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班达·普苏曾经认定,自己将会一辈子单身。
子息问题是图尤族人无法沉受之重。见多了孤独终老的人,他并不介意自己一路寂寞。
但改变的契机就是那样神奇地出现了。只是如果能选的话,他宁可不当那个发现希望者。
真的。
01
灌下这一杯之后,班达·普苏终于感觉眼前开始晕眩了。
醉酒的感觉,其实因人而异。有些人会五彩大作,有些人会天旋地转;有些人会心跳加速呼吸困难,有些人索性两眼一翻吐得昏天黑地。因此有人会钟爱醉酒之后难得糊涂,也有人忌惮这种结果如避猛虎。
实在是很难以己度人。
班达·普苏庆幸自己的体质跟酒精天生合拍,即使喝醉了也不会因为内部斗争而导致他的身体崩溃。这种体质很多时候令人称羡。往往一干老友喝得烂醉如泥之时,没有人会担心回不了家。最后时刻都一直保持清醒的人见多了老友们醉后各色丑态,虽然每每怒火冲天还是不得不翻着白眼善终。
尽管如此班达·普苏还是觉得这是一种快乐的无奈。特别是老友之中某些人的醉态实在千金难买,他也乐得在自己的记忆里多存上几张独一无二的照片,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翻出来聊以自慰。
但有些时候,这种体质就让人非常苦恼了。
比如现在,当他需要彻彻底底的一场晕眩的大醉的时候。
班达·普苏清楚地知道,其实早在半个小时以前,自己的细胞就已经有九成泡在了酒精当中。但自己的神志依然清明得犹如刚刚踏进酒吧大门的那一刻。并不是自己千杯不醉,而是自己的醉态太理智了。
理智得某个瞬间他有一头撞晕在吧台的念头。
班达·普苏此刻枕着自己的胳膊趴在吧台上,被压在底下的左脸颊火辣辣地想要烧起来,于是他换了一面继续歪着脑袋等待迷醉时刻的最终到来。
简直是毫无形象至极。
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宁可来这鱼龙混杂的地方买醉,也不愿意一个人待在那个宽敞得难以忍受的家里。
宽敞是一直的,但难以忍受只是今天突然冒出来的感觉。
白天从好友家中回来以后,班达·普苏整个人都笼罩在乌云之中。回到家里被门口的鞋架勾到了裤管,他飞起一脚把整个鞋箱踹烂了。
然后看着静悄悄的大厅,突然就觉得那种孤独的感觉难以容忍,简直就想痛哭一场。
自然他是不会哭的。
即使是友人命悬一线的那一次,自己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终究落下的也只是满头的汗水。
于是他选择喝了一大杯凉水,然后驱车冲进奥荷城。
虽说经过昨晚的仪式,新城已经算是落成了,但是娱乐的地方还是不多。就酒吧而言,整座城里不到5家,而他一家也没有光顾过。
班达·普苏不禁要回忆起在故乡的时光了。他不是钟情于流连夜店的那类人士,加上罗诃城的大小酒吧充斥着各色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儿,终日为了男人和权势斗得天翻地覆。用库·洛的话来说,简直就是把最后一块纯洁的地方都玷污了。
何况某位友人碍于身份根本就无法接触国都那种酒吧,他就更加兴致缺缺。每每和库·洛在酒吧门前告别,淡然得就像是昔日在学院下课散场一般无聊。
反而是在南方的那几次玩得身心舒畅。
出于某种原因,他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跟那个人秘密联络,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时隔最久远的那次甚至有五年之久,而那又正是从少年蜕变成青年的时候,于是在五年之后的那次见面时,自己、库·洛和那个男人,就像斗鸡眼的三只公鸡一样,你看我我看你地足足互瞪了五分钟,然后毫无形象地笑作一团。
也就是那一次,那人做东请自己和库在当地的小酒吧里坐了通宵,三个“成年人”喝得昏天黑地之余差点把人家的小酒吧都砸了。
疯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清醒的也只剩自己。库喝醉了就是睡觉,四肢大张瘫在座位上像只大青蛙,虽然身体沉重,但是很好摆弄。剩下的一位却让他大跌眼镜,满口胡话外加歪眉斜眼地看着自己傻笑,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地痞流氓。
普苏记得自己甫成年的第一件事就是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两个沉重的醉鬼从酒吧一路拖到了好友简陋的家里。上下车的过程惨烈无比,一路还要忍受友人无意识的骚扰。
后来他们相聚的频率上升了,时间距离现在也更近,但班达·普苏一直记忆清晰的只有那一次。十年之中什么都淡忘了,唯一没有模糊的就是那次见面时友人堪称惊艳的那张脸,以及他独一无二的那次酒后的憨态。
以至于这么多年之后的今天,在班达·普苏心目中,伊瑞-桑耶·杜尔依然是他们18岁相见时的那个形象。灵动机警而又沉静睿智,有着不符合他那个年纪的成熟。
02
眼前的光线开始闪烁不定,普苏眨了眨沉重的眼睛,打断回忆的同时,眼前那张年轻英挺的脸也随之飘散开来,最终消失了。
酒吧在傍晚时候刚一开门他就坐了进来,一杯接着一杯地叫着酒水。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客人从鱼贯而入,已是营业的高峰时段。酒吧里照明全开,光线却反而显得更加昏暗。
普苏瞥了眼身边兴致盎然的客人们,暗暗有些吃惊。原以为在这种人人忙于建设的新城,是不太会有人热衷于玩乐的。来到地球的人大多是如同友人那表面身份一般的迁徙者,断然不会把钱拿到这里来白白烧掉。但眼前这番不亚于国都的热闹程度,实在是有些不可置信。
细细看去,人群中有很多张脸竟颇为眼熟,分明在昨晚的宴会上刚刚见过,飞扬跋扈的表情换了地方就更加不知道收敛。
这一刻,普苏对好友的执念终于能有些感同身受。
一想到那个人,暂时消失的烦躁感立刻又卷土重来。他顺手在旁边一捞,发现抓过的酒杯早已空了。
“再给我一杯!”
这种地方的酒水比不上昨晚的宴会的档次,他不以为意。只要是在这个时候能让他醉倒的酒都是好酒。
“先生,您要一杯什么呢?”服务生小心翼翼地应付着这位从坐上这个位置就没有好脸色出现过的客人。客人已经喝了无数的酒下肚,但看起来除了更加疲惫之外,没有任何要醉倒的征兆。
普苏有些迟钝地把视线从酒杯移到了服务生脸上,他眨了眨眼睛,余光看到了邻坐的客人正端着一杯淡红的液体和朋友谈笑风生。
他皱起眉毛,嘟哝着说:“要一杯‘诺瑟’。”
“诺瑟”,以很久之前的某位大星王命名的果酒。淡红的色泽看起来很柔和,跟它的味道一样,第一口尝到就会留下好感。这酒的度数很浅,但是后劲十足的绵长,甚至有人在喝完以后的第二天才醉倒的。
以前的人都喜欢喝这种酒,舒缓柔和的特征很符合那些年代的生活节奏,悠闲缓慢,不急不躁的。
哪里像现在,忙忙碌碌,终日奔波的,都不知道是在忙些什么。
酒水上来以后,普苏没有急着喝下去,拿着杯子凑到眼前把玩。透过红色的液体望出去,大厅的人和物都染上了一层温柔的色泽。
他想起了昨晚那个和此刻的自己一样,手持果酒的异族人。
从仅有的几次接触来看,普苏不得不承认,那人和这酒还真是要命的般配。
只是那个傻瓜肯定不知道,“诺瑟”喝多了还有催情的效果。自己明明已经提醒过他,最后还是闹出那么大的笑话。
一个人傻也就算了,令人可气的是,另一个人分明就没有喝什么酒,竟然会跟着外人一起疯。到最后,连向来冷静得像块冰一样的库都被拖下了水。
有一种不知名的病毒正在他的好友之间蔓延,普苏很怕下一个中毒的人会是自己。
新的星球,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环境。花花世界引诱着外来者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普苏开始怀疑,友人是否正是因为受了某种蛊惑,才会答应库·洛那个混蛋提出的烂到家的建议。
他知道,友人对于这个星球上的人有着天生的亲近;但他没想到,友人会假戏真做。
一次一次,一步一步,他只能无奈地旁观,毫无办法。
几个月前的一天,自己第一次为了其他人被友人叫到家里。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友人买回来的“媳妇”,血肉模糊地被扔在床上,也瞧不出什么样子,被折腾得很惨。
他手脚麻利地替友人善后,后者则坐在一旁面不改色地告诉自己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边收拾着神志不清的那个血人,自己还不忘开着友人的玩笑。
“那人叫你上,你就真的上了?要是他说大家一起上,你难道也听他的?就甘心戴那么多绿帽子?”
友人看着窗外慢悠悠地开口:“要真是那样,他横竖都是活不了,我先送他上路。”
“你心肠还真是好。”自己当时是这么揶揄他的,还有些同情床上的那个人。
可当证明的机会真的到来,友人却食言了。
他没有亲手断送掉那个人,相反地亲手把那个人推进了火坑;到半道上,又亲手把人抢了回来。
过分的畏缩和过分的唐突,哪一样都不正常。
友人一边盯着自己施救一边述说原委的时候,普苏很想拍拍他的脑门,告诉他你有点失态了。这么出格的事情,哪像窝囊又财迷的伊桑·杜尔会做出来的事情。
果然自己走后不到三天,暗中监视的家伙终于蠢动起来。而且是光明正大地披着调查局的外衣,一点办法也没有。好在那家伙够冷静,叫了一群工友去保释,而没有一时情急把自己拉过去。
不过最幸运的是,不知是出于有心还是无意,那个地球人够帮忙。听友人转述那段谈话时,自己也忍不住发笑。恶毒是恶毒了点,不过每个字都在帮着友人洗刷嫌疑。天知道那家伙表面装得满腹委屈怒气冲天,暗地里松了多大一口气。
再后来……
……
普苏甩了甩脑袋,忽然不愿再想下去了。情景几番转换之后,变成了今天的上午,友人的家里。
“……你们说怎么办?一个猥琐的下等人,当着众多贵族的面抛下那么一句话;身为下属,却在半路劫持了顶头上司的车,还把人打了个半死不活。你们是生怕他们看不出我们的异动是吧?”
两个男人都被自己堵得一时无言。
“杜尔,你准备拿你的小情人怎么办?”酒宴上一时冲动也就罢了,回家竟然会疏忽到被人把面具都扯了下来,“告诉他一切,还是再给他编造一个不怎么美丽的谎言呢?”
说实话,自己应该是非常乐得看见友人的真正面貌的。但是此时此刻,那张沉静的脸只会让自己有抓狂的感觉。
沉默之中,身形高大的主人站了起来,平静如水的双眸愈发让班达·普苏有种山雨欲来的不安。
“给他做中枢传送。”
震惊的不单是自己,连库都讶异地看着主人。
“伊瑞-桑耶·杜尔,”上一次称呼友人的全名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普苏只记得自己白天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你冷静一点吧!传送机我们一共只有3台,你确定要把第一台浪费在这个地球人身上?”
“你忘了薛纳这么做的后果了吗?”
“给地球人做中枢传送,是养虎为患。虽然我们不以他们为敌,但是很难保证他们不会拖我们的后腿。”
“普苏,你不要一概而论。”库不急不躁地反驳了一句,转头对主人说道,“但是这件事上我同意普苏说的。即使卢睿对你来说很重要,但也没有达到需要做中枢传送的地步。薛纳那件事足够给我们敲警钟了。”
“薛纳那件事,我倒觉得说不定是个好机会。”主人看着他们俩说。
很久没有见过阳光的关系,主人本就异于族人的肤色显出一种病态的白皙。
“我们迟早要和地球人打交道的,这是个好契机。”
“反正我不同意给他作传送。”自己当时的模样,也许正如友人所说的很失态。“你要是想让他知道真相,就自己去解释。敢做不敢说,算什么男人!”
“普苏,我觉得你更应该冷静一下。”
说这句话的时候,友人没有看着自己,普苏却恍如见到了一只狮子难得露出的锋利爪牙。
虽然只是一瞬间。
03
冷静一下,呵呵,我这不是好好冷静来了么!
普苏手腕翻转,大半杯的酒一口气咽了下去。喝得太急的关系,又是侧着头,刚进喉口就呛到了。他伸手捂住了嘴巴,弯下腰竭力忍着声音咳了几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
“需要帮忙吗?”
很不适时宜的陌生声音在头顶响起,心情糟糕,形象更加糟糕。普苏抬起头时,自认为脸色不怎么好看。
搭话的是个短发的年轻男子。五官一眼看过去相当普通,是混迹在人群中也不会被注意的那种类型。看他的穿着也不像是贵族,但要说是什么平民百姓,却也有点不伦不类。
虽然普苏一时说不上来,但总觉得有某个地方不太对劲。
男子递过一块干净的手帕,微笑着重复了一遍:“需要帮忙吗?”
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普苏本已满心烦躁,那男人大咧咧的笑容更是显得异常刺眼。普苏口气不善地一口回绝:“多谢您的好意。不过是小小呛了一口,还没有严重到需要他人帮助的地步。”
男子“哦”了一声,把手帕放回口袋,歪了歪头说:“其实,我是在旁边听你咳了很久都没有停下,才走过来的。”
普苏抬起头,看见男子另一只手上还端着那杯动了没几口的“诺瑟”。
一种被人旁观丑态的羞耻感油然而生,他顿时就满脸通红。
“……咳,打扰您的雅兴还真是过意不去。”匆忙地付了账,草草敷衍一句,普苏拿起外套起身就要离开。
“班达·普苏先生是不是?”
普苏脚下一顿,怀疑地转过身,看见那男子靠在自己的座位旁边,看着自己的眼睛此时显得有些意味不明。
出于这两天的特殊状况,普苏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一手慢慢移到腰间的微型激光枪,一边维持着原先的表情说道:“你是哪位?我不记得认识你。”
男子没有作答,只用手中的酒杯轻扣吧台:“坐下来谈谈,怎么样?”
普苏傲慢地一口回绝:“我又不认识你,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你不是问我是谁么?如果你不想谈,我怎么回答你呢?”
略带调侃的语气,普苏的怒火霎时就被点了起来。
也许是自己多虑了,不过是知道名字而已,奥荷城里知道班达·普苏医生也算不上什么奇闻。就算是这个男人来意不善,普苏也有信心不露马脚地见招拆招。
他哼了一声,在男子好整以暇的目光中,不卑不亢地坐回到先前的位置上。
“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放下酒杯,轻笑一声,说道:“其实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想请班达医生,过府一叙。”
普苏眨眼眼睛,瞪着对方含笑的眼看了半天。等到明白过来这句话的真正含义,顿时气得连眉毛都快竖起来了。
过府一叙?!
这混蛋眼睛是瞎的吗?自己哪里看起来像是卖的?!
再次仔细打量那男人一番,也不知是不是主观色彩在作祟,总觉得对方更加形容猥琐。普苏强忍下当场暴揍对方一顿的冲动,勉强地摆出一张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