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心局 下+番外——枫叶白色
枫叶白色  发于:2011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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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衍急问:“你怎么样?”

晋北星咬牙道:“别处都无妨,但箭上好像有毒。”

亲兵帮他查看左腿上的伤势,果见中箭之处微微发黑,流出的血也是黑色。想叫军医来帮忙,却得知消息军医已在乱军中

战死。

晋北星无力地靠在大树上,指示道:“拿刀把箭头剜出来。”

亲兵都是铁石心肠的硬汉子,闻言更不犹豫,拔出一把匕首,一刀割进腐肉里,将箭头向外一挑。箭上的倒刺带下一块血

肉来。

晋北星痛得全身一抖,咬住牙硬是没吭声。

草草处理了伤口,黑色并未随着箭拔出而褪去,仍往外渗着黑血,显然毒素仍留在体内。深山野地哪有解毒的药材,但此

时也无他法可想了。

晋北星又下令道:“各部查点人数,检点丢失了多少粮草兵器。”

楚衍游目向四面望去。在他们周围,军士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受伤者低声呻吟着,还有力气的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埋锅

造饭。虽然所有人都显得狼狈不堪,但细细看会发现,没有人脸上露出怨愤或恐惧的神色。

这个发现让楚衍稍觉安心。他们虽身陷险地,但还有战力。

一时检点的结果出来,原本的几名偏将有的战死,有的走散,剩下的人中只有一名姓邓的中年将军职位最高。兵士则折损

近半,只剩下三千多人。

更可怕的是粮草几乎损失殆尽,除了每人身上还带着的口粮之外,粮草几乎全部丢失。

几个人的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没有粮草等于死路一条。而冬季山里又没有野兽可以猎食,这三千人要如何活下去?

头脑昏昏沉沉地想不成事,晋北星令军士先做休整,休息之后再考虑接下来的行动。

一日之后,赵桓率领的西卫军也出发了。收到战报,得知他们的伏兵成功截杀了洛军,迫使他们进山之后,赵桓和顾青鸿

商议,决定乘胜追击,彻底歼灭洛军。

“琨山连绵百里,我们不可深入。”顾青鸿建议道,“只要扼守重要的路口,并派侦查兵侦查他们的动向,求一击而中。

“再者,”他低咳了一声,又道,“要抓紧时间,倘若太子秦泱搬了救兵回来,遭受前后夹击的就变成了我们。”

赵桓骑在高大的马背上,扭头看看坐在车里的顾青鸿苍白的脸色。本来以顾青鸿的伤不适宜颠簸行军,但他坚持要来,赵

桓也就无可无不可。

说道:“放心,洛军已成孤军,孤军必败。就算我们不打,他们也会被活活饿死。”

这时赵桓听到身后马蹄响,掉头看了看,又冷笑一声道:“我们自己也有麻烦,要应对那个老糊涂的皇帝和那群指手画脚

的臣子。看看,问罪的来了。”

身后马蹄声渐近,很快一个探子纵马跑到身边,叫道:“将军,陛下有诏!”

赵桓连马都不下,一把从探子手里扯过那黄缎子包裹的诏书,三下五除二拆开了,只瞄了一眼,便哈哈大笑起来:

“皇帝老儿还真是厚颜无耻,竟叫我们立刻撤军,并与洛军赔罪。他大约不知道,帮我们攻进落鹰关的就有他宝贝女儿的

份!此时与洛国讲和?笑话。”

赵桓问道:“下诏的使臣何在?”

“还在落鹰关。”探子道,“将军,那使臣话说得十分严厉,说若将军不立刻回军,修书与洛国赔罪的话,他携有天子剑

,有权将将军和顾大人就地……就地正法。”

“昏聩。”赵桓冷哼一声,把诏书往探子怀里一摔,“回去告诉他,我已经出兵了,有本事就到战场上来斩杀我。——没

本事的话,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关上,等我带晋北星的脑袋回去。”

探子应声。

顾青鸿在车里淡淡道:“将军此举和昔日表现判若两人。”

那使者若听到这话是从一向唯唯诺诺的赵桓嘴里说出来的,只怕会怀疑自己的耳朵吧。

赵桓眯起眼睛,嘴角噙上一丝冷酷的笑,道:“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在下别的不会,但‘识时务

者为俊杰’这几个字念得精熟啊,顾大人。”

顾青鸿在车厢的阴影里默然不语。赵桓是个心机深不可测的人。但只要他们目的一致,赵桓是好人还是混蛋,于他都不重

要。

他再也不会毫无防备地相信一个人了,他宁愿相信缔结在互相利用之上的盟约。

“报——”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又有一名探子跑来,“发现洛军踪迹!”

听他报完洛军的位置,赵桓点头,就令这名探子为向导,引导大军追袭洛军。

“赵将军!”顾青鸿突然叫道。

“恩?顾大人有何话说?”

顾青鸿依旧隐身在车厢的阴影里,良久说道:“赵将军,天干物燥,适宜烧山呢。”

荒山,四面全是荒山。天空是灰蒙蒙的,山野也是灰蒙蒙的。冰冷的空气里呼一口气都会起一层雾,脚下踩着腐烂的草叶

和干燥的土地,兵器轻微的碰撞声响在耳边,提醒着他们危险的存在。

洛军在深山里呆了三天,时而行时而止。粮食快要食尽,不得不宰杀马匹掺杂着为食。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兵失去坐骑,便

将失去很大的战力,但这是无可奈何之事。

晋北星身上毒伤发作,发起了高烧。当此危急时刻没什么可推脱的,楚衍便将指挥全军的任务担负起来,尽管这于制不合

,但已没人会挑剔这些。

楚衍坐在晋北星身边,拿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说道:“太子殿下的援军,最早也要半月后才能到来。但我们即使是宰杀

马匹也只能再撑三天。”

晋北星斜靠在担架上,额头上搭着一块湿毛巾,闭目听着他说。

楚衍凝神思索片刻,忽然想到:“我记得那位向导说过,琨山有路通向落鹰关。我料落鹰关上的人已经倾巢而出,在琨山

附近围剿我们。若我们能找到那条路,或者可以攻其不备,一举占领关上。”

“……风险不小,但已别无选择。”晋北星低声认同他。“索性找险要处扎营休整,派出一些探子四散探路。”

楚衍点头,回头叫:“十六,你也去。你武功好,更让人放心些。”

十六虽也受了伤,但都不重,此时已好了大半。听楚衍下令,应道:“是。”

他站起身刚走出两步,忽然神色大变,叫道:“不好,他们放火烧山了!”

楚衍霍地站起身,极目远望。果然远方浓烟滚滚,着起火来。冬季虽然草木不旺,但却干燥,再加上可能泼了油,烈火熊

熊燃烧,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这边蔓延过来。

“着火了,怎么办!”

“大人,风向是向我们这边的!”

“西卫军追上来了?”

楚衍叫道:“全军集结,撤退!”

如此大的琨山,却被西卫军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而且还想出了如此狠毒的一招。

山风助火势,噼噼啪啪地烧得厉害。

洛军将士连滚带爬地向后逃去,但他们跑得再快也跑不过山火,火焰迅速席卷上来,马上要将他们吞噬。

当此之时,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们。

果然还是撑不过这一关吗?

楚衍看着越来越近的山火,终究放弃了抵抗。

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一切……顾青鸿可都有份?

他为这个时候自己还能想不相干的事情而苦笑,顾青鸿可想而知必然恨他入骨,要杀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些计谋如果

出自顾青鸿之手,他一点也不意外。

他不想这么轻易死去。他们的志向还没有实现,目标还没有达成。而且,他也没有机会再见到顾青鸿了。

——即使明知见到以后也没什么可说,他仍然为见不到最后一面而惋惜。

可惜大火遮蔽了视线。越来越近,越来越耀眼的红色,让人看不清之后是否真的有那个人影存在。

就像不久之前在另一座山上,大雾弥漫,他站在雾的这一头,等待十六脱手而出的一箭,凶狠地贯穿对方的身体。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留下他活命吧?

但如果重来一次,想必他楚衍还是会心软的。

一报还一报,不过如此。

注:“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出自《周易·系辞下》,意指能屈能伸。

第十九章(上)

其实楚衍所料没错,火焰的另一头,真的就站着顾青鸿与赵桓。

“他们这一次必死无疑。”赵桓将拔出一半的剑推了回去,昂然喝道,“将士们,仔细搜拿晋北星与楚衍,活要拿人,死

要见尸!”

顾青鸿不能久站,过了一会儿仍回到车里坐着,俊秀的面孔上由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表情,或者说,自从出征以来,他脸上

就一直没见过什么生动的表情。

“轰!”

不知是什么东西被燃着,巨大的声响惊得马儿一阵嘶鸣。树木倒塌下来,无数火球在向前滚动。这场景,就像是不久之前

他和清宁公主、杨续将军一起在山上一样。只是时隔不久就攻守逆行,挣扎求存的那个变成了楚衍,而他成了隔岸观火的

这一个。

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样的对立,不知不觉中,当年枕边的殷殷软语,款款深情,就变成了刀剑相交的战场厮杀,一定要以

一方的死亡来终结。

顾青鸿这样想着,惊觉手背上一凉,连忙抬手抹去腮边,却紧接着有更多冰凉落在手上。诧异地抬头望去,身边突然有人

惊叫道:“下雪了!”

下雪了!

顾青鸿猛地站起身来,胸口一阵疼痛,连忙扶住车厢旁边的扶手。

几乎是瞬息之间,毫无预兆地,鹅毛般的大雪飘飘而落,在地上铺上了薄薄的一层。更多的雪花落下,堆积、变厚,打湿

了车帷和袍角。

下大雪了!

草木全被覆盖,本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无法再前进,接着很快被纷扬的雪花扑灭。

冷风呼啸着,卷起雪粒打在人们身上。天地间回响着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呼叫或哭泣。

赵桓正在指挥兵士的手停顿在半空中。

西卫军人人目瞪口呆,看着面前的一切。

顾青鸿一步走下车来,俯身抓起一把雪。动作太猛以至于牵扯到胸前的伤口,他却没有感觉。将雪攥到手心里,狠狠捏成

粉末。袍袖被风裹挟着雪凶猛地吹打着,衣带飞扬在空中。

他的声音在风雪里干巴巴的,哑着嗓子说道:“昔日诸葛武侯欲在上方谷杀司马懿,便是用火攻,不想天降大雨,致使司

马懿逃出生天……没想到啊,我们竟然也遇见了……天助洛军,我复何言……”

身边有将领失望地“唉!”了一声,把兵器狠狠扎在地上。

雪粒在所有人身边飘飞,沾在人们的盔甲上,头发上,眉毛上。远远望去宛如须发皆白。旗帜的绣线也挂上了雪粒,勾勒

出黑底上大大的“西卫”二字,突兀鲜明。

赵桓的马儿在风雪中倒退数步,他连吁几声勒住马儿,一手紧紧握住肋下长剑,忽地“刷”一声抽出,高声喝道:“天不

灭洛军,我等灭之!杀!”

“且慢!”远处传来一声喝止。

所有人闻声抬头。

楚衍的身影在风雪中出现。

风雪中他的身形并不清晰,粗大的雪粒斜斜飞过,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画上打了炭条。袍袖都被吹得向后鼓起来,似是

被风雪扑面觉得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

他身后跟着一人,按剑而立,正是十六。

“下雪了,下大雪了!天不亡我洛军!”

洛军士兵们一片欢腾。

就在下雪的瞬间,所有人都在关注着火势,看着火焰熄灭欢呼雀跃,十六却忽然低低地惊呼一声道:“将军,你们看那边

!”

楚衍欣喜之色还未敛去,顺着他的手指回过头去,忽然发现他们身后的一片山坳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口,之前因为有草

木遮挡没有注意,这时因为大雪,那黑黝黝的洞口在一片雪白中立刻凸现出来,还能看到里面有水在流动,好像是一座水

洞。

十六道:“参军,那里会不会有出口?”

“既有水源,也许会有出路。”楚衍没有把握地道,“赶快派几个人去探查一下!”

“参军,时间怕是来不及了……”

楚衍看了看山下,犹豫片刻,似是下了决心,道:“我自有办法。你跟我过来。”

十六应道:“是。”

楚衍一边跨步向前走,一边探手摸了摸怀里,有些失落地发现他藏着的那块手帕不知何时已经丢了。抽出手来,深深吸了

口气。

这时听到山下的呼喊:“天不灭洛军,我等灭之!”

他跨前一步,高声道:“且慢!”

顾青鸿在听到熟悉的声音的第一刻起,手捏住了车的扶手。

所有人中他是最后一个抬头,然而他终究抬起头来,把目光投向楚衍。

楚衍再向前走出几步。

他穿的是洛军的军服,衣服上多有被撕破的口子,看来有些狼狈。比最后一次见面似乎瘦了些,神色也透着抑制不住的倦

怠。但他立在那里的模样依旧风采不俗,他依旧是当年倾倒西卫京城无数妓家的楚衍。

只是顾青鸿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此刻楚衍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看起来都和以前有着细微的不同,或许是因为

以前“情人眼里出西施”,把他美化了吧。

也或许……是楚衍从未将自己真实的一面暴露给他。

一切都是骗局而已。

顾青鸿不动声色地远望着楚衍,楚衍的目光也在第一时间停驻在他身上。

呜呜的风声灌在耳边,赵桓率先开口:“你就是楚衍?”

楚衍迎着风雪,不答反问:“你是赵将军?我有一事相求。”

赵桓尚未答话,顾青鸿就冷声道:“两军交战你死我活,又有何可说?”

楚衍向他望去,动了动嘴角摆出一个无笑意的笑容,继续对赵桓道:“洛军濒此绝境,楚衍的确无话可说。不过,我希望

两军死战之前,贵军的顾大人可以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

“是什么?”

“希望顾大人可以与我对弈一局。”

见顾青鸿诧异地睁圆了眼睛,他又补上了一句:“我想,顾大人也想知道我的真正棋力吧?”

这是他第二次提出对弈一局的请求。第一次还是在顾青鸿的府上,那时他是因为知道顾青鸿爱棋,欲以棋局吸引他的注意

。那一次还是秋天,火红的丹桂开在一角,香气弥漫在小凉亭里,同时和着桂花糕的味道。

这一次,却是大雪纷飞,两军对垒。

顾青鸿看着他的目光毫无温度,楚衍也毫不躲闪地和他对视。

顾青鸿似是不胜寒冷地一手压住领口,平静却又清晰地道:“我不愿。”

他转身要进入车厢里去,身后赵桓叫住他道:“且慢,顾大人。”

赵桓拉了拉马缰,压低声音道:“探子报告说晋北星伤重,楚衍现在相当于他们的主将。他现在孤身一人又远离大队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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