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辉不语。思绪有点乱。
“我有一对朋友,他们在一起三年多了。现在他们彼此之间已经没有了性事。但他们还在一起。只是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精彩的另一部分。彼此都不会去干涉对方。有时候他们其中的一位跑去酒吧、出没‘渔场’、带了人回来,另一个人不但不生气、竟然还会很知趣很主动地离开、让出空间、给予方便。甚至,他们会带回各自的朋友,然後你做你的、我干我的,或互换玩伴、或索性就‘四人行’……我不知道,他们这还算不算是感情依然?但,他们告诉我,他们在一起过的很快乐、很刺激。他们觉得谁也离不开谁,就好象是两个最默契的合作者,谁单飞了都不行一样……”
“我不懂这种感情,更不理解他们的这种爱的方式。如果我的‘BF’出现这样的行为,我想:我会承受不了。反之,他也不能接受。我和他彼此都认为:爱是排他的!你深切地爱著一个人,怎麽可能接受他和另一个人亲密放纵?起码,对於我来说,他是我的!他的肉体也应该完全属於我!我决不能容忍他和另一个肉体肌肤相亲,更做不到面对面的坦然接受、提供方便。这就像是一个笑话、一种感情的笑话。”
咪咪取了只柚递给哲辉。
“我的‘小沙发’最喜欢吃柚。买来好几天,水份都快没了。”
哲辉看到:柚的表皮已开始起皱。
“哲辉,你有没有想过,到你老了怎麽办?”
“你的问题真多!”哲辉反问:“你很怕老吗?你很在乎老吗?”
“说实话,我不太敢考虑这个问题。像我们这样的人,个个怕老!年青,一切都好!相貌好、机会多。而一旦年迈,身体衰弱、机会减少……能说什麽呢?年青会感到一身都很轻松,因为还有希望、还有时间、还输得起。到了有一天你的人生再没有实验的时间、你已经再也不能失败、再没有一点精力於茫茫人海中寻觅、再也提不起所剩无几的力量向爱冲击……你还有什麽?你还能怎样?也许,到了那个时候,只能独对青灯了……”
咪咪一席话,说的哲辉全身发冷。
“不是有很多人结婚生子、生活安定的过了一生吗?”哲辉表示不同意见。
“也许吧。对於我,结婚、找个女人、生个孩子,咬咬牙,这些都能做得到。可是,困在不想落脚的围城里,面对自己静不下心去爱的她,慢慢地,一天天衰老的你也就再也不是原来的你!不结婚?也行。但是,面对强大的主流社会、面对为你日益憔悴的亲人、面对每天无法躲避的同事和朋友,你?何以自处?渐渐地,韶华不再,最关心你照顾你的至亲一个个离开你去了另一个世界,你的身边,还会有什麽?孤独、体衰、也许多病、寂寞、无助、也许无人问津……很多事,不想则已、想想就会让你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眠!衰老?是多麽可怕!对我们?尤其可怕!”咪咪忽地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我不要老!我不要老!我要用快乐把我每分每秒都填满。我,要为自己活!我好想扒光身上所有的伪装,还自己一个真正真实的我!哪怕一丝不挂、赤条条示人!我,好想有这一天……”
望著面前入神入情的咪咪,哲辉无言以对。
突然,咪咪一下子跌落进沙发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哲辉吓了一跳!不明白咪咪哭为何来?
咪咪用青筋凸起的手揉擦掉脸上的泪水。厚厚的脂粉被泪水淌的花白。一条条细密的皱纹清晰可见。
“哲辉,你觉得你现在的每一天过的开心吗?你的心能够平静地沈下去吗?他很爱你?你很知足?可是,为什麽三更半夜你还会走在冷风冷雨中呢?”
收市後。
哲辉想立刻回家睡一觉。昨夜在咪咪家的沙发上打了两小时的盹,整个人软绵绵地。
出了电梯,听得有人叫他。
有个长发女子迎面走来,神情焦急。
哲辉想不起自己会和这个女孩有什麽关系?
“我知道,你是史哲辉!” 女孩子颇为自信,“我在照片上见过你。亚雄最好的朋友。”
哲辉吃了一惊!自己的照片她竟然能够看到?
女孩子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
“我叫郭菲吟。亚雄老师的助手!”
哲辉又是一个惊讶!
“没听亚雄说起过?”哲辉有点挖空心思,“你找我有事吗?”
“老师他今天没来上班。我打了他十几个电话,都是关机。我好担心。不知出了什麽事?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常听亚雄提起你,知道你在这工作,就跑来交易所等你。好不容易盼到收盘,你能告诉我他住哪吗?”
哲辉不禁好奇地打量起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孩子。
郭菲吟个子不高,但苗条匀称。一头乌黑的长发。皮肤白皙。大而明亮的眼睛仿佛能够洞穿你的一切不为人知的秘密。
平日里,哲辉从不在意异性的相貌。此时,他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女孩子全身上下散发著一种令他目炫的自信和美丽。
这是一种怎样的自信和美丽?哲辉隐约有了种忐忑不安。
听到郭菲吟一声声亲热地叫著“亚雄”的名字,哲辉生出一丝莫名的妒意。
“能给我带个路吗?” 郭菲吟恳求。
哲辉著实犯了难!想起昨晚和亚雄的那一幕、想起亚雄扇的那一巴掌,哲辉不由得来了三分气。 可一时又找不到推辞的理由。
“你不会告诉我说你也不知道他住哪吧?帮帮忙!改天我请你吃香辣蟹。”
没等哲辉反应过来,郭菲吟拉他上了车。
郭菲吟不时地催促司机加速。连坐在一旁的哲辉都觉著有点过分。
车进威海路,哲辉的电话响了。
“小辉?是妈妈!下了班记得早点回家。有极重要的事!”
文秀的语气显得紧张。
“出什麽事了?”哲辉问道。担心奶奶。
“胖阿姨给你介绍的那个姑娘今天正好休息。她替你们约好了,晚上七点在街心花园见面。你可得早些回来准备准备!”
哲辉的头一下大了。
“妈,能不能往後推推?这几天我很忙。”
电话里一阵沈默。稍倾,传来妈妈更加紧张的声音:“小辉,这一次就算妈求你成不成?看在你奶奶日子无多的份上,你就别再推了行不行?”
哲辉握著手机发呆。
郭菲吟瞥了一眼哲辉。
“怎麽了,你的情绪像是出了状况?”郭菲吟俨然如哲辉的一位老朋友,“没耽误你的事吧?”
哲辉摇摇头。把脸转向窗外。害怕天色黑下来。
的士停在威海公寓前。
哲辉指路,“402室。门口有盆‘绿宝石’。上去吧。”
“你不上去?”郭菲吟一脸惊讶,“不想见你的好朋友?”
哲辉摇头。吩咐司机起动引擎。
看到出现在门口的郭菲吟,亚雄惊的眼瞪大。
“很吃惊?来了不速之客。”郭菲吟扮著鬼脸说道:“先生,让小姐站在门口可不礼貌哦!”
郭菲吟一溜烟地进了屋。
“哇!真不敢相信,这是男孩子的家吗?老师,您可真不愧是名设计师,好浪漫好温馨!我都想住下来喽。”
这是亚雄的心血之作。他和他的家。
“你如何知道我家的地址?”
“唉!您不告诉我,我只有‘曲线主义’了,”郭菲吟调皮地晃著脑袋,“看,还是被我摸到了碉堡?”
亚雄一阵晕眩。
郭菲吟忙上前扶他。
亚雄躺回床上,面色红一片白一片。
“看您,气色这麽差!”郭菲吟很紧张地样子,“我陪您去医院?”
亚雄示意自己已经服过药了。
“昨天还好好的,怎麽一夜下来就弄成这样?”
“昨夜淋了雨。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郭菲吟倒了杯水过来,用手试亚雄的额,“好烫!去打吊针吧?热度怕是一时半会的退不下去呢?老师的大脑可是很值钱的!”
亚雄摇头。人愈发的疲态。
“今天晚上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院里通知你我一定要参加。我到处找不到老师,心里急坏了!可您现在这个样子,找著您也去不成。老师需要有人照顾,我去向院长请假,今晚我来陪您。”
“既然会议重要,我无法参加,你就不能不去。否则,院里的同事会说闲话的。你就代我去听听吧。”
亚雄一再坚持,郭菲吟只好作罢。
“那……您这样的状态,今晚谁来照顾您?”
亚雄想有个轻松的表情,但,一点笑的力气都没有,眼皮直打架,“你还是先告诉我,哪个奸细出卖了我?”
郭菲吟朝亚雄床头柜上的照片指了指,“喏,就是他!”
“小辉?”亚雄差一点就从床上跳起来,“他现在人呢?他在哪?”
文秀不住地催促哲辉换件衣服。
哲辉没好气地回道:“换什麽衣服,我就这样,不满意拉倒!”
奶奶在一旁赶忙拉文秀的手,示意她打住。
上了路。
文秀走在哲辉前面,不停地喃喃:要求不要太高,差不多就行,人没有十全十美……
哲辉不耐烦地加快了脚步。
文秀突然想起什麽,“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天还没亮透,亚雄来给你送包,说你忘在车上的。怕影响你上班。”
包?忘在了车上?原来昨夜亚雄是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来!
哲辉有了深深地愧意。对亚雄的误会、对亚雄的指责。
“雨早停了,我看他身上的衣服透湿,问他怎麽回事?他说‘在个朋友那没带伞,淋的’,样子好怪?我又不好多问。小辉,你没和亚雄在一起,跑哪去了?”
哲辉支吾道:“在个朋友那,雨太大,没法回。”
胖阿姨老远招手。
“天气不好,没想到人家姑娘一点架子都没有,早来了,”胖阿姨喋喋不休地说著:“好水灵的姑娘,温温柔柔,我看的惯。时下的女孩一个比一个疯疯癫癫,都跟男人婆似的。可惜,我没儿子,要不,我可把葛蓝留给自己了……”
文秀连连道谢。拉拉哲辉的袖口,低声说道:“好姑娘!听到了没?好姑娘。这下好了。有希望喽!”
街心花园的一角。哲辉见到了她----葛蓝。
凭心而论,葛蓝貌不出众。在哲辉以往见过的女孩中她过於普通。
第一眼,哲辉就看到了葛蓝剪的一头短发。
第一句话,哲辉就像个故意的搅局者,全然不怕面前的女孩翻脸走人。
“为什麽你不喜欢长发飘飘呢?”。
哲辉的问题把气氛一下打入了颇为尴尬的沈默。不过,沈默只持续了片刻,便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
“我是郭菲吟。很意外吧?”
哲辉把身子往边上移了移,问道:“你怎会知道我的手机号?你还没找到他?”
对方一阵银铃般地笑声。
“我没你想象的那麽低智商吧?我已经从老师家出来了。昨晚淋了雨,他烧的很厉害。在家躺著呢。”郭菲吟一口气说道:“几天前,老师的手机没电了,借用我的手机给你打电话,於是,我的手机上就有了你的电话号码。今晚我要去院里开个很重要的会,不能去照顾老师。怎麽样,帮帮忙?去照顾一下你的好朋友。”
亚雄淋雨?病了?
哲辉的心揪紧。想起了方才妈妈说过的话。
难道昨夜自己冲下楼後亚雄一夜都在找他?
他淋了雨?他高烧未退?他饿了?他想喝水?他摇摇晃晃?他打碎了什麽东西?……他身边应该有人照顾,应该有!而现在却一个人都没有!这个人,舍已其谁?
郭菲吟得不到哲辉的答复,在电话里大叫。
昨夜和亚雄的那一幕,哲辉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他又想起了雨夜里TAXI司机的故事。
去?还是不去?
哲辉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去吧!我听到了!”
葛蓝微笑地望著哲辉,帮助他作了决定。
哲辉蓦然涌起一股冲动。是感激!
葛蓝落落大方地把一张早已准备好了的纸条塞给哲辉。
“什麽?”哲辉不解。
“我的电话号码,如果你想打的话?”
哲辉一身轻松。
很难说为了什麽?就是一种“卸了包袱”的轻松。是因为身边没有了葛蓝?还是又做回了自己?和葛蓝在一起的那十几分锺哲辉感觉自己就像是个上了妆的演员,在陌生反感的剧情里扮演著原本就不拿手的角色。这样的角色,在许多人看来是心向往之的。但,对於哲辉,这却是一个定位错误无法称职的角色。他不可能出演到位,更不可能在饰演这个角色的过程中得到自我的愉悦和满足。他注定得不到成就感。这对於他来说本来就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哲辉吁了口气。长长地。像刚完成了一项任务,亦或是刚结束了一次例行的工作。全身上下顿时有了种摆脱後的快感和自由。
自由?
这一刻,哲辉深切地体会到:自由对於一个人来说、特别是对於像他这样的人来说无疑是最可宝贵的!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偎自己想偎的人!这就是自由可以给予他发挥的美好空间!拥有了他想要的自由,他才能去寻找自己最能胜任的角色。在这个合理的定位上不需要什麽演技,自然而然,他就是一名出色的歌者舞者。无论悲剧还是喜剧,他的表演都是发自内心、源自真情。对於他来说,这才是最本色的流露。是他向往也为之奋斗的目标。这条路,虽然前有眼泪、後有风雨。但,他还是走的乐此不疲。
哲辉抬头。一轮皓月挂上夜幕。没有一颗星的陪伴,光辉依旧夺目。
铃起。威海公寓出现在哲辉面前的时候。
来电显示让哲辉的心“砰砰”乱跳。
就在通话的一刹,电话两端竟异口同声地说道:“对不起!”
“急急忙忙,昨晚你把包遗忘在的士上。我怕影响你第二天上班才又去了你家。可小区的保安告诉我说你和一个男孩子刚离开。我没上楼,想等你回来,一直在楼下……”
“对不起!”哲辉说道。
“什麽都不必再说,千错万错全是我的错!我竟然打了自己最疼爱最珍惜的人,我不能原谅自己……看到你和喜欢你的人在一起,我真的做不到不在乎。这全因为:我太爱你!爱?你明白吗?”
“对不起!”哲辉再说道。
“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我都说了做了些什麽?难怪你不肯和小郭一起上楼见我。”
“我不想让一张病态的脸破坏他在我印象中原有的英俊形象。不忍心。”
“我淋雨,我发烧,是给我的惩罚。我现在真想给你跪下,忏悔我的那一掌。”
“哦!不怕失面子?”哲辉烟消云散。开起玩笑。
“给老婆下跪,不丢人。何况这是电话。”亚雄也恢复了以往的嘻皮笑脸。
“你把门打开。”
“难道你就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