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夏夜,段璞玉却觉得浑身冷汗,指尖冰凉,刺骨的凉意顺着指节蔓延到全身,渗入心肺。他觉得有一股冰凉的
液体从左眼流出,单行的泪水划过脸颊滴在那人弯曲的手心,一滴一滴,好似永远流不尽一般。
寂静的夜晚,泪水就这样悄然滴落,冰凉的液体润湿了青卓的掌心,润湿了他的眼眶,近在咫尺早已相隔天涯,从此
他与他将会形同陌路。那人轻轻放开他的手,他听见蹒跚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支撑不住自己倒在床上。
他睁大双眼大笑起来,而后是剧烈的咳嗽,旋转在眼眶的泪水好似决堤。他边哭边笑,撑着身子伏在床上,粘稠液体
顺着嘴角滴在被褥上溅开朵朵梅花,满口的血腥染红苍白的双唇,黑夜中,刺目的鲜红,悲凉的笑声,以及道不尽的
伤心。
32.
夜深寂静,空旷的街道上奔驰着一辆锦缎马车,直奔穆将军府上。
下人看着大殿下跳下马车,赶忙奔过去,服侍左右。轩辕宇神色焦急道:“带我去老二那里,快。”说罢小跑起来。
入夜时,穆将军府上的下人突然来至德权王府,并告知二殿下伤势突然恶化,轩辕宇心头一惊,衣衫还未穿戴整齐便
冲出门外,疾奔而来。
当看见轩辕蚺苍白的一张脸时,即便他已做好心理准备,还是吓了一跳。他一直觉得蚺在他的面前总是高高在上,从
未将他放入眼中。他浑身总是充满霸气,总有使不完的劲,总是目无一切的神情。可是这会儿,那个靠在床上正用一
种陌生的温柔的目光凝视他的苍白男子真的是蚺吗?那种目光是什么意思,他不懂,当看见他进来的时候,蚺的嘴角
一闪而过的微笑,他更是不懂。
当下人退了下去,只留下他与蚺时,他几乎克制不住的咆哮起来。其实他是想客套的问候一声,脱出口的却是喊叫:
“你这是做什么?大半夜叫我来做什么?再演苦肉计么?你以为你帮我拦下这一刀我就会痛哭流涕?不会的!我依旧
讨厌你,打心里讨厌你!你的血这次算是白流了。”他还想说些恶毒的话,将这些年心中的恶气吐个干净,可是滑落
的泪水却出卖了自己,泪眼朦胧中他又看见蚺的脸上扬起让他陌生的温柔笑容。
轩辕蚺捂着伤口坐直身子,而后望着他扬起嘴角:“你就当我是苦肉计吧?也可以尽情的挖苦我,只是记着,一个王
者不应该在人前表现出自己的软弱,特别是对手面前。你的泪会让我误会,会让我觉得你心软了,其实是关心我的。
”他笑了笑,却牵扯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满头冷汗,嘴角依旧是挂着笑意。
轩辕宇胡乱抹了一把脸,恨声道:“哼,看来一时半会儿你是死不了了,下次大半夜的不要把我耍着玩,”他靠近床
榻,俯身咬牙道:“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不清楚?只是你记住,大溟的祖训长子继位,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
他直起身子转身离去,却听见蚺虚弱却坚定的说道:“为了我想保护的……我必须夺得我想要的东西……必须……”
他的目光像火一样灼热,轩辕宇几乎不敢正视,狼狈的奔出屋外。
马车一路摇晃,轩辕宇昏昏沉沉,蚺想得到是大溟朝的宝座,那是权利的巅峰,他能理解,可是他想保护的又是什么
呢?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记得段璞玉说过:记住,你的身上系着的不是你的一条命,整个三军将领的脑袋都
系在你的腰带上,胜为王败为寇,所以你必须登上大殿,必须!!是的,不论如何,他必须坚强,就像蚺说的,一个
王者不应该在人前表现出自己的软弱,他会的,现实逼迫着他必须学会。
潮湿的地牢白天热气升腾,入夜后又极其阴冷,丝丝冷风摇曳着墙壁上火把,闪烁不定的烛火照的牢房忽明忽暗。
慕容清风的双手被绑在刑架上,衣衫有些凌乱,却还算干净,显然因为他的身份,都还不敢轻易动他。
清风觉得双臂酸麻,用力挣扎几下丝毫不见绳子松动,那个潘坤可真是找到绝佳的机会,将他里三层外三层绑了个结
实。潘坤,千万别让我抓住你的小辫子,今天的羞辱我慕容清风会牢记。
正想着,走道上回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清风皱着眉头望向入口,不一会一个玉面青年,嘴角噙着嘲弄缓缓靠近。
清风只觉得这人眉眼熟悉,却又觉得陌生,白净的脸上,剑眉杏目,胆鼻凌唇。直到那人开口,他才恍然大悟,原来
是剃了胡须的潘坤。以前觉得他一脸胡子看着已经够吓人,现在剃了胡子,白净的脸上挂着阴冷的嘲弄,看着更是倒
尽胃口。
潘坤的脸上溢满得意之色,缓步走向清风,迎上他怒火的眼眸,笑道:“慕容大人,你真是好大的面子。这个案子关
联到相爷的死因,穆大人已经上奏皇上以及皇太后娘娘,皇太后她老人家将这个案子交与穆大人一手查办,即便是德
权王爷也奈何不了的。我明白你对德权王爷的忠心,但是这个江山是轩辕家的,不是他段家的,和谁作对也不能和皇
上作对是吧?只是没想到今早一场闹剧救了你的小命。”
清风望着他冷哼一声:“无凭无据,你们硬是要给我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我也无可奈何?”
“哦?是吗?”潘坤绕道他的身后,撕烂他的衣服露出血红凤凰,他抚摸上绚丽的刺青笑道:“多么美丽的刺青?这
么炫彩的图案让人过目不忘,特别是大人的刺青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抚摸上凤凰凸出的眼睛,那是一颗朱砂痣,位
置不偏不倚,恰好点缀在凤凰的眼瞳中,好似活了一般。感觉到手掌下的肌肉绷紧,潘坤笑了笑说道:“我相信大人
不会忘记杨老板吧?听说小时候大人还受过他的照顾!这不,杨老板说了大人高升他也应该前来道贺一声,这不……
”话语拖长,潘坤抬眼望向阴暗的走廊,而后一个胖墩的中年男子瑟缩着从阴暗处缓缓走了出来。
清风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张肥胖的脸,若是可以他恨不得此刻便将这个人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泄恨。
地牢的光线有些昏暗,杨老板眯着双眼细细打量着绑在刑架上的男子,望着他麦色肌肤上硬朗的眉眼有些犹豫,毕竟
已经十二年,当年唇红齿白的少年早已经长成英武男子,光从面相实在不易辨认。
潘坤朝他招了招手让他靠近,而后指着清风后背的刺青说道:“这个你总是记得的?”
杨老板凑近一看顿时大惊,画王张免的神工鬼斧之作他又怎会忘记?那颗滴血的朱砂痣是那样的耀眼,红得让人心惊
:“朱痣凤眼,张免的手法,不会错,不会错,他就是当年我献个相爷的那个娈童。”他‘扑通’一声跪下急道:“
大人,小的当年将他献给相爷后便离开了府邸,相爷之死小的真的一概不知,这一点相爷家的管家还有相爷公子可以
作证。”他跪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肉球,瑟瑟发抖。
潘坤瞟了一眼冷哼一声:“相爷的管家早已去世,记住,你只需将所见所知如实招来,自会有人定夺,你先退下去吧
。”他抬眼看着杨老板连滚带爬的退了下去,走到清风面前掐住他的下巴恨声道:“慕容清风,你也算好大的面子,
你有人撑腰,我们动不了你,不过没关系,总有能动得了你的人,你的这个案子皇上决定亲审,就算是死,你也死的
很有面子了。”
清风惊讶的抬起头,潘坤接着笑道:“你可知道德权王爷现在就想一条疯狗一样,带兵直接准备劫狱,哈哈,朝廷两
大权贵在议政殿上直接兵戎相见,现在德权王爷与穆将军都被罚软禁在自家府上,皇上大怒,定亲自受理此案,不然
你怎可不受一点皮肉之苦还活得自在?”
他绕着清风转圈,踱步冷笑继续道:“我现在动不得你,没事,不给你吃喝总是可以吧?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你不
是刚才还嘴硬么?不是说没有证据动不得你么?现在怎么不说话了?哈哈,致命的证据你却一直背在身上,真是有趣
,有趣?”
停住脚步,直视清风愤怒的双眸,潘坤只是扬了扬嘴角:“这次看你怎么个死法!你放心,朋友一场,你的忌日时我
还是会去你坟前喝上一杯,叙叙旧的,哈哈哈哈”
清风看着潘坤远去的背影,张狂的笑声回荡在狭窄的空间,压抑,阴冷让他情不自禁皱起双眉,他记得知常曾经说过
,留他在身边终会是个隐患,现在真的应验了,他一个人死不足惜,可是牵连的何止一两人?他不过是一个诱饵,他
觉得真正的灾难才刚刚开始,他们的目的就是借此让段璞玉永远不能翻身。
傍晚,郊外别有一番景致,万物在余晖下拉出斜长的影子,也将坐在竹林的白衣人身影拉长投在翠绿草地上。
苏青卓盘腿静静地坐在岩石上,双眸轻合,双手置于膝上,调息吐纳,呼吸均匀。耳边是竹叶飘落的沙沙声,偶尔有
归巢的小鸟鸣叫声,一切是那样的静默,他喜欢在这片寂静中聆听大自然的呼吸。
而后,他睁开眼望向前方,眉眼依旧平淡若水:“你来了?”
不知何时,段璞玉已经站在离他不远的竹林中,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发现自己。他加重脚下的力度,好让他
能辨别自己的位置:“你托人带的信我看见了。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今早朝廷发生的好事?依照你的交代,我已经和穆
浒怀在皇上面前正面冲突,将这件事情闹到了极致,现在皇上已经接手了这件案子,不允许穆浒怀插手。托你的福,
我们现在被罚面壁思过,扣除半年的俸禄。”
青卓浅笑了一下,笑容旋即消失在嘴角,如释重负道:“德权王爷还会心疼那半年俸禄?这样最好,最好。我现在几
乎得不到外界的消息,舅父与青影欺我是个瞎子,不许下人为我引路,我便哪儿也去不了,什么也做不了。所以只有
劳烦王爷随时与我保持联系,将最新的消息带于我。”
段璞玉凝视着他,他的眼眸落在自己的脸上,可是却什么也看不见,墨黑的瞳孔涣散的望着莫名的前方。段璞玉的心
猛然一颤,握上他的肩膀道:“你的眼睛……难道……”
“连影子都看不见了……”他说的淡然,感受到肩上的掌力越来越重,扬起嘴角自嘲道:“我都不介意……你又介意
什么呢?”
突然一股力道将他拉入怀中,他听见段璞玉的心跳声,就像击鼓一般,铿锵有力。他觉得段璞玉在颤抖,这个刚硬的
男子在他的面前好似经常流露出软弱的一面“青卓……我不懂,既然你心意已决,为何还要帮我,为何不借此彻底将
我击倒,你应该知道,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这一次穆浒怀与宋建云无法将我扳倒,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估
计你心知肚明?以前你身旁还有个青影一心为了你,效忠于你……现在孑然一身又是为何?你一心为了你的舅父,他
有否想过你的感受,到头来你不过成了被他利用的诱饵罢了;你善待尊重青影,最后换来了什么?说到底,你就是一
个不折不扣的烂好人!哼,说你是烂好人,可是你倒是对我、对自己下得了狠心,还是你根本就没有将我放入你的心
,可能正如你说,你本就没有心,怎么将人放入呢?”
其实段璞玉还想说,去的娘的权势,去他娘的宫廷,谁坐皇位干我何事?我现在就带你走,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
地方?可好?可是他知道,他放不下。大殿下生性善良,性子懦弱,若是没了他一定早已变作他人剑下亡魂,他怎么
能够抛下他不管呢?现在穆浒怀处处为难明月楼,出生入死的弟兄他怎么可以舍弃。他只能在梦中将心爱的人带到一
方只剩他两的天地,幸福永生,现实中竟是那样的奢侈。
青卓将眼光移向远方低声道:“这点王爷大可不必为青卓烦忧,清风对我而言是个特别的人,他陷入水火,我怎能坐
视不管,我们有着共同的目的,所以现在我们算是盟友,救出清风后,我们便又是敌人了,你说是吧,王爷。”
突然一股热气喷在青卓的脸上,不知不觉段璞玉与自己早已近在咫尺:“你就非得与我划清界限。非得如此么?”他
靠的更近勾起嘴角:“既然是敌人,那我是不是对你应该换一个方式?”
怀里的人一惊正想挣脱,却被他俯首强吻上双唇,炽烈的舌尖在他的口腔游走,抽尽了他的所有力气,直到霸道的离
开双唇。他撑着身体喘息着,脸上情不自禁浮现迷人的醉红。他咳嗽着苦笑道:“原来……大名鼎鼎的德权王爷……
对待敌人竟然是这种方式……真是让青卓长了眼界……”
清风浮动叶尖,沙沙声更响,淹没了两颗剧烈跳动的心跳声,段璞玉淡淡的声音随着风飘向远方,很多年后,青卓依
旧记得真切。
“无论是敌是友……对你我总是输的……如果哪一天真的兵戎相见……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世上能拿走我段璞玉
的性命……除了你没有别人……”
33.迷药
泛白的天际滚出丝丝曙光,夏末降至,清晨的风特别的舒缓。
一只白鸽振翅高飞,直冲入崇山峻岭。清影望着消失在天际的白点,吐了一口气,正准备回屋,身后突然传来声响,
吓得他赶忙转身,不知何时青卓扶着廊柱站在他的身后,凝视着他的方向。
青影缓了缓神智走过去扶着他道:“公子起得好早,鸡还未打鸣,下人们都还未起床呢?”
“是吗?”青卓回答的漫不经心,“我是瞎子,分不出白昼,睡不着了就出来走走。只是你起来这么早,是在作甚?
”
“我吗?”青影干咳一声喃喃道:“我也是睡不着!”他走过去扶着青卓的胳膊,却被他轻轻推开,他执意搀扶他,
却再一次被拒绝。
青卓指尖摸着回廊的栅栏漫步朝前,步子虽小,却走得极稳。他抬头,眼前是无止尽的黑暗,忍不住笑道:“你现在
是舅父身前的红人,经常在外忙碌,你不在的日子,我已经学会自己摸索前行了。”他转身,眼眸看向青影的方向,
目光散乱,却狠狠刺进了青影的心底:“有时候我在想,现在面前的人还是当年不愿离去,陪我度过人生最困难岁月
的朋友么?还是那个在空山感叹人间冷暖,发誓永远陪我左右的师弟么?我甚至想,你还是苏青影么?”
青影只觉得浑身发冷,寒颤连连,双腿几乎快支不住自己的身体。他看着青卓一步步朝他靠近,双眉紧蹙,咄咄逼人
:“你若是还念我们的友情便不要在欺我是个没用的瞎子,告诉我你用信鸽为谁带话,说些什么?”
青影后退两步,牵强的笑道:“公子在说什么?哪有什么信鸽?刚才我不过在庭院中看见一只鸟被树枝困住,而后将
它放生而已。”
“是吗?”青卓的声音透着寒气,还有一丝绝望,转身离去,自嘲般喃喃道:“眼盲,心却不盲,可是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