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生子)——由拳刁民
由拳刁民  发于:2012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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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苏不得不承认,在第一眼看见凌栩和薛纳亲热时那种血气上涌的感觉。那分明不只是愤怒,普苏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恨薛纳还是凌栩。这是个隐晦的话题,也许没有薛纳的决绝,普苏一辈子都不会正视这种微妙的心境。

也得感谢薛纳的狠,虽然面临的更加艰难的困境,普苏的脑子倒也很快清晰起来。

要救凌栩出来。

自己势单力薄,那就找别人;这个别人,无疑就是伊瑞-桑耶·杜尔。

杜尔很可能袖手旁观,那么好吧,先去找卢睿。

他在脑子里很流畅地过了一遍,马不停蹄地就赶到了凌栩的地盘上。失去了首领的地球人没有一丝慌乱的迹象,一丝不苟的士兵们眼中有着近乎悲怆的冷静。

这就是凌栩带出来的队伍,从每一个人的身上,都能窥到领着他们揭竿而起的那个人的一斑。

同卢睿的交谈没有持续很久,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做出请求之类的表态,眼前这个聪明的地球人就立刻明白了。

卢睿淡淡地说:“我会在晚上过去,但愿你不会用得着我。”

卢睿终究还是来了,让这个越来越不受控制的乱局更大了一些。普苏不禁要问自己,如果连卢睿都说服不了杜尔,那凌栩该怎么办呢?

普苏突然觉得很好笑。这么多年,库·洛的手里有越来越多的兵;伊瑞-桑耶·杜尔的眼中是愈加深沉的冷酷;似乎只有自己是原地踏步。平日里或许自己是最风光的那个,手下没有做不了的手术,谈判桌前没有说服不了的对手。但是到了这样的紧急关头,自己却连救一个人的能力也没有,所有的风光,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无用光鲜罢了。

普苏曾经的愿望就是,能够帮助杜尔达成心愿,救出他的母亲,最好的结果,是能够成为他的伴侣。后来,杜尔遇到了卢睿,几个月的时间几乎抹去了十多年的回忆,普苏的愿望变成了帮助杜尔达成心愿,继而孤独终老。这么多年来,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向杜尔提出过什么要求,这是唯一的一次,却被拒绝这样彻底。

依稀记得有人说过,活着不要亏待自己;也有人说过,追求一份真爱,总是不应该放弃。

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那么简单,已经变得和想象中太不一样了,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你是不是喜欢上凌栩了?”

普苏悚然而惊,猛地回过神来。手下是木质窗架上一排浅浅印记,偌大的屋子一片寂静。

如同一个梦魇,普苏被最后浮现的这句话吓得心惊胆战。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耳边盘旋着,你是不是喜欢上凌栩了,你是不是喜欢上凌栩了。

无形的压力迫得他喘不过起来,目光朝窗外一瞥,近处隐约地有一个光斑。

他以为自己花了眼睛,连忙揉揉眼角,重新一看,那光斑时隐时现,竟似一个微弱的手电。

难道门外有人?

普苏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将杂念统统抛到了脑后,拉开窗户,灵巧地翻身出了屋。

一手摸到腰间的激光枪,普苏冲着那光斑低声喝问:“什么人?”

听到人声,那光斑立刻就消失了。普苏更加疑心大起,屈起膝盖,慢慢摸索过去。

没有走出三步,那光源之处突然响起一阵窸窣,紧接着一束更强的灯光亮起。普苏一手遮了眼睛,一手架起激光枪,正待开口,对方已经率先发话。

“班达医生,别来无恙。”

普苏眯起了眼睛,那人的将手电放在了地上,几束光线打上了对方的脸。

“是你?”普苏的激光枪放下了,眉头却是越拧越紧,“乌尔·库鲁,你怎么会在这儿?”

30

乌尔平板的脸上是公式化的恭敬,微微地欠了欠身,向普苏致意。

“我送卢睿过来,等着接他回去,打扰到你很抱歉。”

普苏意外极了:“是你送卢睿来的?”见乌尔默认,又忍不住追问道:“怎么你们两个会在一起?为什么你会知道卢睿在哪里?”

“班达先生,请你不要激动。这次是卢睿让我送他来的,我没有什么坏心眼,你不用太过担心。”

“你不要避重就轻。”普苏扬起眉毛说道。

乌尔叹了一口气,将地下的灯光调暗了一些,光线变得柔和,两人的身形反倒更加清晰起来。

“我确实是首相大人的人,但我和卢睿的交情与我的身份无关。班达先生不用害怕我,你们的私事,我不会告诉首相大人。”

“乌尔·库鲁,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想干什么?”普苏厉声问道。

“……恕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乌尔口气开始强硬起来。

普苏冷笑地看着他:“如果我没有记错,轰炸凌栩的基地,就是你干的好事吧?”

乌尔争辩道:“我是奉了首相的命令才……何况那时,我们也还不是合作关系!”他顿了顿,又小声说道,“回报我的人也没有说清楚,如果我知道那次卢睿和你们在一起,也不会——”

普苏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了。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卢睿?”他单刀直入地质问道。

乌尔毫无波澜的脸上闪过一丝狼狈,拧了拧眉头似乎是想争辩,喉头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

普苏长叹一声,联想到此刻屋内那一团乱局,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这团乱麻真是越来越理不清了。

“卢睿是杜尔看中的人,我劝你不要自讨没趣。”

乌尔·库鲁冷冷地笑起来:“他看中的人?那他对待‘看中的人’还真是非同凡响。”

普苏听他口气无礼,不禁心头火气。转念一想杜尔当初对待卢睿的种种,却又踌躇起来。

也是凌栩在他心中分量变重,普苏细细咂摸凌栩对杜尔的判词,竟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不知究竟是自己心中有失偏颇,还是之前太长时间失了公允。卢睿的事是他心中一块禁地,说不清是非,不敢去碰。说杜尔不是的人越来越多,普苏也有了几分三人成虎的惶恐,究竟孰是孰非,也变得害怕去想。

如今,竟连乌尔·库鲁这样的小人物也胆敢这样说话,普苏气愤之余,犹豫不决的心境也更加茫然了。

“你也给卢睿治过伤,知道他曾经受过怎样的虐待。就算是演戏,用得着这么狠么?”乌尔咬着牙齿说,“我也是胆子小,早知道这样,我、我早把卢睿带走了!”

“他狠?”普苏嗤笑道,“逼他当众侮辱卢睿,追得他们俩差点一起没命,谁狠得过你们!”

乌尔高声说道:“权宜之计无可厚非,我承认我做过对不起卢睿的事情,这些我都和他说清楚了。倒是你家的主人,我们在他房间里装监视器了吗?还是派人一刻不停地跟着他?他究竟是入戏太深,还是巴不得我们监视着他,给他那不可告人的虐待癖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你住口!”普苏勃然大怒,举起激光枪重新对准了眼前逾矩太多的人。

乌尔情绪激动,喘了几口气后,渐渐平复下来,放平了声音说:“你放心,我的这些心思,卢睿一点也不知道。我会让卢睿自己选,而不像你的那位大人那样强取豪夺。”

普苏一言不发,眼中闪过某种疑惑的困扰。乌尔叹了口气说:“班达先生,等到哪一天你也喜欢上了一个人,就能够体会这种心情了。他受到哪怕一点点的委屈,你都会受不了的。”

说完这句,乌尔礼节性地点点头,慢慢地走远了。光点停留在一个刻意疏远了的位置上,耐心地一动不动。

普苏伫立原地良久,终于苦笑着低下了头。

面对何人,他都是伊瑞-桑耶·杜尔最好的辩护人。对于好友的暴行,他似乎比杜尔自己都热衷于为他开脱。

最初,这种开脱是为了维护自己心中那完美的形象;后来,是为了在凌栩面前争一口气;最终到了今天,他终于在又一次听到这大同小异的控诉后,感到了一丝气馁。

杜尔,也许错了的人真的是你呢。

回到门前一拧门把,这才想起自己是翻了窗户出来的,哪里有门钥匙。普苏在门口徘徊了一阵,终于悻悻地又爬进了窗户。

空旷的客厅静谧如初,没有一丝人声,二楼的吵闹也归于寂静。普苏在客厅里慢慢走了一圈,突然发现自己做的所有事情都无比可笑。

假以人手,为什么要假以人手?

如果想要救凌栩的只有自己,为什么非要强求别人呢?

乌尔·库鲁无心之言,颇有几分醍醐灌顶的味道。也许,正是凌栩这个身陷囹圄的人,开始让自己眼里容不下沙子。

在情感问题上,普苏有点死心眼。不先把自己说服,他是断然不会有所行动的。凌栩成了自己的肉中刺,如今似乎到了非拔不可的地步。

正在他愁眉不展之时,二楼那扇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了。当先一人正是卢睿,扶着栏杆慢慢地下了楼。

普苏瞪大了眼睛,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升腾上来。

卢睿下楼的步伐迈得很慢,似乎还有些瘸,走得近了,分明可以看清他手上和脸上的伤痕。

普苏惊得瞠目结舌,愣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眼前的人伤痕累累,傻子都能够看出来经受了什么。普苏不禁抬头看着那扇门,他不知道门内人究竟是他认识十数年的好友,还是一只纯粹的野兽。

“你怎么了?”卢睿单手扶腰,慢吞吞地踱到普苏跟前,扯出一个勉强的笑脸,“总算是不辱使命。”

“卢睿……对不起。”普苏咬着嘴唇几乎不敢直视卢睿的眼,这样的交易换来杜尔的点头,这让自己怎么有脸再去面对卢睿。

“嗯?”卢睿歪着脑袋笑起来,“有些费力,但是那个人应该不会食言。”

“……我没想到杜尔他真的会……”普苏试图辩解,话到一半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理屈词穷,究竟是想为自己开脱,还是为杜尔开脱?

“普苏?”

普苏沉浸在自责中懊恼不已,许久才听见卢睿的呼喊,抬头看见对方正一脸愕然地看着自己。

“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误会了?”卢睿眨了眨眼睛说,“我和伊瑞-桑耶,只是打了一架而已。”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见杜尔走出了房间。一样的缓步下楼,只是脸上的青紫更加明显,强装正经的表情也更加好笑。

普苏看看卢睿,又看看杜尔,嘴巴张得几乎能吞下一整个鸡蛋。也不知道现在是应该喜极而泣,还是索性捧腹大笑。

原来,刚才那一连串的声音,竟然是他们在打架?

普苏的嘴角几句要抽筋了。温文和善气定神闲的伊瑞-桑耶·杜尔竟然会像小孩子一样跟人打架?能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实么?

杜尔显然心情算不上好,口气糟糕得如同伊桑一般:“我要睡了,你们自便吧。”说罢一摆手,摇摇摆摆地走开了。

普苏确信自己的智商没有退化到零,可是现在这诡异的气氛他怎么一点都看不明白呢?

“你们……真的是在打架?”他小心翼翼地问卢睿,“没有做别的事情?”

卢睿哭笑不得:“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吧?他是什么脾气,你应该最清楚才对,怎么又来问我?”

“……我没想到他会打架。”普苏半晌才说,“而且看起来没占到上风。”

卢睿淡淡一笑,扶着把手在椅子上坐下了。

“起初只是谈判而已,谈着谈着就成了吵架,最后变成了打架。”他无奈地解释说,“早知如此一进屋就应该打一架,白费我那么多口舌。”

“……杜尔他,不会这么没教养。”普苏憋了半天,依然无法接受那个挥着拳头张牙舞爪的好友。

“也许正是教养逼疯了他。”卢睿揉着腰上的淤青说,“他骨子里还是活脱脱的流氓伊桑·杜尔。”

“……我们还是不说这个了。”普苏知道这个问题就算谈上一个晚上也不一定说得完,此刻他关心的是另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

“杜尔他答应救凌栩了?”

卢睿停下动作,看着普苏急迫的眼神,叹了一口气说:“我和他谈了不消几句,就听出他早就准备出手救凌栩,怎么你却一点没有发觉?”

普苏一呆,竟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卢睿了然地笑了笑,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班达·普苏是聪明人,稍稍一加提点,自然就明白了。

“那杜尔就让你回去了?”普苏反应过来,连忙问道。

“你觉得可能吗?”卢睿点着自己脸上的淤痕说。

“……那我岂不是……岂不是……害了你?”普苏安静了一阵,喃喃自语道。

“这倒也未必。”卢睿闲闲地说,“冲着他今天说出的那些话,我倒要看看,他处心积虑了这么久的‘大计划’,究竟值不值得我那几个月里,像傻子一样的生活。”

普苏霍地起身,睁大了眼睛说:“你不能留下来,太危险。而且——”他犹豫了一阵,“你不喜欢杜尔,不必勉强把自己卷进来。”

“我不会无缘无故地留下来的。但是你的朋友给我开了一个条件,我觉得自己有翻身的机会。”卢睿笑眯眯地说。

“什么?”

卢睿晃着一根手指头。

“一张空白支票。”

31

班达·普苏从医院门口出来,轻轻扣上了通信器。他抬头看了看碧澄澄的天,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如既往地生活着,为受伤的地方做了复查,顺便也来了一个全身检查。得到的结果是,手臂上的伤口恢复得很好。那种细微的哆嗦确实有物理上的原因,更多的却是源于心理上本能的怯懦。

为了这个结论,他甚至给自己在学院时代的恩师通了电话。灰白头发的老人站在屏幕上语重心长地叹息了一声。

“普苏,你该长大了。”

他不太明白老师的话什么意思,却又清楚地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自己以前是活得太顺风顺水了,以至于任何一个小小的挫折,都能让自己患得患失上半天。

那么如今的自己究竟有没有一点点的进步呢?普苏不太明白。只是看着马路上车来人往一如平常的喧闹,微微有些茫然。

丝毫也看不出,明天凌栩即将处刑,而大星王到来的时刻,就在不远的48小时后。

刚才的电话是库·洛打来的。情况不太好。

因为薛纳那一天毫不犹豫毙了自己副官的凶狠,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手下胆敢出现违命之举,战战兢兢地把任何细微处都罩得严严实实,仿佛就在印证薛纳那阴冷的保证: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库·洛几次尝试接近囚禁凌栩的负责人都铩羽而归。在军中,库·洛和普苏的关系并不公开,实则是两个方面的人物,薛纳却一视同仁地将他们拒之门外,摆明了不惜损害各方利益都要毁灭凌栩的疯狂念头。

卢睿说,如果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就把自己人掉包进去。这件事情却又不能做得太早,以防相处久了被发现。临行刑前几个小时混进去制造事端,趁着混乱把人救出来。

这个显得越来越气定神闲的地球人末了懒洋洋地说:“不先在蛋壳上磕条缝出来,你们这群苍蝇怎么钻得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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