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就带给人过于温馨的幻觉。眼眶一点点地冷却,干涸,视力晕开,然后听觉变得分外敏锐。竖起来的耳朵是面招风
的小旗帜,呜啦啦就将呼啸的风声,地面轻微的人语和猎犬嚎叫声,以及啤酒罐开启的微小响动,全然囊括在里面。
酒汁经由李重晔的手,一口一口送上来,慢慢地在胸口激起微醺。身后那人吞咽的声音非常性感,勾得人心猿意马。
不过显然情动的不止我一个。有时他掰过我头去,与我接吻,老子晕晕乎乎,鼻尖撞上他喉结,轻轻地舔一舔,牲口
倒抽气的声音就能逗得我非常快乐。
每一秒都被渐趋迟钝的感官拖得格外漫长,可我还是觉得太快了。太快了。这样美好的春日的夜晚,有爱情的虚幻的
花朵在星光里长开不败,血脉砰砰跳动的每一下都愿意祈求它留下来,或者至少停一停,然而仍然到天明就会逝去。
明天的天空和风必然大不一样,明天的冷酷也一定会伤害今日的温存。慕锦从来都没有勇气面对任何一个明天。我本
来,就该是死在后头那晦暗阁楼里的人。
蔷薇的甜美缠缠绵绵,在晚风里无处不在,又和身后人融为一体。仔细嗅时却仿佛消失了。气味多不可靠,只有撑在
背后的胸膛才是唯一切实可感,那结实温暖难以言说,好比在茫茫的大海上漂流,忽然抓住了一根浮木。
而后仍然要继续地漂流下去。冰雪里快要燃尽的木炭,荒原上一闪即逝的火光。如此无谓的希望。
几听啤酒很快就喝掉。我将那空罐子抢到手里,三两下捏出个干瘪图案。李重晔看了一会儿,摸出我袖子里的指刀,
剪两个眼睛窟窿,再将那剩余铁皮插到罐底,做耳朵。现在他对老子身上的装备比老子自己还要熟悉,不知道什么时
候就鬼鬼祟祟将这些玩意儿全盘摸清。不过动了刀他也弄得够难看的,我嫌弃地去给小狗捏耳朵尖儿,锋利边缘割破
手指,那东西!当滚落,我跟着去追,在掉下窗台之前被他搂回怀里。
这游戏真他妈的没意思。视线往下逡巡几圈,确认那丑东西搜寻无果,无聊地挣开他,坐到后台窗棂上去。李重晔及
时靠过来挡了一部分风。我操,谁要他当个女人来关照了。咒骂还没出口就打了个喷嚏,老子擦掉睫毛上凝结的水雾
,还是没逃过遭他揉揉脑袋。
我不太喜欢这样。带李重晔走上阁楼,放任他的狗腿踏进我最私密的地盘,这感觉比屁股里含着他的大鸡巴还叫老子
难为情。不过也只能这么着,否则他那间矫情又嚣张的玻璃屋子就要在梦里磕得我脑仁夜夜不得安生。他永远有办法
让老子对他没办法。
其实我也不懂他,不懂他今天晚上为什么想喝酒,不懂这样的人,为什么偏爱那些华美脆弱的花,甚至说话时漠然又
不容置疑的神态,性交的粗暴和亲吻的温存,欺负完我之后挂在嘴边可恶的笑,还有他好看,踏实,莫名其妙的爱。
一切。
老子愤愤地跨坐到他肩膀上去,贴着他额头一个一个往下数,两个,两个,一个,怎么拼起来就成了张让人看不明白
的脸。躬下背刚好撞上他抬头的视线,一个激灵,心中无意识的琢磨脱口而出,“李重晔,你为什么而活。”
李重晔擦擦我脸上残余的酒液,黑沉沉的眼珠眨也不眨,“权势,更多的权势。”
Cool。我嘬着舌头来了声口哨,“好运。”转念一想,对他这种蓝血儿来说,大概连运气也算不得什么贵重东西。
那慕锦就真没什么可以送给他了。老子长长地粗俗地打了个哈欠,感叹一声,抱着他脑袋慢悠悠地睡过去。夜风真好
,轻轻带走我的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而活。
27.
第二天我从楼上下来,恍然觉得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那一家人依旧坐在餐桌旁,仪态和衣着都一丝不苟。阳光从落地窗外射进来,银质餐盘上的水果闪闪发光,为这一幕
增添几丝鲜活气息。色泽明丽,构图严谨,还他妈是三维全息图像,随着我下楼的脚步,视角每变换一下,展现出的
和谐美满就更充实一分。
那一家人都在看我。老的阴险,小的冷漠,还有一束最美丽柔弱的目光,在有我的场合,总是执拗地要粘在我身上,
这时我才能感到一点重视。
我他妈觉得自己像个虐待狂,漫步到餐桌前抓了几片吐司,又挑挑拣拣拿了一盒牛奶,每一个动作都拖到最慢,沐浴
在慕永河近乎卑怯的眼神中,享受完了快感,才人模狗样地把书包向肩上一挎,大步流星地滚出门去。
家主在身后阴森森地发话了,“你要去哪里。”
我回过头来笑得倍儿恶心,“上学。”
可李越江没那个闲心理老子,喂慕永河吃着药,慢悠悠地道,“中原路中学的春假两天前就已经到了。我记得小慕锦
一直是年级第一,这么健忘可当不了好学生。”
这老东西什么时候连我学校排名都知道了。“劳您记挂,”我把书包从左肩换到右肩,转身继续走,“那我出门遛遛
。”
一步,两步,不到三步就被叫住,“回来。”我他妈都觉得有点无奈了,每次这招烦不烦,“李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
李越江还真摆出家长的威严来教训我,可笑不可笑:“你父亲远行归来,向他问声好。”那贱人同他商量好似的,跟
着叫唤起来,“阿锦……”波斯猫一样楚楚可怜的低呼,我的心也跟着被猫爪子挠成碎片。
我上前几步,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脊梁骨软软地滑下去,拍着自己干瘪的肚皮,又往嘴里塞了颗樱桃。顺便朝那人
打声招呼,嗨。“你好啊。”
我自觉表情并不狰狞,语气也算得上柔和,可是慕永河就他妈能吓得缩到椅背上去,一双眼睛瞪得大大,欲语泪先流
地望我,那么傻乎乎的娇憨的美……他不知道这样更让人想欺负吗?
果盘在餐桌上拖出刺耳声响,老子再往面前重重一挫,慕永河就从楚楚可怜升级到了柔弱无骨,惊吓般地倒到李越江
身上去。老畜生看够了戏,加之美人在怀,终于肯道貌岸然地出来救场,“小慕锦,够了,别吓着你父亲。”
“我吓他什么了!”我他妈一看见那天生一对相拥的怀抱,心里眼里就什么也剩不下,不知廉耻的东西。圈在那贱人
身上的男人手臂长落在视野里无限放大,射出锋芒刺得老子眼睛都痛。相逢的场景在心里偷偷模拟过无数回,我想我
要乖顺一点,要好好看看他,要听李重晔的话,像牲口昨天在阁楼抱我入睡时温柔劝告过的那样,小怪物快长大。可
最后还是被我弄成这般模样。
我他妈总算想起来李重晔一点,那牲口正倾身在管家耳边嘱咐什么。李家人都修得这份时刻能置身事外的超然功力,
不过本来也没他什么相干。我关心的只有慕永河,慕永河在李越江的怀里,再无法像幼时那样给我一个拥抱。
他的裙裾从未为我停留,他的长发也早已不再垂下,我是一身伤痕两手空空归来的骑士,徒然仰望我的公主于高塔之
上,连战马的嘶吼也跟着无力。
我只能请求他,放低头颅和声音,把自己降到和他一般卑微,微到微尘之中,“我没有想吓你,你看看我,我是你儿
子。”父亲。
慕永河的目光缓缓抬起来。那眼里有惊愕,有畏惧,有希冀,堆在一起仿佛是想说很多很多的话。可我知道其实什么
也没有。多讽刺,这贱货单凭一张脸就能动人,于是谁也看不到那多情眼波背后的冷硬心肠。
李越江轻轻拍着贱人的背,一出戏反复看无数次他也厌烦,“好了,你父亲倒时差很辛苦,让他好好吃顿饭,慕锦下
去吧。”
他总是懂得怎样挑得我怒气再上一层楼,“我他妈这不是在尽孝道吗,偏偏有人不识好歹挡着我。”
老狗捏着手帕的手顿了一顿,然后接着给慕永河抹泪,阴阳怪气,“说脏话可不是好孩子,坏孩子会受到惩罚的……
”
“来啊,像九岁那样再打得我骨折然后锁进阁楼半个月啊!”
老子吼完才发现大厅里静悄悄的,李重晔在一旁停止了动作,慕永河的眼泪也跟着一起凝滞。李越江直接扔掉手帕,
叫道,“来人。”
李重晔推开椅子,一声不响向外走去。李越江叫他站住,“去哪里。”
“后山围场,管家说需要试试新来的猎枪,顺便给慕叔叔打今年的毛皮。”那牲口轻描淡写地说着,背着光在门口转
过身来,“你不走吗?”
除了贱兮兮逐渐向上挑起的嘴角,李越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于是保镖们机械地放开我。老子揉揉手腕最后朝李越江
哼了一声,在赶着他儿子的步子踏出门外之前,一直能感到有双眼睛,在背后玩味地望着我。
在围场的入口处交割掉枪械,甩开一直跟随的尾巴们,我望着并肩而行的李重晔紧绷的嘴角,准备开口:“你……”
李重晔他妈不给我一点面子,“闭嘴。”把一条枪扔给我,径自背着另一条走到前面去,“禁言三十分钟,想清楚了
再说。”
我是生气还是生气还是生气。老子哑口无言盯着眼前紧身猎装包裹出的身材,胳膊是胳膊,腿是腿,一腔的激愤忽然
就烟消云散。李家一家三口仿佛各司其职,慕永河负责羞辱我,李越江负责恶心我,李重晔……总之都是天降下用来
克我。
猎物就在眼前,潜伏的草丛很深。猎手趴卧的姿势也还不错,只是还需要老子做进一步专业指导。哦枪杆顶在肩头还
需往左,哦膝盖更弯一点才好稳住身形,肚皮有没有老老实实贴地,来我摸摸,你要发射了吗?确定了吗?好吧慕锦
老师再免费送你一个鼓励的吻。
砰地一声子弹打在了对面的山崖上,弹壳的碎片溅起尘土和硝烟。草堆里的李重晔皱着眉头,看我。
老子拎起他脖子上的望远镜,视野内连根狸子毛都没看见。一直在他胸前摸来摸去的手也没闲着,终于掏到了怀表,
朝他跟前一晃,真遗憾,三十分钟居然这么快,这禁言术一解开,老子又要说不讨他欢心的话了,“太可惜了,你说
怎么就打偏成这样了呢,明明那么大一只……”
蓦地枪声打断我,再连着砰砰十来下。最近的那颗大树不幸成了李重晔的靶子,惊散无数鸟雀,而后接连有直线坠下
来。不过看李重晔那板脸盯着老子,头也不抬凌空放枪的郁闷样,估计更想毙了我。
老子吹着口哨表示对这一盲打奇迹的赞赏,“百发百中啊。”不待他出声就将目光转向那正兴奋地跑向小鸟们的猎狗
,摸摸下巴,顺其自然转移话题,“有条狗真帅,以后咱们也养一条。”
李重晔一条眉毛扬起来,我他妈后悔得想打嘴。然而恶劣的笑已经抢先在他嘴角绽开,这牲口不知道吃了什么饲料,
近来越来越沉稳,只有这么笑着时才残存几分稚气,“咱们。”
滚。我给他一枪托,“失言,失言不知道啊。”
山路狭小,李重晔走在前面,还他妈真有几分披荆斩棘的意思。关注和照拂在他身上仿佛成了天生的礼仪,这一点倒
是同李越江一脉相承。只是我没有多少被人照顾的经历,每一次受他如此都心情怪异。渐渐他的沉默感染了我。行猎
期间森林是不容许外人进入的,里面的人一旦停止交谈,就会显得异常寂静。
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把话说出来,“李重晔,你觉得这样好吗。”
李重晔的马靴把挡道石子踢开,“什么。”
“引诱你接吻做爱,在你面前哭,表现得特别脆弱,现在我做什么都像是在勾引你,就像慕永河对李越江。可是我没
有想那样。”句子很凌乱,事实上我的思维也乱成一片,辞不达意地笨拙着,不大明白自己在说的话。“我也没想从
你身上获得什么,依靠眼泪和身体来换取同情可怜,或者其它的东西,像个女人一样。”
其实有些自作多情,可是我确信它们必须被表达出来,“你不相信无所谓,总之今天的事别再发生了。搞得像是老子
这祸水弄得你们父子对峙,太恶心。”
“你想太多。”李重晔利落地干掉一只兔子,“男人的事情你不要管,好好跟着我就行了。”
“操,真把我当女人,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揍他。
李重晔笑着转到树后面去,“你不是女人是什么。爱哭,别扭,女人都没你麻烦。”
“我说真的,你别他妈不正经……”
“比女人更罗嗦。”
老子端起枪口对准他,“李重晔。”
那牲口没廉耻地笑一下,没完没了了,“李重晔的女人。”
子弹擦着他耳朵飞过,击落好大一根树枝。
28.
出生是什么感觉?是经历了漫长阴暗的洞穴,在时间未开始之前的无限囚禁中,终于隐隐瞥见了智者高举的火光,那
一秒钟乍见的欣喜,还是为声色光亮的无穷新知而恐惧,于是只好竭力啼哭到声嘶,告诉全世界我在这里,然而收获
的是无人能懂。命运带着镰刀立在床头,陌生,残酷,充满伤害,从一开始就别无选择,生存还是死去。
出生的方式很重要吗?如果生于富贵,生于期待,或者生于贫瘠,生于孤寂,生于死亡与罪恶,一生的路途,到底有
什么分别。降生在平凡普通的安定人家,衣食无忧,父母健全,一落地便不知何为寒冷匮乏,会更快乐吗,爬行出母
体,会更艰难吗,还是脐带断裂,那哭泣值得更加嘹亮?
那些生育我们的人,他们曾经怀有怎样温柔的心情。必定是非常伟大的爱,坚定的付出,才使得他们愿意让另一个生
命来吮吸出自己的血肉。可是在那之后呢?不需要负责吗?不能够哭泣吗?感觉弱小,被伤害,渴望食物、温暖、拥
抱和关注,这也是出生带来的羞耻原罪?我想象不到我的母亲,被迫在福利院诞下婴儿的贫寒妓女,她在一地血污中
死去时,没来得及给与她儿子的,到底是爱语还是诅咒。我只能想见如李重晔一般,玻璃温室里的细心浇灌,长久守
候,安静地等待一朵花开。
那必定非常孤寂。
我本来一直在死亡。从母亲的躯体里脱离出来后一无所有,能延续的也只有她的死亡。然后慕永河将我从成百上千美
丽的丑陋的普通的孩子里面挑选出来,他对我说阿锦阿锦,以后要和爸爸在一起。拥抱的感觉如此真切,连嘴里含着
的粗粝食物都忘记,那一幕构成慕锦最初的记忆,心脏第一次开始起搏,爸爸,没有比这更动人的词语。
他教我穿衣,喂我吃饭,教我喊出生平第一个名字,我以为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然而短短数年之后一切都改变,
他将要抛下有关慕锦的一切,从此躺在别的男人怀里。
么指和食指轻巧对接,构造出简陋取景框,哢嚓,哢嚓,照见的全是我不想看到图景。慕永河在李越江娴熟挑逗下瘫
成一团,身段化成春水,眼角生出桃花,连一声赶着一声的喘息也仿佛刻意迎合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尽管想象了无数
回,可亲眼见时,我仍然惊讶于他还有这般妩媚功底,和一条狗交配也能快乐的贱人,我将他小心翼翼珍藏于神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