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深深地叹了口气。有点不忍心问:“你爸妈到底是怎麽没的?”
葛蓝怔了片刻,显得有些不自然,“病......死的。”
文秀问题未尽,还想继续,哲辉的手机徒响。
哲辉呼吸急促,慌忙打开话板。
不是亚雄!哲辉泄气。
哲辉“喂”了半天,对方就是不说话。哲辉不悦,刚想收线,电话那端,咪咪突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哲辉大步流星地往医院外跑。
拐弯时,险些把迎面而来的两个人撞倒。
没等哲辉致歉,对面有人却开了口:“哲辉,奶奶没事吧?看你急的。”
哲辉仔细一看。满脸的诧异,“好巧。你们也来了医院?”
李世基替祖峻裹紧上衣,答道:“祖峻老犯恶心。我托朋友给他约了一位老专家。请他帮祖峻解解围。”
从李世基的目光里,哲辉分明看到了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虑和恐惧。望著肖祖峻惨淡的病容,哲辉心里浮起难抑的酸楚。
“你俩又为啥?亚雄走时好象很痛苦。”李世基轻声问道。
“他和您联系了吗?”哲辉等不及地反问。
李世基点点头,“他现在威尼斯。他什麽都没说。但,我是他的老师,我感觉的出,他很痛苦。”
告别了李世基和肖祖峻,哲辉叫了车急急地赶往静安公园。一路上,亚雄的影子在他脑海里飘来荡去,缠缠绕绕。
初冬的夜,黑中泛著铅灰色的白。园林里,有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曲曲折折地蜿蜒伸展,消失在奇形怪状的假山石後,看了使人有恐怖的联想。
咪咪就站在那块恐怖石的前面,全身上下正止不住地颤抖。
哲辉有些鄂然!咪咪的身影在这个清冷幽深的夜里倍显凄凉。
看到期盼已久的人出现,还未开口,咪咪竟又啜泣起来。
这个“时髦大哥”常有惊人之举,今夜,不知又演的哪出戏?哲辉心想。
咪咪猛地拉住哲辉的手。像个频临死亡的人紧紧拉住了救命的郎中。
“哲辉。救救我吧!快救救我,我要死了!”
哲辉大惊失色!不明白咪咪葫芦里在卖什麽药?
“究竟怎麽回事?你和‘小沙发’斗嘴了?你把话说清楚,到底出了什麽惊天动地的大事?”哲辉连珠炮似地追问
咪咪跌坐在假山石上,脸面煞白。
“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完了!”咪咪双手捂面,是说如哭,“我得了‘艾滋’、我得了‘艾滋’......”
哲辉倒退了几大步,吓出了一身冷汗!
“你哪根筋又搭错了,胡说八道地跑来这里演‘聊斋’?”
咪咪眼泪鼻涕一大把,哭丧著脸说道:“这个时候,我哪还有心思跟你闹。不是演‘聊斋’,而是我真要成为‘聊斋’里的鬼喽!”
哲辉定定神,弯下身,想拉咪咪站起,咪咪立刻把身子闪开了,“别别,你离我远点。哲辉,离我远点,我会传染给你的!”
哲辉手足无措地僵在那里。
咪咪耷拉著脑袋,声音像夜雾里游荡的幽灵。
“年青的时侯,我也是个人见人爱的大帅哥。往哪儿一站,都会有人‘猫’上我。什麽台面我没上过?哎!岁月无情,人老珠黄,我已经不再是那个舞台中央的英俊小生了。有时,想找个人陪我说说话都被打回票。没办法,我只得花钱找乐子。找了一个又一个,过眼烟云似的,都是看中票子,哪里留的住心哦!可是,我需要有人爱我、在我最寂寞的时候能陪我聊聊、在漆黑的夜里能给我一个温暖的怀抱......难啊!也许是我的运气太背,这麽多年,这麽多人,最後,都走了......”
咪咪的泪凝结成霜,脸被风吹成了一只红柿子。
哲辉不由生出了份怜悯。
“那夜在我家,我都对你说了些什麽?哲辉,你千万不要怪我。不是我存心想骗你。我要面子啊!那些照片里的俊男都是我几百几百用钞票买来的。他们不爱我。他们只爱我的钱。一张一张,全都从我这移到了他们的口袋里。直到我弹尽粮绝。他们就轻轻松松地挥手对我说‘Bye-Bye’。”
“那个沙华,他不是很爱你吗?”哲辉想起曾亲眼目睹的一幕。
“他?”咪咪的头像拨浪鼓一样的摇,“不提他也罢。否则我更气个半死。我和他在汪涛的茶吧里相识,也只是用钱换来的一个乐子。总以为,自己曾经沧海,对感情之类的事心有定数。没想到三来二去的,真的就爱上了他。哲辉,是动真的那种。对於我的一片痴恋,他竟也积极的呼应,打开了我对他设下的最後一道防线,彻底俘虏了我的心。整整两年,我几乎为他耗尽了凭身所有。可结果呢?在我囊空如洗的时刻,他果断又潇洒地告诉我说他又找到了我的接班人,而且年龄比我小、东西比我大,最难能可贵的是他还有一位千万富豪的老爸,无疑是找到了一座金矿。听听,气死人......”
咪咪慢慢地站了起来,有意无意地退後几步。
“我找他、求他,希望他感念过去的情份。可没想道,他眼里的我竟成了一个既贱又恶心的‘老B’,连丁点的自尊心都不留给我。哲辉,为什麽我就那麽贱啊?”
“我发誓再也不踏进这个圈子半步,”咪咪凄楚的表情无以复加,“可我是人啊!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走在大街上比大多数人活的更艰难的人。寂寞像摆不脱的幽灵死死地缠著我、牵引著我一步步情不自禁的又走出了家门。你别笑我。那天,我实在熬不住了,去了‘渔场’。有个男孩与我擦肩而过,我们对上了眼神。我被他的帅气深深吸引,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他在前面引、我在後面跟,七拐八转的到了一个僻静的所在。”
哲辉被咪咪的故事拉著,好奇的深入进去,“去了哪里?”
“W.C!”
“公厕?”哲辉瞪大了眼睛。
“何必大惊小怪,”咪咪不以为然,“谁愿意去那种地方?有什麽办法?像我们这样的人,不都有你史哲辉这样好命的。”
咪咪转过身去,把一背的凄凉留给哲辉。
“我战战兢兢地跟他进去。又刺激又不安。谁知还真的出了事。他又是动手又是动口又是前面又是後面,弄得我神魂颠倒。刚完事,那个俊男突然拉住了我的裤子、拽住我的东西,命我把所有的钱交出来,否则他就要大叫大喊说我和他搞‘同性恋’。最後,他不但搜走了我身上所有的钱,就连我的手机和手表都被抢了去......”
“你为什麽那麽软弱?你可以报警啊?你可以呼救啊?”哲辉愈听愈来气。
咪咪惨笑一声,“报警?呼救?求警察来保护我们这样的人?你以为我们这是在哪?在天堂?在梦里?哲辉,你有没有搞错?这满街人眼里的我们还是人吗?最起码不是正常的人。是异类!变态---这俩字你听说过吧?......”
“後来呢?”哲辉不想纠缠下去,岔开了话题。
“没想道,那只是悲剧的开始,”咪咪转回身,带回来一脸的恐惧,“不久,我忽然又是感冒又是咽炎,身上还起了皮疹。我好害怕!我怕我得了不干不净的病。忍不住,厚著脸皮去了医院。”
“医生怎麽说?”
“有个年青的医生说‘艾滋’会有这样的症状,”咪咪手在抖、腿在抖、浑身上下都在抖,“哲辉,怎麽办?我得了‘艾滋’,我的一切都完了。”
“当时没用安全套?你没要求他用安全套?”哲辉也急了,额上渗出汗来。
咪咪摇摇头,强烈的懊悔使他欲疯欲狂。
“救我!哲辉,帮帮我!现在,我什麽都没有,只有一条绝路了。”
萧瑟的季节,风扫落叶。
哲辉把风衣裹了再裹,总是挡不住一阵阵袭来的寒意。
手机一次次地响起、哲辉一次次地失望。心里暗念:回来吧!亚雄。快回来。一切都不会改变。是你的还是你的,不该来的还是会走。只要能再看到你的笑容,眼前密布的乌云就会散去。
渐渐地,哲辉的心底腾升起一股强烈的怨恨。一种近乎绝望的怨气。不想他!坚决不再想他!可是,每每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分,思念就象排山倒海的巨浪,疯狂地冲击著他的脑海。周而复始。
哲辉感到心胸无以排遣的压抑。
拐过病区的长廊,哲辉远远看见葛蓝在病房外的僻静处打电话。看到哲辉出现,葛蓝忙收了线。
奶奶气色好了许多。精神也足了许多。哲辉发现葛蓝和奶奶有说有笑。
文秀告诉哲辉,下午谢枫来过,无精打采的。哲辉刚想再问,蒋丹萍板著个脸进来,通知他们,奶奶不日就可以回家休养。正说著,葛蓝的手机又响。她心急慌忙地跑了出去。
蒋丹萍的目光和哲辉交汇,刻意地避开了。
送蒋丹萍出门时,哲辉听得葛蓝对著话筒紧张而又哀求地说道:“你们不能那样对待她,她也是人。求你们了,打了针吃了药她就会好的......你们不能那样,我马上过来,我马上过来......”
哲辉不免起疑?
这个葛蓝,似乎有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葛蓝对哲辉说“有点事要过去一下”急著离开了。
望著葛蓝风风火火的背影,哲辉疑窦重生。不知是好奇心的驱使还是别有动机,哲辉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葛蓝叫了车,七拐八转地行驶。哲辉跟在後面,愈发地疑惑。
哲辉看见葛蓝从车上下来,东张西望神色不安地进了一处僻静的院落。
院门口挂著一块字迹班驳的木牌:“爱心精神康复中心”。
精神病院?
哲辉倒吸了一口凉气。
葛蓝去精神病院做什麽?她和这里面的人有什麽关系?
莫非其中有鬼?
蓦地,哲辉想起了妈妈她们一再向他唠叨灌输的葛蓝的种种优点、想起了在她们面前的无言以对、想起了亚雄对他的苦苦哀求。竟有了一份胜券在握的兴奋。
哲辉洋洋得意起来。
葛蓝再次出现在哲辉的面前,一派世界太平的样子。
哲辉看葛蓝,像是看到她一身都长满了心眼和谎言。
哲辉感觉和这个女孩的距离愈来愈远,和这种女孩在一起愈来愈厌。他希望,葛蓝愈早从他面前自动消失愈好。那样,他就又有了自由。这样的自由却是他和他梦寐以求的。他和他之间的所有麻烦和障碍就会烟消云散。他们便能够一如昨日。而且,妈和奶奶也无话可说。为此,哲辉在妈妈和奶奶面前开始试探性的吹风。以便在不久的一天戳穿葛蓝骗局时她们好有个心理准备。而妈和奶奶似乎早有防备,每次哲辉的努力都被瓦解。哲辉哪里肯就此罢休。他等待著,等待新的更有说服力的机会出现。
这一天,终於被他等到了。
葛蓝又接到了“神秘电话”。
前脚,葛蓝神色匆匆地离开。後脚,哲辉便紧紧地盯上了她。
这次,哲辉悄悄地跟著葛蓝进了“爱心精神康复中心”。
葛蓝气喘吁吁地奔进了一间小屋。
屋里传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和刺耳的争执。
片刻,有几个著白大褂的人耀武扬威的出来。其中一个年青的男子恶狠狠地向身後连啐了几口唾沫。
哲辉看著,心里徒生了一份反感。
紧接著,葛蓝追了出来,她的头发已经散乱,额头鼓起了大包,拼了命地拖住那个年青的男子。
“把钥匙给我!把钥匙给我!你们还是人吗?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和人性?你们这样对待她会遭报应的......”
年青男子猛地把葛蓝推倒并向她啐了一口,“呸!她那个样子还算人?我看,早死早干净。别赖在这个世上充人数了。这个世界,只有像我们这样有头有脸的正常人才该健康长寿。烂藤上结不出好瓜,死光了才好。”
哲辉平地生起一团怒火,握紧拳头就要冲出去。
葛蓝突然跳了起来,像是一头发怒的母狮,抄起墙边的一条大扫把,疯了样地向她的对手打去。嘴里不住的骂道:“打死你们这些没人性的狗东西。你们道貌岸然,自命不凡。好象这个世上只有你们才是正人君子。在你们眼里,别人都是自做孽不可活。即便到了最生无退路的地步,你们也没有丝毫的同情心宽容心,非要再踏上一只脚不可。其实,你们才是最无情无知、持强凌弱的伪君子。还恬不知耻地号称什麽‘爱心’,不过是一群挂著羊头卖狗肉的不齿之徒、下流胚子。你们锁住她的身体,锁的住她的心吗?......”
也许被葛蓝暴风骤雨似的反击威慑住了,方才还神气活现的一夥人一个个抱头鼠窜,刹那间,不见了踪影。
哲辉差一点击掌叫好。为葛蓝的行为。感觉大快人心。
葛蓝瘫坐在石阶前,“呜呜”地哭了起来。
哲辉不知如何是好。
屋里传出铁器的声响。葛蓝跃身而起。进了屋。
哲辉轻手轻脚地摸到小屋的窗下,偷偷地探过头去。
装著铁栅栏的小屋里一片狼藉。水流了一地。散发出难抑的恶臭。就在这一地的水中,葛蓝正艰难又吃力地扶起一个妇人。这妇人头发花白、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衣衫褴褛、皮包骨头,不成人形。身上竟还带著铁镣脚铐。
哲辉被眼前的情景震撼!
“鬼”一般的妇人倚在葛蓝的怀里,口中秽物滴落到葛蓝的胳膊和身上。葛蓝一点都不在意。她双泪纵流,痛心疾首。哲辉看了抑止不住的心酸。
葛蓝把脸偎在“鬼”妇人的脸上,用手轻轻梳理著她长而蓬散的乱发。喃喃说道:“我哪里都不去。别害怕。‘鬼’已经走了。他们不敢再欺负您了。我陪著您。妈!”
哲辉听得目瞪口呆。
妈?这个“鬼”一样的妇人竟是葛蓝的母亲?
哲辉恍若梦境。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所见。
葛蓝不是说她父母都已经“死”了吗?
“谁?”
门外有声响,葛蓝警惕地发问。
哲辉避之不及,只得现身。
葛蓝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哲辉明白:葛蓝不想让他知道看到眼前的一切。
“别害怕!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好奇。”
站在落叶飘飞的梧桐树下,葛蓝哭了很久。
从没有女孩在自己面前如此伤心无助过,哲辉不知如何是好?
“你会瞧不起我吗?我骗了你。”葛蓝的声音像秋後的蚊,几乎听不到,“我本不想瞒你。可我怕......”
哲辉递了张面纸给葛蓝,说道:“我想,你有你不说的理由。”
葛蓝惊讶地看著哲辉,脸上悲喜交加,“哲辉,你真这麽想吗?”
哲辉没点头、也没摇头。
“你想瞒我们多久?”哲辉没用“骗”这个词。
“不是你们。是你。”
“什麽意思?”哲辉在葛蓝的脸上找答案。
“事到如今,应该让你知道实情。否则,对你不公平。”葛蓝强打起精神,说道:“那间屋里的女人的确是我的生身母亲。我爱她!我妈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顺从了父母之命嫁给了一个不该嫁的男人。婚前,她和一个家境贫寒的男子宝柱相爱著。可妈周围的人异口同声地加以反对。说什麽‘门不当、户不对’。结果,逼著妈妈嫁给了有钱有势但名声不佳的父亲,还硬说他们才是‘天造地设之合’。活活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婚後不久,满心相夫教子的妈妈感情果然陷入了危机。爸爸嗜赌成性,还在外面花天酒地。妈妈一次次地哭劝,直至夫妻反目。可妈妈听到的是人们不断地规劝,什麽‘男人偷腥天经地义’、‘女嫁从夫,千年古训’。妈妈不屈服世俗的压力。坚决要和父亲离婚。暴虐成性的父亲哪里肯宽容地放过一个弱女子,他拳脚相加,每每折磨的妈妈生不如死。宝柱不忍心看著爱人地狱一般的生活。带著妈妈逃离了上海。没想到,父亲还是找到了他们。妈妈他们被绑了回来。暴跳如雷的父亲竟扒光了他们的衣服,以不堪入目地方式羞辱他们。再後来,宝柱被以‘通奸’罪名关进了监狱。妈妈在彻底绝望後求死不成,精神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