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连江 中+番外————薄荷酒
薄荷酒  发于:2010年0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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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唐门的角度来讲,这些人一个也不能留,虽说可以想见许多机密已经透过他们外流了,但是只要人不在了,多少还有点挽救的余地。唐门的毒学、药学均是博大精深,许多精微之处非亲传不能领略其妙处,单凭偷送出去的一鳞半爪是不可能学会的。若我猜得不错,左益州自恃已撒下天罗地网,反而不会急着索要这些零散机密,以防露出马脚。以他的气派,定是静等着这些手下学全学精后再谋所图。


      所以说,这一百零八弟子应当全数灭口才对。

      可是终归狠不下这个心,他们与雁云宫有关联。昨晚反复思量的结果,我想索性封住他们的记忆。

      唐门医术代代相传,自成一家,其中有许多独到之密,比方说,在脑部几处穴位反复下针,灌注内力,封住受针人的记忆。可以依内力的灌注时间的长短决定封多久,五年、十年、甚至永远。


      可是怎么实施呢?这套针法太过玄妙繁复,连我和唐斐在内,整个唐门会用的人不超过五个,要封住一百多人的记忆少说也得花满满一周时间。有左回风在,我根本无从下手。


      一阵烦乱,我讨厌眼下将我越卷越深,令我越来越无法脱身的一切,非常讨厌。

      微一回神,左回风正默然凝视着我,深幽幽不见底的眼瞳里有丝柔光,那么专注地凝视,仿佛可以看透我心中所思所想的一切的,温和而略带苦涩的目光;就像昨晚那个吻一样令人溺陷。


      “看样子,你不太赞同舞柳的意见。”

      好象没必要掩饰心思,他向来能看穿我的意图,我摇摇头:“无论你怎么看,对我来说,这样不够。”

      这句话似乎在他意料之中,温和苦涩的感觉不见了,他的神色转为饶有兴致:“这样还不够?没想到你的胃口还挺大,说说看怎样才够?”

      “我要封住他们的记忆,永远想不起在唐门见过什么,学过什么。”冲口而出,直截了当得连自己都微吃一惊,在他面前越来越懒得转弯抹角了。

      左回风皱了皱眉:“又是唐门,你心里除了唐门就没别的了?”唐门二字自他口中吐出,令人联想起赶苍蝇的动作,他似乎真的很讨厌唐门,对我的要求反而不甚在意,我隐隐看到了一丝希望。


      “你肯答应吗?我只要给他们每个人施一次针就行了。”

      “我为何要答应对我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带点嘲讽的声音,“居然想给每人施一次针,你真以为自己做得到?累也累死你。与其忙着说服我,你还不如好好想想要怎么向你那位青梅竹马的唐斐解释这次的事情,他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恨恨瞪着他,为什么在他面前我总是像个傻子似的被堵得哑口无言?确实得向唐斐解释所有这些事……想想就叫人头皮发麻。

      僵持一刻,他放柔了声音:“秋,只要有你在,我可以保证今后左家绝不主动与唐门为敌。事已至此,你封住他们的记忆又能怎样,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记忆中,左回风的语气很少这么委婉,他通常喜欢一锤定音。他……是不是也很为难呢?站在我这一边,就意味着必然要与父亲对立,也要与左家的利益对立。这么做,对他来说半点好处也没有,根本没有。而我始终在想唐门的事,也忘记了应当替他考虑。


      一时间,真有点想依着他的话去做,不再管,不再想,不再烦恼。

      可是这件事攸关一族人的命运,如果此刻我让步了,还有谁能再为唐门争取什么?

      何况,我也忍受不了出自雁云宫的人,席卷了唐门的机密与精华,挥霍了唐斐的信任与苦心,就此扬长而去,遂了左益州的心愿。

      我忍受不了。

      “左回风,对不起……我还是没办法。”没有勇气与他对视,两个人都想始终坐在一条船上,可是看样子,还是必须各走各路。

 

      “倒是犹豫得满久的。”他的声音顿时冰冷了许多,“据说唐门中以你医术最精,看样子,你是有把握独力放倒这一百余人,挨个施针了?”

      “…………”

      “唐门现在绝不能起内乱,你打算如何向门中弟子解释一百多个精明强干的弟子突然记忆全失的缘故?”

      “…………”

      “再过几天,我爹可就要气急败坏跑来了,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

      “秋,”冰冷的口气里多了几丝笑意,“你当真不求我帮你么?”

 

      我还能如何呢?

      用不着与他为敌了……一颗心涨得满满的,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处在如此尴尬为难的境地,但是,有人愿意站在我的立场上思考并给予支持,还是头一回。

      这样,就够了。

 

      第二十章、陈仓暗渡

 

      总觉得自从某人来了以后,唐门的连台好戏唱得更热闹了,而我则被从台角推到了台中,开始了比之前还要苦恼得多的苦恼,以及迷惑得多的迷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台下目前似乎还没有人看戏。而我们,必须充分利用这一点点好不容易算计来的时间。


      静下心来讨论如何解决这件事的时候,左回风几乎是不由分说地推翻了我原先的设想:“这么多人,你想在几天之内给每个人施一次针是不可能的,就算有帮手也不行。而且……”他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辞:“你很难找到帮手。”


      我只有苦笑,他最后这句话切中了要害。唐仪不在,门中会施针的人连我和唐斐在内只有四个。要请另外三位乖乖配合,就得把目前的状况和盘托出;然而即使毫无保留地让他们认清情势,这几个人也一定不肯一针一针一个一个地只为封住几个叛徒的记忆而劳神费力,直接一指点了死穴的可能性比较大。退一万歩讲,即使他们乖乖同意认真进行,四个人八只手全部用上,少说还是需要半个月时间。左益州转眼便来,到哪里去找这一十五天呢?


      左回风的意见很干脆:第一,所有的人都必须在左益州回来之前撤出左家暂时远避;第二,在事已定局之前,绝不能让左益州有机会再接触到他们。“我爹铁了心要除去唐门。他们人数众多,又是被他收养长大的,一旦再有联系,难免不出岔子。”


      我默默思索,撤出是必然的,另一个问题的变量就比较多了。既然控制不了左益州,那么暂时但是彻底地控制住这一百多号人的行动,也可以保证万无一失。

      有许多种药可以把他们毫发无伤地迷倒,甚至假死也完全能做到,但是之后如何运出去就变成了问题。

      抬起头来,左回风正好整以暇等着我说话。

      我突然明白了:这件事,左大庄主虽然愿意帮我,但是作为代价,他希望按照他的意思来办,我不能自作主张,也无须思索。

      人在矮檐下,焉能不低头。

      我的帮手,就只有他。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口:“既然如此,你看怎么做最好?”

 

      左回风带来的行李中,有七八个不同形状的小玉瓶,他埋头辨了一会儿,把其中一个递给我:“唐掌门,请你法眼鉴定一下,这该是你的老本行罢?”

      没什么心情理会他的玩笑话,但还是忍不住瞪过去一眼,因为“唐掌门”三字中的淡淡揶揄,着实让人听了不好受。

      他是故意的,我知道。

      一开瓶口,一股草木清香触鼻而来,还有一点点泥土的味道。虽说觉不出有什么异常,我还是本能地闭住气。

      瓶里是淡绿色的粉末,插入一根银针,针尖丝毫没有变色,不是毒。再倒出一小撮来混入一两味药,耳边极轻极轻“哧”地响了一声。

      “有点迷药的成份,但是分量太轻,恐怕谁也迷不倒的,闻久了最多有点轻微晕眩罢了。”我推开玉瓶,透出一口气,“不过……”总觉得有些古怪,那种清淡宜人的香气中似乎另有玄虚,如果能再仔细试一试,说不定还会有所发现。


      “不愧是高手。”左回风注意着我的神色,笑得很是不怀好意,“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是什么?”

      “这是舞柳最喜欢的香粉。”

      “………”我的牙齿根几乎是习惯性地开始发痒,眼角不禁瞥向一边饭桌上的辣椒罐。

      “只在一种情况下,它可以成为迷药。”某人及时补上一句。

      “我和舞柳自小习武,也算吃了不少苦头,爹老是要我们学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敛去,他的眼神渐渐飘远又缓缓拉回,显然是想起了少时岁月:“其中有一样,虽说不是最难学的,却是苦头最大的,害得我们有好长一段时间每天晚上睡不好觉。舞柳出嫁的时候,为了纪念那段苦日子,就调制了这种……香粉。”


      明知话题走了偏锋,我的注意力还是被引过去了,他很少主动提到自己的事。左回风也会有被恶梦所困的时候?从来都只见过他雷打不动的睡相,会从梦中惊醒连带把他吵醒的,通常是我。试着想象十几岁的左回风被恶梦吓醒的样子……不但唤不起同情,还有点想笑。


      什么物事这么厉害,能把他整成这个样子?说到我自己,害我自三年前开始睡不安稳的元凶是……

      刚刚放松一点的心情,又绷紧了。

      他的意思,我想我已经明白。

      直视他的眼睛:“唯一可以发挥药性的地方,是玄幻阵对不对?你想动用唐门的玄幻阵把人迷昏?”

      “不错。”左回风脸上波澜不起,“我听说玄幻阵在唐家堡最北边,一向少有人敢靠近,出了玄幻阵,就等于离开了唐门势力最集中的范围。这些弟子毕竟也算是我左家的人,我会亲自把他们送出唐门,到时自然会有人接应。”


      “然后呢?”

      “这种药的特别之处就在于闻到后三四个时辰才会发作,之后少说也得睡上十天半月,等醒过来的时候应该已经到了天山脚下了吧?”

      十天半月……天山……足以令他们暂时远离漩涡的中心;有左回风和左舞柳扯着后腿,左益州应该是追不上了;何况被迷昏的人不能听从左益州的号令,就算追上了也没有用处;等他们醒过来时,这里的事情大约已经安顿好了,要想封住他们的记忆,大可以等到那个时候再说。


      标准的缓兵之计。

      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镇静,我伸手拈起那个玉瓶。旋开盖子,扑鼻又是一阵夹杂着泥土气息的清香。回想起来,左家庄雨后青翠的园林依稀就是这么清幽宜人。对左舞柳来说,这一定是个充满回忆和怀念的味道,即使被玄幻阵搅得恶梦连连,也依然满心怀念的,岁月的味道。


      玄幻阵原本就是以天然生成的草木石泽依天地人三才之理布成的,随草木水泽生长变幻而生长变幻,占地虽不过数里方圆,却随着周遭自然的变幻而在阵中映出万千幻象,重叠错落而无止境,故得名玄幻阵。阵中确实弥散着山野中的自然清香,加之入阵者往往心弦紧绷,全神贯注于奇阵本身,对迷药自然无从察觉。


      至于药效,我并不担心。玄幻阵一经激发就气流鼓荡,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武功再高的人也须提起全身功力与之相抗,在真气急速游走周身血脉的情况下,一分药效也变成了十分。


      当年中毒后,我本能地以内力将毒素裹在丹田中,金银环花毒性剧而不烈,本来只要功力不散,十天半月也不致发作。

      我忘不了那种明知剧毒正随着奔腾的气血散入四肢百骸,从此再难收拾,却完完全全无能为力的感觉。仿佛可以听到毒素一点点渗入骨髓的声音;毫无抵抗之力的身体哀鸣的声音。力量慢慢衰竭下去,剧痛缓缓淹上来,神智却一直很清醒,一直一直,清晰地感受一切。


      痛苦或者绝望这样的词,实在不足以形容那种感觉。

      时隔三年,一朝忆起,依旧鲜明如昨。

      我身受过那种滋味,如今却要用同样的手段去对付他人了吗?为了那个从小一起长大,在我心目中情同手足,却亲手推我入地狱的……唐斐?有所亏欠却也同时亏欠于我,折磨旁人也同时折磨自己的唐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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