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再见了。我走了,你们慢忙啊。】
转身的时候,他听见了一句话:【你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还有穿这鞋的?】
其实,文老大是看见了一个穿着仿日本木拖鞋的人,可是,在郑弼教听来,就好像是说他那廉价的拖鞋。
再次回头,对着文老大又是一阵瞪眼:【警告你啊,要是再侮辱我,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我可不管你是不是恩人的朋友!你记住了!】
【哟黑,老子可不是吓大的,你他妈什么东西?敢这样说话?】
文老大的气场让金东万都觉得此刻疯牛发病:【你快走啊,站着干嘛?……】
【我……听你的,走了啊。】
【你小子有种别走啊,瞧你那姨娘样!】
郑弼教最讨厌人家说他长的太女气,这是他的最大禁忌,这下,就是十匹马来拉,他都不走了。
【傻大个,你说啥?再说一次试试?】
抓起一家摊子撑伞的竹棍,走到文老大的跟前,随手还把随身的衣服丢在墙角。
【哟,看不出来啊,还挺有性格的啊,小瞧你了啊。妈的,想和我打架?你还不配!】
拿出电话:【石头,二炮,快来,这里有愣头青想对你老大动手,多抄点家伙,不要素的,带荤的来,老子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看你长得也是一爷们,打个架还要叫帮手,你寒颤不寒颤?】
【别,文老大,他就是小青年,别和他见识,要是打起来,岂不掉了你的价儿?快走啊,难不成拿皮鞭赶你?】递递颜色,金东万都觉得头皮开始发麻。
文老大生气和拼命的样子,他是亲眼见识了的。他不想这个人有什么不测。
可是,他的表情传递,郑弼教丝毫领会不来,他还以为金东万是怕事才这样。
【我不会连累你的,我……】
【我什么我啊,打不打啊?】
挑衅的口气,理直气壮,就好像这场架不打就不舒服。这让郑弼教突然没了打架的欲望:【算了,我赔对不起,我怕你了,行吧?】对着金东万:【我走了,和这种人在一起,你可小心点。】
【你他妈的还挑拨离间?我们什么关系?你知道不?】
【我管你,稀罕!】
【文老大,你是怎么了?堂堂老大和一个孩子过不去,有意思么?】金东万抓着郑弼教的手低声说【快走啊,不然那些手下来了你想走都走不了。】
【瞒着我说啥呢?金东万,你他妈回来!】
【好,再见了。】
【好。】
郑弼教正要去捡扔在地上的包袱,突然,窜出了一个人,这个人,应该盯着那包袱很久了,目标准确,行动迅速,眨眼,包袱已经拿走了,当郑弼教意识过来的时候,文老大已经长腿窜出仿佛离弦的剑,一下就没了踪影。
其实很想说,那包袱里没什么,不要追了,可是看着那个身影,郑弼教报复性地还是没有说,让他做做好事,也算是一种心理平衡。
【这人还真不识好歹,文老大的面前还敢乱来,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金东万胸有成竹的口气,让郑弼教有些奇怪,但是又不敢多说话,毕竟,他和他们才刚刚认识。毕竟,人家是为了他那个不值钱的烂包袱。
还有比他更纳闷的人,那就是金东万,难道,文老大的脾气变种了?
不会,他有时候是有点孩子气的,只是要看他心情,今天,只能说明他心情比较好而已。
金东万买了两个冰棒,一人一个,在冷饮店的遮荫棚下,和郑弼教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当文老大回来时,手上拿着包袱。胜利得意的笑容,让他线条硬朗的面部表情柔和不少。
那是得意和胜利的微笑。
【谢谢啊,改天请你们吃饭,今天我就先走了。】
【那,再见吧】
接过包袱,郑弼教和金东万同时转身。
快到正午的太阳,照在身上,郑弼教感觉有点发烫。
闲来无事,郑弼教晃到一家商场,进去吹起免费空调。
坐在电梯旁的休闲椅上,郑弼教开始考虑今天晚上的落脚问题。
朋友,在这个城市,除了大山和肥猪,他找不出另外的一个。可惜,大家都还只是泛泛之交,他不想麻烦别人。
想来想去,觉得暂时还是去“住就宰你”最恰当,一来便宜,干净。二来离宵夜街也不远,上班也方便。
来到旅社,店老板依然职业性的微笑和问候,他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就是曾经住过的,对于熟客,店老板一向是十分注重的,今天,郑弼教被安排到最靠近江景的一个小套间,房价比上次还便宜了10元。
躺在宽大的床上,郑弼教觉得今天的日子还不算太糟。
无事的人,睡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房间全部引入黑夜,他被空空的胃给折磨醒来。
洗把脸,走下楼,今天的大堂显得有点过于的安静。
前台接待处,店老板手里抓着一叠红票,颤抖的地把钱递给那个背对的人。郑弼教本来想要逃开,他知道开店就一定要上供,不论红的还是黑的。
想要回身回避的一霎那,那个背对的人说出的话让他愣了好一会:【要想好好发财,一定要心里有点数才行。】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那人回头,正看见了上楼的郑弼教。
想要露出的微笑,在那个眼神里顿时隐去,当他伸手接钱的那一刻。
眼光同时聚集,他不在说话,从郑弼教眼里,他看到了对他的震惊还有……蔑视。
在那种眼神里,文老大突然很后悔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他从心底恨不得此刻那个人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晚上,在去KTV喝酒的时候,郑弼教的那个眼神一直都在脑海里浮现,就连最拿手的“黄土高坡”都没吼上去,这让他更更加的烦燥。
惹得石头和二炮猛吹口哨。
他突然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这样的生活,行尸走肉,没有生机,想哭又想笑的一种感觉。
回到自己的家,冷清的房子,如同鬼魅,张着寂寞的大口,叫嚣着呼喊着。习惯性地打开所有的灯,自虐般的打开所有的声音,电视,音响,甚至还有小时候听的那个收音机。
所有的光亮却难照见他阴暗的心灵,所有的音乐驱不走情感的寂寞。
他也会害怕,他也会渴望。
疲累地躺在沙发上,以往让他感觉很舒服的沙发,今天却似针毡。逃避地,他冲进了浴室。
一夜,都在重复,想要隐去,却再次冒出。都是那双眼神。
早上,天气下起了大雨,净化着污染的空气,推开窗,一股清新扑面袭来。抱紧手臂,有点凉。
今天开始,不认识一个人,一个叫郑弼教的外地人。
这是他的决定,想了一夜的结果。就连金东万,也要和他断绝关系。
拿起电话,熟悉的号码出现,想起今天金东万要回家去,昨天说好的,去看他那寡妇娘。
给石头交代了月底前必须要收的帐,他坐在窗边,听起了雨声。
金东万名义上是回家探亲,其实在路上他已经用自己隐藏的一个电话给自己的上级汇报了文老大近段时间可能会去S市的消息,他也会随行,并说希望这次有机会让自己的江景房子早点到手。惹得领导在电话里一阵大笑。
文老大到底搞的是什么生意?跟随了近一年的金东万都不太清楚。表面上,他只是在他的区域里收收商户的保护费,顺便当当中间人,处理一些商户的矛盾,从中赚赚一些消气费。
那些伤天害理的事,要是上升到法律的高度,也就算扰乱市场,恐吓,外加教唆之类的。
至于杀人,抢劫,强奸之类的,好像还真的没有。
可是:他那养着的一帮手下,靠的是什么呢?
直到现在,搭上了自己的屁股,经常睡在一起,金东万都还是没有弄清。
这是最让金东万郁闷的事。
接连下了一个星期的雨,郑弼教的工作也算是陷入停顿状态,好不容易退去的江水,又在本市雨水的聚集下,已经到了警戒水位,这几天的报纸,电视,广播全是“防大汛,保安全的”的口号,要回家去,看来还得一段时间。
最可惜的是:自己的电话没了,那可是他最值钱的一件家当了。
没有了电话,意味着和认识的那两个人没了丝毫联系。
郑弼教甚至还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和坏人没啥关系,最多:人家也只是偶尔救过,偶尔帮着拔刀相助而已。
他可不愿意多管闲事,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
两个世界的人,不可能有更多的交集。
尽管他从心里感谢他们。
尽管他嗅到了那两个人之间不同的气息,和只属于同类项的气场。
坐吃山空,尽管节约了再节约,郑弼教的票子还是一天更比一天少,报纸停送,发行部发的只是象征性的生活费,光靠肥猪那里的一点零工钱,也只够自己混个小半饱。
在肚子和面子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前者。
来到大山那里,大山更和隔壁茶叶铺的老板楚河汉界地抢着。直到郑弼教走到跟前才发现。
【哟,郑美人来了啊,来,杀盘咋样?】
【哥,你就别笑我了哪个是美人啊?臊的慌。】
【你小子,在肥猪那可出名了,不要不好意思嘛,要是谁叫我美人,我喜都来不及呢。】看见郑弼教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有事?】
【嗯,发行部西山片区的报纸……】
【哦,发水了。瞧我这脑袋,只是最近防汛,对找事影响很大啊,用人单位好多都派去防汛了,生产也停了……】
【没事,我就来问问,没有就再想办法。】
对着还在钻研棋局的人:【喂,你帮我想想,有合适我弟的事不?】
【好像我们小区里有家人要找一个陪护,是一个老爷子,我看你弟这样的……行不?】
【我弟有啥不行的?你去问问。】
【可是,他长成这样,让他做陪护,岂不是太屈才?】
【我行的,只要有地方住有饭吃就好。】
只要是机会,郑弼教都不想错过,只因什么都比不上生计重要。
呆在旅社里整整一天,等着茶叶店老板的电话,直到傍晚,才有了消息,让他赶紧到西山横路的一个叫芳草园的小区去,雇主在家里等着。
收拾好自己可怜的包袱,拿起的那一霎那,想起了那个替他抢包袱的人,还有……想起了那双收钱的手。
自己感觉一阵嘲笑。
都是生活,都是为了生活。就像他现在。
只是渠道不同而已。
芳草园是西山横路上一个还算华丽的小区,起码门口有执勤的保安,有车库,还有绿化。
7栋302室,就是老大爷的家,敲敲门,顿时大开,标准的两室一厅,凌乱地放着所有的杂物,俨然一个小仓库。
老太爷歪在轮椅上,眼光涣散。茶叶店老板将郑弼教介绍给老太爷的监护人后,随即离开。
老太爷姓陈,是曾经爬过雪山穿过草地的老红军。
他唯一的一个儿子,因为定居在英国,很少回来,委托一个远房的亲戚照顾,就是现在和郑弼教谈话的陈平凡。
简单地介绍了陈老爷子的情况后,并说了,因为是老魏的关系,所以不用押身份证了。一个月900元,外加伙食水电费1000。
因为前几个护工都是做不来所以工资高点,希望要对得起这份高薪。
但是一条:不要轻易给他打电话,因为他的工作也很忙。老人生病了自行带老人看病,反正医药费国家全免。
除非:老人去世。
他的工作,社区会有人来监督,所以,偷懒的念头,想都不要想。
说完,仔细地将郑弼教的身份证号码抄走,留下一砸红票,随即离开。
冷漠的表情,冷淡的态度,还有漠视的亲情。
维系的只是一砸红票。
看着痴呆的老人,郑弼教心生一阵悲凉。
从没照顾过老人,郑弼教第一次给老人洗澡就用了一个多小时,老人身上的汗味,老腥气让他差点吐个胃朝天。可是看着老人明显享受的表情,他难受地咽下那股怪味。
整理床铺,将老人安顿完,临睡前还给他喂了一杯牛奶,他才扶着腰瘫在沙发上。
第一次没经验,抱老人上床时腰部受了重力,现在开始有点隐隐做疼。
等到想安顿好自己时,已经是半夜了。
窗外,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
第七章
第二天,陈老爷就开始有点发烧了,物理降温,药物降温全不顶事,没办法郑弼教只好背起身影高大的人,抓起钥匙,钱,还有医保卡,冲下楼去。
第一天,就让他尝到了苦头。
手忙脚乱地安顿好陈爷子,已经是下午时间,打了两瓶点滴,温度总算是降下来了。只是医生们看他的眼神让他感觉很奇怪,他也没空去领会。
在走道里吃着简单的盒饭,郑弼教看着已经熟睡的老人,心生的怜惜,让他觉得自己累点也是值得的。
医生告诉他:老人体质不好,洗澡最好不要太勤,只要擦浴即可,最后说的一句话让郑弼教感觉很可笑:【长成这样做护工,实在是太可惜了。】
长成他这样的,难道就不能当护工,难道当护工还有个模式不成?
“职业无贵贱,工种没好坏”,看来还真的只是自嘲的一种空口号而已。
回去时,医生好心地告诉他:陈爷子有传染病,是肺病,因为好多护工怕传染,所以没做,自己要当心。
看来:高薪还是有一定代价的,天下本就没有什么无来由的好机会。
回去的路上,郑弼教已经全副武装:口罩,手套,工作服,搞得就像非典时期的消毒员。
他的形象,害的出租车司机全部对他拒载。
好不容易,回到家,在进门时又出现了问题:背着老人,不好开门,摸出钥匙,终于快要开门时,背上的老人突然一滑,差点跌下。郑弼教突然感觉背后好像有双手帮他扶了一下,可是等到门打开回头时,只见到了一个衣角,闪进了对面的房门。
工作是不断摸索的,在摸索中不断进步,不到半个月,郑弼教已经完全摸清了老人的基本情况,就连几天一次大便,一天几次小便都能完全掌握。
趁着好不容易出现的太阳,把家里全部清理了一次,顺便在老人熟睡以后还回家了一趟,洪水总算退去了,郑弼教的家当全部泡水了,整理好所有的物品,他算是和这城市住的第一套的房子彻底再见了。
有点失落的同时,感觉自己开始的是另外的一段生活,一种不送报纸,不串羊肉的生活。
他不知道哪种生活更适合他,哪种生活更有意义?
通过红票,他觉得自己至少还是进步了,住的更好了,吃的更有规律了,最重要的是:红票增加了。这就是生活的现实。
尽管有危险,可是,做事就一定会有危险,这也是事实。
所以他也开始坦然面对陈爷子的肺病,只要自己注意就行。
第一个月的工资,是老魏给他送来的,一来就陪对不起,对不起。说陈老爷的肺病他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也不会让他才做。
歉意的话语,歉意的笑让郑弼教自己都不好意思,只说了一句,自己注意就行,还要感谢他帮他找了这样一个挣大钱的机会,连房租和生活费都有着落了。
老魏心情这才好点了。并说了:老陈家有个想法,是问过他英国儿子的,如果哪位护工能够做到给老人一直送终,就把这套两居室的房子给谁。所以冒点风险还是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