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人何妨借对弈之机拖住他,我们的弓弩手或可伺机射死他,而且我们还可以借机绕到洛军背后,抓住晋北星。”
他又道:“洛军凶悍,若硬拼,我们也要遭受损失。如能借此机会杀掉楚衍,又袭击洛军,洛军群龙无首,必将大败。”
“不管他有何诡计,不怕他飞上天去。”
顾青鸿闻言思索片刻,慢慢转过身来。楚衍还站在山上远处,目光仍落在他身上。
他并不很认同赵桓的说法,因为他太了解楚衍了。楚衍永远不会做没有目的的事。此时此刻邀请他对弈,正不知又有何目
的。如果想借此机会杀掉楚衍,只怕很难。
然而楚衍的那个提议却对他真的产生了诱惑。听话中之意,楚衍之前与他对弈竟然还有所保留?他顾青鸿号称西卫第一国
手,楚衍对他竟然还有所保留?
顾青鸿不得不承认,他的好奇心和好胜心都已被楚衍挑逗起来,他的确很想知道楚衍的棋力究竟有多高。
他慢慢走下车来,目视楚衍道:“好吧,我答应。”
这时十六凑近楚衍低声道:“参军,我看到他们的讯号,已经探明白了,山洞里有出口!”
楚衍眼光一亮,也压低声音道:“通知全军马上撤进山洞!”
十六应声,手伸到背后,用力打出一些手势。他知道身后的探子看明白了这手势,会立刻领兵进入山洞。
楚衍又道:“小心,待会如果有箭射来,一定要挡住。”
“是,我明白。”
洛军一路逃亡,自然不会带着围棋之类的东西。所幸西卫军中竟有棋局,早有士兵找出来,抱着棋罐和棋盘跑到两军正中
央放下,又放下了两个皮垫。
楚衍又高声道:“还请西卫军退后,退出射程之外。楚衍只独自一人,不带兵将。”
赵桓看了看他和十六两个人。见十六也垂手向后退了几大步,便挥手下令西卫军也全军退后。
他并不因此就取消射死楚衍的计划。一会儿楚衍与顾青鸿下起棋来,便未必能顾得上他们了。
第十九章(下)
楚衍先走过来,跪坐在皮垫上。
这是早已无人使用的坐姿,却也是最端正的坐姿。顾青鸿淡淡地看了看他,也走过来,很随意地坐下。
楚衍示意他执黑先行。
顾青鸿也不推让,从盒里捡起一颗黑子点在棋盘上。
楚衍认真地看着他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顾青鸿却始终不曾抬眼看他,落子之后就专注地注视着棋盘,等着楚衍落子。
看见雪落在他身上,他不胜寒冷地缩了缩脖子,楚衍脱口说道:“你穿的太少了。”
顾青鸿闻声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
“楚衍。”顾青鸿垂眸,以袖掩口低咳了一声,说道,“你是想提醒我恨你?”
简短的一句话,却让楚衍无言以对。
顾青鸿见他拈着白子的手还在半空中,嘴角微微一勾,平静地说道:“落子,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别的什么都不用说,他只想知道楚衍还隐瞒了多少。
只想知道那段当时觉得甜蜜,现在回忆起来却只剩苦涩的日子里,楚衍到底对他有几分真心。
又或者,是彻头彻尾的假意欺骗。
楚衍沉默地将棋子点在棋盘上。
雪片落在棋盘上,覆盖了棋盘上的线条,又很快被新落的棋子覆盖。楚衍本是一心想要拖延时间,然而看见顾青鸿苍白的
脸色,又不由自主地把棋子落得快些,想赶快下完,顾青鸿就可以去休息了。
到底是想要一直这样下下去,还是想快些结束,他也搞不清自己的心意。
他的目光一直在面前的人身上逡巡,似是无论怎样也看不够。很久很久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着顾青鸿了。再这样下去,也
许他的记忆便会变得模糊起来,也许他终有一天会忘记顾青鸿的容貌,记忆会变成空洞的名字。
那种日子,想想都让人不能忍受。
一大团雪从树枝上落下来,砸在顾青鸿的衣袖上。楚衍顺手帮他拂去,无意触及顾青鸿正在落子的手,顾青鸿立刻将手往
回一缩。
楚衍的手尴尬地停了一下,也缩回去。
这局棋给楚衍的感觉无比漫长,但这并不妨碍他发挥出他的棋力。他的精神好像分裂成两个,一个沉浸在五味杂陈的情绪
里,另一个却出离于情绪之外,冷静地计算着棋盘上的胜负。
这一局要让顾青鸿知道他的棋力,无关于争胜,只为尊敬对手。
如果可以选择,他应该少欺骗一点,再少欺骗一点,如果当年的一切都是真的,该有多好。
该有多好。
棋盘上的黑子和白子越来越多,身边的积雪也越来越厚,几乎要将棋盘掩埋起来。除了两个对坐着的人,没人能看到这盘
棋的内容,也没人知道这棋的输赢。
赵桓挥动手势,部分人马得到命令,悄悄绕路去袭击洛军的后方。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顾青鸿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他不时低声咳嗽,盯着棋盘的目光却越来越幽深,好像是燃了两团黑
色的火。
楚衍又落下一子。
顾青鸿凝视棋盘良久,忽然将一枚黑子砸在棋盘上。
“楚、衍!”
楚衍闭上眼睛,僵坐不动,指尖拈着的那枚棋子落下去,白色的棋子淹没在白色的雪地中,一下子看不清楚了。
身后的士兵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伸着脖子向前看去。风雪中两个人几乎要被埋起来,像是两个雪人。
“这才是你的真正实力?”顾青鸿几乎要将牙咬碎,一拳捶在棋盘上,“楚衍,你瞒得好!”
满盘的棋子乱蹦,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冷风呼啸着席卷两人的衣衫,把雪片灌入他们的领口和袖口。
当年他们下的第一局棋,楚衍就输给了顾青鸿。后来下棋也是楚衍败多胜少。但是今天这局,顾青鸿发现,他从开局就被
对方牢牢牵制住,根本没有任何翻盘的余地!
当年在灵岩寺内,他们曾经说过:“烂柯棋谱执白的是一位心算极强的棋手。白子每一步都能算到之后的几十步甚至百步
。黑子纵有千万种变化,最后却都会负于白子。”
“和这种人下棋是可怕的,因为你的每一步应对都在他的计算之中,根本没有胜出的机会。”
——那一局棋白子之所以能胜过黑子,是因为执白者是一个可怕的心算天才。
——楚衍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心算者,他的计算能力之强,让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在棋盘上封死对方所有的后招,
纵使是西卫第一国手,遇到这样的对手,也根本赢不了!
果然一切都是假的。假作的温柔体贴,假作的情爱圈套,连棋力也在作假。在那些日子里这个人披着一层又一层优雅的伪
装,剥去了伪装,什么都不剩下。
雪片划过面孔,在肌肤上留下一道水迹。以为早就不痛的伤口又隐隐作痛,像是有道无形的伤疤被揭开了,重新要品尝那
时的痛苦滋味。
“楚衍,你果然从头到尾都在骗我。”顾青鸿拳头捶在棋盘上,低低地道。
楚衍不答。
“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实在有趣得很,对么?”
其实他又在愤怒什么?呵,早就预料到是如此,现在只是得到一个预料的答案而已。
“楚衍……”顾青鸿忽然觉得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楚衍垂下眼睑,手指无意识地插入积雪,用力捏紧一个雪团。声音里有一丝颤抖:“青鸿……我这一刻是真的。”
顾青鸿静默一刻,忽地冷笑道:“真的?但我不是了。”
楚衍不明这句话的含义,诧异地抬头看他,却见顾青鸿袖口一抬,黑亮一闪,数道光芒迎面扑来。
“小心!”身后十六大惊下扑过来。但已经晚了,如此近在咫尺,根本无从躲避。
几乎是下意识地,楚衍一手猛地把棋盘掀起来横在面前。幼年随秦泱等人练的一点武功底子救了他的命,数支小箭“嗒嗒
”几声全部扎在木制的棋盘上。
满盘棋子咕噜噜散落一地。
顾青鸿一击不中,身后早已有人扑上来,意图捉住楚衍。
十六已经冲到近前,一把拉起楚衍就向后飞退。几乎是同时,弓弦声连响,几支箭冲着楚衍激射过来。
这些是在刚才楚衍下棋时,悄悄潜伏到周围雪中隐藏起来的弓弩手。此时猝然发箭,全是奔着楚衍身上要害,意图把他射
成筛子。
幸亏十六早已有准备,手中甩出一只带绳索的小抓子,抓在远处的一棵树干上,借着绳索的弹力跃身而起,拉着楚衍险险
逃离了弓箭的射程。
箭擦着他们的头发飞过去。
洛军一方此时也响起震天的喊杀声,赵桓派出的另一队精兵绕到洛军身后,想要偷袭。却刚好看到最后一队洛军正撤入一
座水洞。
西卫军立刻向水洞内追去。
十六把全副本事都使出来,拉着楚衍向水洞旁边跳,却被西卫军重重围住。他一人难以兼顾两人,很快两人身上都挂了彩
。
洞口还留有最后的一队洛军,手持长枪,一人急叫道:“大人快进来!”
楚衍知道这些人定是留下来断后的,却见西卫军的大队人马即将冲破他们的防线,自己和十六却难以过去,急对十六道:
“霹雳弹还有吗?”
十六身上总是背着些江湖人才带的暗器,袖箭、霹雳弹、烟雾弹之类,楚衍也曾见过。
十六应了一声有,一脚踹开一个意图偷袭的敌兵,脚在半空扬起一溜雪粉。
楚衍咬牙道:“炸了洞口!”
“参军!”十六微一犹豫。若把洞口炸塌,他们两人也就没有退路了。只这一迟疑,他和楚衍身上又多了几道血淋淋的口
子。
“犹豫什么,快炸!”
十六再不啰嗦,回手从身后背的包袱里摸出五六个黑乎乎的球,甩手对着水洞口都丢了出去。
“轰轰!”
几声巨响,烟雾升腾,雪片和石块满天乱飞,伴随着的还有被炸的西卫士兵们阵阵惨叫。
十六在烟雾弹和霹雳弹出手的同时,一把拉住楚衍滚进了旁边一处堆满积雪的山凹之中。
远处早已被兵士们围护起来的顾青鸿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人再度远去,一片烟雾升腾起来,不知那人是死是活。
他探手摸了摸袖子里的沉甸甸的装置,那东西虽然一直贴着皮肤,却还是凉凉的,因为他的身体也一直是冷的。
这种袖箭还是于绩设计,他在赵桓军中请人制作的。发射全凭机括,不需武力。可惜力道仍不够足,没能穿透那棋盘。
身上的雪已经很厚了,用力抖了一抖,簌簌的白雪落下来,和着不知何时从嘴角涌出的红色,落在衣袖上。
他抬手用力拭去嘴角的血迹,自嘲地问自己:都到了这种地步,为什么还在因为楚衍而难过?
第二十章(上)
烟尘散去之后,人们找不到楚衍和十六的踪影了。
没有被炸伤的西卫士兵爬起来,四外望去。水洞已被炸毁封死,坍塌下来的石块堆积在洞口处。
指挥的副将立刻下令:“把洞口挖开!”又命令一队士兵:“你们几个,快去搜拿楚衍!”
这边士兵们奋力挖掘被炸塌的洞口,那一队人左右顾盼,寻找着楚衍和十六的踪迹。
赵桓领着手下们也已经爬上山来,见此情况命令道:“他们绝跑不远,细细地搜!”
突然有一个人指着不远处的山坳下面叫道:“大人,他们在那里!”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见纷纷大雪之中,两个黑影正在向山下滚去。
有人高喊一声:“追!”
士兵们奋力跑向那处斜坡,当先的一批先将兵器扔下山去,然后蜷起身子,翻身从山坡上滚了下去。随后一批人也依样照
做。
既有厚厚的积雪,不用担心摔伤。然而这条山坡又陡又长,士兵们一拨一拨滚下山去,到了山底下也摔个七荤八素。
到了山下站起身,却见那两个人影躺在那不动了。连忙蜂拥着奔过去,有人最先发现不对,惊叫起来:“这个不是楚衍!
”
一个士兵奔到旁边用脚一踢,那竟然只是两人的外衣,里面裹着两大块石头。刚才因为雪大烟浓,距离又远,才会把这两
块石头认作是楚衍两人。
“石头?”山上的赵桓听到他们高呼,气得七窍生烟,立刻命令士兵们继续在周围搜寻。
楚衍和十六趁着烟雾之际滚到一处山坳,刚要翻身下去,却一下踩空,跌入一个雪洞里。
楚衍摔得全身都快散了架,但一眼瞥见这是个山洞,人急智生,忙道:“把外衣脱下来。”自己脱了外衣,找了块石头粗
粗一包就推下山去。
十六见他的做法也明白过来,连忙照样做。两人躲到山洞里,却将石头推下山去,装作是两人的样子。
不过这法子只骗得过一时。当下别无他法,两人只得尽量往山洞深处缩进去,希图可以瞒过敌兵。
不一时就听到洞外嘎吱嘎吱地有踩着雪的动静,似是有一名士兵又爬上山来,发现了这个洞口,向这边走过来。
楚衍忽地又生一计,对十六打了个手势。
十六先是茫然,很快会意过来。听着脚步声渐近,握紧了手中的短刀,缓步移到洞口。
那士兵走到洞口,向内一探头。他的脑袋探进来的一刹,十六更不迟疑,一刀挥出。
刀锋没有丝毫阻碍地划断了士兵的咽喉,血猛地喷溅出来,那人只来得及发出几声嘶嘶的声音,便气绝而亡。
这洞口不大,堪堪只能容得两三人。一人探身进来,便封死了外界的视线,外间无人会看到发生了什么。
十六一把将士兵的尸体拖进山洞,身后紧跟着又钻进来个西卫士兵,刚要说话,咽喉上也中了十六的一刀。
就听山洞外头有人叫道:“里面可有人?”有脚步声随着话语声向这边靠近。
十六立刻沉着声音答道:“没人!”
这边楚衍连扯带撕地把两具尸体上的军服剥下来,丢给十六一件,自己套上一件,又连忙抹了两把灰土血迹在脸上,将两
具尸体向石洞里面踹了踹。
外头那人已经走来,狐疑地探头道:“没人还不出来,到别的地方去搜!”
楚衍和十六背转身装作正在搜查的模样,正挡着那两句尸体,闷声应道:“是。”
外头这人并不怀疑,转身就走开,两人倒退着爬出石洞,缩了缩脖子,趁着风雪中无人注意,低头混进了搜查的西卫队伍
里。
此时风雪愈发大了,寒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脚下也是一脚一个雪窝子。赵桓听说没能找到楚衍和十六,脸色发寒,骂
道:“就在眼皮底下也能让他们逃脱?一群废物!”
一名偏将道:“将军,他们大约是趁着刚才炸洞口的时候钻进去了,我们还是挖开这水洞,追踪他们的主力吧。”
赵桓回头望,西卫士兵们仍在努力挖掘那炸塌的洞口。无奈大雪狂风阻碍了他们的动作,这半天才只挖出一角。恨恨地道
:“再派一队探子,设法探出这水洞通向何方,找到出口!我们分兵两路堵截!”
“将军,风雪太大,我们是否要先撤军休息?”
“撤什么军!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继续行军!”
赵桓一脚踹开一个雪团,狠狠地砸在树上:“天助洛军?他娘的。”
楚衍两人混迹在队伍里,弓着腰,低垂着头,尽力把面孔遮盖起来。好在大雪茫茫,人们都眯着眼睛,只顾搜寻别处,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