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玲珑————三岁
三岁  发于:2010年0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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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僵硬的手里还握着一块玲珑玉佩,原本打算交给你的,可是过了这麽久,总是不能如愿。

  你就坐在我身前,空洞的双眼,一动不动。你曾经乌黑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和雪花融在一起,衬托着你灵秀的脸,仿佛冰雪的精灵。

  雪下得多麽大,被你刺穿的心脏已经冻成了冰。你的肌肤天生脆弱,埋在雪里你一定又要冻坏了。你是一个大夫,可你总是忽略最应该受到照顾的你自己。没有了我,又有谁来呵护你脆弱的身体?

  我最放心不下的人,你杀了我。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如你所愿。

  你杀掉了我,你应该实现你的愿望了。可为什麽,你没有离开?

  这样的不弃,或许,你还是爱着我吧。

  有人说,孩子的记忆始於梦幻,即使记得,不是真的。

  可我偏偏记得你。

  你出生的那天也是这样大雪。稳婆把你从产房里抱出来,又瘦又弱,包裹着厚重的襁褓,像一只濒死的小猫。

  房里的女人询问着:“他在哪儿?让我看一眼。是男孩还是女孩?”母亲走进房内,片刻之後,房里再没了声音。

  你的母亲身体虚弱,生下你不久便去世了。这是他们告诉你的。我也这麽对你说。我不可能告诉你,杀掉你的生母是我的母亲,你的养母,你最敬爱和维护这个的女人。尽管,这是事实。

  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虽然毫无血缘,却是世上联系最紧密的两个人。因为我们体内流窜着来自同一个人的魔气。那个人临死之前内力被一分为二分别封存在两个女人体内,极阴的部分给了我母亲,极阳的给了你母亲。

  生命就像太极,阴阳相合,任何一面过盛便是灾害。我们两人的母亲和秦子人一样,是医圣单师的关门弟子。大师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才找到她们两个拥有承载极端内力的体质的女人,又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对她们精心栽培,终於得以在狂王魔化的前刻将内力导入她们体内。如此长长久久,阴阳消磨,危难便可化解。大师耗了一辈子的心血封住了不该现世的魔气,却因为算错一招功亏一篑。

  除了体质,我们的母亲都是平凡女子,不巧的是,她们都长得极美。狂王死後世道太平,我们的母亲也相继嫁作人妇。她们虽然百年难求,可她们後代的体质不见得就和她们一样。

  母亲生下我时已经发现,原本封印在自己体内的极阴真流不知何时已转入了我体内。幸好我是个男孩,八字阳烈与阴气相克,勉强还算镇住了魔性。就算如此,我必须修炼极阳的武功以抑制内力爆发。

  而你,你没有我运气。如果你是一个女子,且出生於极阴的时辰,或许可以跟我一样。可惜,你是男的。

  你出生时原本应该被杀,可是你体内的炎气太盛,一旦你死了,这股极阳就会破壳而出另觅宿主,迟早酿成大患。

  我母亲因此不得不取你娘性命,用她的鲜血制成至阴至柔的药物来抑制你体内的炎流。

  因为早产又长期服药,你的身体一直很孱弱,不能练武更加剧了世人对你能否抑制魔性的怀疑。你虽然像个普通孩子一样被养大,却时刻遭受来自各方的监控。墨隐门甚至立下秘规,一旦发现你出现异常,杀无赦。

  你当然不会知道这样的事。你只会将旁人细微的表现当作是对於你养子身份的蔑视,你处处谨慎小心,对人谦卑有礼,可这并不能改变你是一个隐患的事实。

  你已经忘了,曾经,你体内的炎气乱流过一次。就一次,在你四岁的时候。炎流从你体内爆发出来就像燃烧的烈火,顷刻间焚烧了周着一切。我不得不将你按进湖里,逼出封存在我体内的寒气压住你的炎流。

  那一天,惊恐混乱的我大骂你是下贱的狗,我知道你一定非常受伤。年仅四岁的你并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你记住的,只是无端被我虐待而已。从此以後,我再也没有听你叫过我一声“哥哥”。

  你知道吗?那一天为了镇住你的暴乱,我触动了决不能擅动的内力,就算我是天生的武学奇才,从小又被父亲精心培育,只有七岁的我又怎麽可能驾驭狂王百年的修为?仅仅一次尝试,我受了严重的内伤,父母倾尽墨隐门全力才保住了我的小命。从此我不得不长期禁闭苦练极阳的武功,即便这样,我的体温还是比常人低。

  十七岁那年,我开始闭关隐修。我所练的武学暴烈异常,修炼之时须避光避火,身处阴湿寒冷的环境。父亲指派你来照顾我,或许他觉得,与其放你在外面隐藏祸患,不如将你跟我同囚在这阴寒之地反而安全。

  你对身边事物总是过於敏感,面对我就像见了猫的老鼠,每日小心翼翼照顾我饮食起居,怕我晚了片刻用膳,竟不顾触发秘道机关也要按时将饭菜送到我面前。

  看着这样的你,我又恨又怜,不知何时萌发了欺负你的念头。

  你打翻的不过是一碗汤,我却骗你说那是药。你居然尝都不尝就相信了我。後来那样疯狂的行为,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麽。只是一碰到你的肌肤,火热就从指尖燃起来。我停不了,怎麽也停不了。听着你哭泣哀求,我就是,欲火焚烧。

  我对你说着最恶毒的话,用最荒唐的理由将你撕裂。为什麽要这麽做,为什麽会这麽做。我真的,不知道。

  你昏迷之後体内的炎气又有了乱流的迹象,炙热的波动倾泄出来牵动了秘道内的机关,整个出口差点坍塌了。

  我抱着你跑出洞外,那一刻的日光下,我看见你遍体鳞伤的身体,你惨白的脸,你滴落的血,还有被我折磨到仿若游丝的气息。那一刻,我被自己的残忍震撼了。

  你什麽都没做错,为什麽会招致我的疯狂?

  或许那一刻起,我已经屈服了我体内的魔。

  我对母亲撒了谎,可是那麽精明的她,早就看穿了吧。

  我被关在密室,功成之前不准再有出入。所有来的人都被禁止告诉我你的信息。我想着你,担忧着你究竟活着,还是已经因我被杀。一想到这样,我的悔恨暴躁就像洪水一样难以平息。

  或许是这样,父亲让了步。

  你什麽都不知道,回来的时候带着对我莫大的恐惧。我心疼,却又傲慢得不肯告诉你原因。

  这都是我自找的吧。

  我只是你命中的噩梦。

  玉玲珑──第二章2

  我去了大漠,因为秦子人在大漠。当年跟随在医圣身边,协助父亲斩除狂王,今世最权威的大夫,只有他或许知道消除我们体内狂王真流的方法。

  “没有办法。”

  他一声言,我站了起来。

  “你天生骨骼精奇,资质超群,虽然不是你母亲的体质,只要勤练内功也能抑制狂王魔性,运用得当或许就连这股邪力也能为你所用。可是借用并不是克除。极阴真流虽说是封入你母亲体内,却是一出生就随了你。换言之,这是你命中带来。若迫於强求,只怕是巢毁卵破。”

  “那麽余他……”

  “不必担心。你母亲封穴的本事得自家师真传,那个孩子一出生已被阻断了七经八脉,只要不动气不习武,等於是个密封的容器。只是苦了他和他娘……这麽些年将那孩子蒙在鼓里,每日服用他母亲生血练成的丹药。虽说是为了黎明苍生,我们的行为实在是不仁。”

  我默默无言。

  如果你知道每日咽下所谓续命的药丸,其实是取自你生母的血肉,不是让你康复,是让你愈加病弱以抑制这本不该由你承受的魔力,你会有何等的痛苦欲狂?这个秘密到死我都会对你守口如瓶。你不能够再背负更多的愧疚,我不会让你脆弱的心再受到伤害。

  “钰的那个孩子叫什麽?”秦子人忽然问我。

  “余。”我答道,“他叫墨余。”

  “听说长得跟钰很像,跟着你母亲在学医?”

  “是的。”

  “前次有人解了唐门的血封喉,听说是他做的?”

  “是。”我答道。

  “小子有些本事。”

  我淡淡一笑。唐门的剧毒“血封喉”是用毒箭木混合了蝎子草、番木鳖等数百毒物提炼制成,每一味的比例稍有差池都会致使属性巨大偏差。就算号称毒步天下的唐门也无人敢在不知道配方的情况下替人解毒。

  可是你做到了。

  现今还不承认墨余是名医的,恐怕只有你自己而已。

  提前安排了回程,你的生日就快到了。

  这次行程除了去见秦子人,其实还有机密要务。任务比预计提前了半个月完成,这样我才能够回来见你。

  西域盛产美玉,这次远行得了不少珍品。其中一块玲珑佩玉,玉质奇特,浑然天成,看见的第一眼就想到了你。我从没送过你像样的东西,也不知道你那麽谨慎的心里究竟喜欢什麽。我只是觉得,这块玉只有佩戴在你身上,才算是实至名归。

  没通报家里,想要给你一个惊喜。想不到,给我惊喜的,竟然是你。

  你要娶秦子人的女儿。

  多好笑,你连女人的手都没拉过,现在,你居然要娶妻。多好笑,我在他的面前称赞你谦逊有为,却不知他想要的是招你为婿。多好笑,那个女人几次三番对我表白爱慕,如今却要夺走属於我的你。多好笑,你要成亲,我却是最後一个知道。

  我三言两语阻止了你的婚事。就是这麽简单。要离开我,你,没那麽容易!

  你端着酒杯站起来,对着我说:“恭喜。”

  你到底怎麽了?我要结婚,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失落?我抢走了本该属於你的女人,你就没有一点生气?你为什麽那麽平静、那麽平静!

  我对於你,到底算什麽?

  怒火无处节制,我把你拖回房粗鲁的发泄着心中的积郁。

  我知道我很粗暴,我知道我又伤害了你,我知道对你施暴只能让你更疏远我,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

  搞清楚,搞清楚啊,余!用你的身体给我牢牢记住,你是我的!

  余,你为什麽不说话?只要你开口,只要你说那不是你的意愿,只要你说其实你也在乎我,我一定会为你放弃一切。可是你,一言不发的对我沈默。

  床头上放着本来要送给你的玉佩,本来,我打算与你温存缠绵之後亲手将它戴到你身上。可是现在,它的存在简直是在嘲笑我的愚蠢。

  为什麽不反抗?为什麽不质问我为何对你如此粗暴?你为什麽不问!

  你苍白着脸转身就想要走,你能走吗?你给我站住!

  你终於开口了,好啊,尽管的说吧。这是人生的必然,你是我的义弟,我爱着一个男人多麽的不正常。而你跟我,没有永远。

  闭嘴啊!

  想离开就说你要离开!家族、将来,这与我有何相干?我只是想要你!

  我想要你啊!只要你,只有你。

  可你,根本就觉得和我在一起是一种无耻。

  你为什麽闭上了眼,以为我会打你吗?

  哈哈,原来在你心里,我真的只是禽兽。

  要走就走吧。

  你的人生,我还给你。

  玉玲珑──第二章3

  原本是给你的佩玉最後戴到了这个女人身上。

  我要给你的东西,从你手上递给我,再给她,多滑稽啊。你甚至不知道那是我特意为你取得的。

  算了。你已经自由了。这个东西给了谁都一样,它不过是个物件,再也不能代表我的心。

  秦雪儿,算是个好女人吧。天真得有点蠢,总是管不该管的闲事。

  母亲很喜欢她,她乖巧,会讨人喜欢,柔顺带点俏皮。仆从们喜欢她,她活泼开朗,不摆架子不耍小姐脾气,从不刁难下人。她尽心尽力的尽着一个妻子的本分,爱我,照顾我,她对我说能嫁给我是她最大的幸福,可我无法喜欢她。我的心,不是她的。

  我不喜欢她,可是她却越来越像你。不知是否女人的直觉,就算我跟你几乎不见面,她认为自己越接近你就越能获得我的欢心。她是对的,可也不对。她不是你,不会变成你,她的努力让我厌烦。然而,冥冥中,我总拿她作了你的替身。

  她的皮肤很白,乌黑的长发和你一样柔顺。握着她的头发,我的寂寞难得的觅到一丝安慰。

  她是一个好女人,可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今生今世,我的爱注定了我对她的辜负。

  母亲提到想让你师从秦子人学医,你好像很开心,成日窝在别馆研习医术,就连病倒了也全然不顾。你离我越来越远了。

  去看了你,即使睡着了也不让我见到你的脸。我对母亲说想要你回来,她打了我。从小到大她没打过我,可是这次,她愤怒了。

  我又说了违心的话,她满眼都是对我的质疑。我在玩火自焚,我知道啊,可是我,放不下你。

  你还是没有回来。我在窗檐影下看着你来了又去,身边的女人叽叽喳喳,自顾自每天对我说很多话。她很会撒娇,只要身旁一没人总拉着我的衣袖“哲哥、哲哥”叫个不停。

  我忽然发现,你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

  我只是你单调的,“少主”。

  每年的生日总会来一堆乱七八糟的人,今年尤其嘲杂。你在人後,一味避着我,仿佛看见我都是磨难。我心头火起,正打算抓住你,随从附在我耳边低声禀告,“绝公子”来了。

  绝公子,当然是个隐名。卓绝天下,唯我独尊。他的真身说出来就是灭族的罪,可是他的跋扈实在与身份相违。墨隐门唯一必须服从的,当今天子。

  我不得不打消了找你的念头,跟着随从来到後室。父亲早已礼毕,被吩咐离开时对我冷目一视,隐隐警告我不准惹是生非。

  “墨哲参见主上。”我说着只一拜,隐门的规矩,朝堂之下免跪叩大礼,这是为了守住主人身份,确保他的安全。

  “得了。”帷帐後慢慢走出这个少年,斯慢如故。他手里握着一根纯金铸炼的软索,旁若无人拴着一个女人。我愣了愣,以天下第一美女之资入主後宫,承宠於圣前,受尽天下人艳羡的沈悦苇,此刻正像母猫一样妖媚万分的趴到少年脚下。

  “小悦说错过了你大婚,生日的时候无论如何想来看看。怎麽样?今晚要她作你的礼物吗?”

  “别开玩笑。”我仰脸看向他,满脸冷漠。

  这个少年实在让人觉得莫测。先帝早亡不曾立储,他却能扳倒六位兄长继承社稷,论才干,他是天下绝无仅有的人,可是论禀性……不知少年得志者是否都有怪癖,他手握天下却处处宛如游戏般漫不经心。

  “不听我话的就你一个。”少年笑着拍拍美人的脸,话却是说给我听的。他伸出手,任那女人猫一样的舔着他,而後用极其傲慢的语气对我说:“想不到你娶了秦子人的女儿。那老头儿死性古板,他女儿也不见得多解风情。还是说,你其实比较喜欢这种调调?”

  我用同样的口吻答道:“主上,您要是有兴趣,不如今晚让给你吧。”

  少年睨了我一眼,“你肯?”

  “主上开了金口还有什麽肯不肯,反正有欠风情,得罪之处望您海涵。”

  少年哼了一声,笑道:“借我的手教你的人,墨哲啊墨哲,当着我的面还这麽狂妄的普天之下也只有你了。”

  我说:“主上若不喜欢大可砍下我的脑袋。”

  “砍你的头?”少年哈哈大笑:“如果被人砍下脑袋,你又算什麽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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