币洒给道路两旁围观的城民。
棕榈叶和大马士革玫瑰的花瓣铺满凯旋的道路,加西亚骑着他那匹惊世骇俗的阿拉伯骏马,踏着鲜花之路走在白银骑兵的
最前,安条克的少女追着他一直到王宫门前,她们目不转睛地望着公爵一身纯黑的战袍,左肩系一条拖拽到地面的黑天鹅
绒披风,一手扶着腰间长剑,他登上王宫前开阔的石阶,宛如天神下凡。
金发绿眼的米兰小侯爵从王宫中走出来,他在台阶上用激动的拥抱迎接加西亚。公爵和他的好友走进王宫,广场上的庆祝
活动刚刚开始。
“你似乎非常高兴。”安条克城已经许久不曾有这样的热闹喧嚣,安德烈站在走廊边,从窗口往下眺望城中的狂欢,“我
应该恭喜你,”他转头对加西亚说,“你又在罗马那里、在西边各国间树立了大好的名声。”
安条克王宫在王城最中央,居高临下,安条克城地势又高,王宫如在云端。
从王宫俯览天上之都满城如梦如幻的蓝色屋顶,加西亚心旷神怡,他赞同地点头:“这次胜利,是一次真正的成功。它让
我知道从前那些阴谋诡计,也许并不是我所长。”
安德烈听见加西亚的话,略微诧异地从侧面瞧进他的眼睛里去,那双钴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过分热烈的色彩,好似久病不
愈的人眼里那种渴望康复的光,亮得异常。加西亚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王宫前的大道、圣心教堂和博希蒙德广场,神情愉悦
,仿佛还沉浸在刚刚的凯旋中兴奋不已。
安德烈忐忑地摸了摸自己的衣领,他咳了一声,随意道:“加西亚,你知道巴塞罗那伯爵的儿子和奥拉尔的婚约宣布无效
了吗?”
“哦?”加西亚从窗外收回目光,“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在的黎波里的时候,皇帝给教皇写了一封信,说忽然发现他的公主和巴塞罗那王子六世以内有血缘关系。”
“然后教皇就批了?”加西亚忍不住扑哧一笑。
“批了。”安德烈耸耸肩,“要知道,全德国也只有奥拉尔一个公主,而整个西班牙,不知道有多少王子。”
“这是件好事。”加西亚无所谓道,“我听说王储是个肺痨鬼,马上就要死了。奥拉尔要是嫁给他,恐怕还来不及加冕王
后,就又要改嫁。”
安德烈仔细而小心的观察着加西亚的表情,好揣摩他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可是加西亚似乎对这件事情缺乏兴趣,表现得毫
不关心。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加西亚的态度实在过于冷淡,安德烈终于忍不住把话挑到明处,“公主根本不打算嫁给任何人。她巴望着嫁给你,但是她
却没有强迫你——奥拉尔可以把阿拉贡的王储当玩具一样扔来甩去,却不忍心强迫你——不说别的,加西亚,这辈子你也
找不到这样爱你的女人了。那个男人迟早要成为过去,在那以后呢?”
安德烈踮起脚,用力捶了一下加西亚的肩膀,重重地说:“以后,你总得结婚的。”
加西亚望着安德烈语重心长的表情,若有所思。
“奥拉尔呢?”
安德烈听见加西亚问起,笑道:“她为你的事情去觐见拜占庭皇帝,现在正从君士坦丁堡往安条克来呢。”
加西亚渐渐蹙眉,深红色的睫毛轻轻地抖动几下,似乎心事重重。
他抬起头往外望去。
博希蒙德广场上,人群欢声笑语。
广场中央高耸着真理之柱,金翅天使站在石柱顶端,一手指向前方的教堂。
四座庄严矗立的白色宣礼塔,成群的哥特尖顶,扶壁和飞檐举起升天的愿望,最中间的穹隆高耸入云。
加西亚心里微微一动。
“对,我要结婚。”
安德烈先是惊讶,然后变惊喜,他张大眼睛,太过突然的好消息让他差点结巴起来:“天呐,你,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加西亚像是为他的决定感到非常满意一般,高兴地拍上窗沿:“是的,我马上就要结婚。我要成为安条克的王——娶科斯
坦扎的女儿,安条克的新女王。”
“天呐……”安德烈维持着刚刚惊喜的表情,转为深刻的震惊,这下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你……疯了吧……”
加西亚兴高采烈地,兴致勃勃地拍了拍晕头转向的安德烈:“这个月底莎耶尔满十二岁。我已经决定——她先加冕女王,
然后我娶她为妻。”
第22章:
1151年,安条克。
结婚的仪式在女王加冕的第二天举行,场面之仓促,新女王刚刚从加冕的黄金马车上下来,立即就登上了婚礼的百花车,
安条克的民众私底下议论纷纷,每个人都说,他们的小女王被法国来的公爵给绑架了。若不是被权力的野望蒙蔽了良心,
谁会去赶着去娶一个不通人事的十二岁女孩?从前略有风声的“黑公爵”的称号,如今传遍大街小巷,人人都指望看女王
婚礼的大游行,看这个西方的公爵怎样向安条克人炫耀他崭新的王冠。
可婚礼却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游行和乐队,也没有鲜花和葡萄干面包。
除了圣心天使教堂的大钟敲响十二下(安条克公主出生时这个教堂也敲了钟),放出一群白鸽。教堂里观礼的是几个国家
的大使、罗马派来的主教和米兰侯。结婚的仪式也简洁到只剩下结婚本身而已。
“根据圣经给我的权柄,我宣布你们为夫妇。神所配合的,人不可分开。”
主教这样说。
“祝福和平庇佑我们,接受你的宠爱,奉你的爱子耶稣的名。阿门。”加西亚牵着女王的手,如同牵一个刚刚学步的婴儿
,他站在圣坛前面,代替他的新娘说出誓词。
于是婚礼就结束了。
那样意兴阑珊的仪式,过程简单到圣洁,以至于又冲淡了人民心中加西亚恶毒的形象:“也许这个能征善战的公爵,是过
于善良了。”许多人说。
有些人猜测:“公爵不忍心女孩被那些觊觎王冠的人谋害,说到底,他是骑士出身的,有骑士精神的王子。”
在所有这些窃窃私语的风暴之中,加西亚如同对待女儿一样地对待他的新婚妻子。他把小女王抱在一只手的臂弯里,交给
值得信赖的女仆。
“她已经累坏了,先带她回王宫去睡觉。”
加西亚让女仆带着刚刚加冕、结婚的、昏昏欲睡的妻子先一步离开教堂。因为他看见广场的尖口处涌进来一彪白衣骑士,
女王卫队在他们面前,像是遇到驱赶的羊群。
这样明目张胆的狂妄,在女王结婚的当天,在安条克城里横冲直撞,还耀武扬威地冲到博希蒙德广场上来,那么一定是加
西亚的老朋友来了。
越来越多的圣殿骑士,少说也有一百多人,陆续穿过拱门进入广场。
雷纳尔多带着身后的骑士团,朝教堂而来。
加西亚走下教堂的台阶,肩上还披着结婚时的金色肩带,倒和雷纳尔多肩上骑士团的红色绶带相映成趣。
他并没有走到台阶的底端,他站的高度,恰好能和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骑士团团长四目平视。
“我就知道你会来。”加西亚用一种轻松的口气,就像闯入他地盘的圣殿骑士团是被他邀请而来、却迟到了一样。
雷纳尔多也嘿嘿笑:“我可是带着礼物来的。”
说完,他冲后面钩钩手指,“国王给你结婚准备了三样礼物。”
后面一个圣殿骑士骑马上前,端出一只白银铸成的盒子,他跳下马登上台阶,把盒子捧到加西亚面前,打开。
“这个礼物,是送给小莎耶尔的。”雷纳尔多说,“王说,既然女王已经结婚,那么就应该配上一个女王应有的珠宝。”
盒子里放着一枚金铸的巨大贝壳,贝壳摊开,中央盛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乳白色珍珠,两边还配有一对同色的单粒珍珠耳
环,耳环用白银打造,花纹繁复,好似岩石戒指那样的图腾。三枚珠子放射着柔和华贵的光芒,让广场上围观的人群啧啧
称赞。
端着盒子的骑士面无表情地阖上盒盖。接着第二个骑士骑马上前,他端着和刚才一样,只不过是黄金铸成的盒子,捧到加
西亚跟前。
“第二个礼物,是送给你的。”雷纳尔多示意骑士打开盒盖,淡淡的暗红色折光在盒子边缘晄了一下。
里面竟然是一顶宝石王冠。
“王冠上的宝石原先镶嵌在你父亲的王冠上。”雷纳尔多懒洋洋地尽职解说:“国王把你父亲的王冠重新铸进两顶新的王
冠里,原先王冠上的宝石被分成两份,蓝宝石留在耶路撒冷的王冠上,红宝石镶嵌在这里。这顶王冠是为你铸造的。国王
感谢你为他保护安条克的新女王。”
加西亚瞧着那顶金色的十字星形王冠,红宝石在王冠上熠熠如血。
鸽血红宝石,是加西亚的家族的加冕宝石,每一代安茹伯爵的王冠上,都以鸽血红宝石作为主石。
加西亚把那顶王冠从盒子里拿出来,庄重地端在手里。
属于加西亚的东西,萨珊通过这样的方式送还到他的手中。
“那么第三样呢?”加西亚捧着王冠问。
“终于说到第三样了!”雷纳尔多精神一振,他拍拍手,后面的圣殿骑士合力把一团沉重的东西往台阶下一丢。
那东西迅速从地面爬起来,发出哎哟哎哟的叫唤。他抬起头望了一眼加西亚,吓得一哆嗦。
雷纳尔多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
望着那人的脸,加西亚诧异地蹙起眉。
那人竟然是的黎波里老伯爵。
老伯爵穿着一身华丽的袍子,却被雷纳尔多的圣殿骑士丢在地上,弄得灰头土脸,他在雷纳尔多震耳欲聋的笑声中战战兢
兢,连忙奔到加西亚面前,手里小心翼翼地举起一卷图纸。
“这是什么?”加西亚拿过图纸,并不打开。
雷纳尔多说:“那是一张新绘的埃德萨、安条克、的黎波里、耶路撒冷、叙利亚、一直到红海和埃及的地图。”
加西亚大笑:“果然是好东西!这算是战书吗?”
“暂时的休战,和以后的战书。的黎波里是你的了,的黎波里伯爵送给你处置。”一说起打仗,雷纳尔多不由得神采飞扬
:“以后还要打很多很多仗,我们总能在战场上相遇!”
“一言为定。”加西亚一手拿着图卷,一手端着王冠,他走下台阶:“你已经许久没见过小莎耶尔了,不看看她去吗?”
雷纳尔多玩笑道:“现在她是你老婆啦,我还敢看吗?”
仆人为加西亚牵来火焰,加西亚把图卷和王冠交给侍从,他翻身上马:“来吧!到王宫来,我们应该在安条克好好喝一杯
!”
于是雷纳尔多随他骑回安条克王宫。一路上两人欢声畅谈,聊起从前罗得岛的轶事,时不时击掌大笑。
到今天,雷纳尔多已经对当年的事情了解清楚。对他们这些圣殿骑士团的恶首来说,加西亚那些残忍阴狠的事迹算不得什
么恶行。欺骗背叛也是理所当然,朋友就是今天凑在一起吃喝嫖赌,明天照样能在战场上杀得你死我亡,如果暗地里还能
再互捅刀子,那就更加增添乐趣。只不过雷纳尔多性格粗放,懒得去玩那些阴谋诡计罢了。
到今天,雷纳尔多和加西亚终于坦诚相见。他原本就和加西亚意气相投,将来也一准能成生死之交。萨珊把岩石戒指给雷
纳尔多,就是准备着未来某一天,加西亚接下他的权杖,在雷纳尔多和圣殿骑士团的支持下,成为耶路撒冷的无冕之王。
加西亚和雷纳尔多回到王宫,刚一走进宫殿,就看见几个女仆提着裙子惊慌失措地往外跑,一个个吓得面孔苍白,大声叫
道:“快去叫人!”
“去找公爵大人!”
加西亚拦住其中一个:“我就在这里,出什么事情了?”
女仆见到加西亚,一下就跌倒在他怀里:“女王的房间里……血……”
加西亚惊出一身冷汗,他扔开吓软的女仆,几步奔到莎耶尔的房间门口。一进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地毯上摊
开一层红,往里边的卧室里延续。
加西亚耳边一阵轰鸣。
他踩着血迹往里走去,一看卧室里的情状,差点没晕过去。
刺目的血红。
血迹一直铺展到卧室中央的大床上,雪白的床单,一朵一朵大开鲜红的血花。
加西亚看见奥拉尔坐在床沿,手里拿着匕首,而被子里露出莎耶尔暗金色的卷发,他心脏骤然一停。
他几乎要以为莎耶尔已经死在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手里了。
奥拉尔看见加西亚摇摇欲坠的样子,淡淡勾起惨白的嘴角,妩媚一笑:“怎么?你以为我杀了你可爱的小新娘?”
奥拉尔的脸色接近无机的雪白,眼睛里含着点点泪,呼吸变得短而急促。
“你放心,她睡得很好,很平静。”奥拉尔摸了摸莎耶尔的头发,“你的选择让我吃惊,简直要让我以为你是故意针对我
这么做的了。”
加西亚顺着奥拉尔苍白的脸色,看向她的手臂,终于知道了那些血的来源。
他心里一震,但面上仍旧非常冷静:“奥拉尔,我绝对不是针对你。我有我的原因。”说着,他不着意地往前走了几步,
奥拉尔防备地举起匕首:“你别过来!站在那里。”她用匕首指着陷在沉睡中的莎耶尔,冷冷地说:“否则我杀了她。”
“奥拉尔。”加西亚站在原地,“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做。”
奥拉尔感受到血液渐渐抽空的感觉,如此美妙,她露出复仇般快意的表情:“我说过,我要看谁能做你的新娘——加西亚
,你用一个连健全的人都算不上的小女孩彻底地嘲笑了我的自尊,我应该报复你。”
“报复我,就应该想尽办法折磨我。”
奥拉尔微微一笑:“我也想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如果我能忍心,你早就下地狱了。”
她轻轻叹息:“我要是忍心,就好了。”
“可是你不但没有这么做,却连自杀也要自杀在我的床上。你还谈什么自尊?”加西亚嘴上说着恶毒的话,看准时机,一
步上前夺过奥拉尔手里的匕首,翻开她的手臂。
加西亚倒吸一口凉气,奥拉尔在手臂上连续划断了数道深刻伤口,以至于加西亚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止血。
奥拉尔看见加西亚面无人色的样子,舒心地靠进他怀里:“我的自尊,都给你毁了。这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床,我为什么不
能死在这里?”
加西亚别无选择地抱紧她:“你真是疯狂……”
奥拉尔贴着他的胸口,心满意足:“你敢抛弃我,就该预料到这一天……加西亚,我有个问题,你一定得回答我……”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宁可娶这个傻丫头,也不肯娶我?”
“……”
“说呀。”
“因为我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