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的郑弼教一阵好笑:敢情就是甩包袱送房子。
世道的变化还真是很奇怪。
秋天,在衬衣还没穿过瘾的时候已经快速冲来,一夜时间,就要穿起了毛衣。
这个城市风风火火的另一面,他再次领教了。
其间,陈平凡来过一次,看见收拾得紧紧有条的房子,和脸色渐好的老人,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有个着落了,大包袱,终于有了一个合适的依靠了。
所以:他说的话也算是算数的。房子的事情已经告诉了郑弼教。
想到自己的健康,可以换来一套房子,而且是西山路上的房子,他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是觉得简直就是做梦。
天凉了,老人的咳嗽也开始加剧了,每次脸都憋得通红,吸痰器也用上了,可是丝毫不起作用。
文老大的S市之旅,并没成形,至于原因,石头给金东万的回答就是时机不成熟,没有把握的事,文老大是不会去做。
金东万有时希望赶快让文老大露出一些小尾巴,有时又希望不要让别人抓到把柄,在这种进与退,攻与守中,他开始徘徊。
可是,回到家里,看见阴暗潮湿难见阳光的房子,还有亲亲苦苦的老娘,他就会偏向与自己的身份,可是在体会到文老大对他的用心时,他又希望文老大不要灾里跟头,特别是不希望灾在自己手里。
游走在矛盾的边缘,正义,对他来说,最多也只算自己向往的江景房的代名词。
如果上面不是答应给他房子和增加工资,他也不想做一个所谓的正义人士。
现实就是最真实的正义,离开生活,正义算个屁!
进入秋天,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烦躁,文老大的活动开始增加,是他烦躁的主因。
文老大已经离开的视野已经快有一个月了,从开始的喜欢到现在的怅然,情绪的变化,也是只有一个月。
突然离去的人,只发了一个简单的短信,算是通知。
开始,金东万还以为自己的尾巴暴露,可是,综合所有,觉得不太可能,可是:文老大为何要走?而且是那样突然?
他和文老大,在一起已经快有一年,可是:文老大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个,金东万确实猜不出。
因为:他从没想过要去好好地了解一个自己的跟踪对象。
他对他,只是任务,只是工作。
可是,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那回事。
烦闷中,又在烦闷中熬过一天,石头来电话说:这几天文老大估计会回来,金东万问他们在什么地方,石头只是一句话,还是让老大回来再说吧。
走出蜗居的房子,秋天的凉爽迎面扑来,久违的太阳也及时地露出笑脸。小区的绿化带,有几个戏耍的孩子,在高杠上翻飞,草丛里,宠物们自由撒欢儿。
和谐画面,温馨腻人,却不是他的归属,他的归属,就是老娘那日渐苍老的脸和小小的房子,还有固定的朝九晚五的工作。
那里,有他的全部。有他的希望,还有他的未来。
一阵慌乱让他的思绪撤回小区中心绿化带,一个孩子从杠上摔下,惊跑了两只卿卿我我的小狗,也惊动了一个推着轮椅散步的人,瘦瘦地背影,有条不紊地揉捏,隐在嘴角的笑纹,秀气的眉眼间,透着温暖的笑意,让对着他的人,如沐春风。
命运,或许就是由许多机缘巧合而成,不然,怎么会在这里,再次遇见故人?
郑弼教的护理经验还真有了用武之地,对着惊恐万分的孩子妈交代了几句,抬头看见凝视他的金东万。
【好巧啊,你住这里啊?】
简单客套,还有距离感,郑弼教认为这是最好的问候。
【嗯,你也是?】
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呆愣了一会,陈爷子估计有点困了,只在那里打着呵欠。
本来金东万想问问情况,可是看着郑弼教忙碌地喂水,擦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想要说的话,最后还是憋了回去。
【那,我先走了,有时间再见吧。】
陈爷子已经开始有点耷拉着脑袋。
尴尬地转身,金东万明显感觉到两人的空间感,那是疏离的一种客气,让人感觉不疼不痒。
当金东万转了一圈回去时,上楼看见还在开门的郑弼教。
原来,他们还是邻居。
对上脸,两人都会心一笑。
发自内心的一种释然。原来:我们还是有缘的。刚才的距离感,在微笑中渐渐消失。
第八章
友情,在邻居这层关系的推进下,突飞猛进。
一个星期后,郑弼教已经很自如地进入金家,和东万一个锅里吃着饭,同龄人,不存在代沟,也无利害关系,相处起来,也算和谐。
特别是金东万知道了陈老爷子的病情后,就更加好心地关照着郑弼教的病情传染问题。
他从不知道:关心一个人会这样让自己心情愉快。
整天无所事事的人,整天忙碌的人,哪个更有闲心?
所以:当郑弼教不好意思的表情出现时,金东万的理由就变得自然而然。
当文老大给金东万打电话时,只要郑弼教在场,他都会躲得远远的,隐私,他不愿窥探,更何况是一个让人耻笑的小混混。他更加不屑一顾。
他们的关系,虽然都不说破,可是:谁也不是傻子,金东万知道,郑弼教明白。
金东万甚至考虑着:是不是让郑弼教能够帮上自己的一点忙?一个人,真的感觉很累!人累,心更累。
可是,萍水相逢的朋友,能够相信么?
陈老爷子的病情并没有因为郑弼教的精心护理而好转,却在一个毫无预兆的夜晚而逝去,苍白的脸,半睁的眼,因为呼吸急促而胀大的喉结,一双枯槁的手,一副僵硬的身子,这只是每天都会消失的生命。
等到料理完老人的后事,房子的赠与问题却出现了变化:陈爷子的儿子因为事业滑坡,不同意转赠。对于这个决定,陈平凡倒显得十分的不好意思,说出去话没了坚持的立场,这让他对着郑弼教的时候十分的不好意思,再三说不是他的本意,希望能理解等等,并说:如果郑弼教以后有用得着他这个区委小头头的话,一定帮忙……
不是自己的东西,想要得到,那个只有一个词:妄想。所以对于房子的问题,郑弼教也没有纠结过多。终究:自己还是不会有什么好运气的。
陈平凡很负责地带着郑弼教做了一次彻底的身体检查,无有任何传染的疾病,一切正常。
最后:还多付了两个月的工资给他,并说:房子暂时还可以给他住,直到他那个堂弟回来之前。
不是自己的东西,用着就叫霸占,郑弼教很识趣地准备打包离开。
何去何从,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仿佛走了一个轮回。没有着落的日子,让时间也变得无限延长。没有根基的浮萍,注定只能随风摇荡。
来到隔壁的房子,轻轻地敲门,哪怕是伤感的离开,也要挺直腰杆。
门打开,金东万的眼睛红红的,脸上还留着两条未干的水渍。很明显,哭过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这样的情景,让郑弼教进退两难,只是尴尬地站着。说出来的话也不太通顺。
【那个,小金啊,我走了啊,你……千万保重。】
低下头,假装整理着衣服。
【去哪啊?】声音里明显的干涩和哽咽。
【我……】
【别走,陪陪我,我……】
泪水一旦打开闸门,顷刻间喷涌而出。
泪水顺着眼角,划在棱角分明的鼻子上,形成两道怪异的曲线,水汪汪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怜惜,温暖的性格的人,还会有这样的时候。
这是郑弼教第一次见到金东万的眼泪。突然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可以让人安慰和依靠的人,这点,让郑弼教很有成就感。说出来的话,明显底气十足:【你干嘛?有事啊?我能帮忙么?】
很自然地,郑弼教在深秋时节,开始了和金东万的同居时光。
朋友之间,许多时候,需要的不是如何同甘共苦,有时,要的只是彼此的一些关心和微笑。
郑弼教又开始了自己的小工生涯,一如继往地在夜宵摊干活,只是,这次工资被好心的肥猪长了一百。
郑弼教一人在家忙活着,今天下雨,难得的不需要出摊,有点时间好好地整理凌乱地家。
金妈妈的风湿病,今年已经犯得更频繁,金东万回家的次数也在明显增加。
晚秋的夜,冷的透骨,大风吹起,耳边呼啸过一阵怪叫,树叶大片地脱落,落在阳台上,吹在窗户上。
点亮阳台的灯光,开始扫着树叶的人,丝毫没有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
转身之间,一个人站在面前,伸出的手是要拥抱的姿势,只是突然发现不是想要拥抱的人,还没来的及收回来的手,在空中怪异地停顿着。
【咦,怎么是你?你怎么会……】
【金东万回家了,我是替他看家的,要找他,就去他家……借过,我倒垃圾。】
拿着扫帚的人,不去理会对方那个惊异的表情。
【哦……那我走了。】
明显的落寞,在眼角出现,尽管只有一会,却还是落入了郑弼教的眼里。
【他妈病了,这段时间都这样,你别误会啊。】
看得出来,文老大是真心的喜欢金东万,想到这点,郑弼教也不太好意思板着脸,毕竟这是人家的家,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过客而已。
【嗯,谢谢你……】
难得的,文老大居然客气起来,这让郑弼教更加的觉得难堪。
【你要不要喝水?】可是想到这里本来就是人家的爱巢时,觉得自己的这句话问的太奇怪了,赶忙收口,不再言语。
【不了,我走了,你小心。】
【好,慢走不送。】
简单客气,这也是面对文老大最好的相处方式。
很长的一段时间,文老大都没有出现在郑弼教的面前。
对于这个房子,他也曾问过金东万,金东万只是丢下一句简单的回答:文老大已经回到自己家去了,需要金东万的时候,就回家去。
这里,俨然就是金东万和郑弼教的另外一个家。
在家里,有信任,有依赖还有关心。
好多次,郑弼教都发现金东万的房间整夜不熄灯,每次都试图去安慰,可是,每次都无法开口。
许多时候,有些问题需要面对的的最大障碍,其实只是自己。
岁月前行,生活继续,金东万被文老大接到另外的一间房子去了,原因不明。
对于他们的关系,外人又能参透多少?只要送上祝福,就好。
郑弼教开始了他自在其乐的日子。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和途径,他的方法就是不停地工作,努力地赚钱。
他和他们,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后面的故事,文老大也不会想到再次出现在郑弼教的面前,命运的咬合或许会错过彼此。可是,天却不遂人愿。再次见面,却是一年后的夏天。
燥热的空气蔓延在整个城市,让本来有点烦躁的心情更加无法平静,金东万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他联系,文老大的身影也没再西山路出现,那些商户的保护费已经换了另外的一批人来收,郑弼教还在夜宵摊见过不止一次那些比起文老大更为嚣张和狂妄的烂人,原因只是有个小道传说:文老大的地盘被端了,整个组织全部鸟走巢丢。据说是有了内鬼,被警察抓住把柄。
一个坏人消失,并不代表没有了邪恶,相反,还有更加不怕死,更变本加厉的人来代替。世上不乏好人,坏人也不会绝迹。对立,矛盾就是世道的法则,也是行为模式的两条方向。
所以:对于文老大的消失,郑弼教只是有点怅然,毕竟,那个记忆中的文老大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可是:对于金东万,他的朋友,他心里是更加的牵挂。
知了的叫声没完没了,让燥热的空气更显烦躁,这个城市,已经让郑弼教没有了开始的陌生和距离感。相反,他已经算习惯了四季不明,脱了棉袄直接穿短袖的怪气候,就连打着赤膊喝啤酒,满头大汗吃火锅也能够完全适应。
环境造就人,人适应环境,所有的一切都成立。只要接受,而不是拒绝就行。
夜晚,郑弼教在忙完了一天的活后,酸疼的手臂已经有点抬不起来。孜然的味道,油烟的味道,即使洗了两次澡都没有完全消散。
并不宽敞的房间里,竹床横在阳台的正中央,依稀可以吹着轻微的穿堂风,清新惬意。电扇的风势时大时小,宛如垂暮之年的老头,摇头时叽叽呀呀的声音,是催眠的好音乐。郑弼教在电扇声音的引导下,昏昏欲睡。
混沌意识中,仿佛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再仔细听,声音仿佛又消失了。
【也许只是一个捣蛋的孩子吧?】看着手机上的指示:12:20。觉得又不太可能。他狐疑地再次竖起耳朵。好半天都没听见了。
一阵猛敲中,郑弼教总算听清楚了。揉揉眼,提提有点松的沙滩裤腰,走到门口。
身上的血迹染红了T恤上的一串英文字母,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瘦弱无比,长过肩胛的头发,胡乱地遮在脸上,看不见一丝表情,阴影中,一个简单的行李包,搭在无力的肩头,仿佛一不留神就要滑落。
这还是那个意气飞扬的人么?有点疑惑的再次睁大眼睛,抬头的长发将一张憔悴的面容全数展现,时间的磨砺还真是神奇,对着那张还算熟识的脸,除了惊异,更多的是无以言表的震撼。
赶紧看看四周,没有一家会去理会半夜别家的敲门,何况这不大太平的世道。
大门随即关上,文政赫终于还是虚脱地倒在了玄关处,手里还紧紧抓着郑弼教的大肥裤衩。几近被拽下的裤子在他的拼命保全中,总算没有春光外泄。
【你……干嘛啊……没死了。】小声的音调里,有着轻微的颤抖,害怕?担心?说不出是哪种更多。
【我……口渴,给我水……】
水灌下喉,却因太急切,以致顺着嘴唇边缘外漏不少,弯曲蜿蜒,在嘴角形成怪异的线条,一条一条,滴在T恤上,瞬间形成一块块的斑迹。
【你慢点啊】顺手拿起搭在肩上的毛巾,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洗澡的,打算赶紧缩回去,可是,文政赫却赶忙抢过来,毫不客气地擦掉嘴边的水渍。
【别……这是我的……】
殷红的血迹在郑弼教的眼里显得十分瞩目,他想问问躺着的人是不是要洗个澡?可是看见那个颓废的表情,又觉得不太妥当,在犹豫的过程中,文政赫已经疲累地闭起眼睛,最后说了一句进门后最正经的几句话:【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到这里,我已经好久没有睡觉了,让我好好睡睡,醒来后随你处置,即使报警也好。】
郑弼教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正直的人,何况是曾经帮助过他的人?望着文政赫深凹的脸颊,粗糙的手背,白色快要淹没的衣服,做个良好市民的愿望,在此刻消失无影无踪。
轻轻地打来一盆水,将睡死在沙发上人的T恤用剪刀撕开,剪刀滑过衣服上“呲呲”的声音,尽管很小,可是在申彗星听来还是有点心惊胆战。
要做坏人看来首先要心理素质好才行。
裸露的胸膛上,胸骨尽显,一个不算小的伤疤已经开始化脓,血水弥漫在伤口的四周,糊成一片,初看煞是吓人。拿出好久不用的酒精棉球,轻轻地擦拭着,尽管动作已经轻的不能再轻,混沌状态中的文政赫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睁眼间,看见郑弼教专注的神情,又闭上了眼睛,只是,在有意和无意间,轻轻地握了一下伤口处忙碌的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