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颜负雪 下——苍负雪
苍负雪  发于:2011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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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做大哥的……不会不答应吧?”

燕宁气得发抖,咬牙切齿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柳望月满不在乎地将袖子撩起,露出细瘦的手腕来。

手腕上,赫然绑着一条绛紫色绸带。

“这东西,叫移魄。江湖人士,应该没有不知道它传言的吧?”柳望月不慌不忙将袖子撩回原处,道:“本少爷正是用这

东西……占用了你弟弟的心智和意识,做点探听消息搜集情报之类的事……”

“你……”

“你弟弟的身体很好使。他愣头愣脑的,全然没有察觉本少爷的存在。”柳望月打断他,接着道:“另外,借着那地理优

势,本少爷也试着去‘勾引’了揽月宫主好几次,只可惜……似乎并未成功呢。”

听到这里,燕宁睁大眼睛。

无法置信的神情凝在面上,久久不散。

柳望月不顾面前人究竟有没有在听,似乎是说上了瘾:“宫主他……连碰都不愿碰我一下的……有一日趁着宫主醉酒,我

溜进他寝居,竟被他误认为是那个姓苍的贱货……”

说着说着,渐渐如同自言自语一般,话语久久未停:“他一把抱住我……不过也好,我也将计就计从了他……不过事情进

行一半,他竟又认出我并非那姓苍的,将我推远了去……唉。”

说到这里,柳望月轻叹一声,神情哀怨。

燕宁深深垂下头,不发一言。

柳林中的阮沁衣听完这番话,伸手拉了拉苍负雪的手。

──冰冷至极。

苍负雪听着柳望月的话,一动未动。

没有丝毫颤抖。

甚至连呼吸声都消失不见。

整个人僵硬得像是死了一般。

苍负雪呆呆凝望柳望月与燕宁雨中的身影。

──面对自己的辱骂质问,上官昊月当初是否认过的。

──只是那声微不足道的否认,被狂怒时的一句“贱货”生生压了下去。

脑中,此时只有一个念头。

──若是柳望月再度附了逐月的体,上官昊月一定很危险!

很危险!

柳望月终于将所有都说完,随后满不在乎地笑笑。

“耽误了那么多时间,如今你也知道了本少爷的又一个秘密了……这些事我从未跟旁人说过,所以,便不能让你活下去了

。”

剑尖抵住燕宁的咽喉,柳望月盯着面前那张木无表情的脸。

“若是,你求我……”

他面上的笑容愈发天真和灿烂。

燕宁只沉默。

但片刻之后,从燕宁的喉咙中爆发出一声冷哼。

他冷冷睥睨柳望月,笑道:“柳望月,你话可真多。”

柳望月面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面无表情,神色异常得令人悚然。

──与苍负雪最后一刻在揽月宫中所见逐月的异样神情,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巨大的声音回响在脑海中,苍负雪顿觉头疼欲裂。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抬眼,便望见柳望月扔掉了手中的佩剑,缓缓将腰间软剑整个抽了出来。

同时,燕宁眼神一凛,一把拾起掉在地上的剑,发动所有剩余力气,将真气全数注入剑上──

苍负雪脑中一热,意识忽地变得万般模糊。

……杀了他!

……一定要杀了他!

脑中无休无止地回响着巨大的声响,苍负雪抬脚就朝那恨之入骨的男人冲了过去!

然而,还未跑出几步,他只觉得后脑被谁狠狠一敲──

整个身体便瘫软了下去。

阮沁衣托住苍负雪的身体,将他往后一拉。

身形再度隐入柳林之中。

意识消失的刹那,苍负雪听见一声响亮的,剑刃断裂的声音。

清脆无比。

其实不用听,也知道结果了。

随后,他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苍负雪已经被阮沁衣带回了潇湘阁。

好不容易对准眼前焦距,他发现自己平躺在榻上,榻边正跪坐着一个人。

那人的手轻轻搭在自己手腕上,似乎是在把脉。

苍负雪看了半天,才看清那人是钟离公子。

一见苍负雪醒过来,钟离公子面露喜色:“你可算是醒了!公……”

可还没等他说完,苍负雪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

全身上下的血液顿时齐齐冲到头顶。

苍负雪眼前阵阵发黑,不顾头重脚轻,下意识就想爬下床去。

……必须得回揽月宫去!

……必须告诉他,揽月宫里的奸细是……!

“公子小心!”

钟离公子神色微变,伸手将苍负雪的身体扶住,并稍稍用了点力气,试图将他按回榻上躺下。

“公子稍安勿躁,你现在暂且不能活动……”

苍负雪甩开他的手,吃力道:“不要你管,我……还能走。”

下一刻,钟离公子的手刷地一下按住苍负雪肩膀,将他整个人死死抓住!

“你昏迷数天,现在能走到哪儿去?!旧疾新伤,身体早就不堪重负,你觉得你现在能走到哪儿去?!?”

钟离公子的口中猛地爆发出一声怒吼。

声调提高了好几度。

苍负雪挣扎了几下,最终无力地靠上了一旁的冰冷墙壁。

背部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

却还是一阵阵刺骨钻心的疼。

柳望月所说的那些话夹在这疼痛之间,一波又一波,接连不断地攀上脊背。

浑身僵硬。

钟离公子察觉到异样之处,双手僵在苍负雪肩头,再未挪动。

片刻之后,苍负雪屈起双脚,双手抱住头部,手指没入发丝,低低叹道:“你原本……是揽月宫里的人吧。”

钟离公子愣了愣,随即松开双手。

“是。”

喉间低低地冒出一字。

苍负雪将整个面部埋向双膝中,任凭发丝凌乱地散下来:“那么……你为什么……要离开揽月宫?为什么……要来到潇湘

阁?”

钟离公子静静看他,缄口不语。

“也是因为……揽月宫主的缘故么?”苍负雪自顾自问道:“因为上官昊月错手杀了他,所以……你才会离开揽月宫……

?”

“所以……你才会对上官昊月那般恨之入骨?”

“所以……你心中所属……也是那位揽月宫主?”

钟离公子的肩头有一瞬的颤抖:“不要说了。”

苍负雪抬头,苦笑一声。

“……你当初对我说,上官昊月不值得我相信……可惜我那时,完全不明白你话里的意思……”

“沉浸在自我虚构的美好中……迷失在那场遥远的幻觉里……”

“慢慢的,便是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半晌,苍负雪淡淡望向钟离公子的眼睛:“你说……现在……我还应该相信他么?”

钟离公子错愕地看着他:“当然不应!那种卑鄙小人……你还打算相信他?!宫主是如此,你也是如此,他究竟有什么好

的,值得你们做到这等地步?!”

苍负雪听后,只微微阖上双目。

“我不知道……”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记不起原本的名字,找不回一丝一毫原本的记忆……”

“但每日每夜,都会有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碎片涌进脑海中……”

“碎片里……映出的竟又全是上官昊月的影子……”

“分不清……哪些记忆属于是我自己的……哪些记忆又是属于那个人的……分不清……”

话音越来越低,仿佛微风一吹便会轻轻散去。

“身体乃至心灵的反应都是如此忠诚……无法抗拒,不能抗拒……”

“那些零零碎碎的回忆……一点一滴,历历在目……”

“或许……我早就不再是我……”

苍负雪再次抱住头,宽大的袖子掩住了嘴角苦涩的笑容。

“你……还是很想见他?”

钟离公子凝视他,最终还是开口道。

“即使他利用你,欺骗你,伤害你,你也还是……忘不了他?”

苍负雪颤抖一瞬,死死攥住手中发丝,以沉默代替了之后的答复。

钟离公子痛苦地闭上眼睛,随后又缓缓睁开。

“你与宫主……还真是相似……”

“都是这般的……对同一个人……那么死心眼。”

长叹一声,随后淡道:“你如果那么想见他的话,就快走吧。兴许……还赶得及。”

靠在墙上的苍负雪浑身震了震,抬头惊疑问道:“什么?”

“看来,你是不知道了。”钟离公子看着苍负雪的眼睛,心中隐痛。“不光是你,就连主上……我也未曾告诉过他……”

“移魄这等邪门功夫……修炼之人所付出的代价……并不单单是五感尽失,武功渐退那么简单的。它会一分分折磨你……

直到死。”

“在一点一点将最后一丝精力消磨殆尽之后,修炼移魄所带来的最终后果是……”

苍负雪凝神屏息,静静听着钟离公子的话。

钟离公子的嘴唇一张,一合,缓缓道出几字。

“一夜之间,衰老至极。”

“随后是,死。”

衰老至极。

极致衰老。

随后是。

──死。

苍负雪听着钟离公子近在咫尺的话音,呆呆愣在原地。

他终于明白,那一丝断在手里的发,为何会如此的耀眼而晶亮。

那一阵淡然清透的声色,为何会透出隐隐的疲惫和沧桑。

那一个轻盈淡去的背影,那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语,以及那最后一句……

再见。

他真的是来道别的。

苍负雪忽然意识到,自己究竟是犯了怎么样的一个……错误。

天大的错误。

晶莹的白发,茫然的眼神,时好时坏的五感……

呆滞地站起身,与钟离公子擦身而过。

“快去吧……兴许,还赶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苍负雪听见这句话,身形在屋内顿住。

脑中一片空白。

下一刻,苍负雪推开门,疯狂地向前大步狂奔。

潇湘阁内的人都惊异地盯着他。

这个奋力奔跑,却一脸茫然的他。

苍负雪忽视了周遭所有,视线只牢牢锁定前方一点。

转眼间,他已奔到潇湘阁大门,视线顾盼四周,看见不远处的一棵树干上系着一匹马。

来不及思考,苍负雪一掌劈断绳子,翻身上马。

挥手扬鞭,绝尘而去。

雪色衣袂,墨缎青丝轻轻飞起来,散乱地飘了漫天。

快一点,再快一点!

苍负雪竭力策马,飞奔向前。

潇湘阁厢房内,只留下钟离公子一人颓然呆坐。

而厢房外,安无倾的身影紧紧靠着门,久久不动。

直到那阵急促的马蹄声完全消失。

安无倾的眸中隐含呆滞,身形微微摇晃。

身体一点一点地,顺着那雕花木门滑落到了地上。

五十九.

揽月宫。

两重天处。

现在已是子夜时分。

夜色深沉,月华皎洁,流光暗涌。

月的清辉淡淡落于策马疾驰的苍负雪身上,衬得他身形飘忽,面色苍白。

马还未完全停稳步子,苍负雪一个翻身就下了马。

双手一撑,一条腿利落地跨过马背,双脚同时落地。

落地之时,脚下踏碎一片月华。苍负雪呆了呆,整个人一下子重心不稳,狼狈地跌倒在雪地中。

侧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沁骨的寒意涌遍全身。

这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步履不疾不徐,从容淡定。

苍负雪心头一阵欣喜,慌忙抬头,焦急地搜索着脚步声的来源。

视线所及之处,突兀地出现了一双鞋子。

这些微的火苗被一下子扑灭了。

那是女人的鞋子。

顺着这双鞋子望上去,便看见她的杏黄罗衫,雪绸腰带。

──淡月。

苍负雪怔怔将面前的淡月盯住。

仿佛是大病初愈,以往如芙蓉花一般明媚的面庞之上,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呆滞和黯然。

那双明眸深处,见不到一丝一毫的笑意。

淡月一动不动,只冷冷盯住苍负雪。

甚至未曾伸手将他扶起来。

“──淡月?”

苍负雪有些疑惑,开口唤她的名字。

沉默半晌,淡月却道:“你还回来做什么。”

并非疑问的语气。

苍负雪一惊,从雪地中站起来,两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淡月肩头:“他呢?”

淡月浑身一震,眼神空洞地越过苍负雪,没有说话。

这种莫名态度令苍负雪更加慌乱了起来。

面对木偶一般的淡月,苍负雪的双手用力将她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大声重复问道:“上官昊月呢?”

淡月默默抬眸,视线安静地投向夜空中高挂的皎洁明月。

──什么时候,月相已变得这般圆了?

月华零星地落入她的眼底,那黯淡的眼神蓦地亮了起来。

淡月微微张口,喃喃轻叹。

“──不在了。”

苍负雪听着这如幻听般的三个字,按在淡月肩头的双手也毫无知觉地落了下来。

……不在了?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淡月再次看向苍负雪的眼睛,淡道:“不在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苍负雪的声色忽地变得嘶哑:“不在了……?他,他去哪里了?快告诉我……我去找他……”

“找他?”

听到这两字,淡月的眼神忽地变得异常冰冷。

下一刻,她苦笑着摇头,缓缓道:“晚了……你找不到他了。你再也……找不到他了!”

苍负雪眼前一黑,连连后退数步,几乎没能站稳。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疯涌进脑海,噩梦一般抵死纠缠。

噩梦。

从未有过的噩梦。

浓重的惧意爬上周身上下,攀上四肢百骸,沁入骨髓深处。

不,不会的。

不会那样的。

“我去找他。”

仍旧无法放弃那点可怜的固执,苍负雪浑身阵阵发冷,颤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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