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 下——猫锦
猫锦  发于:2011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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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珊那紫色的眸子在灰白汹涌的雨水中潋滟惊人,他对加西亚露出讥讽的神色:“终于肯来见我了?”

加西亚淡淡道:“有人告诉我你就要死了。”

萨珊冷笑:“我两个月前就要死了,你这么迟才来?”

加西亚说:“我在等我的女儿出世。”

萨珊沉默半晌:“为什么你只有一个人来?”

加西亚笑,寒气冻得他嘴唇苍白,他却丝毫不受影响,笑得很狂:“哼,耶路撒冷的王冠我根本看不上眼。我来,只是为

了让我的情人死在我怀里。”

萨珊为加西亚语气轻佻的那个“我的情人”感到微微不快。

加西亚望着他蹙起的眉,心想他恼怒的神情依旧这么好看,心里乱跳着,他幻想萨珊会说“我才不是你的情人”或者“谁

是你的情人”这类颇有情趣的话,再或者抬手给他一耳光。

当然,不会有。

萨珊似乎是颤抖了一下,可能觉得冷,加西亚极快地上前抱住他的腰,却感觉手臂里空空荡荡。

即使有十足的心理准备,他还是被残忍的事实刺伤了。怀里的人已经远远偏离正常的“消瘦”,轻飘飘的像枯叶,或者根

本是一具骸骨。

加西亚有些寂寥地忧伤起来。

他自己也是冰冷的,不能温暖“他的情人”。他心想:萨珊大概会说,“放开我。”

萨珊厌烦地说:“放开我。”

加西亚失笑:“我放开,你立即就会摔倒,亲爱的,如果你不怕我把你踩在地上,不妨试试看。”

萨珊不做声了。他抬起如骨的手臂,轻轻环绕加西亚的后背,像是有些害怕,第一次温顺地把自己的重量依靠在别人身上

他一定是非常非常喜欢我,才会在孤独得这么可怜。加西亚心想,怜悯地搂紧他,他在萨珊耳边轻声说:“我最后一遍问

你,我一直是真心喜欢你的,你相不相信?”

加西亚感觉萨珊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在他耳边回答,干脆又肯定:“不相信。”

加西亚冷笑:“你是对的。”

满世界的雨声落在他耳畔,加西亚感觉到库尔加莎、小鲍德温、雷纳尔多、甚至还有那些和他们毫无关系的人都在看着他

们,用一种异世界的眼神,不理解地看他们。

全世界都在嘲笑他们俩,因为他们不懂得爱自己。不懂得自爱的人其实也不懂得自尊,折磨对方也折磨自己,把喜欢的人

作践给别人看。

加西亚对这个世界彻底地怨恨。他们在命运的冷雨中浑身湿透,而那些麻木无知的人却好以整遐地观赏他们的挣扎,加西

亚愤怒地抱起萨珊,他走上台阶,雷纳尔多抽出剑对库尔加莎说:“都这个时候了,公主,收起你的兵器吧。”

库尔加莎怅然地笑:“其实我们每个人都输了。”

傍晚的时候,大雨转微,西方的天幕泛着轻柔的红色,光线稍稍明亮起来。

在王权更替的暗潮中,风雨如晦的耶路撒冷王宫得到了台风眼里的片刻安宁。一天的暴雨在日落时分停止了,圣城的喧嚣

和烟火又渐渐升起。王宫外,暮色四合的温馨气味幽幽飘进宫墙。从窗口望出去,漫天晚霞犹如飞花,城中星星点点的灯

火堪比天幕里若隐若现的夜星。

晚祷钟声过后,加西亚、雷纳尔多和小鲍德温结束了商谈,短暂的和平给典雅的王宫带来梦幻般的温柔,珍贵得一碰就碎

每个人都作出了让步。

库尔加莎端着一盏药油灯走出房间,加西亚抱着手臂正依在门边,库尔加莎说:“他醒了。”

加西亚注意到她手中端的铜灯,眉一竖,怒色毫不掩饰地浮现在眼睛里,库尔加莎用手指轻轻一捻灭了灯火,淡淡道:“

他需要这个,对他来说,你在的时候他醒着,比什么都重要。”说完她推开身后的门,把飘着白雾的灯放在门边。

加西亚对那灯冷眼看了一会,使劲握着拳头,他咬牙走进房间。

床边窸窸窣窣的响动让微憩的人睁开眼睛。

紫色的双眸里如今只有平静,加西亚对他笑笑,“你听见了么?雨停了。我刚刚从东殿过来的时候,看见池里已经没有莲

花了。”

“嗯。”

加西亚坐在萨珊身边:“有时候我会想我们是不是把事情太过严重化,我们对自己太严厉,对别人的要求太高,以至于路

越走越窄。

“其实很多东西都可以暂时放下,等你好起来,我们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散散心。”加西亚想了想,弯起眼睛说:“比如

基辅或者亚历山大,我们可以去那些跟耶路撒冷、安条克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加西亚说道这些地方的时候,瞳孔里闪烁着憧憬的神采。那些光明的世界,好像就在他的眼睛里存在着,美得让人无法正

视。萨珊把手轻轻地放在加西亚的手背上:“是一个很好的提议……我觉得身上很暖和,也许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加西亚握住他的手,摇摇头:“那是因为你现在还在发烧呢。”

萨珊叹了口气,他略微遗憾地把目光移向卧室的窗,越过那高耸的石窗,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天空,傍晚的蓝紫色苍穹飘着

大片鱼鳞状散开的雨云,染上壮丽的玫瑰红,宛如沙漠上空的晚霞。

萨珊的眼睛生动地映出那些美丽的霞光,他缓缓说道:“从我出生到九岁那年,从来不知道天空是什么样子。我只见过自

己的母亲一面,她来就告诉我一句话,她说我一定会从那里出来,只要我能活下去。那时候我很想看一眼外面的世界,所

以我没有死。但后来我觉得后悔了,因为外面的世界也没有什么好。”

加西亚不由得攥紧他的手,低声道:“我明白。”

萨珊见到加西亚又露出沮丧的表情,微微一笑:“但是我现在又不这么觉得。也许仅仅为看一眼天空,我也应该来到这个

世界上,这个世界不止有天空是美好的,我还找到了比它更好的东西。”

加西亚愣了愣,他睁大眼露出疑惑的神情,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他没有听错,加西亚激动得像风暴中的棕榈树一样飒飒颤抖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萨珊。

他小心地试探着问道:“萨珊,有些话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想跟你说,即使是假装也好,你能不能装作相信我一次?”

萨珊微微点头。

加西亚于是转过头指向窗外:“你看,那里是北方的天空。安条克就在北方。天亮之前,北极有一颗很亮的恒星。

“二十年前,我父亲被夺权,我和凯瑟琳逃进沙漠里,凯瑟琳死了,我徒步走到死海。那时我才知道什么是死,我既害怕

,又后悔,每天都在后悔,后悔当初没有跟你走,当我倒在沙漠里站不起来的时候,我看见了那颗恒星。然后我想起你,

我开始朝着这颗星走,我想走到安条克去,我想见你。我在沙漠里度过十天十夜,最终绕过死海走到大马士革。”

加西亚十指交握住萨珊的手:“萨珊,对我来说你就是那颗星星,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会腐朽,只有你在我心里是永

恒的。”

萨珊淡淡地凝视他,眼神平静,毫无起伏。

他是不能被打动的,他无法被加西亚的话所打动心弦,他早就不相信这个世界有谁会爱他。

只是因为他喜欢加西亚,才答应假装相信他的话。

加西亚忍不住失望地流出眼泪。

他紧握萨珊的手,小声地梗咽了。

眼泪打在萨珊的手上,萨珊心疼地皱起眉:“加西亚,我不喜欢看你哭。

“你已经是个父亲了。”

加西亚擦了擦眼睛,忽然想起来说:“我的女儿,眼睛是蓝色的。”

萨珊说:“那么你要使她成为整个东方的女王。安条克、的黎波里和耶路撒冷都会属于她。”

“我不会。”

加西亚非常平静地拒绝了:“她永远不会成为女王,终一生她都不会知道你的存在,也永远不会从自己的身上看见你的影

子。你那被诅咒的血缘就此断绝。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人生着紫色的眼睛,你的血脉永远属于我、我的后代,而我会让你的

痕迹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萨珊看见加西亚脸上那不可动摇的意志,淡淡闭上眼睛:“既然你想这样,那就如此吧。”

加西亚凝视他因为痛苦而阖上的眼,俯下身去。他有太多感情想对这个人倾诉,可他把嘴唇凑到萨珊耳边,却又失去了表

达的勇气。他没有获得信任和爱的希望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救赎,也即将抛弃他。

加西亚把嘴唇移到萨珊的唇上,他解开自己的衣服,把手指伸到萨珊的领口里。

东方月升,满月照耀中天,圣城沐浴在一片洁净的银辉之中。

宫殿前的走廊地面泛着点点白光,连接着廊下雪白的岩石花缸,如同从中流下一层水银。

雷纳尔多抱着剑靠在门边,小鲍德温朝他走过来,国王英俊的脸上因为焦虑而稍显苍白,雷纳尔多用老虎似的眼睛盯着他

,阻止的意味明明白白。他懒洋洋地说:“稍安勿躁。陛下。”然后他露出一个隐晦暧昧的笑,暗示道:“你还不知道里

面在做什么呢……”

小鲍德温脸色顿时一沉,这时殿内却忽然传来一声痛哭,凄厉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那种,国王呆了几秒,刚要冲进去雷纳尔

多就横剑拦在他面前:“给你的哥哥一点时间,陛下。”

殿里的哭声时有时无地持续着,年轻的国王被拦在门口,无可奈何地红了眼圈。远处台阶下,库尔加莎领着几名女仆从殿

前经过,只远远地朝这边望上一眼,然后便离开了。小鲍德温默默地忍耐了一会,最终还是忍不住,潸潸地落下泪来。雷

纳尔多想嘲笑,嘴咧开到一半,结果竟有一阵苦味涌上自己喉间,他涩然笑着打了个哈哈,然后收回剑,摆摆手说:“你

们也连累我啦。”然后骑士迈着悠悠的步子,自个沿着长廊消失在尽头。

星月西沉。东方渐白。耶路撒冷的天空并没有如何变化。新的一天依旧会来临。

西殿里如鬼的哭声持续了一夜,天明时候,加西亚打开殿门,竟看见在门外通宵矗立的国王。

兄弟俩无语相望片刻。加西亚无血色的脸上率先浮起一个挑衅的冷笑:“那里面不过是一具尸体,你什么也不会有,都是

我的。”小鲍德温于是移动着通红的眼睛,望进加西亚身后的门里去,他失神地闭了闭眼,一串泪珠落下,年轻的国王抬

起头,一字一顿地对他的兄长说:“我、恨、你。”

国王并没有去看望他的舅舅,而是苍白着嘴唇,如一头受伤的小狮子跑走了。加西亚望着他的背影,面向东方。

日出如火,天空云霞似锦。加西亚的蓝眼凝望漫天红光,殷殷如含鲜血。

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耶路撒冷该何去何从,战还是和,兴还是衰,将依赖他的抉择。

第26章:

流言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之一。

关于圣城即将易主的说法三天来传遍了耶路撒冷的大街小巷,传说圣殿骑士团并不向国王效忠,骑士们支持安条克的摄政

王统治这个王国,大战就要临到耶路撒冷的头上了。

国王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相反的,各方领主都向耶路撒冷集合,圣城开始宵禁,城门封锁,士兵逐次驱赶外地人,流

言坐实,整个耶路撒冷笼罩在兵荒马乱的阴云下人心惶惶。

王宫东殿汇集起国王军的将领,圣殿骑士团的人一个也没来,他们在王座前为开战的事情争吵不休,群情激奋地大声叫嚣

要先下手为强。

“战争既然无法避免,我们就要尽全力给他们迎头痛击!”

各国使者围在国王周围,一个个冷着眼,心里藏着各种阴谋诡计作壁上观,人人都希望这场正统之争愈演愈烈,人人都能

从中得到好处,除了耶路撒冷。

年轻的国王在王座上一言不发,他把华贵蓝宝石王冠放在膝盖上,一手支着下颚,眼神阴沉地深思着。

任由他的将军们吵吵嚷嚷,国王始终没有说一句“好”。因为即使圣殿骑士团向他效忠,国王也没有把握能与他能征善战

的异母哥哥长期抗衡,毕竟他的哥哥是在一个难以想象的境遇中成长起来的,论阴谋论大胆,哪一样他都不能超过加西亚

这一仗,是万万不能打的。

小鲍德温拿定了这个想法,回过头朝王座后的帘幕望去,终年穿着一身黑衣,犹如黑寡妇一样坐在结网的纱帘后面的耶路

撒冷前女王,也在看着她的儿子。梅利森德一动不动地藏在纱帘后面,没有做出一点动作来暗示国王应该如何决定。

小鲍德温扭回头去,站起来,刚要打断他的将军和大臣们的纷议,忽然门口的仆人大声地宣读来客的名号:

“安条克的王,诺曼底的加西亚公爵!”

“圣殿骑士团团长,罗得岛的雷纳尔多男爵!”

这声音一闯进东殿的中心,王座下面寂静无声。国王和他的大臣,将军和各国的使者,纷纷把目光投向殿门。

只见一个火红头发的年轻男子,着一套紧身华服,通体全黑,左肩亦系着一条黑色的天鹅绒长披风,直垂到地面,拖曳在

他身后。在他身后,还有神采飞扬的圣殿骑士团团长和看起来齐刷刷实际上懒散散地白衣骑士们。人数不多。一二十人。

王宫里有不少大臣、使者此前还未见过那个声名狼藉的黑公爵,他们脸上显出惊恐而慌张的神色,加西亚淡淡地扫了他们

一眼,于是许多人的脸惨白了。

传说中最最阴险无耻的黑公爵此刻面上浅浅带笑,瞧着众人如临大敌的模样,眼里笑意更深,他一手叉腰,另一手扶着剑

柄,站在门口,把别有深意的目光停在小鲍德温的身上。

“我亲爱的弟弟,见你的哥哥来了,居然是这么冷淡的表情吗?”说着,加西亚朝国王张开手臂,那样子,完全就是等美

人来投怀送抱的姿势。

小鲍德温眉毛一竖,蓝色的眼睛瞪向加西亚,加西亚用非常微妙的眼神向小鲍德温瞄了瞄站在宫殿最边远处的那些外国大

使。

国王愣了愣。

加西亚依旧伸着手等他:“怎么了?陛下?”

小鲍德温于是大步走下王座,他迎向殿门处的兄长,脸上露出激动的表情,张开手,给加西亚来了一个极其热情的,咬牙

切齿的拥抱。

加西亚呵呵笑着,拍拍弟弟的后背。

这一幕兄弟情深的场景深深地印在各国大使的眼帘之中。那些脸上挂着喜色看上去高深莫测的男人们渐渐忧虑起来,从目

前的情况看,虽然不知道幕后这对兄弟达成了什么交易,显然他们决定暂时表露出一种和平的姿态。这让那些渴盼着耶路

撒冷战火连绵的各国君主们不免有些寝食难安。

耶路撒冷,是不应当和平的国家。

国王拉着公爵的手,亲亲热热地话说一阵,雷纳尔多在一旁瞧两人装模作样,眼神都搭不到一处还手拉手地相亲相爱,只

觉得鸡皮疙瘩起来一背,加西亚看雷纳尔多直翻白眼,于是咳嗽一声道:“亲爱的弟弟,最近我到一些流言……”

大殿里有些人暗暗发起抖来。

加西亚和小鲍德温一人一句你来我往,话说得滴水不漏,好似他们已经知道是哪些人试图挑起战争,好似他们兄弟从小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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