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尤砂
尤砂  发于:2010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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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对无言。

小的时候温澄能整晚整晚的不睡觉,缠著老虎问东问西,拉著老虎陪他数星星。两人你数一三三我数一三四,约好谁先睡觉谁就输,老虎总是数到两百就没了动静,每到这时候温澄拿被子捂著嘴笑,傻瓜似的瞎开心。
那时候只要和老虎在一起,再幼稚的游戏也能觉得有趣,再无聊的对话也能乐在其中,就连抓著老虎的尾巴绕圈儿他也能玩一个上午,像永远也绕不腻似的。
可现在两人却越来越无话可说,对话总是这麽空乏僵硬。就连一问一答的说上这麽两三句,温澄也会觉得累。
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他有点恍惚。

男人突然俯下身来吻他。
温澄一愣,偏头躲开了:“我饿了,还没吃饭呢。”
温彦钧顿了顿,低笑说:“我也饿了。”
“我想吃你。”黑暗里男人的眼睛漂亮得像是会发光的琥珀,“澄澄,我们做吧。”
禽兽,活的。温澄瞥开眼睛:“我今天很累。”
男人只停顿了那麽两三秒,接著就动作粗暴地扯开他的外套:“我不累。”
“我累!”温澄抓住他的手腕,心里发闷,他一字一句对男人说:“放开我,我不想做。”
温彦钧却把他抱得更紧,手臂锢得他肋骨生痛:“可是,我们很久没做了。”
心脏简直闷得发痛。

“老虎。”温澄突然叫他。
他已经很久没这麽叫过他了,他在人前叫他爸爸,叫他温彦君,叫你,喂,“老虎”比它们都更亲密更直接,它是他们两人的秘密,被刻意遗落在过去那段童话似的日子里。
而那段日子他们从来不提,他们都不敢提。

“老虎。”
温彦钧因为这久违的称呼而愣住了,他抚著少年的头发,声音不自觉的温柔了许多:“嗯?”
“老虎,你知不知道,” 温澄一拳砸在他脸上:“你是个老混账!”
男人嗷一声後仰,温澄乘机滚下地来,直起身子补了他一脚:
“要做就找你的李筱兰做去吧,混账王八蛋!”

温澄夺门而出,防盗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温彦钧躺在沙发上,捂著眼睛叹了口气。
“臭小鬼。”


温澄蹬蹬蹬跑下楼梯,还没来得及收拾好脸上表情,就在楼梯口撞见了蜷成一团的夏微。
两人瞪大了眼睛互看,都硬生生的憋著眼泪,还要装模作样异口同声:“怎麽了你?”
明明两人都像眼圈通红的兔子。
夏微抱著膝盖,努力忍了一会,还是把脸埋进了手臂里:“温澄,我大概失恋了。”
“哦,”温澄也把拼命绷直的肩膀垮了下来,“我也是。”
“不是吧,”夏微抬头,哑著嗓子嚷嚷:“喂,我可是来投奔你的。”
“真不巧,我刚翘家。”
“那不如跟我私奔?”
“好啊。”

路灯在头顶上一盏盏後退。
“我们往哪去?”温澄问。
“不知道。”夏微说。
“我饿了。”
“我也是。”
“明天有个数学测验吧?”
“嗯,对啦,我还有张卷子没写。”
“哦,我也是。”
“烦死了。”夏微踹了一脚电线杆,从兜里摸出张卡来:“得了,先找个地方睡一晚吧。”

两人谁都没带身份证,只好去附近的小招待所要了个房间,地板上水渍斑驳,卫生间天花板上全是蛾子。
温澄正闷闷地坐床上看电视,窗外忽然啪啦啪啦响,有人拍窗。
“鬼?”两人对视一眼,温澄过去开了窗户。
一只灰猫跳了进来,绕著夏微的脚踝转圈,仰著脖子看他。
夏微把它抱起来:“你怎麽在这?”
温澄喜欢动物,凑上去问:“你家养的?”
“後院的野猫。”夏微漫不经心给猫顺毛,“给它喂过几次食,它就爱跟著我走。”
灰猫眯眼,在他膝盖上团成个猫团子。
“看不出你还挺有爱心的,”温澄伸手想去摸摸它:“有名字麽,这猫?”
那灰猫转过头来盯著他,眼神冷冽,温澄一惊,来不及了,手背上立马被划了一爪,长长三道血痕。
“喂!”夏微拍了拍猫屁股,又转头对温澄说:“它脾气不好,你别碰它。”
灰猫喵了一声,讨好的舔了舔他的手指。
温澄讪讪的:“真认主…母猫吧?”
一人一猫同时转头斜视他,那眼神惊人的相似。


温澄五点锺就醒了,黑暗里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习惯性伸手,想摸索身边毛茸茸的体温,可触手冰冷,他这才发现老虎不在身边。
睁开眼,再也睡不著了。

夏微倒了些牛奶在茶托里,往坐茶几上舔爪子的灰猫面前一推:“喝吧。”
翻开手机盖扫了一眼,夏微狠狠皱眉,举著盒装牛奶一饮而尽,好像那是瓶烈酒。
温澄斜眼看他,这人睡觉时就捏著手机,睡醒了也没把它放下来过,好像那东西长在他手心上似的。
“等谁电话呢?”他故意问,“你家保姆,还是李主任?”
温澄正低头查短信,一不留神呛了口牛奶,满脸通红:“才、才没呢!”

灰猫慢条斯理舔了两口茶托,抬眼就望见了夏微嘴边那两条白线,细线似的瞳孔缩得更紧了些。它踏翻了茶托,踩著夏微肩膀舔他的嘴角。
“诶,喂,”夏微拽它尾巴:“你自己不是有吗?”
温澄坐茶几对面,支著手肘捧脸说:“这果然是只母猫吧…”
“真的吗?”夏微把它翻过来摸索它肚子上的软毛:“我看看。”
灰猫猛地一挣,从他手里跳了出来,贴著墙壁冲他皱起鼻子,呜呜的叫。
“哦,”温澄扬眉,“还知道害羞呢。”
灰猫几个纵跃跳上藤椅,站在窗台上朝夏微回眸一瞥,喵了一声。
“团子!”夏微伸手抓它,没抓著,灰猫跃了出去。
“夏公子真是不解风情,”温澄摇头,长吁短叹,“什麽团子,睡了人一晚上,好歹也给人起个婀娜点的名啊。”
夏微翻白眼:“红香,绿袖,胭脂?”
“胭脂妙啊夏公子,”温澄笑得揶揄:“姓李就更妙了。”
夏微把那名字在心里念了一遍,刚褪色的脸涨潮似的蹭蹭红了:“你今天干嘛老提他?”
温澄把手里喝了一半的豆浆搁桌上,叹了口气:“你难道不是在等他电话?”
夏微憋了半天,一蹬桌子,自暴自弃:“是啊,是啦,是是是!可那混蛋一通电话都没有!”
他喘了几口气:“你呢,你没在等谁电话?”
“我?”温澄慢吞吞说:“我又能等谁电话?我连手机都没有。”温彦钧讨厌那东西。
夏微皱起眉:“那你爸平时要怎麽找你?”
“这个嘛,”温澄说,“他要找我的话,总能找得到的。”

 


白虎 12

“你怎麽总能找到我啊?”小屁孩不服气,很是不服气:“我躲得够远了都…”
和老虎玩捉迷藏真是无聊至极,无论小孩往哪躲,躲多远,老虎总能把他揪出来。
男人虎著脸往他脚上裹鹿皮,没说话。他在生气,小孩再往高处走几十米,那就是冰溶洞,又寒又毒,连这身白皮都救不了他。
温澄没发现他在闹别扭,他几乎一夜没合眼,困得有点精神恍惚:“老虎,今天你会送我回家吧?我们怎麽回去?”
“走回去。”
“什麽啊,”小孩打了个呵欠,说:“你不是虎精吗,虎精不是应该很厉害吗,风一卷就不见了。”
男人漫不经心看了他一眼,也不看看是谁害的。

老虎踩在新草上,四只爪子都被晨露濡湿了,它不敢走得太快,小孩趴在它背上昏昏欲睡,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小孩皱眉,嘟著嘴抱怨:“老虎,好抖啊…”
猫科动物走起路来肩胛骨上下起伏,他被硌得不舒服。
“那就滚下来。”语气凶恶,老虎却走得更慢了些。
“困…”小孩抱住它的脖子,声音软绵绵的:“我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不行。”
“哦…”小孩头一歪,睡著了。
“喂!”老虎只好在他滑下来之前化成人形,反手牢牢搂住他。
这下子,只能走得更慢了。

下了山坡就是望不到头的平原,一眼望去似是春草绒绒,其实那都是春雪融成的水沼上飘著的浮萍。
温澄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时四野空阔一片漆黑,他眨眨眼,抬头看见漫天星光,原来已经是深夜了。
“醒了?”
男人低下头来问他。
“嗯。水…”温澄揉揉眼睛,在男人怀里动来动去,他听见水声:“我口渴…”
男人低声呵斥他:“别动!”
小孩不动了,乖乖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男人换了个姿势抱著他,让他坐在他的手臂上。
温澄这才发现他走得有些蹒跚,低头一看,浑浊的水沼直淹到男人的腰际──哗哗的水声就是这样来的。
他们正在穿越一片看不到边的浅沼,温澄往男人身後的地平线看,月光在水泽上碎成一片一片,陆地被远远撇在後面。
温澄觉得好玩,拿脚尖沾了沾水,立马被冰得一激灵。
小孩静了一会,突然回头,把脸颊贴在男人脖子上:“老虎,冷不冷?”
“不冷。”
“骗人,”小孩揪住他的耳朵:“你耳朵都冻红了。”
脚下都是烂泥,又滑又软,男人走得深一脚浅一脚,没空和他搭话。
“老虎,你这样走了多久了?”
小孩突然惊叫,原来男人一脚踩空,身子一滑,两人往泥沼里直直下陷了好几寸。 老虎心里暗叫糟糕,他踩进了溶坑里。

他把小孩举高,让他跨坐在自己後脖子上:“坐稳了。”
“老虎,老虎…”小孩扒著男人的头发很是惊慌,他知道沼泽地这种东西,陷进去了就出不来。
而男人正渐渐往下陷,他屏著呼吸,试著慢慢抬脚後退,淤泥像某种粘滞的活物般绞住他的腿。越挣扎陷得越快。
连迟钝的温澄都感觉到了:“老虎,我们在往下沈...”
泥层上方的水泽已经淹到了男人的胸膛,温澄又急又怕,只能紧紧抱住男人的头:“老虎,我们要被吞掉了吗?老虎,老虎…”
“怕什麽,”男人拉住他的手,轻轻握了握,“有我在。”
这话像句令人安心的咒语,小孩立刻安静下来。
“嗯。”

还好这溶坑并不深,男人很快触到了底,他踩著嶙峋的石块慢慢退了出来。
两人都松了口气,温澄拉著他的手不愿松开:“老虎你真笨,哪不踩你踩坑。”
男人举托盘似的牵著小孩,他绕过溶坑,在水沼茂盛的泥潭里走得有些蹒跚:“嗯。下次你来试试。”
小孩亲了亲他头顶的发旋:“好哇。”

“老虎,你刚刚笑了吧?”
“没笑。”
“笑了!”
“没。”
“你笑了!我亲你的时候!我看见了!”
“没。”
小孩撇嘴:“你耍赖。”
“啊。”
小孩吃吃笑起来,拉著他的手晃来晃去:“老虎,那是什麽星,最亮的那颗?”
男人抬头看了一眼:“参宿四。”
最爱出风头。
“怪名字,”小孩指它旁边:“那颗呢?”
老虎顺著他的手指看过去,那是老朋友。
“天狼。”
“上面那颗呢?”
老实人。“南河三。”
“左数第十三个?”温澄逗他。
老虎却当真老老实实一二三的挨个数了过去,那是颗小星子,泛著微光。
他顿了顿,拉过小孩的胳膊,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里:“那是清娘。”
它今晚真亮。

温澄看完星星看月亮,看完月落看日出,天边鱼肚白的时候,老虎终於走出了沼泽。
他踏上陆地後那小祖宗就没安宁过。
“老虎,让我下来走走吧~”温澄坐得无聊,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你脖子不酸麽?”
“酸啊。”男人抓著他的腰把他放了下来,嘱咐了句:“别踩草。”
说完他松开温澄的手,小孩愣愣的,指尖上还留著余温。温澄这才发现,男人为了牵著他,举了一夜的手。

蒲草韧如丝。春草长得细细长长,触感柔软而冰凉,温澄哼著小曲踩了上去。
男人手一捞把他拎了回来:“喂!老子叫你别踩草!”
小孩後脖子被拽得生疼,眼泪汪汪望著他。
老虎恶狠狠和他对视了几秒,撇开眼睛:“草长,有蛇。”
“有蛇就早说嘛…”小孩摸著脖子嘟嘴。
小孩後来才了解,老这只虎关心起人来,就会变得格外笨拙。

男人全身是泥,风干後他就像被裹了层泥壳,连脸上也都是大大小小的泥点。
温澄伸手去给他擦,摸到了贴著皮肤的硬刺:“诶?”
小孩睁大眼睛,一脸惊奇:“老虎,你长胡子了!”
他跟他在山洞里住了大半个月,从没见过他长胡子的模样。
“啊,这里…”小孩捧著他的脸,摸他的颧骨,那上面曾经有两道触目惊心的赤色刻纹:“…消失了。”
“嗯。”那是因为封印解开了,不过男人已经不太在意了,他蹲下身子揉小孩的头发,一直揉一直揉。
温澄觉得不对劲:“老虎?”
“嗯?”
“你怎麽了?”
男人太用力,把他的脑袋在手掌下拨来拨去:“没怎麽。有点…”
有点舍不得。
老虎亲了亲他,指著小孩身後说:“你看那边。”
“啊?”小孩回过头去,草原的尽头竖著排整齐的白桦,白桦下立了个扁扁的木屋。
“屋子!”温澄欢呼:“老虎!屋子!有人了!老虎,我们到了──”
没人回答他。
“老虎?”小孩转过身。
刚才还站在那的男人,不见了。

 


白虎 13

出走归出走,学还是要去上的。
温澄和夏微走在上学的路上,谁也没开口。他们都没提起昨晚的事,这是两人一贯的相处模式,你不说我就不问,也算是种互相尊重。

夏微突然开口:“李颜之是我远亲。”
“嗯。”他想说,温澄就安静听著。
“我十二岁的时候,他在读师范,我妈让他当我家教,”夏微回忆起当时那时候的李颜之,只有面目显得比现在年轻些,个性却是一样的坏,“…他就像我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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