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唱他的诗。他希望有一天别人可以听到他的声音,希望朝中能有人因他而警醒,因为他爱这片土地。”
“这才是《离骚》的精髓,才是他肯保有气节的真正原因。”
“也才是他流芳千古的真正原因。”
顾青鸿的声音在山洞里回响。他不再愤怒,声音平静而无起伏。仿佛刚才的那一番争执只是错觉,没有在他身上留有任何
痕迹。
“楚衍。”
他说道:“你机关算尽,却忘了这世上还有‘气节’二字。无关权谋,无关利益,纵使知其不可,仍要逆天而行。”
楚衍沉默地看着他。千百年前诗人的气质忽然笼罩了他,就像是玉石散发出的辉光,荧荧灼目。
楚衍明白,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看着他整理了衣服,缓步向洞口走去。十六回头用目光请示楚衍,见没有反对,便垂目退到一旁,让开洞口。
楚衍看着顾青鸿走出洞口,投在石壁上的背影也一点一点滑开。他还从来没告诉过他,其实第一次在三元纪门口见到他的
时候,他最先看到的便是背影。那时的背影和现在的不一样,那时他不像现在这样憔悴,那时他意气风发,脚步里带着愉
悦和从容。
就在那背影完全脱离了石壁的时候,楚衍突然出声叫道:“青鸿!”
“——我不会放弃的。”
他不会放弃。他楚衍想要做到的事,便是竭尽全力也要做到。
人影顿住脚,却没回头。片刻之后他吐出一句话:“随你怎么做,但于我都无意义。”
再度迈出脚步,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门口的十六低垂下眼睛。他把两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却只装没听见。这不是他能置喙的事情。
下了一天的大雪终于渐渐停下来了,寒风呼呼地灌进来,吹得他缩了缩脖子。
这时候他莫名地想到了当初在西卫的日子。想到顾青鸿府上的桂树和洗研,于绩府上的那一大丛花草。
都是过去了啊。他想。
顾青鸿很快遇到了来寻找他的西卫将士,和军队汇合。当他带领西卫军再找到那个山洞时,楚衍和十六已经撤走了,洞内
只剩下尚未熄灭的篝火,和凌乱的脚印与血迹。
楚衍和十六两人在风雪中穿行了三天。
这三天里,严寒,伤痛和缺粮缺水让他们吃尽了苦头。但这些都比不上他们对晋北星率领的主力军的担忧更让人折磨。依
照楚衍的猜测,洛军主力一定会向落鹰关进发,所以他们也向着落鹰关的方向走,试图与大队会合。
仗着十六受过严格训练,在大雪深山中也能辨明方向,他们日夜艰难地赶路,终于在这日中午,看到了前方落鹰关的关隘
。
“参军,那便是落鹰关了!”十六指点着道。
两人同时停下来,远望着落鹰关。高大的黑影矗立在灰白的天空下,像是一座巨兽。来时他们便从这里经过,后来这座关
却落到西卫的掌控之中。
楚衍叹道:“不知晋将军他们现在如何。”
十六极目向关上看了半晌,突然道:“参军,那关上挂的好像是我洛国的旗帜!”
“什么?”楚衍一呆,忙道,“你可看清楚了?”
十六道:“看不很清,但那西卫军旗是黑色,我军军旗却是蓝色,我看那军旗似是蓝色。”
楚衍心中升起希望,道:“我们赶快走近些再看!”
事实证明十六的发现是正确的。
当他们走得更近了些,便发现那落鹰关上悬挂着一杆蓝底大旗,上面书着一个大字:“秦”。
楚衍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莫非是晋北星竟然率领残存的兵将攻占了落鹰关?又或是秦泱竟然提前来援,攻克了关口
?
无论是哪个原因,都近乎奇迹。
两人既得了这个意外之喜,多日来的疲劳一扫而空,加速赶路,又走了两个时辰,来到落鹰关下。
再度确认了关隘城墙上插得果然是洛军的旗帜,士兵们也穿的是洛军的军服,楚衍和十六上前去叫关。
关上的士兵听说是楚衍,立刻跑回去禀报,不一时又出来,喝令开关迎入。
楚衍和十六进入关口,看到关上械备整齐,盔明甲亮,都觉一切恍然如梦。
他们很快从领路的士兵口中得知,这支队伍虽是洛国的援兵,却非太子殿下所领,而是皇室族子武平侯秦远为主帅。
据说是听说西卫出兵参战,武平侯主动请缨,率军来援。而秦泱则由于接到了皇上病重,诏他回京的旨意,星夜奉诏赶回
临都。
晋北星率领的军队,也刚刚在一日前抵达关下,此时正驻扎在关内休息。
楚衍长出一口气:“若非武平侯,我军此次定要惨败。这支队伍一来,我们便不需惧怕西卫和下稷的联军了。”
十六在一旁笑逐颜开,也为了局势的瞬间逆转而高兴。
给他们带路的士兵道:“听说西卫的公主也被侯爷擒住了呢。”
楚衍哦了一声,却由西卫公主又想到了顾青鸿,心中一沉,便提不起兴致了。
秦远听说他们两人回来,很快就传下话来,让他们先沐浴休息,之后再觐见。
两人洗沐完,饱餐一顿,又被领到收拾好的房间休息。这么多天来终于和床铺做了个相识,天大的事都等睡醒后再说。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养足了精神,楚衍换了衣服,出门去见武平侯秦远。
刚一出门,迎面却见一个人急急忙忙走来,竟是许久未曾谋面的林景贤。
楚衍尚未开口叫他,林景贤已先看见了楚衍,眼前一亮停步行礼:“楚大人。”
“原来你也随军来了。”楚衍微一打量。林景贤与上次见面时已不太相同,身穿整洁的官服,气质上也有了变化,好似成
熟了很多,不再是那个毛头小子了。
“是,太子殿下让我依图样监造了一批武器,全都配备给我军将士,还说……还说将来要建立我洛国的武经阁,让我做监
造。”林景贤说这话的声音低沉下来,眼眸低垂,显然不因即将身居高位而高兴。
楚衍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移步走开。
秦远的年纪比秦泱略小,容貌上也有些微相似,但气质却迥然不同。若说秦泱是让人亲之敬之,那么秦远便是令人畏惧。
据说当年曾有相士给秦家诸多子弟相面,说秦远面相阴鸷,后有反骨,乃是不臣之相。因而尽管他颇有才能,皇室却刻意
打压,总不给他立功的机会。此次能够获得准出征,大约也是万不得已。
当然,这些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楚衍进入将军府,见到秦远,行礼拜谢道:“多谢侯爷及时来援,使得我洛军反败为胜
。”
秦远满面带笑,道:“楚参军辛苦了。你们平安无事便好。此次我带领精兵三万,定要将西卫与下稷的联军彻底摧垮,也
为你们出一口怨气。”
第二十一章(下)
楚衍问道:“侯爷准备如何对付西卫与下稷联军?”
秦远胸有成竹地道:“不用我们攻他,他们自要来攻我们。落鹰关如今落入我们手中,腹背受敌的变成了他西卫军。三日
之内,赵桓等人定要来攻我城关,是我们试验这一批兵备的时候了。”
“侯爷明鉴。”
“你我不要这么客套。”秦远的语气中透着亲近,只是这亲近总有些许刻意,让人不那么舒服,“你们楚家子弟的才智我
有所耳闻,虽然太子殿下不在军中,我也不会委屈你的,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出来,我们通力合作,全力打赢这一仗才是。
”
“是。这是属下的本分。”楚衍应道。
秦远满意地点点头,忽又想起一事,道,“对了,你一会去探望一下晋将军吧,今日我便派人将他送回国将养。”
“……怎么?”楚衍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晋将军中了箭毒,迁延得太久,毒入肺腑,军医们都束手无策。”秦远解释道,“送他回国将养,希望还能治愈。”
楚衍神色微变,心中满是担忧。拱手道:“既然如此,请容在下立刻去探望。”
秦远点头,楚衍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见楚衍匆匆忙忙退了出去,秦远回到座位上坐下,沉思着什么。
一阵环佩的轻响飘来,接着,一双纤纤玉手按在他肩上,轻柔地来回抚摸。
秦远似毫不意外,反手去肩上抓住那只玉手,在鼻端一嗅,口中道:“你刚才就在里面?”
“是啊。怎么,不行么。”略带娇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如果楚衍在此,定要大吃一惊,因为那声音的主人竟就是西卫的
公主,洛国太子新立的太子妃,清宁。
秦远轻轻一拉,将清宁拉坐到怀里,手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说道:“你要做什么当然都随你,不过小心别逾了界。若被
人知道你我的事,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就你小心。”清宁笑靥如花,把身子黏在他身上,“谁会知道啊。再说他们就是知道了,你想灭他们的口,还不是易如
反掌。”
“你看,我说过你不要逾了界。”秦远任由她靠上来,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如果你想利用我杀了楚衍和晋北星,还是
别白费心思了。这两人现在都不能死,因为太子殿下很重视他们,他们死了,我脱不了干系,明白么?太子妃?”
“所以,下次不要妄想利用我们的关系来威胁我,鱼死网破对谁都没好处。”
清宁脸上颜色变了几变,冷哼一声离了他的怀抱,道:“威胁你?原来你就是这么想的?你当我堂堂的西卫公主是什么人
!”甩手就要走。
秦远一把捉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拉回怀里:“好好,不是威胁,我说错了,别生气。”
清宁半推半就地挣了挣,垂下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滴,幽幽地道:“你该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了,只有你
……”
秦远笑着哄她,在她脸上一吻:“我知道,我知道。但你虽有的只是我,想要的却还有别的。”
“哼。”清宁扭过脸去,冷冷地道:“你既这么不信我,为何又要和我在一起?”
“真想听?那是因为你我的目标,都是要杀了秦泱。”秦远的唇在她发丝上吻过,又顺路吻到脖颈上,偷香了半晌才松开
,仍是一幅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是想要救你的西卫国,我则想要杀了秦泱夺得皇位。我们的利益一致,不是么?——还
有,我喜欢你啊,真心喜欢。”
清宁轻咬贝齿,忽略他后半句话,说道:“你说话算话,当了皇帝,便会与西卫重归于好?”
“当然,那时候你是我的皇后,我怎么会对皇后的娘家动手呢?”
“我知道了。”清宁又靠回他怀里,柔顺地说道,“人家什么都听你的,还不行么?”
秦远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将软玉温香搂在怀里。
清宁没有看到这些,在他的怀中却也冷下脸来。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情爱、尊严和地位,都一无所有,有的只剩下这点姿色,和孤注一掷的心。
西施可以倾吴,妲己可以陨商,这一注,她希望可以下对。
楚衍几乎是一路小跑出了将军府,经人指点,赶到了晋北星临时住的地方。
一推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绕了几步来到里屋,药味更浓,呛得人难受。
晋北星闭目躺在床上,盖着一床被子。听到响动,他睁开眼,看见楚衍,脸上露出惊喜之意,示意他到床边坐下。
楚衍看他面貌憔悴,脸上透出一股青灰之色,不由得心惊,眉头紧皱起来。
迟疑一下,走过去坐在床头的椅子上。
“你小子倒是命大。”晋北星虚弱地笑着,率先打破沉默,“我都这般半死不活了,你一根汗毛也没少,老天爷对你不薄
啊。”
“所谓祸害活千年。”楚衍也笑。“所以我死不了,你也一样。”
“我是祸害?”晋北星摇头不同意,淡淡地道,“就算是,也未必能熬过这一次。”
楚衍的心情愈发跌落到谷底,半晌才问道:“军医怎么说?”
“轻则断肢,重则丧命。”
“……”
“楚衍,虽然这样,我却没什么可抱怨的。”晋北星轻声道,他的语气还是一贯地温和,吐字清晰,“大丈夫征战沙场,
难免马革裹尸而还。我唯一欣慰的是太子殿下安然无恙,做臣子的尽到责任,也就是了。”
楚衍勉强笑了笑,自己都觉得笑容僵硬而毫无安慰之效。
“不过也有遗憾。”晋北星也是一笑,双目中有光彩一闪,又归于泯灭,“我一直以为可以为他平定天下,亲眼看到看他
做这九州之主。下稷、西卫,还有很多仗要打,当年我就说过,会让下稷和西卫全部并入洛国版图,我一直以为……可以
做到……”
“中了箭而已,又不会死。”楚衍打断他,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发哽,连忙吞了音。
晋北星始终没有悲容,闻言点头道:“是啊,你说得对。我这小儿女腔调太可笑了。你还是赶快做你的事,别在这看我的
笑话。给武平侯好生参谋,让他打赢这一仗,这是所有洛军将士的心愿。”
楚衍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道:“保重。那我走了。”
再呆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什么话来,徒增伤感。
“楚衍,还有一句话想劝你。”楚衍刚起身走出两步,晋北星又在身后叫住了他。
楚衍回过头来,询问地看向晋北星。
“……想要就快点去追,别再到失去的时候才后悔。”
秦远大军的到来,让局势再度向着有利于洛军的方向发展。西卫军得知洛军再度攻占落鹰关,与下稷组成联军,来攻关口
。
秦远与众将来到城楼之上,向下望去,只见下面旌旗招展,队列成行,虽说军容整肃,但看起来总是连日奔波,没有洛军
这边的盛气。
秦远看着这情况,笑道:“劳师远征而无补给,又奔袭数日,已是强弩之末。我们就给他们点厉害看看。”
他叫道:“林景贤!”
林景贤听到叫他,快步走上来:“侯爷。”
“这次要看看你们监造的兵备的威力了。”
“是,属下当为侯爷和各位讲解。”林景贤躬身应道。
吊桥放下,城门缓缓打开,洛军士兵们从城中涌出,在关下列开阵势。
林景贤指点给众人看,一一介绍道:
“这一队骑兵都是新配的兵备,人人配备重甲,而且马上也都缀了新制的铠甲。马甲分成五部分,连缀起来,可以护住马
的头、颈和全身,只有眼、耳和四肢露在外面。全都用西卫的冶炼技术,铠甲坚固,分量又不重,免得让战马行动不便。
骑兵的长枪上多加了一对倒钩,另外我们还给骑兵手臂上配置了盾牌,用于抵御敌军的飞箭。”
“那一队步兵拿着的是锤,锤头为带刺的蒺藜形状,因而又称‘蒺藜’。作用是专门袭击对方的骑兵。蒺藜比以往的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