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连江 中+番外————薄荷酒
薄荷酒  发于:2010年0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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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冷答道:“若非这次左家愿意让步,元月十五一至,唐门上下势将化为一片血海,无一人得活,不知他们在天有灵,会不会喜欢看见。”

      唐斐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浅极淡,又是苦涩又是嘲讽的笑容:“好一个救星,真是慈悲为怀,连一个人的性命也舍不得伤,连说也不肯对我说一声就擅自处理了,你以为这对唐门是件好事,我会为此感激你么?”他放缓了语气,眼光先扫过站在一旁的唐靖等人,再望了眼阵石,最后又回到我脸上:“此刻逃往阵中的人都没有唐门的血缘,是我一意孤行,不顾众人反对,一个一个亲自选进门的,他们每个人都在列祖列宗牌位面前磕过头、立过誓、歃过血,从此弃去本来姓氏,一心入我唐门。原来全是假的……唐悠,你身为现任掌门,掌管着掌门令符,还好意思拦在我面前吗?”


      我心中先是不忍后是无奈,唐斐这些话不仅仅是说给我听的,分明也是说给唐靖等人听的,连这个时候都不忘收买人心。否则以他此刻气得发疯的状态,哪里还耐烦细细说这些。


      他不急,我更加不急,反正时间拖得越久越有利,我渐渐冷静下来。颈后有点发冷,回过头一看,四名弟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目中都有几分陌生的敌意。

      唐斐,唐门的掌门根本不是我,还有谁比你更清楚这一点?即使你当年种下的因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唐门弟子依然只听你的,我还不是不声不响让你利用了个彻底?


      微笑道;“唐悠果然才浅学疏,是非不明,实难堪当掌门大任,你何不就此废了我这个徒有虚名的名号,自然可以放心动手,不必担心会误伤了掌门人,落个大不敬的罪名。”


      本以为他会勃然大怒,没想到他只是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出声:“悠,我本以为这一次,你还是站在我这一边的,看来是我料错了。左回风就那么重要?”

      我咬了咬牙,这几天听惯了左回风的毒舌,自觉无论唐斐说出的话如何难听都应付得了,却没想到会有这一手。声音不知不觉放轻了些:“我有我的立场,既然已经插手就不可能中途退出了;那些人虽然离开,我有办法不让他们把唐门机密外传。我知道你不甘心,可这已经是损失最小的办法,你……还是回去吧。”


      唐斐没有马上说话,只是转身凝望那片乳白色的阵势,许是因为夜风很冷,突然打了一个寒噤。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回过身来:“也罢。”

      “罢”字方一出口,猛地一掌已就着转身之势直直印上了我的胸口。

 

      这一下突然发难掌势奇速,挟着风声直扑而来。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相隔不过一尺多远;我全无防备,大惊之下只来得及往后一仰消去几分劲力,再无其它闪避余地,百忙中右手弹了几弹,早就藏在指缝里的银针脱手飞出,径取对方上三路。


      偷袭与得手,只在一瞬而已,到了下一瞬,一切都已结束。

      好象很长,其实很短的一瞬。在这一瞬间,我在想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也许什么都想了,跟着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已然身不由己地摇摇欲倒。

      喉头一阵发甜,来不及抬手,月白色的衣袖已溅上了点点艳红。

      唐斐,并没有手下留情。

      想起来了,在最后那一瞬间,我依然以为他会撤去掌力。

      辛苦地弯了弯唇角,想笑。没有变,三年过去了,我一点进步都没有;当年陷在玄幻阵中时,我也一直以为下一刻他就会冲进阵来,把我从恶梦里拉出去。

      唐斐,你和我原来都没有变。

 

      第二十二章、铁索横江

 

      一击得手,唐斐并没有步步紧逼,反正我已经失去了还手之力,无法继续挡在他面前碍事了;眼下还有比我重要得多的事情要解决,所以他只是很温和地对我说:“悠,你先在这边休息,等一会儿我再送你回去。”目光已经转到了不远处那个黝黑的大铁箱上。


      我退了几步,一边努力站稳脚步,一边调匀气息。这一击确实重得很,但还不至于令我当场倒地;体内的血气一阵阵翻上涌下,五脏六腑仿佛都在痉挛般地颤抖,头脑却清明得有如刚刚当头淋过一桶冰水,正在无孔不入的寒意中紧绷绷地,近乎疼痛地审视着周遭的情势。


      一对五,又受了伤,还能拖多久呢?随便谁过来都可以轻轻易易制住现在的我。

      可是拖不住也得拖,没有多少人比我更清楚玄幻阵的厉害。我咬住了下唇,但凡方才多几分提防,此刻也不会被动至此。

 

      唐斐带来了四个亲信,我只有独自一人。唐门中已然没有会跟在我身边的人。

      当年刻意不去营造势力,离开得虽然狼狈,自觉倒也还无牵无挂;结果这次回来却发现初时还算交好的几个朋友尊长都已不在,或是离开了蜀中,或是离开了人世。

      于是蜀中唐门在我眼中简化成了两个人,唐斐和唐梦。

      然后唐梦嫁给了唐斐,我代替唐斐接下了比武之约,然后唐斐在这个离元月十五不到十天的夜晚打了我一掌。

      望望四周,空山寂寂,冷月冥冥,斑驳的树影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黑得透骨,熟悉的景物一下子变得陌生而狰狞。

      一瞬间,深入骨髓的寂寞与疲倦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将我湮没其中。

      天下虽大,我知道没有哪个地方能比唐家堡更令我寂寞疲倦,纵使我将自己全部的心血都洒在这里,也无法换来一个真正关切的凝注。

      唐斐的眼中只容得下他想要的东西还有他想达成的目的,我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一旦碍事,随时踢开。过去十八年的回忆原来终究是大梦一场,是我执意将梦境当做现实,以为可以流连其中,永远不必醒来。

 


      忽然间打从心底感谢左回风,不为其它,只为他路远迢迢从金陵赶到这里来找我,他不在这里的时候,我是真的寂寞极了。

      和感激一起涌上来的是一缕恙怒,因为他那么急切地打碎了我和唐斐之间脆弱的平衡;没有给我留一丝余地,没有给他自己留一丝余地,某种程度上讲,也没有给唐斐留一丝余地。


      可是这世上也只有他会把唐秋那点别别扭扭的心思当成一件大事,看得比赫赫唐门的存亡更加重要。

      左回风……此刻正在玄幻阵里。

      所以我没有其它选择。

 

      我拭了拭唇边的血迹,挺直了身体。这么简单的两个动作,体内又是一阵气血翻涌。

      许是注意到了我的动作,唐斐目光一闪,朝这边踏近一步,我想他是要点我的穴道。

      右手堪堪抬起来,又软软垂下去,他皱起眉头,左手快速封了右肩几处穴道。

      适才发出的三枚银针并没有完全落空,有一枚正明晃晃地插在他右肩肩井穴上。我的暗器通常无毒,这次也不例外,针上只涂了烈性麻药而已;两个时辰之内,他整条右臂都别想动一动。


      十八曲玲珑锁构造极其复杂,通常一定得两手并用才能开启。唐斐从怀里摸出两条极长的钥匙丢给唐靖,沉声道:“去把锁打开,越快越好。”

      我眼望着唐靖和唐崴朝阵石去了,忽觉腕上发凉,唐斐三根手指搭上了我的脉门;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正在为我把脉。

      好冷的手指……

      本能地用力一甩,三根手指立时变成了五根,牢牢锁住脉门,随后就是猛地一带,我身不由己,整个人都栽倒在他身上。

      “受伤了就老实呆着,你伤得不轻,别逼我再封了你的穴。”他的口气忽转冷酷,“我要你好好看着这帮奸细的下场。”

 

      事已至此,以力博力只是白费劲而已,不如静观待变。我索性一动不动随他摆布,强忍住离他远一点的冲动,半闭着眼睛养神。

      唐斐既然说我伤得不轻,我就表现得虚弱一点好了。

      一片寂静中只听到阵石那边机簧转动发出的轻微磨合碰撞声和唐斐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两个正在阵石边忙碌的人身上。

      十八曲玲珑锁出自机巧之学闻名天下的常州九华派之手,相传天下只有十八副,算是相当珍奇之物。由于内部关窍出奇地复杂,不懂诀窍的人纵然钥匙在手兼有十八般神通也只有望锁兴叹的份。


      我从睫毛底下偷偷看着,见唐靖唐崴的手法虽然有些僵硬,却显然正确无误,不由暗叹一口气:情势是越来越不利了。

      唐门暗器冠绝天下,手上功夫自然远非凡夫俗子可比,两个人的动作由生而熟,渐渐快了起来。过不多时,只闻“喀”地一声轻响,唐崴手中的锁簧松开了一扣;跟着,唐靖那边也清清脆脆传来一声。


      外有十八曲,内有十八窍,最难对付的第一窍既然通了,后面就费不了多少时间了。

      唐斐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喀喀”声不绝于耳,只消响满十八声,锁就开了。我觉出手心不知何时变得湿湿黏黏的,全是冷汗。该是时候了,他们在阵石边已待了半刻之久。

      不动声色地放松全身,不可以让唐斐觉察出我有多紧张;两个人挨得实在太近,加上他正扣着我的脉门,如果呼吸、心跳太过絮乱,引起他的注意就糟了。

      那边依然在开锁。我看见唐靖又一次调准了锁匙的方位,用力扳下去,准拟再通一窍。

      纹丝不动。

      他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再转了转手中的钥柄,依然纹丝不动。

      锁和钥匙都没有异状,好好地摆在那里。唐靖突地转身朝我望过来,目光中惊怒交加,隐隐还有几分惧意。

      唐斐轩起眉毛,他也觉出不对了。

      等的就是这一刻,顾不上再去看唐靖唐崴了,时机稍纵即逝。我猛然翻腕,右手五指疾如闪电般反抓而下,一把扣住了他的脉门,左手跟着一轮急点,忙乱之中,每一指都对着胸前要穴。


      指力还未着实,右手下突地热了起来,一股炽热的内劲狠狠撞来,五根手指立时炙如针刺。我心知不妙,死命加力收紧手指,刚一施力胸口就是一窒,险些又是一口血呛出。来不及多想,左手依然不管不顾点下去,被唐斐微微错身,尽数点在穴道之外。


      这一下突袭至此已然注定无功,唐斐的内力比我估计得还要强,反应也快上许多。我急喘了口气,只觉受了刚才的冲击,体内气息愈发纷乱游走起来,四肢百骸都是一片绵软,半分劲道也提不上来,刚才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一点力量统统无影无踪了。

 


      唐斐轻轻巧巧从我手中抽回手腕,点住我两处穴道,冷冷道:“惹了这许多麻烦,你也该闹够了。这一招虽然使得不错,只可惜你受伤在先,赢不了我的;唐靖和唐崴那边也是你做的手脚?”


      努力定了定神,我看到唐靖和唐崴正委顿在地,和我一样动弹不得,只有眼睛还在转来转去。唐御和唐祁站在一旁,想去扶又有些不敢。

      身体不能动,只剩下一张嘴还能出声,我悠然道:“不错,是我做的。坦白告诉你,我在阵石周围下了毒,敢接近的人就是这种下场。”

      唐斐也笑了,同样悠然:“是么?当真如此万无一失?”手上猛地一扯,将我扯到一棵树边靠着,自己朝阵石走过去,“既然如此,你方才何以那么急着想制住我,我倒有些不明白了。”


      他绕着阵石走了一圈,一脚将我先前插在地上的火把踢倒踩熄,对唐御唐祁道:“闭一口气,先去把唐靖和唐崴扶出来,再把锁打开。”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那支火把是我为了以防万一特制的,本身无毒,但一旦与涂在十八窍玲珑锁上的药物凑在一起就足以令人筋酥骨软。火把一熄,这一道防线自然是破了。事实上,即使唐斐没有窥破其中关窍,它也燃不了多久了。


      如今要怎么办才好?两扇小门上虽然还各涂了一种见效极快的毒粉,可是不经触碰就不会伤人,无论如何收拾不了三个人。而且,他们已经存了戒心,不一定会重蹈覆辙了。


      忍不住又要狠狠去咬住下唇,我怎么就没想到用阴毒一些的药物多布几道防线呢,纵然被识破也无法即刻突破的那类药物……担心药物施得太多不方便观察水镜,结果害得现在一筹莫展。


      还有什么办法吗?可以守住那个大大的铁箱从而守住玄幻阵的办法……?哪怕能制住一个人也好,随便谁都可以,可是现在动弹不得的人偏偏是我。

      耳边又传来清脆的开锁声,听在我的耳中比夜鹡的叫声还更难听十倍,一声一声催魂夺魄,令人听着直想发疯。

      左回风进阵还不到一个时辰,所有的人应该都还在阵里;阵势一动,左回风也许能全身而退,其它的人必定死伤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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