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回神,「好啊,我没差,反正你平常也骂得凶。」
停了好久,「操你妈的。」他拉起了棉被,把声音闷在被窝里,「干,干你娘……干你娘干你娘干你娘。」随著一声声的咒骂,眼眸又泛起热,一颗颗不知名的物体从他的眼睛里滚出来。
操你妈,陈时道,操你妈的。
我恨你,却又恨不起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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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世界 〔十二〕
总是在陈时道面前展现出他的软弱。
他把陈时道的枕头弄湿了一片,最後丢脸得不敢从被窝里出来。一张卫生纸递了进来。「挪,给你。」
狼狈的接过,把鼻水鼻涕一股脑儿的擤出,又丢出去给他。
「好一点了?」
「闭上你的嘴。」他凶狠地回道。
「好好,我不吵你,我先去洗个澡,你冷静平复一下。」
「快滚。」
庄禹玄听见了他的笑声,脚步声愈来愈远,关门声响起,斗室内静谧。
掀开了棉被,因一时的强烈亮光而不舒适地眯起眼睛。
床头边摆了个小纸袋,上头有陈时道的笔迹写上他的名字。打开,竟然是一只耳环,切割得完美的石英透著宝蓝色的光芒,一瞬间迷惑了他的眼。
……白痴,买耳环给他有什麽屁用,他又没穿耳洞。
他收起了纸袋,将它放在衬衫左边的口袋,贴近心窝的地方。
躺回床上,没过多久陈时道便一头湿发进入房里。「愿意出来了?」
「干,闭上你的嘴巴。」
他大笑了几声,恼得庄禹玄抓了枕头往他那里丢过去,运动神经敏捷的陈时道连连安全闪躲过去。「有力气打打架了?」
「你很吵欸。」
他随意擦了下头发,捡起地上的枕头,边搓手边钻进床铺,完全没注意到那一瞬间他僵住的脸,「听说晚上天气才十度,我的妈,什麽时候冷气团才要走?」
「干,滚旁边一点。」他推开他。
「欸欸,这我的床耶。」
掀了棉被,脚尖碰上地板,「那我滚总行了吧。」
陈时道拉回他,「妈的,你很难伺候欸。」
这句话像是箭中靶心,他被刺得僵住身体,什麽话也没讲。
这时陈时道也恍然知道自己讲错话,压低姿态,「欸,对不起。」
「……我从没要你伺候我的意思。」他淡说。
拉了拉他後面的衣服,「对不起啦。」
「我先回去了。」
拉住他的手,执意不让他下床。「欸,别走啦,我都跟你妈说好今晚留在这里的,你身体状况也不好,要是等等又昏倒在外头那该怎麽办?伯母肯定会怪我没好好照顾你。」陈时道好声好气说。
他静默。
他所气得不是陈时道,也不是陈时道不耐烦的态度,感觉在他们之间,无形中他恍如矮了一截,还有他们之间,那股异样说不出的怪异。
他们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他们都变了。
最後他还是留下来了。
只是房间内低气压,胸口萦绕著一股闷意。
陈时道灼热的气息吹抚在他脸颊边,他只好翻了个身子,然而两到身体太过贴近,使得一吸气鼻梢间便能闻见他的刚洗完澡身上的沐浴乳香味。蓦然,身体发起热来。
手跟脚都蜷曲在一块,他不断来回地做吸气吐气的动作,压制著下头生龙活虎不受控制的下身。
「你睡不著?」陈时道突然地出声,他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他咽了口口水,「没……没有。」
陈时道没说话,开始陷入一片寂静,而他好不容易把下身压制下来,闭上眼睡觉。
「欸,你睡了没?」陈时道突然开口说。
「没。」他冷静回答。
「礼物你看到了吗?」
「嗯,看到了。妈的,你送我耳环有什麽屁用,我又不能戴。」一想到他所送的礼物,忍不住怒说。
陈时道笑出声,「只是突然很想看你戴上去的模样,就买下来了。」
他暗地揍了陈时道一拳,「我不会为你穿耳洞的。」他说。他才不会做出像傻子的事情来,他绝对不穿耳洞。
「没差。」他揉了揉他的头发,庄禹玄半眯著眼,没有打落。
陈时道收起手,伸回被窝里。「只是那耳环真的很适合你。」
又过了好一阵子的沈静。
庄禹玄睁著眼睛,静谧的空间里挂钟的滴答声回盪。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他睡不著。
思绪是异常的清醒。
他想,大概是睡不惯别人的床,大概是陈时道睡在他旁边,大概是空气里都是陈时道的味道,所以他睡不著。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身旁传来平稳的呼吸声。陈时道入睡了。
钻了钻身子,悄声地更贴近陈时道一点,手臂和他的碰在一块了,陈时道的身体好热,他摸上他的手,与陈时道手贴著手,往手指间的缝隙套入,十指交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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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世界 〔十三〕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身旁传来平稳的呼吸声。陈时道入睡了。
钻了钻身子,悄声地更贴近陈时道一点,手臂和他的碰在一块了,陈时道的身体好热,他摸上他的手,与陈时道手贴著手,往手指间的缝隙套入,十指交扣。
好暖。
宋雅凌就是这样牵他的手吗?
紧紧相连的部位不是他的,陈时道的笑容也不是他的,陈时道的怀抱更不是他的,他到底拥有了陈时道哪里?
或许根本没有,从来也没有拥有过。
妈的,他竟然开始软弱起来。
是谁说过,喜欢一个人时,脑中会大量分泌类似吗啡的内分泌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何他从来没分泌过脑内啡,为何他仅是痛苦得呼吸不了。
明明是靠得这麽近,贴得这麽紧,却一点开心的感觉也没有。
操他妈的,眼睛又开始发热了。
如果陈时道那时候问他为甚麽要哭,或许他会不顾一切的和他说他喜欢他。
然而陈时道识时务地选择不再多问,差点脱口而出的告白也就硬生生地卡在喉间,慢慢咽入,再度深埋土里。
他想问陈时道「为甚麽那时候不继续问下去」?为甚麽不给他一个机会告白,或许他就能不再这麽痛苦了。
如果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如果时间能把寂寞淡化,那我总有一天是不是就会忘了你,过我自己的生活呢?
陈时道送给他的耳环,那天回去後被他放在书桌最底层抽屉里,上锁。再也没有拿出来看过一眼。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已来到学期末结束,然後是学测。
那天早早就入场,带著铅笔和橡皮擦。
钟声响起,监考老师一声「开始作答」,他翻页,低头,振笔。
连续考了两天,学测终於结束,解脱这半年来的压力。
一考完试,陈时道跑过来找他,「欸庄禹玄,你考得怎样?」
「还可以。」基本上该会的都有把握。
「那等等一起去吃饭吧。」
并肩骑著脚踏车,路途上谈话几乎没有间断,不过都是陈时道负责说,他负责聆听,再适时地答应一声。
要应付陈时道的热络,其实很简单,就跟把心蒙起来一样容易。
真的很简单。
欸,如果不去喜欢你可以这样简单的话,那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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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的传统新年随之而来。
今年不同於以往的行程,不再是陪母亲回娘家过年,然後周旋於一堆叫不出名字的表兄弟姊妹之中,刻意聊天,以示他和他们感情很好。
妈妈临时说了要去日本一趟。太晚订机票,延迟了好几天才勉强订到初三的票,妈妈始终没和他说到日本的用意,他也选择不去过问。
陈时道看他初一还待在家里,开心地跑过来,「庄禹玄,今年不回你外婆家?」
他摇头,「没。」
「所以你今天过年都待在这里罗?」
「我过两天要去日本一趟,待几天。」
陈时道惊呼了一声,「哇靠,你妈也对你太好了吧,还带你去日本渡假!」
渡假……如果真的是渡假那麽简单就好了。
日本这字眼,对於他和母亲是一个伤心而不愿提及的名词,曾经他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踏入那国境。当年与父亲离婚时,那阵子母亲以泪洗面的画面,如今回想起来格外清晰。
再回去日本,是他想也没想过的,他以为母亲也同他一样,却没想到隔了九年,母亲会主动提议要去日本。
理由,自然是心照不宣的原因。
陈时道看他一直不讲话,手肘推了推他,「干嘛耍孤僻?」
「没。」他启唇。
皱了皱眉,「庄禹玄,我怎麽觉得你的话愈来愈少?有时候我觉得你人在这里,可是你的心却没有停留住,你在想什麽?」
他在想什麽?
你不会懂的,陈时道,你不会懂我的心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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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世界 〔十四〕
「没有。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混血儿吗?」
「你?」陈时道望了他一眼,边打量他佼好的脸蛋。
从以前他就一直觉得庄禹玄真的长得比一般女人还要好看,记得以前他每对庄禹玄讲一次你好漂亮,就惹来一次的挨揍,时间久了,他也就不再对他说「你好漂亮」。
但陈时道知道,庄禹玄是真的长得很好看,虽然庄禹玄对自己的长相嗤之以鼻,恨不得把他的脸划花。如果不是那些赞美的话会让庄禹玄生气,要不陈时道真会天天都对他说:「你好美。」
「像啊,混血儿的五官都很好看。」
「喔。」他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讲:「我爸是日本人。」用著「今天天气不错」的口吻平淡地说
「欸欸?」陈时道吓了好大一跳。
哇靠,庄禹玄从不跟他讲自己的事。
「我妈以前在日本读书,在那里遇见我爸,两人热恋之後就结婚了,生下我来。但我九岁那年,他们离婚,接著我就回台湾。」
「你长期在日本,为甚麽中文还讲这麽溜口?」
「我爸他会说中文,加上我妈希望我不忘本,不忘自己是台湾人,因此在家里我是讲中文。」
「他们为甚麽……要离婚?」
他只是耸了耸肩。他也有想过这样的问题,或许是他们不爱彼此了、或许是那些爱升华成亲情、或许是谁对谁做错了什麽事情,或许或许……
所以他曾想过,会不会有那麽一天他对陈时道的爱,也慢慢的消失不见?再怎麽深刻的情感,也会被时间磨蚀得不见一点痕迹,如空气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会帮我带东西回来吗?」
「你要我带什麽回来?」
「你要去日本哪里?」
「东京。」他爸所在的城市。
「现在这个时候,东京应该在下雪了吧?那你帮我带雪回来,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摸过雪。」
「白痴,我带回来都已经融化,你想喝雪水喔,给你喝我的尿还比较容易。」
「干,恶心死了。反正你就要想办法把雪给我带回来就是。」
如果有那麽容易就好了,根本是在考验他的智慧。
「我试试看啦。」
「谢啦!」露齿一笑。
两天後,庄禹玄上飞机,飞机乘降在成田机场。
一下飞机,庄禹玄看见白雪皑皑的城市,天空还有几片雪花在飞舞,美得让他停住脚步。
一片雪话落在他的掌心,紧握後摊开,没过多久便变成水珠。对於雪花来讲,人类的温度是太高了。
他随即从行李袋中拿出保温瓶,抓起地上的雪,塞进保温瓶里。
庄清蓉一看,不解问道:「小玄,你在做什麽?」
他抿了抿嘴,「有个白痴要我带雪回去给他瞧瞧。」
庄清蓉掩嘴一笑,非常明白他话里的白痴指谁。「回饭店後,记得冰进冰箱。」
「嗯。」
庄禹玄低头看了看手心的瓶子。
几乎可以想像那个笨蛋看到雪时,脸上那抹智缺的笑。
此行的目的很快就揭晓。
隔天他在妈妈的带领下,见到睽违将近九年不见得父亲,没有太多的惊喜,或许这早在他的意料之内,见到父亲的那一刻,心里也是划过「果然如此」的念头。
父亲山田幸正机动地抱住他,「佑介,我的孩子,都长这麽大了……」
一瞬间,过往的回忆慢慢涌入脑海中,鼻腔内窜入淡淡的菸草味,那是记忆中父亲的味道,「欧……欧豆桑……」他拗口地用太久没使用的日文喊父亲,抬起头,在父亲眼角湿润。
母亲拍拍他的肩,他看见母亲的微笑。「妈……」
他们在饭店用餐,父亲用著滑稽的中文问他这几年的生活,他一一回答。
用餐用到一个段落,他独自留在饭店里,母亲和父亲到外面散步聊天。
拿出手机,播打给陈时道,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找我?」
「嗯。你在干麽?」
「睡觉,发呆,看电视,你咧?」
「睡觉,发呆,看电视。」
「靠,你很没创意耶!」他不满地说。
他笑了笑,「雪我已经帮你装好了,现在冰在冰箱里。」
「靠,真的假,你回来要快点拿给我看,我怕它融化。」他兴奋的大喊。「真不知道雪摸起来是怎样。」
他在另一头静静地听著陈时道开心的声音,视线转悠到窗外,那片黑蒙蒙的天空。
台湾那里的天空,和眼前的这片天空是一样的吗?
欸,陈时道,如果我再也没办法回去了,你会想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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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世界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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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来他才知道,他们当初之所以离婚,不是因为不爱对方,正是因为太爱对方了,所以才走上分离一途。
父亲忙於应酬,某天夜晚喝多了,隔天醒来发现自己到在酒家女子的怀里。
事情很快就曝光,母亲歇斯底里,无法原谅父亲的出轨。
原来不是因为不爱对方,而是太爱对方了,故无法忍受父亲那一夜的错误。从那之後,争吵变多,嘲讽变多,渐渐的,一个完美的家庭开始走调。
爱情是需要绝对的纯粹,一旦它渗进了杂质,那就不是最初最原始的爱情了。
母亲和父亲签署离婚协议书,离开日本,带著年幼的他回到故土,台湾。
然後那一天,他坐在树上,遇见了当时在树下抬头看他的陈时道……
「欸,你是谁?」
「那你又是谁?」
「我是住在这里的人,那你呢?」
「我来自外星球。」
你是谁,你来自哪里?
我是外星人,我来自外太空。
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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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四夜的行程很快就结束。
父亲也整整陪了他们四天,连送机也亲自到场,很意外的,他一直以为父亲将事业看得比他们还重,何况现在他们早已没了纸张的束缚。
要带给陈时道的保温瓶一早就被他放进包包内,就怕遗落在饭店。
三个小时後,降落台湾。
还没进入家门,远远到就看见陈时道在外头等著他。
「庄禹玄、庄禹玄!快给我瞧瞧!」
知道他急著要看什麽,他从行李里捞出保温瓶,丢给他。
陈时道兴冲冲迫不及待打开瓶口,凑近一看,脸立即塌下,「这哪是雪,都已经融化了……」
他也一愣,没想到会融化这麽快。从装入保温瓶内後,他就没有打开过确认,就怕外头的暖空气会在打开瓶口的一刹那跑入瓶内加速融化。
终究他还是留不住雪体。
「谁说它不是雪,不过是融化而已。」
陈时道悻悻然。「去你妈的。」
「这给你,不要一脸不爽。」又丢了个方形盒子给他。
盒子沉甸甸,陈时道又换了个表情,喜上眉梢,「买来送我的?」
「不要还我。」
紧紧抱住,「想得美!」
陈时道撕开包装纸,打开盒子,拿出礼物。
那是圆形的透明球体,可以清楚看见里面的景象,雪花纷飞,彷佛将东京下雪的景象缩小放入球体里,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