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负雪的呼吸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有些急促。
柳望月亦是。
他轻轻地收了剑,眼神冰冷:“你不是个窝囊废吗?哪里来的此等武功?!”
这句话一下子戳到了苍负雪的痛处。
苍负雪立于原地,久久沉默。
……哪里来的?
……哪里……来的?
他不曾去想,也不愿去想,害怕去想。
“关你屁事。”
苍负雪冷冷抛出四个字。
柳望月微微一愣,随即宛然一笑。
那笑容是清澈而慧黠的。
眼角微微弯起,睫毛掩住了晶亮的瞳孔。
下一刻,嘴角勾起的些微弧度完全消失了。
柳望月又彻彻底底地换了一副嘴脸。
他静静地望着苍负雪的脸,面无表情。
一时间竟看不出丝毫的喜怒哀乐。
而他投向苍负雪的目光,无疑是冰冷的。
眼神深处,某种异样的情绪在不断地跳跃闪烁。
异样得令人毛骨悚然。
那怪异的目光逼得苍负雪浑身一震!
蓦地,觉得熟悉。
似乎有某个时刻,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目光。
似乎有某个人,也曾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过他。
“噢……差点忘了。”柳望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苍负雪的思绪,“苍公子可是有夺魂在手的大人物,又生得比小倌都美艳
,啧啧,难怪能弄到些邪门的功夫……您可还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
苍负雪不由怔了怔。
柳望月接着道:“只可惜……本少爷没有及时将你那漂亮的身子扒光了瞧瞧,看看夺魂……究竟被藏在了什么地方!”
苍负雪心下一沈。
夺魂这样的东西,即便是到了现在,他也完全不知道它所在何处。
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从头到尾,上官昊月也未曾跟他提过只言片语。
照现在的情况看来,柳望月对夺魂亦是一无所知。
他也并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揽月宫主。
想到这里,苍负雪冷笑一声:“你说得没错。夺魂的确被藏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岂是你这种阴险小人能找到的。而我,
也早就将夺魂……练成了!”
柳望月握剑的手顿时抖了一抖:“你说什么?”
“今日,你杀了我,便再也寻不到夺魂的下落。不杀我,你亦永远得不到你所爱的那位揽月宫主。别忘了,他爱的人……
可是我啊……”
竭力收敛起话音中的自嘲与颤抖,苍负雪挑衅一般说道。
“真可怜……现在,你要如何抉择……嗯?柳少爷?”
柳望月攥紧手中剑,一动未动。
“所以,你永远也别指望能得到夺魂,也永远别指望能得到……揽月宫主。”
轰隆──
苍负雪的话音被一声惊雷所吞没。
柳望月气得浑身发抖,牙关咬得喀嚓作响。
过了一会儿,颤抖停止了。
柳望月像是想通了什么,索性将软剑一横:“那么,本少爷便不要那夺魂,一剑杀了你不就完了?原本就没打算留着你那
条贱命!”
什么?!
苍负雪神色微变。
“本少爷的行踪和秘密都被你摸清了,还能让你活着回去?”柳望月哈哈一笑:“夺魂不要也罢,但上官昊月──一定是
我的!”
话音未落,带着杀气的剑刃便嗖嗖地飞了过来。
苍负雪手无寸铁,唯有侧身闪过。
柳望月有兵刃在手,无论近战远搏,对苍负雪都是极为不利的。
游刃有余地挥动软剑,招招凌厉狠毒,步步直逼要害。
剑光凌乱闪动。
屋内的所有物体都被那软剑砍得乱七八糟,门窗更是几下就变为了一片支离破碎。
冷风呼地灌进屋中,吹乱了苍负雪湿润的鬓发。
柳望月又是一剑劈来。
苍负雪躲闪不及,剑风划过侧脸。
一阵火辣的疼。
柳望月的身形渐渐逼近了。
来不及去感受那阵疼痛,苍负雪一个闪身,转瞬间跃至屋内另一侧。
亦跃至了柳望月背后。
柳望月自然认为苍负雪是想从背后下手偷袭他。
“天真!”他低喝一声,飞快反身,手中软剑应声而出。
一条姿态扭曲的银蛇直冲苍负雪面门,动作凶狠异常,似乎是恨不得立刻剐掉苍负雪的双目。
苍负雪只立于原地不动。
微微俯身,再伸手。
弧度极小的动作,却快得令视线无法捕捉。
一眨眼,苍负雪的手已经将地上的某件物体死死握住。
──那是方才被柳望月丢掉的,匕首。
这是视线所及之处的,唯一的利器。
下一刻,苍负雪毫不犹豫地将真气全数灌注于手中,猛力朝狰狞的银蛇掷了过去!
咻的一声,匕首飞离脱手。
细细的银光划破空气,以异常凛冽的气势逼近柳望月舞出的凌乱光束。
柳望月什么也没看清楚。
只觉得似乎有一个不起眼的东西划碎空气,突破缝隙,倏地越过了剑的防守。
匕首竟完好无损地从剑光的缝隙中穿过。
雪亮的利刃直逼柳望月眉心。
不好!大意了!
电光火石之间,柳望月向后凌空一翻──
匕首由头顶擦过。
只差毫厘。
柳望月手下的动作也在那时彻底乱了方寸。
原本已逼迫至苍负雪面前的剑光顿时消失。
剑势散得一干二净。
柳望月重重落地,脚下一软,连着后退了两三步。
这整个过程,不过转瞬。
苍负雪微微喘口气,再站起身。
柳望月惊魂未定地将苍负雪盯住。
苍负雪冷冷逼视他,咬牙切齿道:“命可真大。”
这时,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屋外传来一阵高呼打破:“少爷,少爷──不好了──!”
柳望月眉头紧蹙,微微侧目。
却见那柳管事气喘吁吁地奔进屋来。
当柳管事冲进来的时候,就被吓住了。
落月居内已经残破得不成样子。
少爷的模样,看上去亦是十分狼狈。
更重要的是……屋里还有另一个……
“少爷──大事,大事不好──”
该说的话还是脱口而出。
柳望月的视线不离苍负雪:“嚷嚷什么?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本少爷在这里吗?!”
柳管事的声音立刻降低八度:“少爷,是真的出大事了──”
“说。”
柳管事凑过去,冲柳望月耳语一阵。
但他还没说完,就看见柳望月神色大变。
苍负雪从未见过柳望月这样的表情。
目光飘忽,闪烁不定。
惊异,惶然,无助从眼底一闪而过。
嘴唇亦有片刻的颤抖。
不等柳义说完全部的话,柳望月咬牙攥紧手中剑,一个闪身朝屋外狂奔而去。
苍负雪来不及反应。
来不及道出“别跑”二字。
深沉夜幕中,只剩下柳望月逐渐远去的背影。
于是,苍负雪将视线投向呆若木鸡的柳管事。
眼见少爷将他独自扔下,柳管事吓得浑身一抖,冲苍负雪露出尴尬的笑容。
脚下像抹了油,一溜烟又不见了人影。
苍负雪心下一沈,数道真气于体内蠢蠢欲动。
──追!
******
咳咳,似乎有朋友反映这章某些地方看得不是很明白,我解释一下啊~
关于柳望月所说的两次“进入”苍负雪身体,这两次“进入”的意思是不同的~分别是指:
第一次,在潇湘阁厢房内附了安无倾的身体然后强上了苍负雪。。
第二次,在灵啻教外的树林里,昊月背着烂醉的苍负雪,走着走着发现背上的雪清醒了,但表情不太对劲,对昊月的称呼
也变成了“宫主”。。当时大家大概以为雪是被掉了包,其实是柳望月附了雪的体。。。(如果忘记情节请参阅三十一章
囧)
五十七.
苍负雪追出去的时候,柳望月和柳管事二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去哪里了?
追了半天,苍负雪终究还是停下了步子。
轰隆──轰隆──
惊雷再度响起数声。
这雷声极大,惊得苍负雪浑身一震。
伴随着骇人的雷声,他似乎是被惊醒了。
混沌的脑海中忽地就出现了安无倾的声音。
──“如果发现柳望月的行踪,立即放暗号,自会有人接应的。”
──“记得,切勿轻举妄动,万事定以大局为重。”
苍负雪愣了愣,久久不动。
万事以……大局为重?
迟疑片刻,他忽然记起临走之前安无倾交给自己的那枚烟火来。
虽然是作为暗号,将其点燃之后便功德圆满,可苍负雪并没有把这东西放在心上。
苍负雪伸手摸了摸怀中。
烟火并不在那里。
那么……是不知什么时候放在房间里了?
苍负雪突然极度懊悔。
他抬头望了望黑云浓重的夜空。
一咬牙,略提真气,飞速往自己的住处奔了过去。
一路上,苍负雪奔得极快,脑中却始终混乱到了极致。
短短时间之内,竟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他完全不敢细想。
只是一味向前,不停奔跑。
夜风冰冷地擦在脸上,涩涩的疼。
待苍负雪停下步子,站在住处的小庭院中时,却发现房间里是漆黑一片。
大门紧闭,无人点灯。
燕宁……莫非已经睡了?
马上就轮到他被柳望月给奸了,难道他真的睡得着?
苍负雪心中微生疑惑,于是快步走进屋中。
推开大门的那一刻,苍负雪的视线下意识就投往燕宁的床。
出乎意料的是,那床上竟是空的。
草草环视四周,整个房间亦是空无一人。
苍负雪脑中嗡地一声。
不详的预感由内心深处陡然而生。
现在是深夜,屋外狂风大作,燕宁去了哪儿?!
这时,苍负雪忽然记起自己临走之前对燕宁所说的一句话来。
──“如果我早上还没回来,就证明我死了。你到时候,自己想法子逃走吧。”
难道他是按捺不住,先行逃跑了?
想到这里,苍负雪稍微松了口气,径直朝他自己的床边走了过去。
屋外仍是狂风大作,惊雷阵阵。
眼看着一场暴雨即将落下。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安无倾给他的那枚烟火。
要在这骤雨降临之前,将烟火点燃,看它在高空绽开瞬间的绚烂。
否则,雨水一落下来,这烟花怕是再也没办法点了。
苍负雪蹲到床边,在一片漆黑中摸索了片刻,也没有寻到那烟花的踪迹。
于是,他起身走到房间角落,正想要将桌上的一盏油灯点亮。
黑暗静谧的房间,唯听得见自己那阵轻轻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丝缕的冷风掠过耳际,微微撩起凌乱的鬓发。
奇怪,不是已经关上门了吗?怎么还会有风?
苍负雪疑惑地侧过头,望向冷风来处。
房门已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开了一条缝。
苍负雪心中一惊,视线怔怔将那扇门盯住。
而眼角余光所及之处,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不知是何时进来的,身形隐于暗处,一动不动。
“谁……”
半个字刚刚脱口,另外半个字却被咽进了腹中。
悄无声息的,明晃晃的闪电划过夜空。
同样是悄无声息的,那人以匪夷所思地速度轻掠至苍负雪背后,再出手两下点了他的穴道。
行动,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封住。
却没有一丝一毫危险的气息。
苍负雪的视野只来得及瞥见半抹飘然而过的月白色。
──那是那个人,衣角的颜色。
在大片黑暗中,淡雅素净的月白也化为了异常突兀和鲜艳的色泽。
苍负雪整个人,亦在那一瞬间彻底僵住。
他的眼睛呆呆地盯着前方,脑中空白一片。
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垂落在身侧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满目,满心,都是那个一闪而过的影子。
那人静静地站在苍负雪身后。
一言不发地,他靠近他,缓慢伸手。
下一刻,双手不易察觉地颤抖着,将苍负雪的身体轻轻环住。
衣料摩挲之声,有些许停滞的呼吸声。
这小屋仿佛变成了另一个空间,将屋外所有的杂乱声响都阻绝开了去。
苍负雪不出声,任他抱着。
交缠于身侧的手臂一点点收紧,两具身体之间的距离一分分靠近。
那人的身体紧紧贴住苍负雪的。
苍负雪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热度。
垂眸,似乎能隐约看见那人苍白而瘦削的十指。
那人的呼吸有些不稳,头微微侧下来,双目微阖。
似是以轻纱掩面,他的嘴唇贴住苍负雪鬓边的发丝,一缕一寸,细细亲吻。
之后,越过鬓发,极轻极缓地在苍负雪的耳际,侧脸之上流连厮磨。
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温和。
甚至未曾带着一丝欲情的意味。
隔着薄薄的轻纱,温热的气息落在肌肤上,惊得苍负雪浑身一阵轻颤。
“你……做什么。”
苍负雪冷冷道。
而胸膛传出的剧烈心跳声,却轻易背叛了他努力维持的,表面上的那份冷静。
那人愣了愣,随即抬起头。
“我来找你,”他轻声开口,“有些话……想对你说。”
语调一如既往的淡然清透。
又无比的遥远虚无。
听到这永远也忘不掉的人声,蓦地,眼眶一阵阵发涩。
上官……昊月。
苍负雪艰难地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上官昊月。昊月。昊月。
他似乎,从未好好地唤过。
顿时,心中泛起阵阵浓重的酸楚。
不,不对。
没骨气的东西,不是要恨他一辈子,报复他一辈子吗?!
怎么在这种时候,又莫名……
苍负雪刚想说什么,却被身后人打断了。
“别开口,安静地……听我说。”上官昊月的声音越来越轻。“已经……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
苍负雪费了好大劲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可他来不及细想这话中原委,耳边便再次充斥了上官昊月的淡然声色:“……对不起。”
仅仅三字,就将苍负雪那散乱的心神搅得零落不堪。
“──想你。”
“在揽月宫,无时无刻,都在想你。”
上官昊月缓缓道。
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苍负雪浑身一震。
随即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痛色:“我不是他。”
我不是……那高高在上的揽月宫主。
我也不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心中所属。
你如今……也是来寻他的吧!
“我知道。”
短暂的沉默之后,上官昊月淡道。
简单又利落的回答。
苍负雪心中一阵阵钝痛,紧紧环住身周的双手箍得他喘不过气来。
一定……
一定……又在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