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求你了!小辉,你结婚吧?”
奶奶直勾勾地盯住哲辉。渴望和哀求的表情使她满是皱纹的脸愈显苍老。
屋里的气氛顿然紧张。
哲辉感觉窒息,恨不能立刻就此消失掉。
“我们史门三代单传。你爸过世的早。现在到了你这辈上,总不能让奶奶口眼难闭的入土吧?奶奶知道自己有病。你们一片孝心的瞒著我。可是自个的身体自个最清楚。奶奶得了恶病,怕是不久於人世了……”
老人不时停顿喘息,声音拖著哭腔。
“不知道我们史家哪辈子造的孽?我和你妈都是年青守寡。没你爷爷的那会,奶奶眼前的天就像是塌了下来!当时,你的爸爸还小。有一天,他跑回家来问我‘妈妈,我们家怎麽只有两个人啊?’听到这话,我的眼泪刷的下来了。这孩子,不是在揭我的伤疤吗?我对你爸说‘妈就指望日後你长大了能让史家人丁兴旺、子孙满堂!’你猜,你爸说啥?他说‘我长大了,会有很大很大的力气!我一口气给妈妈生好多好多的小宝宝,让妈妈过年的时候来不及给压岁钱……”
奶奶滴泪的眼里闪著无限的神往。
“我的儿,到头来还是没能兑现你对妈妈的承诺。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小辉,在你爸被推向火化炉的那一刻,奶奶就把我们史家一切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哲辉的头沈重,似有铅挂。
“看著别人家的小子又是发喜糖,又是抱孩子,奶奶眼馋啊!我们两个女人抚养你长大不容易!不说你没给我们带半个姑娘回来,就是给你张罗著介绍了那麽多对象,你要麽说什麽‘事业未成不谈恋爱’,要麽勉强去见上一面、一百个不情愿的样子。不是说这个姑娘脸太长、就是说那个姑娘脾气坏。为这事,你和我们红过多少次脸?吵过多少回嘴?你妈背著你偷偷的哭过好几回了!”
哲辉的心丝被一根根地抽动著,感到了阵阵的悸颤。他转过头去,不敢正视年迈的奶奶和早衰的母亲。每次家里出现这样的情况,哲辉最想做的事就是赶快逃避。打开这样的话题,结局不是一浪高过一浪的争执、就是不欢而散後全家人几天说不上一句话。逃避,成了无奈却又最佳的选择。
但是,此刻哲辉已无处可逃。
“你知道,你妈在外面听了多少闲言闲语?人的舌头能杀人!说好听点是关心我们,说不好听点还不是在看我们家的笑话?就说和奶奶一起晨练的张好婆,三天两头的问起你,老是在我面前说些不阴不阳的话。哪壶不开提哪壶!奶奶听了心口堵的慌。明明故意在刺我,可我又能在她们面前说些啥?我的小辉不像别人家的小子会哄女孩、换了一个又一个,我拗不过别人这口气哦……”
奶奶的表情失望至极。
“我就是想不明白,你哪样比别人家的男孩差?堂堂一个大学高材生,怎麽就是不会谈女朋友呢?本来,没了你爸,我全心全意地指望著你能给我们史家添丁增口,可你现在这个态度,奶奶和你妈还有指望吗?我们史家还有指望吗?小辉,难道你真的要让我们彻底绝望?”
妈妈文秀插话道:“虽然我们是平常人家,但,找个安分守己过日子的女孩应该不难。看在妈妈辛苦养你、看在奶奶从小疼你的份上,你就顺了我们这一回吧?这次,我托隔壁的胖阿姨给你介绍的这个姑娘,没爹没妈,苦出身,人品很不错的!你就去见见好吗?你都快二十八了!”
“我无意这麽早恋爱结婚。你们别逼我好不好?”哲辉的语气软弱无力,“上海滩上,三十好几没结婚的男人多著呢!”
“你……”奶奶性急,一口气没上来,脸憋的通红。
妈妈吓的忙给奶奶抚背,“小辉,你这孩子怎麽就这麽强呢?非要气死奶奶才罢休?你点点头,成全了我们这个心愿不行吗?”
文秀正说著,奶奶颤颤微微地要翻身下床。
“小辉,奶奶给你跪下、奶奶给你下跪,求你答应了我们吧?”
奶奶的惊人举动,文秀和哲辉慌了神,忙不迭地上前阻止。
哲辉脑海里混沌一片。心似窗外的天,灰雾蒙蒙。
奶奶耷拉著头,泪似断线的珠子。
文秀惊婚未定地走到哲辉的面前,给了一个恳求的暗示。
面对呆坐著的奶奶,哲辉无奈地说道:“我明白您老的心事,我爸没的早,您是想早点看到我结婚生子的那一天。您老身子要紧,我……照您老的意思做就是了!”
像是突然打了一支兴奋剂,奶奶一下子来了精神。她干瘪的双手紧紧拽著哲辉的胳臂,脸上漾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早也盼、晚也望,就等你这句话了!从你大学毕业开始,奶奶的心里一直在期盼有一天,能看到我的好孙子娶亲生子、兴旺史家的门第。等到了那一天,奶奶就是立刻闭了眼也没什麽可遗憾的了!”
文秀忍不住泪,转过身去。
哲辉感到眼前一片漆黑。
黄昏。星巴克一角。
哲辉窝在沙发里,心情忐忑。不时地望向玻璃门。竟有点害怕他的出现。
音乐悠悠地流过。咖啡香漫散开来,带著一抹淡淡的清苦味。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哲辉纷飞的思绪。
“出什麽事了?李老师。情况好象很严重?......我也在等他呢。他手机关了?哦,好的,一会我转告他……”
刚收线,哲辉眼睛一亮。一个穿黑色风衣的健硕男子,风一样地飘了过来。
亚雄往沙发里一沈,顾不得抹去额上渗著的细密汗珠,把一只漂亮的礼包,递给哲辉。
哲辉不无疑惑地拉开绸带、拆去包装纸。
“天哦,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自己都忘了。”
哲辉惊喜交加地看著亚雄,想起了他们的约,满是感激。
亚雄取支烟,揿著打火机,“那几百只股票代码你是怎麽记的?最该记的你却忘了?”
亚雄深深地吸烟,慢慢地回出。烟姿潇洒。
“又抽?”哲辉用手驱散飘荡过来的烟雾,责道:“老气喘,你答应过我什麽了?”
亚雄干咳了一声,扮了个鬼脸,“我答应过,为了自己的身体不抽烟。不过,我可没有‘妻管严’的!”
“自个不要命,我才懒的管你呢!”哲辉手里不停地摆弄著亚雄带给他的生日礼物,“买了这麽大一包‘眼贴膜’,想天天蒙住我的眼睛啊?”
“你整天面对电脑,常常弄得红眼病似的,我心疼!”
“谎话?怕是想堵住我的眼,你才可以放心大胆地出去干坏事,对不?”
“真是狗咬吕洞宾!我就是有那个色心,也没那个色胆哦!看你有多厉害,管的老公一动不能动,全天下的男人数我最惨!”
“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超级大帅哥,追你的人跟了一屁股,我配不上你,”哲辉伸过手去,在亚雄的大腿上拧了一把,“我踢了你,脚那麽臭!”
“可你喜欢哦!”亚雄得意极了,“那天是谁打电话给我,说因为没有大臭脚一连失眠了好几天?谁?好犯贱哦!”
“还说还说,我打你!”哲辉想动手,下意识地环顾周围。
幽暗的灯下,三三两两的人们在漫散的咖啡香里各自醉著。
哲辉说道:“回家看我怎麽收拾你。”
“还不知谁收拾谁呢?别忘了,你可是我的这个......”
亚雄狡猾地眨著右眼,露出一丝坏坏地笑,左手悄悄地举至胸前,大麽指和食指环接成圆。
哲辉脸涨的通红。桌下,狠狠地踹了亚雄一脚。
“哇塞,好疼!想谋杀亲夫吗?”亚雄故意眉皱紧。
“大臭脚,明天起不理你了,你一棵花花心肠没人管,想去哪里花就去哪里花吧。”哲辉自顾啜著咖啡。
“我敢吗?”亚雄夹了块方糖往哲辉杯里放,一副嬉皮笑脸讨好的样子,“有这麽好的老婆,打死我也不敢出去偷食,除非……”
哲辉紧张地追问:“除非怎样?”
“紧张我了吧?”亚雄翻白眼,“喏,除非白眼、蹬腿、伸直……”
“呸呸,大臭脚,脚臭嘴更臭!满口不吉利的话,你要死就去跳黄浦江,那里没上盖。”
“你舍得?这麽好的老公?”
“我有什麽舍不得?‘吃’你的人不要太多。再说,我又不是什麽酷哥帅弟!”哲辉带著醋意。
“可在我眼里,你是这个……”
亚雄翘起了大麽指。
哲辉开心地笑了!
亚雄给哲辉要了份巧克力奶。想起了什麽?
“对了,你说有极重要的事商量,这一闹,差点忘了?”
哲辉稍事轻松的心情一下子又复沈重。他长叹一声,说道:“她们又逼我了!这次,我怕是捱不过去了?”
亚雄一听,急了,“不行。得找一切借口拖下去。小辉,你不能做那件事!这可是我们当初的约定。”
哲辉低著头,手在杯口摩挲,“求也不是一回了,闹也不是一回了。可我身边的人们都不肯放过我!他们的眼睛紧紧地盯著我!好象我的终身大事他们比我更起劲?你知道,奶奶得了绝症,时日无多了。况且,我们史家三代单传,奶奶一心一意想在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看到我结婚生......生子。”
“我绝不允许!”
亚雄的心狂跳不已。记忆里,这已不是第一次。
“结婚?生子?”亚雄轮廓分明的脸显得扭曲,明亮的大眼满溢恐惧和不安,“你要和谁结婚?和谁生子?我不敢想象,有一天,你身边躺著一个人,而这个人不再是我?不久将来的某一个长夜,你会和一个女人共度?那个女人紧紧地搂著你、占有著你,她的手像条可怕的蛇在你的身体上游移。她会伏在你身上没完没了地撒娇、没完没了地说著肉麻的话。可恶的是她还会要求你也对她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从此,良夜不再是过去的良夜、小辉不再是我的小辉。我怎麽能眼巴巴的看著你被人生生地抢走?本来完全属於我的小辉竟要和突然杀进来的另一个人分享?我做不到!这太可怕!……我总是担心这一天的到来,一次次的捱。没想到,这一天还是不请自来了。”
哲辉不敢正视亚雄,头埋的很低,整个人有些麻木。
“可你叫我又能怎麽办?”
“我去求她们放过我们?”
“拜托!”哲辉忙不迭地摆手,“我已经很对不住家人了!不能再被她们看出来,伤她们的心!”
“天,难道就没有我们的出路了?”亚雄的语气苍凉,“为什麽?我们想要的不能堂堂正正的追求和得到?我们不想要的却又偏偏非得去面对和接受?这是什麽道理?这有多麽痛苦!为什麽我们面对和得到的是如此的不公平?……”
哲辉一阵心绞,叹道:“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命?这就是我们的人生?妈妈哭著求我、奶奶竟然要给我下跪。你说,我还能怎麽做?看来,我只有投降了!亚雄,我们投降吧?”
“不!我决不同意!”亚雄顾不得周围聚过来的诧异目光,拉起哲辉出了星巴克。
“不能走那条路,你不能不顾我的感受?”亚雄紧紧握著哲辉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早就有约定。别忘了,你说过的,你史哲辉永远是我柯亚雄的……”
哲辉打断了亚雄的话,放声问道:
“那你说,我该怎麽办?我该怎麽面对眼前的一切?”
夜,像幽灵,不知不觉中布满了大街小巷。
街灯,孤独地耸立,泛著眩目的黄晕。走在夜灯之下,人的影子被拉的长长、怪怪。
回家的路,哲辉每跨一步都觉得沈重。
移动电话像个爱哭又不懂事的孩子,偏偏这时来凑热闹。 铃声在夜的空寂中显的特别刺耳。
“我是史哲辉!什麽?公安局?......凌飞进了公安局?他怎麽了?”
霓虹下的黄浦江。
水中的映灯在不断驶过的船浆的搅动下,闪出一波波变幻著的魅影。东方明珠塔和金茂大厦遥相耸立,在苍茫的夜雾里像两座钢筋水泥的山峰。
黄浦公园的外白渡桥边。
亚雄心事惴惴。
哲辉给他带来了一个再也无法回避的问题。就像是一块巨石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如何度过面前这一关,亚雄心中无数。
远远地,李世基正向他走来。脸色阴沈,好似被霜打蔫了的秧。
李世基是一位在建筑设计学方面颇有造诣的教授。在他的教导和培养下,涌现出一大批叱诧建筑设计业的精英。亚雄就是其中的一个。做为导师,李世基诲人不倦。做为朋友,李世基品德兼备。在亚雄的心目中,自己大学生涯中能得遇这样的良师益友,是一份极其难得的运气和财富。更让亚雄叹服的是:当李世基发现了他的秘密後,竟给予了他超乎其他任何学生的关心、一种无私却充满了导引的关心。李世基的特殊性向始终深藏不露,直到大学毕业典礼之後,他才终於向亚雄公开了自己的秘密。亚雄见到了与老师相爱多年的男友---肖祖峻!一个比老师小了整整十几岁的男子!
这以後,老师一如既往地支持著自己的学生从默默无闻一步步地走向成功的峰巅。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亚雄和哲辉、李世基和肖祖峻成为了倾心相交的挚友......
“亚雄,我想不出第二个人可以倾听我心里的痛苦。我的心快碎了!”李世基欲哭无泪。
亚雄一头雾水?
“到底怎麽了?您的脸色很差?”
李世基显的极其疲惫。他背过身去,避开了学生的视线。
“昨晚,我整整一夜没睡。我不停地问自己,难道我和祖峻的爱就要走到终点了吗?一直以来,祖峻总是感到腹部隐隐作痛,我催他去医院仔细的查一查,可他总不放在心上。离婚的事折腾了他好久。祖峻一个人带著孩子,又当爹又当妈,干的又是力气活……昨天,他痛的实在熬不下去了才打电话给我……我真不敢相信?天啊!他得了肝癌!祖峻得了肝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
“肝癌?祖峻?”
亚雄的耳边像是有个巨大的闷雷突然地炸开,炸的他眼冒金星。
他感觉自己的舌头不听使唤。
亚雄的记忆里突现出不久以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当时,他正和老师研讨有关“古典与现代建筑之比”的问题。祖峻气喘嘘嘘地跑来了。
……
“李哥,她发现了您给我的信。闹开了!” 祖峻脸上的汗像淌雨。
“不是嘱咐你把那些信烧掉吗?你没做?”李世基有些紧张。
“那些信,是我们刚开始交往时您写给我的。那是李哥给我的一棵心。您说,人的心能烧吗?”
祖峻的眼神总是带著淡淡的忧郁。
婚後,祖峻和妻子的感情一直不冷不热。李世基和祖峻交往後,他们夫妻生活更是形同虚设。妻子学会了跳交际舞。每晚都去舞厅,风雨无阻。渐渐地,夫妻之间话变得越来越少。终於有一天,祖峻发现了妻子和一个男人的暧昧关系。祖峻考虑再三,最终选择了沈默。後来,他得知:那个勾引并玩弄了妻子的男人又有了另一个比妻子更年青更美貌的女人,把妻子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