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奢着胆子把杜靖棠的脑袋抱在胸口之处,杜靖棠顺势躺在了他的大腿上,仰面望着他。少年忍着身后之痛坐在床头,轻声问道:“杜爷喜欢的人一定很好吧。”
杜靖棠闭起眼来哼笑一声:“皮相好罢了,除了这一点,一无是处。”
少年撇了撇嘴巴:“那为什么还会喜欢呢,我长得也不丑啊,还会讨您欢心。”
“算不上喜欢。他这样一个小玩意儿,得不到就越想要。他脾气挺大,会对我发火,故作一本正经的对我说话,岂不知那模样挠得我心痒。他会吃会喝会玩会花钱,就是不会讨我欢心。”
少年听得入了神,他实在不敢想象还会有谁敢对杜靖棠撒这样的脾气,末了,他问:“那要是他跟了您,您会..,.会像今日对我这样对他么……”
杜靖棠睁开了眼睛:“大约会舍不得吧。”
少年的神情黯淡了几分,喃喃自语:“真好。”
因着城内不太平,阮富山严禁四个孩子外出,阮陌杨不得不请假在家,本以为会无聊度日,哪知这几天来过得倒是有滋有味,家里人不甘寂寞,拖着他打牌,陪着太太公子小姐们在小花园里上牌场。
丫鬟管家站了一圈,乐呵呵的说着话,四小姐身边的小丫头探着个脑袋看牌:“哎呀,我看这回四小姐准赢,三少爷,您就等着输钱吧。”
柳燕燕的钻戒在太阳光底下闪闪发亮,甚是耀眼,她丢了一张牌出去:“你这小丫头,倒是知道向着自家主子。”
阮陌婷瞥了柳燕燕一眼:“她不向着我,难道还向着你不成?小梅,去切一盘水果来。”
话音刚落,只听阮陌寻大喊一声:“碰!胡啦!拿钱拿钱!”
宋静雅一瞧,把牌推了:“哟,三弟,你倒是好手气。”
阮陌寻嬉皮笑脸的伸出手来:“大嫂,愿赌服输,拿来吧。”
众人纷纷拿了钱给三公子,正巧四小姐的丫头小梅端着水果盘回来,他把钱又塞回了阮陌婷的手里:“我不要你的钱,我跟你要个人,叫小梅陪我一晚,..”
说完就作势要去搂丫头的腰,吓得人叽哇乱叫。阮陌婷一巴掌拍在阮陌寻的头上:“三哥,俗话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倒好,主意打到她身上去了。”
柳燕燕甩着小帕子扇风:“哎呀,我都陪你们玩了大半天了,手腕子酸疼。换人换人,韶矽来。”
江韶矽正坐在一旁嗑瓜子,一见人让位,乐得急忙凑上去:“我才不要你们那几个小钱,咱们赌点儿大的。输了的话把你们房里值钱的东西都搬出来。”
阮陌婷一指头戳在江韶矽的头上:“谁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少来欺负人,你手气好,我可不同你玩。”
宋静雅把脖子上的项链取了下来,往桌上一拍:“这条金链子够了吧,我可要跟五弟切磋切磋。”
阮陌婷在江韶矽下手之前一把夺走了项链:“大嫂,你千万别上他的当。他以前天天跟三哥混牌场,早练出来了,你还是把这宝贝收好吧。”
江韶矽委委屈屈的望了阮陌婷一眼:“四姐,我要是赢了,全给你还不行么。”
阮陌婷噗嗤一声乐了:“去!别四姐四姐的叫,咱们俩也没差多少。”
江韶矽趁热打铁,坐上了牌桌:“你七我三,你总得给我留点甜头儿不是。”
众人哗啦啦的摸牌摆牌,阮陌婷随手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赢了再说吧,许你上桌就别讲条件啦。”
阮陌寻望了望江韶矽的手背:“五弟的手好些了么。”
江韶矽看牌看得专心,头也不抬:“恩,搽了药膏,过些天就会好的。”
一伙儿人正玩得高兴,阮陌杨牵着小狗从前院走了过来,下人急忙唤他,阮陌寻闻声望去,打趣道:“二哥,你中途离场原来是逗狗去了啊。”
阮陌杨站在江韶矽的身后,俯下身去看牌,脚边的小白狗撒了欢似的腻着江韶矽的腿蹭来蹭去,江韶矽玩得专注,浑然不觉。
一局毕,他高高兴兴的伸出手来:“大嫂,金链子真的要归我啦。”
宋静雅极不服气:“好吧好吧,再来一局,我铁定赢回来。”
江韶矽刚要把项链放进口袋之时,被阮陌婷一把抢了过来:“说好的,你赢了就归我,况且你要女人的项链做什么。”
江韶矽也不在意,一边哗啦啦摸牌,一边笑道:“找个女朋友,送给她呗。”
阮陌婷的手也在牌桌上摸索着,嘴巴却不经意的飘出一句话来:“你不是喜欢男人么。”
听闻此言,满座皆静,众人顿时尴尬起来,连身旁的下人都浮想联翩的忆起了已故的大少爷阮陌臣。
阮陌寻最先打破寂静:“咳……我看都累了,这会儿太阳也烈,照得人晃眼,不如散了吧。”
宋静雅赶紧附和道:“也是,都玩了大半天了。小桃,咱们回房去。”
伺候大少奶奶的丫鬟急忙上前来扶。旁人都识相的各自找了理由散去,花园里一下子空落起来,江韶矽这才注意到腿边还蹭着一条小白狗,他心里不痛快,伸手拨开那狗:“去去去!”
阮陌杨坐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手:“晚一会儿我再给你搽一次药。”
江韶矽见四下无人,对着阮陌杨无所顾忌起来:“你说他们怎么就忘不了那事!三不五时要蹦出来提醒我一次!”
阮陌杨倾身要去搂他:“别管他们,陌婷的嘴巴和陌寻一样,说话没个轻重,但她绝对不是针对你。”
江韶矽一把推开了阮陌杨:“你别搂搂抱抱的,让别人看见了,真以为我喜欢男人!”
阮陌杨怔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去小声说道:“难道你不是么……”
江韶矽恼恼怒怒站起身来就走:“跟你说不通!”
一路追回房中,江韶矽的火气还未消去,阮陌杨抱着小狗苦苦跟在后面:“我错了嘛,你别气了。”
江韶矽把上衣一脱,下了逐客令:“我要洗澡,你出去。”
阮陌杨和怀中的小狗一样可怜兮兮的望着江韶矽:“以前你都不避讳的。”
话音落了,那小白狗也十分配合的“汪”了一声。江韶矽倔强的把人往外撵:“出去出去,出去啦!”
及至夜晚,阮家人凑在一桌吃完了饭,各自回了房,他才后悔起来,觉着自己对二哥太凶,可又拉不下面子去找,只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传来声响,江韶矽警觉的坐起身来,心想别不是进贼了吧。他下床便开了灯,敲窗户的声音依旧没有停,他大惊,心道,哪个贼这么大胆!
微微掀开窗帘,灯光的照射下他居然看到了阮陌杨的脸,急忙要去打开窗户,只见阮陌杨摆了摆手示意不要。江韶矽纳闷这演的哪一出戏。
忽然一下子人影没了,江韶矽吓得赶紧推开了窗,只见阮陌杨已经扒着旁边的小阳台翻了过去。江韶矽大惊:“二哥,你刚才悬空扒在我的窗户上?”
阮陌杨竖起食指“嘘”了一声,而后点了点头。江韶矽有些后怕,若是当时开了窗,阮陌杨岂不是要从二楼直接掉了下去么,这个二哥到底在玩什么。
四周一片静悄悄,阮陌杨低声问道:“韶矽,会翻窗么,跳过来我接住你。”
江韶矽气恼的瞪了他一眼:“大半夜的你到底做什么,有正门不走非要翻窗。”
阮陌杨在投射而来的灯光里笑意盈盈的望着他:“莎士比亚的戏剧里有这么一幕戏,罗密欧为了见到心爱的朱丽叶,夜深人静翻窗相会。我今天说了韶矽不喜欢听的话,惹得韶矽生气,思来想去,就用这个方式向他道歉。”
江韶矽叹了一口气:“他可未必接受哦。”
阮陌杨指了指天空:“我带了礼物来的,你看。”
江韶矽顺着对方的手指望向天空,夜幕之上点点繁星,闪烁着别样的光芒。阮陌杨伸出手来:“走吧,我们去花园里看。”
江韶矽哭笑不得:“二哥,我又不是女人,犯得着大半夜不睡觉陪我看星星摘月亮的么。”
可他还是听话的从窗户翻了过去,阮陌杨想要接他,他摆了摆手:“我自己跳过去。”
他忽然想起很熟悉的一幕,几年前他和江韶年从杜靖棠的赌场里翻窗而逃,那个时候江韶年同样伸手去接他,他纵身一跃安全着地,骄傲的漠视了哥哥的双手。现如今,对面等着他的那人,早已不是江韶年了。
两个人偷偷摸摸的爬下一楼,一溜烟进了花园,夜深人静,江韶矽在草地上笑得气喘吁吁:“二哥,我怎么觉着咱俩有做贼的潜质啊。”
阮陌杨也乐了:“爸爸若是知道,又要生气了。”
而后他枕着手臂看天,江韶矽静静的躺在他的身边,两个人望着天幕之上缀着如同密集的宝石一般的繁星,仿佛自己也身在其中,似乎在这一刻过往如同云烟,万事万物顷刻归尘,什么都不重要了。微风四起,江韶矽只觉着清爽,他沉浸在巨大的寂静的美好的夜色之中,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二哥,这事儿挺俗的是吧。”
“那你喜欢么。”
“喜欢。”
“喜欢就好。”
92、利用
五日后,杜靖棠被请到了福天酒楼,楼中没有其他食客,上上下下站满了日本兵,酒楼老板战战兢兢的引他去了雅间:“杜爷,您这边请。”
杜靖棠倒没有丝毫怯意,不卑不亢的进了房,果不其然,直木青行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杜靖棠负手而立,神情淡然,并未行礼。
直木青行示意了翻译官一眼,那青年翻译急忙上前说道:“杜先生,直木大佐今日请您来此赴宴,商讨一些久未解决的要事,请坐。”
席间,杜靖棠数次想要动怒,却暗中握紧了拳头压抑了下去,直到直木青行带着人离去,他才一掌拍在案几上,杯盘震响。罗回站在一旁小心劝道:“杜爷息怒。”
“我杜某人在这卢京城内纵横二十多年,从未受过谁的管制!就算胡万七进城,他也只是分去一些地盘,日本人倒好,居然管到我杜某人的头上来了!”
“杜爷,他们说的是……保护……”
杜靖棠抬手便是一巴掌,罗回侧着脸颊不敢吱声了。
“日本人的把戏无非就是让我像胡万七一样做傀儡,我杜靖棠虽说没有高尚到为民族大义宁死不屈,但是也绝不容许别人这样爬到我头上去。况且,我苦心经营二十几年的地盘,没有被自己人夺去,凭什么要日本人来抢!”
杜靖棠回了杜公馆,提笔便是一封洋洋洒洒的回绝信,随后叫人快马加鞭送去了直木青行的住所,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所有商谈的可能性。
简洁干净的房间内,案几上摆放着刀架,花瓶里养着金黄色怒放的菊花,直木青行脱了上衣,跪坐在榻榻米上擦拭军刀,随着动作而呈现出线条美好且结实有力的肌肉。
青年翻译官用波澜不惊的语调阅读着杜靖棠的回信,最后一字刚落,只见一道白色刀刃自胸前迅疾滑过,他怔了一下,那薄如蝉翼的信纸自上而下裂成两半,从他的手中垂落下去。
直木青行收回军刀,背对翻译官,阴沉说道:“你出去。”
近来城内不太平,到处都有日军抓人,学校尤其不得安宁,阮陌杨的几个同事被带走审问,这些人均被怀疑参加反日活动。
阮陌杨的假期结束,回到学校之时刚巧看到同办公室的刘老师被押走,他急忙上前询问,被校长拦了下来:“小阮,你且避一避吧。”
阮陌杨皱着眉头表示不解,校长叹了口气:“你前些时候儿不在,刘雨李洪振他们几个搞了个爱国演讲,本来是要在学校大礼堂进行,我看时局正紧,没有答应,给压了下来。但是没想到他们几个居然把台子搭到日军司令部的门前,结果人还没上台,就被日军给镇压了,他们几个倒是跑得快,可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人家找到学校来了。”
旁边的一位老师气不过,不禁插了句嘴:“这些日本人,本来还要带走顾校长,幸好咱们顾校长的友人相救,才逃过一劫。”
校长苦笑:“我给张冀彦张部长打了个电话,他托了些关系,证明我没有参与其中,人家才把我放了。”
阮陌杨听闻此言,心中升起一丝鄙夷,暗骂,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现如今,人人都想着自保!你有何颜面当这个校长!
阮陌杨追问:“那刘老师他们怎么办,总要想个法子把他们救出来吧,他们宣扬爱国精神有什么错!”
校长赶紧捂了阮陌杨的嘴巴阻止他说下去:“小阮啊,不是人人都姓阮的啊。你别嚷嚷了,你出了事有你父亲在,学校出了事我可怎么办啊。至于刘雨等人,听天由命吧。”
阮陌杨简直要气晕过去,他的事情和他父亲有何关系,难道人人都认为,他只有依靠阮富山才能存活于世么!
晚饭时,阮富山的心情颇为不错,让周佟开了瓶酒,招呼三儿子陪他喝上几杯,阮陌杨在一旁冷眼望着,心里还在为白天的事情郁结。
江韶矽举着杯子也要来上一杯,阮富山没有反对,这三人就在饭桌上高高兴兴的喝酒,柳燕燕随口问道:“哟?今儿个是有什么欢心事儿?难道赚大钱啦,平日里也没瞧见你喝得这么高兴。”
阮富山哈哈大笑:“赚啦赚啦,我替胡万七和小日本转了一批军火,昨儿晚上交易成功,今天直木青行带人去看,十分满意。胡万七他们拿大头,我虽落了个零头,但是比起沈琴维,我赚大发啦!”
三儿子阮陌寻很是好奇:“哦?沈家拿了多少?”
阮富山伸了一个巴掌,阮陌寻急忙追问:“那咱们呢?”
阮富山拿起筷子在酒杯上一敲:“一倍。”
阮陌寻两眼放光,惊叫道:“十万!”
阮富山一提这事就满心欢喜,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说起这事儿还真是赶巧,本来这笔买卖落不到我身上,沈家有韩苏那小子撑腰,肥羊肯定让他们叼了去。哪知事到临头突然变了卦,你们猜怎么着,这活儿是江团长给揽到我身上来的,听说为这事儿韩苏和江韶年还在胡万七面前吵了一架,不过胡万七这人倒是能想着我,让咱们赚了个满盆钵。沈琴维也就是靠着韩苏沾点儿光,跟着凑凑热闹,也算拿了点儿钱。”
话音落了,阮陌寻张大了嘴巴,紧接着在江韶矽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行啊!好歹是你亲哥!咱们家没白养着你!”
江韶矽本是心情愉悦的陪阮富山喝酒,听到这样一席话顿时默然不语,低下头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只听啪的一声,阮陌杨把筷子拍在了桌上:“荒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怪不得外人要骂咱们阮家汉奸走狗!”
阮富山板起脸来警告阮陌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们学校的人被抓走了,你给我收敛一点,别去多管闲事。”
而后他对着满桌的人说道:“你们都给我记着,如今的时局不允许咱们阮家挑三拣四,俗话说枪打出头鸟,阮家在卢京城内家大业大自然要引人注目,有些事儿昧着良心也得干,否则一个都别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