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真的存在,还是不知不觉他早已入梦。直到那人轻扬嘴角:“突然来访,可否打扰到你的?”他才恍然觉醒,赶
忙跳下床,牵着他坐到桌旁,点燃桌上油灯。
慌乱理了理头发衣衫,明知道对方看不见,却手忙脚乱:“没事,没事,我本来就没有入睡。”他望向门外纳闷道:
“你一个人来的吗?青影不在?奇怪了,我一直以为他是只忠犬,形影不离,所以才叫青影不是吗?你怎么来的,过
来找我何事?”
青卓笑了笑说道:“舅父有事找他,我是下人送来的,他在城内有亲戚,我让他回家看看去了。”顿了顿,直入主题
道:“潘坤,我来此的确有事,不知你可否帮忙?”
看着他微蹙的眉头,为难的表情,潘坤拍了拍胸口豪迈道:“你是知道我潘坤的,为兄弟可以两肋插刀,你的事就是
我的事,只要我能帮的一定尽力。”
“我有位故友曾经将他的弟弟托付与我,现在正关在幕府大牢之中,我想见见他,不知这忙你能帮吗?”
听到此话,潘坤顿时明朗,故意岔开话题笑道:“是吗?是吗?喔,对了,青卓,我将胡子剃了去,是不是年轻许多
?”说着抓起青卓的手贴在脸上,竟然不放手了。
青卓抽回手,回避他的话题说道:“我知道这事有些为难你,你大可放心,若是穆将军怪罪下来,一切由我担着,绝
不会牵连你半分。”
青卓的话激怒了潘坤,他一把抓住他的手恨声道:“杀父仇人也值得你这样做吗?你果真如宋伯父说的那样,早已被
段璞玉迷惑了心智,眼中只有情人,连仇人都看不见了吗?”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口误,潘坤收口,气的胸膛剧烈起伏。青卓低垂着眼眸,良久才抬起头,投来的散乱的目光却让潘
坤躲闪不及,直视上那双墨黑的眼瞳,潘坤只觉得心口被撞击了一下。
“我本来就是瞎子,只能看见黑暗,又怎能看见仇人呢?”青卓移开目光,一丝苦笑浮现嘴角。
潘坤忙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还未说完便被青卓冷冷的打断:“我与你是总角之交,自认为也算是
有些交情,我只想听一个明确的答案,这件事你能帮我吗?”
四周寂静下来,除了彼此的呼吸声,窗外淅沥沥的落雨声更显清晰,良久才听见潘坤为难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情,真的!但是……唯独这件事情不可,请恕我无能为力。”勉强笑了笑扯开话题道:“大半夜的,又起了风,我刚
才摸你双手冰凉,我叫下人为你拿件衣物,再煮些姜汤。”说着准备起身离去,刚走两步,突然身子一顿,手被青卓
牢牢抓住。
他看着青卓握着他的手,而后缓慢起身靠近自己,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青卓的手顺着他的手臂摸索而上,抚上他的
下巴,潘坤咽了一口口水喘气道:“胡子刮了,是不是有些别扭……”还未说完,只觉得冰凉的指尖滑入脖颈,小腹
燥热,他几乎想一把抱住眼前的人,若不是脖颈处突然传来的酸麻,身体顿时麻木,若不是这样,他想他可能就抱住
了眼前的人。
青卓摸到他脖颈的穴位,用力一击,而后摸到他的后背,道了声‘抱歉’便将一根银针刺了进去,潘坤只觉得锥心的
疼痛,背后的针转动了一下,疼痛又突然消失,气得他咬牙道:“为了一个仇人,你竟然对一个二十多年的朋友下此
狠手?苏青卓,我万万没有料到你会对我如此,枉费我……枉费我敬你如兄长,是我看错了你!”潘坤越骂越气,越
气越骂,有些抓狂,只可惜全身就像被人下了定身术,麻木动弹不得。
青卓右手紧紧捏住银针的末端,叹了一口气说道:“就当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是照我的去做,我绝不会为难你。”
“若我不呢?”潘坤咬牙道。
“那只能对不住兄弟了。”青卓轻转银针只听潘坤低声嚎叫起来,止住手上动作道:“去地牢就有劳潘大人带路了。
”
他稍许拔出银针,潘坤只觉得身体轻松一些,拖着麻木的双腿朝地牢方向走去。也不知转了几个弯,青卓紧握银针紧
贴着潘坤,丝毫不敢松懈,眼睛看不见,很多方面他都是处于劣势。
耳旁传来脚步的回音声,心里明白已经进入大牢,他轻轻点了点银针低声道:“待会儿屏退所有门卫,只说你有要事
审问犯人,让他们在门外等候。”
钝痛一闪而过,潘坤皱了皱眉头说道:“我有要事审问,你们出去等候。”
将士领命,应了一声退出去,青卓仔细辩听,待脚步远去,牢房的铁门吱嘎关上,右手以迅雷之势击在潘坤脖颈上,
潘坤只觉全身一麻,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分毫。
地牢里静的可怕,青卓只听见不远处有细微的喘息声,很轻很轻。跌跌撞撞摸索到刑架上的人,轻唤着:“清风,清
风,你怎样?”他从袖子中拿出一枚单丸,是知常给他的补气还神单,摸索着塞进清风的嘴里,片刻昏迷的人便幽幽
转醒。
慕容清风眨了眨眼睛,花白的目光中站着让他日夜牵挂的人,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我以为醒了……原来还在梦
中……真好……真好……”说着眼皮子又往下耷拉。
冰凉的手掌拍在他的脸上,梦中人神色慌张:“不要睡,清风,不准睡!”触感那样真实,眼睛‘咻’然睁大,那人
竟从梦中走来,活生生站在面前。他抬起头,激动地抖出支离破碎的语句:“青卓……死前能再见……瞑目了……”
青卓赶忙从袖中拿出一枚皮质水囊,拧开盖子,喂着他缓缓喝下:“喝吧,慢些喝,你不会死的,有苏大哥在,你不
会死的。你要坚强,我还未待你去拜祭宝玉,若是宝玉知道你要去,他会很开心的,是吧。”
喝了一些清水,清风也觉得有了些力气,又食了一些干粮,蓄足了精神,看着僵在前方的潘坤急道:“苏大哥……你
快些走吧……这太危险了……”
青卓笑道:“既来之则安之,现在走与等会走结果都是一样,还不如陪你唠嗑唠嗑。”
清风苦笑:“这命本来就是你的,该还的总是要还的,即便是你原谅了我,我也无法原谅自己的,一命还一命,苏大
哥为我陷入险境实在不值。”
不值吗?也许吧。明知道他是杀父仇人,却无法恨他,他本就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也就没有值与不值了吧。嘴角噙着
苦笑,他压低嗓音道:“你若死了,段璞玉定将为你报仇,定会将陷你于此的罪人之头拿来祭你,我的舅父也在其中
,你就当帮我,帮我的舅父,你说是吗?你欠我的终归要还,所以你必须活着出去。”他顿了顿,帮他理了理乱发声
音更低,悄声道:“这件案子已经闹到皇上那儿了,一直未动也是皇上也拿不定你是否真的有罪,害怕牵连段璞玉,
危及到大殿下。大殿下一日未登基,皇上便舍不得舍弃段璞玉,便会向着段璞玉。所以你只需再多等几日,我们自会
将你救出。”
他往后退了几步,勾起嘴角,绽放在清风眼前的笑脸好似水墨画,定格在美丽的瞬间。
青卓走到潘坤身后,拔出银针,在他的脖颈一击。潘坤‘哎哟’一声,踉跄后退几步,捂着脖子瞪着眼前的人。只见
青卓举起双手,朝他微笑:“刚才对不住了,现在你可以将我绑给穆浒怀治罪了。”
潘坤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一把拉住青卓的左手,怒视着眼前因疼痛蹙起眉头的男人咬牙道:“你以为我不敢吗?苏
青卓?你以为我真的下不了手吗?”他拖着他往地牢外走去,清风在身后大骂他也不管,他只知道眼前这个人绝对不
可原谅,自己待他真心,他却利用了自己,背信弃义怎能原谅!
35.受罚
宋建云得到消息赶至穆将军府上的时候,奔入大厅便看见被按在地上的苏青卓。他慌忙跑到穆浒怀的身旁急道:“穆
兄使不得呀?小侄身体羸弱,怎么经得起军法处置呢?”
穆浒怀冷眼瞟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道:“私自闯入地牢,违抗我的命令给犯人送去食物,简直不将我穆浒怀放入眼里?
”
宋建云急道:“小侄修行多年,又与犯人有那么些交情,一时心软才会犯错,穆兄怎可如此当真,也不给他改过的机
会呢?再之,假冒明月楼的人扰乱宴会加以钳制段璞玉的计划不正是小侄献出的吗?穆兄不褒奖也就罢了,也不能翻
脸不认人了?”
“哦?”穆浒怀苍老的面容陡然凌厉,“不说我还不气,就这么个烂点子,差点要了我外孙的命,他可是未来的君王
,单凭这点也要治你他苏青卓的罪!”
穆浒怀翻脸不认人,气的宋建云直喘气怒道:“本来只是扰乱而已,你却突然改变计划刺杀大殿下,若不是这样,二
殿下怎会受伤?现在倒好,不好的全部推得一干二净,真是好呀!”
见宋建云发怒,穆浒怀语气放缓许多道:“宋兄不要激动,我也不是争对宋兄,可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国有国法军
有军规,我说出的话若是连连收回,便没了威信,你让你的侄子告诉你,他是否去过地牢,是否不听潘坤的劝阻,你
可以亲自问问!”
青卓跪在地上,几个人将他的手反抓着,吃痛闭上双眼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是劫持潘大人带我去地牢,我坏
了军规,破了规矩,穆将军罚我也是应该的。”
穆浒怀冷笑道:“宋兄也是带兵之人,自然懂得规矩,你说该罚不该罚?”他望向宋建云,只见他脸颊抽搐挤出一句
:“该罚!”
穆浒怀点头大喝一声:“你们听好,念在初犯,这次只是一百军棍,若有人再犯,决不轻饶!”
宋建云看着将士将青卓按在地上,高高举起刑杖雨点般打落下来,看着青卓咬紧牙关双手握拳颤抖着,他觉得一嘴苦
涩,竟将嘴唇咬破了皮,不忍看下去将脸撇向一旁。
几十下之后,青卓的双腿已经浸满鲜血,每打一下痛苦的呻吟都会挤出牙关,脸上冷汗滴落下来,双手死死扣住地面
。
刺眼的鲜红落入眼中,潘坤只觉得心悸,‘住手’两字几乎快要蹦出,又被他生生压回。
一百军棍之后,青影的双腿就像从红色的染缸中拖出来一样,宋建云只觉得眼眶一热说道:“罚也罚了,人我可以带
走了吧?”
穆浒怀点点头道:“宋兄不必气恼,我早已吩咐他们拿捏适度力道,另侄只是伤了皮肉,养养就好了,军规如此,我
也颇为无奈的。”
宋建云将半昏迷的青卓横抱起来,望着他嘴角挂着血迹,透过他的脸好似看到了姐姐的指责,心疼的说不出话来,大
步流星冲入夜色中,连头也不回!
雨水‘噼里啪啦’砸下,落在每一个人心里滋味各不相同。
青影颤抖着掀开干涸血痂沾粘的碎布,掌下的人趴在床上肌肤紧绷,双手抓紧被单,倔强的不肯哼一声。青影只觉得
眼眶发热,他错了,真的错了,他不该带着公子下山,这样混沌的世界,哪能让人生存呢?
是因为公子一句:“让我去吧,我不想死的孤苦伶仃,死前让我看看舅父,看看侄儿侄女们,看看清风,看看他好么
?”他从未拒绝过公子的请求,可是这就真的是爱他么?他错了,他明明知道公子在乎慕容清风,他就应该将这个秘
密带入坟墓,他应该管住自己的嘴的。
郎中细看了伤口,开了药膏,伤口虽深,却只是皮肉,未伤及筋骨。
待炫目的疼痛淡些,青卓才喘息着道:“舅父不是……允诺过青卓……若是青卓可将慕容清风……收为麾下……你们
便不为难他……是吗?好……我答应……你让穆将军……善待清风……”几句话耗尽全身力气,双腿抽搐着疼痛,他
只能闭上嘴紧紧咬住牙关。
宋建云望着趴在床上的侄儿,发丝散乱在枕间,汗湿成一缕缕的贴在惨白的面颊上。他别过脸,嘱咐青影好生照顾,
转身退出房间,乘车奔向穆将军府上。
青影见宋建云离去,‘噗通’一声跪下来,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
青卓费力的挪动身子,皱眉道:“你在做什么……”
“我害公子受伤,该打!”说罢举起手掌又准备抽自己。
青卓举起守在空中挥舞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急道:“你是对的,青影,要想取得舅父的信任,只能这样,清风不会
有事,我相信。所以你一定要帮我联系上白沙鹤,只有这样才能救段璞玉,。我明白陷清风于险地,你自责……”
“不!”青影的声音突然拔高几分,咬牙:“我恨清风,也恨段璞玉,甚至希望他们死去……解开这个秘密也不是为
了换取老爷的信任,而是想借刀杀人,我连做梦都想手刃这两个人!现在公子为了他们伤成这样,我为什么还要抛弃
公子,去救那些不相干的人,我不要,我现在就带公子回去,回到空山,管他段璞玉的死活?”
青卓睁大双眼,放开他的手腕低声道:“若是这样……我会恨你……”他将脸转开,良久才缓缓道:“我会恨你一辈
子……”
黑暗中,他听见青影低泣,沙哑的告诉他:“恨吧……哪怕是恨一辈子……也是我的幸福……”
穆浒怀坐在书房桌案前接着灯火看书,见到宋建云怒气冲冲进来忙起身问道:“卓儿伤势如何?”
宋建云屏退下属,坐在太师椅上气道:“皮肉伤,死不了!他父亲在世时,好处给你最多,人虽然死了,你也不能如
此薄情!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侄子,怎么可以下这么重的手?”
穆浒怀苦笑着安慰:“府上上百名将领,今晚之事我若是不秉公,以后还有什么威信?这一点还望宋兄理解我的苦衷
。一百军棍已经是最轻的,那些下人力度拿捏得当,不然卓儿的双腿早就废了,怎会只是皮肉伤。”
宋建云瞥了他一眼,鼻孔冒着粗气,想着青卓隐忍的模样就让他心痛,这个孩子真是一点不知道爱护自己。
穆浒怀赔罪安慰:“宋兄,我们要将眼光放远,不要顾及眼下的儿女私情,别忘了我们的头号大敌,一日未除,我们
便不能高枕无忧,你说是吧。现在皇上明着立场公平,暗里帮着段璞玉,刺杀事件以及清风的案子便是有力的证明,
这么大的事情,满朝上下都闹得沸沸扬扬,他老人家却是一拖再拖,你知道有何用意么?便是让这事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