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柳管事不注意,苍负雪斜着眼睛,余光瞟向身边那个人。
──这一看才知道,身边那个人竟然也有副极优的皮囊。
他侧脸的线条很美,睫毛纤长,鼻子挺翘,眼神直直地平视前方。
虽然也是一身麻布衣服,却丝毫遮掩不了出众的皮相。
也许是察觉到苍负雪的视线,原本目不斜视的他突然朝苍负雪瞟了一眼。
随后立刻波澜不惊地收回视线。
苍负雪心中一惊。
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不过选个小厮而已,也未免太夸张,太隆重了吧?!
这时,柳管事已经走到了身边人的面前。
细致观看一番之后,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笑容看得苍负雪浑身发毛。
最后,柳管事朝苍负雪走了过来。
“把头抬起来。”
望着那双鞋子进入视线范围,苍负雪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
缓缓抬头。
佯装精神不济,双目无神地望向柳管事。
柳管事重复之前的步骤,一点不落将苍负雪的脸瞧了个究竟。
喉咙像被石头封死,呼吸都便得困难了起来。
心脏亦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苍负雪生怕被柳管事瞧出什么端倪来,连忙故作恭敬地移开视线。
柳管事轻笑一声。
突然,苍负雪听见柳管事低声道:“你,今夜子时,到我房里来。”
……啊?啊?啊?
子时?
到这人房里?
苍负雪脑中喀嚓一声闷响。
──坏了。
五十四.
“你,今夜子时,到我房里来。”
随着柳管事话音的响起,苍负雪脑中喀嚓一声闷响。
──坏了。
坏得彻底。
这个男的半夜三更叫另一个男的到自己房里去,还能有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苍负雪有些惊诧地抬头──
却发现柳管事的头,不知何时已经偏到了另一边。
他的目光停留在排头第一个人的身上。
那人微微点头,毕恭毕敬地回答:“是。”
……呼。
苍负雪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不过转念一想──
还真看不出来,又是个特殊取向的。
……这个时代的女人都在搞什么名堂?
这时,柳管事又道:“就这样了,你们几个,暂且先回房罢。”
刚才退下的领头人不知何时又站了出来。
学着那几个人的样子恭敬地说了声“是”之后,苍负雪跟上大队伍,在柳管事的目送之下快步离开了。
总觉得浑身都毛毛的。
缓缓步行了片刻,穿越了一个极小的庭院,苍负雪终于见到了为他们安排的房间。
让他稍微有些惊讶的是,眼下并不是他所想象的大家集体睡通铺,蹲一窝的情况。
甚至不与其他下人在同一个地方。
小庭院中绿柳成荫。
凉风穿过柳枝,柔柔拂面。
古色古香的小屋就坐落在柳林之后。
领头的人安排他们两人住一间房。
当然,是各睡各床。
苍负雪与方才细细打量过的男人分到了一间。
其余两人住进另一间。
领头人冷冷丢下一句:“你四人无事不许出院,静候柳管事吩咐。”
之后便快速离开了小庭院。
苍负雪趁机偷瞄了一下那另外两个人的脸。
──果然,那两位亦是唇红齿白,发乌眸亮。
这样一来,就不可能再是巧合了。
柳剑山庄这样莫名其妙招几个面容姣好的下人进来,又莫名其妙单独安排这么优良的待遇,一定没这么简单。
再一想起那个柳管事的举动,全身上下就是一阵无法抑制的恶寒。
难道……自己能够这么容易就进入柳剑山庄内部,只是为了满足那个柳管事的一己私欲?
苍负雪打个寒战。
不行不行。
老子怎能束手待毙?
苍负雪再次望向身侧,发现那三个人都已经静悄悄地进屋了。
只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这几个人似乎从进来开始,除了“是”以外就没主动说过半个字。
实在无趣。
苍负雪讪讪地走进了自己那间屋。
房间不大,但是很整洁。
两张床,一张桌,一扇雕花屏风,一幅墨色山水卷轴。
格局简洁,又极是雅致。
苍负雪的视线环顾四周。
不经意一瞥,便瞥到静立于房间角落里的一个人影。
──是那个男人。
此刻他正静静端详着面前的一株兰草。
仔细观望那苍绿的叶,似是非常投入。
看他细皮嫩肉的,怎么会入柳剑山庄这是非之地当下人呢?
苍负雪疑惑地盯了他好久。
察觉到苍负雪毫无顾忌的视线,那人淡淡地望过来,也不打招呼,只开门见山道:“你也是被卖到这里来的?”
什么?
卖?!
苍负雪眼前一黑,立刻强装镇定:“……啊……是啊……你也是?”
“嗯。”那人收回视线,直直望着眼前那株兰草。“家道败落,实属无奈之举。只凭一纸卖身契,便是将人彻底禁锢在这
里了。”
卖……卖身契?
苍负雪不禁瞪大眼睛。
原来,安无倾是把他给卖了进来。
这下……算是被套住了。
安无倾那老狐狸,请人帮忙的同时还不忘大捞一笔……
若是柳望月根本不在柳剑山庄,老子岂不是得一辈子待在这里……伺候男人了?!
想到这里,苍负雪咬牙切齿地攥紧了拳头。
看来,得快点采取些什么行动才行了。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问他。
苍负雪微微一愣,沉吟道出两字:“莫忘。”
莫失,莫忘。
这便是他为自己起的名字。
从现在起,便要永远记得这两个字。
定不相忘。
没多久,苍负雪就被安排到后院中做一些简单的打扫工作。
与其说是打扫,倒不如这根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职务。
苍负雪无所事事地拿着扫帚,在后院中东溜溜,西瞧瞧,扫两下尘土,清几片落叶,这一天的工作就算是结束了。
剩下的时间,便无人管束。
苍负雪只规规矩矩地来往于后院和自己的住处。
虽然并没有涉足这两地以外的任何地方,但这一路上经过的,足以引起苍负雪注意之处,却有很多。
其中最惹他注目的,是某个名为“落月居”的小阁楼。
──落月居。
苍负雪看着这名字,便自然而然地想起柳望月来。
这里……会不会是柳望月以前的住处?
细细一望,落月居亦坐落在大片绿柳的掩映之下。
然而,却是一派门窗紧闭,破败萧条的景象。
看样子,一定有必要找时间来这落月居查探查探。
其实,不光是落月居,整个柳剑山庄都时时刻刻透露出丝丝怪异的气息。
广阔的占地面积,无处不在的绿柳,稀少难见的庄内人士……
以及,无论落多少场夏雨也洗不去的萧瑟与沉闷。
在这地方呆了这么久,苍负雪也并未获得什么关于柳望月行踪的情报。
庄内人对于这位少爷的事情,似乎也是一无所知。
苍负雪只偶尔听其他的下人聊了些八卦。
第一,t柳望月没有任何兄弟姐妹。
第二,t柳望月失去行踪已经很久。
……总之都是些废话。
看来,是不能指望打听消息这一途径了。
这一日,苍负雪又一次经过落月居。
原地踱了踱步子,他还是停了下来,越过那片迎风拂动的绿柳,朝着阁楼方向看了好一阵。
柳望月……是不会躲在这种地方的吧?
见四下无人,苍负雪喉头微动。
忍不住往前方那片明显的禁区踏了一大步。
随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推开那扇灰尘遍布的大门,将那背后的景象看个完全──
忽然,一滴冰凉的雨露砸中苍负雪前额。
自上而下,缓缓滑落。
苍负雪前行的脚步就这样停了下来。
天色一片昏暗,只过了片刻,雨势便渐渐大了起来。
唉,算了。
苍负雪抹了抹额前的水珠,转身迅速离去。
此时此刻,柳管事的身形正隐于暗处。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
注视着苍负雪离去的背影,柳管事面带狐疑之色,眼神深处隐有阴冷泛浮。
苍负雪回到住处的时候,燕宁正负手立于屋檐之下,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若有所思。
这个叫燕宁的男人与苍负雪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已过了一个月有余。
燕宁很少与苍负雪交谈,平日总是一脸的郁郁寡欢。
再加上弱不胜衣的身板,苍白消瘦的面庞,轻和细碎的步伐,更让苍负雪有理由相信,这小子以前一定是个大少爷。
“又在伤感什么呐?”
苍负雪进屋坐了一阵,实在无趣,便与燕宁调侃起来。
“没什么。只是……”燕宁轻叹一声,面上愁色更浓:“自从隔壁房间的两人被柳管事陆续召见之后,便再也未回来过了
吧。”
苍负雪心里顿时凉了一凉。
的确。
一个月以来,柳管事总共来过两次。
每次来的目的都一样。
指名某个人夜里子时到他的住处去。
奇怪的是,第一个人去过之后,当夜并没有回屋。
从此之后,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第二个人亦是如此。
而隔壁的房间,就这样闲置了下来。
从此无人再问津。
虽然苍负雪知道,那两个人被柳管事召过去当然不会遇到什么好事,不过也从来没有想到他们会这样人间蒸发,一去不复
返。
柳管事就算再怎么好精力,也没办法再这么短短一月的时间内就搞死两个大男人吧?
苍负雪头皮一阵发麻,连打两个寒战。
到底……?
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
燕宁斜倚门栏,自顾自喃喃道:“不知何时……何时才会轮到你我?”
苍负雪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道:“不会太久了吧。再过个几天,柳管事大驾光临,手指一勾,我俩中的一个就又得人间
蒸发了。”
燕宁不再接话,神色凝重,抬头凝望屋外雨色。
万物一片朦胧。
夜里,万籁俱寂。
苍负雪翻来覆去睡不着,辗转反侧,实在按捺不住,便悄悄起了身。
燕宁的床和苍负雪的隔得并不远。
被黯淡的月光拉得老长的影子渐渐映上燕宁的脸。
燕宁轻轻翻了个身,吐息安稳,似是睡得极沈。
靠,马上就面临失身的时刻了,这小子还真睡得着!
要被那姓柳的老家伙抓去搞到蒸发,老子还是先下手为强吧!
苍负雪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外。
雨早就停了。
踏着一路水光微泛的青色石板,苍负雪尽力放轻脚步,沉吟思索。
现在……应当去哪里?
苍负雪想了一会儿,心中便有了数。
略提真气,脚下发力,小施轻功,以极快的速度穿梭于柳林之中。
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一路上遇见了好几个巡视的庄内侍卫。
苍负雪脚下灵活,借用着那大片大片的绿柳为他打掩护,成功从侍卫的眼皮底下躲了过去。
动作虽快,却难免一阵心惊胆寒。
老子可真是拿命在玩儿啊!
不过,不管了!
不过多时,苍负雪便站至落月居前。
想来想去,还是这个地方最为可疑。
说不清那份异样的感觉是从何而来。
前方漆黑一片。
苍负雪再次运气,准备一口气毫无声息地冲到落月居门口。
这个时候,寂静的夜空中突兀地回响起一个声音。
极为细微。
嘎吱──
仿佛是一扇老旧失修的木门被谁缓缓开启。
苍负雪心中暗道不妙,一个闪身躲进柳树林中。
背部紧靠着树干,尽力将身形隐住。
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某一个瞬间骤然加大。
不等他调整好状态,伴随着那阵推门的响动,一阵轻和缓慢的脚步声紧接着响了起来。
真的很轻,很轻。
可是在这样安静诡秘的气氛下,已经足以令苍负雪听得一清二楚。
──有什么人,正从落月居中一步步走出来。
心脏的搏动声,刹那间就盖过了那人的脚步声。
苍负雪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又是一声轻微的“嘎吱”声。
那人似乎是将门反手合了过去,准备就此离去。
苍负雪已听不见他的脚步声,胸口像是被石头封死,难受到了极致。
──转过头去!
脑中,心中,一个强烈的念头久久回荡着。
苍负雪的脖子虽硬得要命,却强迫着自己一分一分侧过头。
眼角的余光扫向院落,透过柔柔的柳枝,苍负雪隐约瞥见一个男人的背影。
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高权重的柳管事。
苍负雪脑中嗡地一声巨响。
……这是怎么回事?!
柳管事半夜三更不在房间里睡觉,竟鬼鬼祟祟地在这落月居进出。
难道说……?!
神经紧张如同紧绷的弦,苍负雪下意识就朝落月居的大门望过去──
后颈顿时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他只来得及听见那啪的一声。
眼前一黑,便是一阵地转天旋。
脑中绷得死紧的那根弦,也随之啪的一声,断得彻彻底底。
夜。
天气似乎是骤然阴冷下来的。
天色沉沉,阴霾密布。
一阵大风呼啸着掠过,刮得那不结实的窗户一阵刷刷乱响。
苍负雪正是被这阵突兀的响声给惊醒的。
猛然睁开眼睛,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你可算醒了。”
燕宁的声音传入耳里,淡淡的,模模糊糊,似有若无。
苍负雪竭力撑住身子,对准眼前焦距。
他这才发现,此时燕宁正站在床边盯着他。
而他自己,正睡在自己的床上,衣衫整齐,被子也盖得好好的。
“我……我怎么了?”
苍负雪有些无法置信地,支支吾吾地问道。
燕宁十分疑惑地答道:“我也不知道,我一早醒来,见你躺在榻上睡得正熟,于是并未叫醒你。待我干完活回来,你却还
是躺在榻上。我唤了好久,你只哼哼了两声,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直到方才……我在想,你,是不是……病了?
”
哼哼?
病了?
不不,绝对不会是这样。
苍负雪清楚地记得昨夜,自己在落月居的柳林里被人敲了后颈,随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照这种情况来说,应当是被柳管事逮了个现行没错。
可是,苍负雪却平安无事地在自己的房间里睡了一天的大头觉。
而且睡得比猪还死。
莫非……昨天是在做梦?!
难道老子的智商已经退化到连现实和梦境都分不清了?
苍负雪有些恼怒地捶了捶头,将头发都弄得乱糟糟的。
燕宁面露忧色:“莫忘,要不要我去找柳管事,替你寻个大夫来瞧瞧?”
苍负雪一听“柳管事”便浑身发毛,慌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只是偶尔睡死,怎么好麻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