尽。后来,皇上请来了净空大师为我的孩子念经超度,慢慢引导我度过了那段日子。按照祖宗家法,胎死腹中的孩子是不能葬入皇陵的,幸好净空大师同意将孩子的骨骸供奉于观音殿中的神龛里,才使我孩子的亡灵可以免于在三界中颠沛流离。王勉,净空大师对我淤生之德,我怎能忍心去害他。”
两人静静相拥了片刻,直到王勉觉得怀里的身躯不再颤抖了才慢慢的将他放开。华阳紫陌慌乱的擦了下眼泪,整好衣服说道:“我手里的这个八宝葫芦琉璃瓶是前年皇上过生日时欧阳大人进献的。我记得共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个,每一个都有不同的功效。因我经常失眠,皇上就赏了我一个安神的。后来听说净空大师经常头痛,我又转送给了他。现在我手里的这个不过是个从古玩店买来的赝品。而你带来的这个,至多算是个残品。”
“娘娘可还知道其它几个的功效?”王勉颇感兴趣的问道。
“不是很清楚,”华阳紫陌摇头说道,“不过,我记得于妃倒是有一次提起说是荣贵妃也有一个橙色的,不过…不过…那个是房事用的。”华阳紫陌鼓足了勇气惭后面几个字说了出来。他总是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太过暧昧,因此极少在他面前提到此类字眼。
王勉会意的笑笑,接着说道:“臣昨天夜里去了个地方,打探到一些私密,想请娘娘帮我分解一下。”
“说与我听,方便吗?”
王勉正要开口,却听到丫鬟来报,原来是华阳夫人与华阳小姐来了,忙就此打住岔开了话题。
章四十七
房间的门窗打开着,因此华阳洛宁刚随着母亲走进院中就看到华阳紫陌与王勉并肩坐在一块儿,心里顿时有些不快,不过仍然笑呵呵的问道:“哥哥身子可还舒爽?”却未等华阳紫陌回答,转而向王勉说道:“我只道我和母亲家着大哥,早早的就来看他,不料王大哥却比我们更早。”
华阳紫陌假装听不出话里的酸意,接过话来说道:“皇上那天临走时曾吩咐下些事,我怕王大人忘记了,特意把他请来再叮嘱一遍。”
“既然如此王公子就快去办事吧,别耽误了正经事。”华阳夫人说道。
王勉见状忙起身离开,不过他临时却悄悄的朝着华阳紫陌比了个只有两人才懂的手势,示意他晚上还会再来。
华阳洛宁见王勉匆匆离开,只觉得又懊恼又生气,把个端茶倒水的丫鬟劈头盖脸训了一顿,气冲冲地走了。
一直在一旁坐着的华阳夫人等她离开后立即屏退左右,拉住华阳紫陌说道:“你好歹也是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说话做事一点也不知道注意,他现在是你妹妹的夫婿,你怎么就不能检点些。”
华阳紫陌听后顿时气得脸色涨红,与他母亲争辩道:“您老说话未免也太过分了。我不过是与王勉商量些事情,怎么就不知检点了!”
“你当我老糊涂了,没看出你们俩刚才在我老太太眼皮底下比划什么。洛宁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你母亲我可数来人。”
“过来人?!好个过来人!我且问问您有真心喜欢的人吗?如果有,你又怎么会舍得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往火炕里推!难道你的不幸就一定要由我来承担吗?”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华阳紫陌脸上,华阳夫人伤心的哭道“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可知道为娘的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陪着他一块儿去死了,何苦还要看着你们的脸色过日子!”
“华阳紫陌听到后眼睛倏然一亮,他猛地抓住他母亲急切的问道:“你说的‘他’是谁?是我的亲生父亲对不对?快告诉我到底是不是?”
“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华阳夫人来开他的手就要往外走。不料,华阳紫陌却依旧紧紧地抓住她,迭声央求道:“母亲,求你告诉我,告诉我好不好?你口中所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他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华阳夫人挣脱不掉,便扭头冲着外面喊道:“快来人拉住你们娘娘,他怕是心口痛又犯了!”
流珠听后忙带着几个小丫头跑来拉住他,一番安抚后,华阳紫陌总算冷静了下来。
流珠将匙中的药吹凉了,劝他把药喝掉。华阳紫陌把匙子推开,道:“流珠,你知道我没病的,这么多年了,不管他们要我做什么我都做,可是我不过就是想要个答案怎么就这么难?”华阳紫陌疲惫的阖起双眼,一行清泪顺着他脸颊缓缓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