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谨虽得皇帝荫庇,势力日盛,却始终没有抓到他任何实质的把柄。便是赵相见了他,也得敛声静气,喊一声殿下
。
是以,齐潋立时便觉此中有些文章。忙道:“那封信的内容你我都清楚。我连信纸产地,用墨,全部找人查过,可是
依旧一无所获。
沈择欢看了看他,淡淡道:“当真一无所获吗?”
齐潋心内一颤,却是再无法接续。
沈择欢放开他,起身道:“信的本身并不重要。那人有心隐瞒身份,自然可以做的天衣无缝,让人无处可寻线索。只
不过……”
他顿了顿,看着齐潋道:“只不过,写信之人如此熟悉苏州政庶,必与官府交葛颇深。但你我都清楚,此人断不会是
官府中人。莫说是内里行文不像,便真是官员,本王不信,现今的苏州府衙里,还能有一个干净的。”
他深深看了齐潋一眼,再道:“自古官商一家。如此熟悉苏州政务,又隐隐暗示了税银流向。能做到此事的,敢做此
事的,放眼苏州城,只得一家。”
齐潋的脸色慢慢地变得苍白。
沈择欢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漕商。”
“确切地说,苏州齐家。”
第十七章
齐潋早已跟着坐起,此时便缓缓站起身来,面上微微有些苍白。“殿下……”
沈择欢依旧盯着他。“你几日前便已想通这一层了。对不对?”
齐潋闭了闭眼,慢慢点头。齐家必然已经牵扯进来,这便是最让他感到心惊的地方。
沈择欢不再说什么。
房内便陷入一片沉寂。
就在沈择欢以为面前之人会一直这么沉默下去的时候,齐潋倒是先他一步开口了。
事关家人,情势紧张,青年反倒在此时迅速镇定下来。他抬头直视面前的人,眼中却是一派坚定。
“殿下,我知道我要说的极不合宜。但我始终有个念头,就算齐家已然牵涉其中,也未必便是同流合污。”
沈择欢闻言,面上却是无波无澜。只是回身朝椅上坐了,抬眼看着他道:“是吗,你就如此笃定?”
齐潋回望他,不躲不避。“家父生性谨慎。兹事体大,甚至可能牵扯齐家上下几十人的性命,他断不会如此糊涂。”
沈择欢不动声色,只又问他道:“那么,你如何解释那封信?”
齐潋深吸一口气,回道:“殿下,家父经营漕运商事大半辈子,苏州大大小小的官员,没有他不相熟的,便是于官衙
,也是常客。如若真有什么变故,他极有可能真的知道什么,但是……”
他说到此处,声音里终于带了一丝不稳。“但是,如果真的说出什么,或许……或许便真的会遭灭顶之灾了。”
他顿了顿,又道。“所以,那信可以有所指向,却只能语焉不详。”
他说完,便只是看着沈择欢。目光始终坦然,毫无畏缩。“我知道自己身份,也知职责所在,容不得私情。但是殿下
,我说的,句句肺腑。”
沈择欢听他说完,面上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缓缓起身,步到那人跟前。
齐潋心下忐忑,终于有些紧张起来。
却见那人缓缓露出个笑容,带着种他从未见过的激赏。
他心中灵光一闪,脱口便道:“你早就想到了,是不是?”
沈择欢笑笑,不答反道:“你是事关齐家,关心则乱。你以为本王那位金銮殿上的皇兄便想不到内中深意吗?”
“此趟他虽不便派萧谨出行,御史台却也不是无人可选,你以为他为什么单单挑了你。你父亲手中必定掌握了什么,
皇帝不知你父亲立场,不能打草惊蛇,逼得太紧,又不甘心失了筹码,由你出面,或许可以从你的反应中,推断你父
亲身上的线索。”
齐潋越听便越是心惊,他当时满心都在替沈择欢担忧,却不料自己亦是别人手中棋子。
当下心思便纷乱起来,只能望了面前沈择欢的眼:“别的都使得,让我去探父亲,我……”他停了一刻,才轻轻续到
:“我却做不到。”
沈择欢伸手抚了抚他发丝,道:“我知道。我自有主张,你自不必开口了。”
齐潋闻言,顿觉越发五味杂陈。只觉那日心中酸楚之感又回来了。一时又担心各方利害,只觉前方似有团看不清的雾
,正蒙蒙而来。
沈择欢看了他一会儿,方又道:“我们已入江苏地界,过几日你我避开众人,赶在官船之前先去苏州。”
齐潋点点头,眉间却越发深锁。
沈择欢轻轻搂他入怀,安抚般地拍了拍他的背。
这一次齐潋没有挣开,慢慢倚靠在他肩头,有些疲惫地闭了眼。
第十八章
第二日,齐潋寻了个因由与随行众人交待了一番,嘱咐官船慢行。便与沈择欢一同离了官船,乘了艘行程极快的小船
南下。
到得船上,除却行船的船夫,却另有一人是齐潋不曾见过的。那人便上前冲他行了一礼。沈择欢笑笑,转而对他道:
“本王随扈,沈昭。”
齐潋万没想到这样清俊样貌的人竟是武中高手。因不知对方是否有品阶,便忙回礼道:“见过沈大人。”沈昭淡然回
道:“齐大人唤一声沈昭便可。”齐潋应了,心中却不由称奇,这人气度不凡,风骨绝佳,倒是值得结交之人。因此
便心生了些好感。
谁知只是上船之时见了一面,此后竟是再难寻此人踪影。齐潋心下奇怪,后来想到权贵之家多有所谓暗卫,这位大概
也属此列,便也只得作罢。
船行不过两日,却在一小渡口停靠。此时沈昭又现身引了那二人上岸,步行一会儿,到得一处小树林,却见那里正等
了数辆马车。齐潋与沈择欢上了其中一辆,沈昭亲自驾车,一扬鞭,马车便飞奔而去。
齐潋伸手掀了车帘,却见另几辆马车也正朝不同方向驶去。当下心里便是一咯噔,他知这是扰人视线之举。便转回身
向身旁之人道:“可是我们一离了官船便有人盯梢?”
沈择欢斜靠在一旁的躺椅上,正专注手中书册。此时便头也没抬,只回他道:“更早。”
齐潋心里便又往下沉了一分。这阵势,恐怕从他们出京开始,便处于他人监视之下了。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便拿眼
望了望身边的人。
沈择欢依旧没抬眼,只淡淡道:“一切先等见过你父亲再说。”
齐潋知他自有思量,便也没再说什么。只垂眼盯着袖口处缀的流云暗纹,却已是神游万里,思绪万千了。
过得一会儿,沈择欢终于抬眼,看了他那模样,便笑了笑。将手中的书随手一掷,起身也掀了车帘往外看去。
外间日头正盛,春光明媚。沈择欢略微眯起一双眼,复又放了那帘子。
马车又故意曲曲折折地行了一段,方才直奔苏州城而去。
如此疾驰了一日一夜,至第二日天明时分,便到了城下。
车内一应衣物水粮俱是齐全的,齐潋便先打理了自己,又帮沈择欢洗漱更衣。待得一切停当,离了马车,便见他今日
一袭紫衫,玉带织冠,他又是个锦绣容颜的,虽敛了他平日气势,倒真活脱一副名门世家子弟的样子。
齐潋看着,觉得颇为有趣,便忍不住低头笑了下。这倒是几日来,他首次开怀了。
眼角余光瞥见那人正往这边看过来,齐潋忙止了笑。
一行三人入了城,走在城内,此时天色尚早,街头冷清。齐潋却满心欢喜之情,他久未归家,如今就算有再多思虑,
也掩不住这及家的欣喜了。
沈择欢见他神情,也微微笑了笑。便顺着那人目光,也四下望着这江南景致。
行了一阵,便来到街心一处宅子。上头正书了齐府二字,字体洗练端正,一如宅面,毫无张扬之气。不知情的见了,
怕是想不到此地居住的,会是如此富贵之家。
齐潋略理了理衣衫,便上前叩门。
还未及碰上门环,却见那两道朱漆大门缓缓打开,却是早起的仆役上赶着来开门了。
那仆役见了齐潋,便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忙不迭道:“少爷!小少爷您回来了?”
齐潋笑道:“怎么?差些还认不出了?”
那人也笑着挠头,道:“哪儿的话,只是没想到您会此时回来。也没见您捎个信到府上。”
抬眼却见他家少爷身边还有人,便道:“这是……”
齐潋忙道:“这位是沈公子。”
随后却见这仆役看着沈择欢有些看痴了,生怕惹恼了那人,忙轻叱一声。沈择欢也不甚在意。倒是那仆役方醒悟过来
,忙红着脸低了头,便要引他们进府。
齐潋回身,却又不见了沈昭。沈择欢了然地笑笑,随即道:“他惯了在暗处,不喜这些缛节,随他吧。”
齐潋无法,也便笑了笑。同沈择欢一道进了齐府。
入内才见此间院落整齐,水榭楼阁,错落有致。细看更兼曲径幽深,多点缀秀木奇石,当真是一步一景,宛然如画。
便是沈择欢,也忍不住赞叹一声:“好景致。”
齐潋笑得颇有些自豪,道:“过会儿便能见到设计这宅子的人。”
沈择欢瞥他一眼,莞尔道:“你兄长吧?”
齐潋见被他猜到,倒又显得有些腼腆,点头道:“正是。”
正说着,却见前头湖心亭内,一人正一面斜靠着亭柱,一面在手中画纸上不停画着什么。
齐潋远远瞧见,满心欢喜,便高声唤了声:“大哥!”说着,便一径向着前头去了。
沈择欢看着他走远,也跟着一人慢慢踱过去。
到了那兄弟二人跟前,齐潋方后知后觉察觉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对他道:“这便是我大哥。”转而再又跟
他大哥介绍一遍。
齐峻暗暗打量了面前的人,面上是一贯温文的浅笑:“公子想必是舍弟好友了,有什么招呼不周的,还请见谅。”
沈择欢笑笑,道:“哪里。”
一时寒暄过后,齐峻收拾了纸笔一应器具,三人便往正厅行去。
齐潋同兄长感情一向深厚,兄弟两人一路畅谈叙旧,彼此都很快慰。沈择欢一路赏着园中景致,多半静静听着,偶尔
开口,却令那两人毫无被打断之感,反觉自然融洽,颇有兴致。
齐峻还是慢语浅笑,心内却知此人不凡,渐渐有了些思量。
不久,齐家正厅已到。齐彦林与齐夫人早已得到下人禀报,便在正厅等候。
齐潋站在门外,此时面上表情却有些莫名僵硬起来,全然不若之前的放松惬意。
齐峻在一旁看着弟弟,明明眼内满是孺慕之情,却又紧张地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是素来知道齐潋心结的,此时在心内暗暗叹了口气,便欲上前。
谁料却见一旁的沈公子竟是早他一步,抬手在齐潋的肩上轻拍了两下,道:“进去吧。”
齐潋听了这一句,竟也似安定了些,顿了顿,便进厅里去了。
齐峻心头诧异,见那沈公子神情,分明是知情的。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走到前头的两人一会儿,随即还是笑了笑,也跟着进去了。
第十九章
齐家当家与主母看起来都是颇为自持的人。齐彦林见了齐潋进门,眉宇间多有舒展,但也只是点头道:“回来了。”
齐夫人倒是立时便迎了上来。“阿潋……”
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温婉端方,又是当家主母,平日不显喜怒惯了的。此时当着下人的面,即便是心头再高兴,也
只是轻轻握了儿子的手,上下打量着,口中轻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只是眼角微微的濡湿到底泄露了心事。想必天下见到孩子归来的母亲,心情都是一样的。
齐潋紧紧望着面前久未见面的母亲,心中盘桓着满腔的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末了竟只能轻轻喊了声:“娘。”
齐夫人面上有微微的失望。随即迅即便敛去,只道:“好,好。”一时却也再不知说些什么。
齐潋立时便察觉了。顿时心下恻然。本该一家共享天伦的时刻,如今却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心中着实越发郁结。
一直一旁静观的沈择欢此时便上前道:“在下沈睿之,是令公子的朋友,此行多有叨扰,敬请二位见谅。”
齐彦林自他进来便已不动声色打量了他,见他开口,便回道:“哪里,沈公子客气了。”
齐潋此时也收拾了心绪,面向父亲道:“见过父亲。”
齐彦林点点头,看着他的目光却透着询问。
端王南下的事虽不张扬,却也不是什么秘密。面前的这位公子如此气度,自言姓沈,身边又伴着此趟朝廷派遣的御史
钦差,几乎没有第二种可能。
齐潋心知瞒不过父亲,本来也没打算瞒,便暗暗向齐彦林点了点头。
齐彦林面上依旧淡淡的,只是接下来的言谈中,便是悄然多了分他意。有些自然而然的敬畏,也有些刻意的防备。
沈择欢何许人也,立时便察觉。却也只不动声色。
一时寒暄已毕,又一同用了饭。齐峻便带了沈择欢去一处院落休息。
一路进来,但见院内居落极为简洁,四周也无甚繁花烟柳,却古朴雅致,浑然天成。院落正中是一株百年的银钟,满
树的绿叶遮天蔽日,约有几人才能合围。院墙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萝,此时正纷纷开花,新绿中隐隐透了一抹抹的鹅
黄出来,煞是有趣。
齐峻边走边对一旁的沈择欢笑道:“此处名唤沧园,平日幽静,不大有人来,也从未有娇客入住。不过在下想,公子
或许会喜欢,特意命人打扫了整理出来。希望还和公子心意。”
沈择欢闻言亦笑道:“有劳了。确是深得我心。”
二人边走边谈,话虽不多,倒多有相似见地,颇为投缘。
因此沈择欢在齐家住下的这几日,齐峻便会常常过来。有时齐潋也会在。畅谈下来,有时回房时都已是夜深。
这日,齐峻照例拜会了沈择欢后回房。
此时夜色已有些浓了,天上一轮皎月高悬,迎着晚风,映了一地的树影婆娑。倒为这初春的夜平添了几分风致。
齐峻缓缓踱着,路过院当中那株银钟,便抬头看了看。
却见银钟苍劲粗大的枝干之间,有人正仰躺于上。明月清辉,晚风徐徐拂过,那人衣袂飞扬,当真恣意若仙。
齐峻看了会儿,便低头笑了笑,继续往前踱去。
四周一片安静,偶有虫鸣自树丛中传出。
一片宁谧的景象却在此时隐隐有了异动。
沈昭一直闭着的眼蓦然睁开,随手便折下一段树枝。
空气中破空之声传来的时候,沈昭手中的树枝也挟了劲气,激射而出。
齐峻直觉危险逼近之时,却只来得及稍稍侧了身。
千钧一发之际,便只听得一记沉闷的撞击声,有什么东西堪堪擦着他身后斜飞出去,重重扎进一旁银钟的树干上。
几乎是同时的,齐峻只觉腰间一紧,便已被人带着避开了第二次暗器的攻击。
惊魂未定的时候,回首恰好便看到刚刚第一支暗器擦身而过时削下的一缕断发,正轻轻飘飘地落到地面。
紧接着,一个黑影飞快掠向远处屋脊,几个纵跃,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齐峻好容易平息了喘息,便向正搂着自己的人道:“怎么不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