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行刑日就在大星王莅临的前一天,为大星王的远征祭旗,当然,全权由我负责。”薛纳右手一翻,一把激光枪对准了副官和哨兵,在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间里,两道白光闪过,中枪的两人一声不吭地瘫了下去。
“放心,我相信那个时候绝对不会有意外发生的。”
28
伊瑞-桑耶·杜尔缓缓打开门,意外于看见那男子风尘仆仆的模样。
“杜尔。”普苏飞快地跨进大门,眉宇间尽显急切,“想办法救救凌栩。”
轻轻合上门,杜尔回身坐下。
“薛纳那个疯子,他要杀了凌栩。”普苏跟在杜尔身后匆匆地解释。
普苏在医院躺了两天,照理说杜尔应该早知道凌栩遇袭的事情了。可是两天里他都没有跟自己联络,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伊瑞-桑耶·杜尔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普苏不太清楚此刻他心里在盘算什么,却也明显觉得气氛不是那么自然。
“今天下午,视频播发了一条紧急公告。”杜尔支起下巴望着普苏,过了一阵才说道,“薛纳会这么做无可厚非,比较让我在意的是你的答案。”
“答案?”普苏蹙起眉。
“我前天得知你和凌栩的事,知道你在医院。我想这样两天时间里,你已经充分地考虑过究竟要怎么做了。”
杜尔的眼神有些刻意的隐晦,普苏却有些难耐地烦躁起来。
放在平时他很愿意去揣测杜尔的暗示,十之八九是能心领神会的。但此时此刻,从他跨出薛纳的军部开始,满满的心思就都被薛纳那个狠烈决绝的笑容扯走了。
“你早就知道我们出了事,为什么不让库想办法?”
“薛纳几乎二十四小时盯着凌栩,旁人根本无从插手。他在抓住凌栩的当天就向大星王和你父亲发了信件,也是我们的疏忽,这次让他捷足先登了。”杜尔淡淡地解释,“有大星王的批示,他能够堂而皇之地看管凌栩直到行刑日,库即使说动努依也没有办法。”
“……那我去向父亲解释!”普苏小声嘟哝道,杜尔却摇了摇头。
“纵然你的父亲能被你说服,我的父亲却是一块顽石。”
普苏不解地看着座位上的友人:“杜尔,你这是怎么了,你以前从来不会说出这种泄气的话。”
杜尔静静地盯着面前的茶杯沉思。这景象让普苏忽地心头一凉,大步跨到他面前用力按住了后者的肩膀。
“伊瑞-桑耶·杜尔,难道你打算袖手旁观?”
得到的回答依然是沉默,杜尔脸上的凝重神色让普苏又是一阵发颤,大声吼道:“你回答我!”
“托图快要到了,普苏。”杜尔慢慢地推开了友人的手,“我们不能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而承担起提前暴露的可能性。”
“无足轻重?”普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凌栩无足轻重?”
“难道不是?”
“他脑子里装着整个图尤百科全书!”普苏气急败坏地嚷道,“而且他是抵抗军的领袖,没有他,我们以后怎样跟地球人相处!”
“我们需要的只是抵抗军的首领,而凌栩只是恰好在这个位子上。”杜尔没有起伏的解释有些残忍,“一个凌栩死了,总会有另一个凌栩出现。他是聪明人,应该早就给自己留下后路了。”
普苏喉头翻滚,一双深紫的眼装满了难以置信,瞪着杜尔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普苏,你是最后和他在一起的人,他那时什么反应你最清楚,我想他应该不会让我们失望。”
他那时的反应?他那时算什么该死的反应啊!
“我记得你并不是和他相处很好,误会还很多。”杜尔瞟了怅然失神的普苏一眼说,“你今天又为什么要特意跑来为他请命?”
“……他不应该死。”普苏低声说道,“这不值得。”
“你是以怎样的身份来提出这个要求的,普苏?”杜尔眯了眯眼睛,“你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合作的伙伴。而现在他的消失无损于计划的延续,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杜尔,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普苏。”杜尔站了起来,陡然升高的身影在普苏脸上落下一片暗色,“你是不是喜欢上凌栩了?”
普苏终于忍无可忍地发怒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别再这样装腔作势,净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杜尔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着急,看着普苏的眼反而带了几分笑意。
可惜急火攻心的医生完全没有发现这一点,依旧火力十足地咆哮:“凌栩难道不是你的伙伴吗?你不是曾经那么信任他吗?我从不知道伊瑞-桑耶·杜尔对待朋友是这么冷酷无情的人!”
“我没有把他当成过伙伴,至多只是相互利用关系。”
普苏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都答应他交出班达·普苏了,那难道不是一种认同吗?”
他又气又急,极不情愿说出这层缘由,懊丧得一拳砸在了桌上,茶杯中茶水纷纷溅了出来。
杜尔扬着眉,惬意地靠在椅子上:“他把我关起来,欺骗了我那么久,还害你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两个人,这些早把他的良好形象破坏殆尽了。”
普苏一时语塞,一些往事掠过眼前,杂乱不清的纠葛从那时开始就没有理清过。究竟是谁对谁错,谁欠了谁的情,谁又背叛了谁,缠绕在一起就像一团永远无法解开的乱麻,让人无从下手。
凌栩带着些许恶质的笑容重复地出现。最终普苏能够看清的,是生死关头温柔的笑容和薛纳身下嘲讽的语气。
“……他救过我的命。”普苏末了揉着眉心疲惫地说,“我只是不想欠他。”
杜尔眨了眨眼睛。
“……他是个笨蛋,明明可以自保的,却还要自寻死路。我的手受伤,又不是他的错,用得着他内疚个什么?我不过是个医生,还是他的敌人,他的脑子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徘徊心头已久的话在此刻毫无阻碍地溜了出来,普苏无意识地低喃着,满脸的困惑和埋怨。
杜尔忍着笑意已经很久,终于还是伸手掩住了无法掩饰下去的笑容,一声轻咳之后,准备给好友一个台阶下,就此结束这场结果好于预料的谈话。
能让班达·普苏说出这种话已经不容易了,但凌栩要走的路还很长。
他摆正了表情,正要开口,抬眼却看见普苏看着自己的表情有些诡异。
“杜尔,说实话我真的没想到,你这次会选择袖手旁观。”
好友失落的语气表明他已经放弃对自己的游说。杜尔惊讶他的毫无耐心之余也颇为理解,自己心里的那个人出了事,又有谁能镇定自若的?
“如果这次被抓的人是卢睿,我想你不会是这样的态度吧?甚至是他来求你,你也会有不同的答案。”普苏苦笑着,“终究,我们离你再近,也永远触碰不到你的心。”
杜尔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普苏的话似乎正把话题引向一个他没有预料到的方向。
普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墙上的大挂钟。
“我没有自信能说服你,但也绝不希望事情真的走到这一步。”
杜尔的眸子又眯了起来,他慢慢地端起茶杯。
似乎,这位凡事喜欢直来直去的谈判家正策划了某个自己不知道的备用方案。
门外响起低缓的敲门声,时钟刚刚走过十点。
普苏毫不意外地看着杜尔,转身前去开门。
“我今天上午就从薛纳的军营出来了,但是晚上才来,我中途去了一个地方,找了一个人。”
杜尔正把茶杯放回桌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大门开处,一个瘦削的人影出现在杜尔的视野中。
来人跨进室内的瞬间有些迟疑,迈步也带着些习惯性的小心翼翼。
杜尔的动作停留在举着茶杯的那一刻。当来人终于将压低的宽檐帽摘下时,他的手腕抖了抖,茶杯终于掉落在地,砸得粉碎。
来人脸上带着看不出任何波澜的微笑,扯起薄薄的嘴唇,对主人说道:“伊瑞-桑耶先生,很不幸再次见面了。”
杜尔白皙的脸上有过一闪而逝的红晕,他站了起来,看着来人许久,开口时声音已然沙哑。
“……卢睿。”
卢睿自来熟地找到了那个平常坐惯了的位子,坐下之后却发现身下尚留体温。他鄙夷地看了主人一眼,起身换了另一个位置。
杜尔的目光随着卢睿而动,而询问的对象却是普苏:“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想听你解释一下。”
“我说过了,我劝不动你,但我相信有人可以。”
“你让他来劝我救凌栩?”杜尔回过头,语气尖锐起来,“我不相信仅凭这个原因他就肯回来见我。普苏,你究竟跟他说了什么?”
“我只是把事实告诉他,让他帮我一个忙而已。”
“……我不相信。”杜尔罕见地有些慌乱,“他凡事事不关己,怎么可能……会为了你们特意跑过来……见我?”
“普苏和我没有仇,他救过我的命,只能说对我有恩;凌栩是朋友,我来帮个忙有什么不妥?”身后的人闲闲开口,“我不是某些人,因为自己的仇恨就做出殃及其他人的事。”
杜尔恍若未闻,只是质问普苏:“你让他一个人过来?为什么没有和他一起过来?他一个地球人在外面走动有多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
“有人送我过来的,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危,我现在活得很好。衣食无忧,从来不做噩梦。”
杜尔的眉毛已经深深地拧了起来,他似乎在强压着某种情绪,继续对普苏说道:“你不应该带他来的,不要再让他搅进这件事里。”
“这种关心自可不必,我承担不起。”
“你够了!”杜尔终于咆哮着扭过头,冲着卢睿大喊。
这情景有些似曾相识,普苏觉得杜尔俨然就成了刚才的自己,椅子上气定神闲的人才是节奏的掌控者。
杜尔快步走上前,一把抓起卢睿的手腕,压低的声音带着某种危险:“跟我上楼,我们单独谈谈。”
29
班达·普苏依然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伊瑞-桑耶·杜尔时,是在自己十岁的生日宴会上。那时的自己穿着一件镶了金边的灰色礼服,正在为源源不断向自己涌来的陈词滥调和谄媚笑容而烦躁不已。
正装束缚下的贵族少爷顶着一张黑过煤炭的脸没有给任何一位宾客好脸色,堂堂大元帅夫妻只能站在一旁冲着来客一次又一次地露出歉意而尴尬的笑容。
班达家的小孩眼比天高,这已经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偏生这个孩子骄傲却并非绣花枕头,谁都看得出来日后必将不同凡响。
班达·普苏的脸几乎要憋闷得抽筋的时刻,他的父亲终于打断了这无聊至极的交际礼节,转而带着他走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单间。
而那里,在负手而立的保镖的看护下,他看见了那个跟自己一般高的眉清目秀的少年。墨绿的皮肤似乎稍微浅,红色的瞳仁却是清澈无瑕,落落大方地对自己报以微笑。
“普苏,今天介绍你认识他。”班达元帅弯下腰,指着那个浑身散发着含蓄内敛的同龄人说,“他是伊瑞-桑耶·杜尔,是托图陛下的孩子,你们以后要当好朋友,知道么?”
到底还是孩子,听说对方是储君,普苏的眼睛立刻就瞪圆了,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像只小猫一样一脸提防地打量着对方。
那名为杜尔的少年生得身长腿长,竟比自己还高出些许。赤瞳与普苏对视一阵后,他率先笑了起来:“你的耐心还真是够好。上次我父亲举办宴会,我待了十五分钟就忍不住逃出去了。”
图尤的皇室向来有子息放养的传统。在继承王位前的岁月都会低调地避开众人的眼球生活。知道储君身份的只有君主的最亲信的部属,有他们暗中保护一个帝国的将来。
所以哪里会有那么多的贴身心腹,让他整整要寒暄十五分钟。
普苏不着痕迹地笑了,却在此刻又看见对方带着些许狡黠的眼神。
“你要不要跟我出去玩玩呢?外面远比罗诃城好玩哦。”
普苏傻兮兮地眨了眨眼睛。
“……出去?”
“我明天就要去南方了,那里全是野蛮人,没有这种乱七八糟的宴会,但是很危险,会有各种大大小小的麻烦事——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去?”
普苏的眉毛拧起来,有些无措地抬头看了自己老爹一眼,发现这个唯一的大人一言不发,含笑而立。
“呵呵,原来你还会忌惮你的爸爸,真是看不出来。”
普苏瞪大眼睛嚷:“谁说的!”
“明明你就是想去的,怕你父亲不同意么?还是你是个胆小鬼,只敢躲在大人的身后?”
自己不也是个孩子!普苏被对方的轻蔑眼神一扫,顿时就怒了,拧着脖子叫道:“谁说我不敢,去就去!”
游说结束,伊瑞-桑耶·杜尔满意地收起轻蔑,瞬间恢复冷静低调。
这是个能将自己的内心收放自如的人,尚是孩童的普苏在第一时间就认识到了这个真相。
这个年纪应该是趾高气扬的,普苏却在杜尔身上完全看不到这一点。相比同龄人,他绝对是个早熟的孩子,因为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即使到了南方,在笑得最开怀的时候,普苏依然能在杜尔的眼底,发现一丝无法抽离的痛苦。
伊瑞-桑耶·杜尔就是这样一个能将内心小心翼翼地包裹得几乎不露任何痕迹的人。在人前永远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这一点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地练得炉火纯青。
因此,此刻普苏盯着二楼那紧闭的房门,几乎有点不敢相信那时断时续的咆哮是好友发出的。
“……你闹够了没有!……”
“……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动你!……”
“……卢睿,你给我住手!!”
普苏表情古怪地看着那扇门,发现自己的想象力一时之间贫乏了起来。谦恭温和如杜尔粗鲁得犹如乡间农人,难道他真的是扮演伊桑·杜尔扮上瘾了?
那混杂着器物破裂之声的喝骂忽高忽低,静默良久以为是平息了,又突然地吵闹起来。普苏被那声音折磨了十多分钟,不胜其扰,几乎就要冲上二楼去骂人。
现在凌栩命悬一线尚无人理,普苏心里已经够烦的了;那两个人还在这紧要关头公然调情,简直就是在挑战旁人忍耐的底线。
普苏心里烦躁,起身走到远离二楼的窗边图个清静。
窗外是无边的黑暗,难得一时喧嚣暂罢,普苏微微有些失神,手指深深地嵌进窗栏中。
凌栩是个适合黑夜的男人。那双深棕的眼眸里有太多危险的东西,在白天看不出,到了夜晚却会一丝丝地泄露出来。
从薛纳的军营跑出来,他几乎就茫然了。薛纳这一招先斩后奏狠得令人难以置信。不管怎么说,凌栩曾和他有过那样密切的联系,普苏以为薛纳怎样都会手下留情一些。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能够一边不动声色地从最高统治者那里拿到了格杀令,一边还在凌栩身边软硬兼施地套取供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