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尤砂
尤砂  发于:2010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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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子是他给的,糖果也是他给的,久而久之,这居然成了无可替代,成了依恋,成了离不开。
如果温彦钧厌倦放手,也像李颜之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澄顿住脚步。
那他的世界一定会瞬间崩塌。

暮色渐沈,头顶上黑压压一片乌云,混著夜色把天空混搅成浓稠的暗蓝。
温澄抬头看天,明天大概会下雨。

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片花坛,那坛子上本来种了月季牡丹,都被人采走了,留下几颗枯枝败叶也没人料理,很快就荒废在那,日子一久,上面长成了及膝的杂草。
温澄正想著心事,忽然听见草叶里一阵窸窣,有什麽东西从草堆里猛蹿出来,他只看见一条细长的黑影,接著就感到腿肚上一阵剧痛。
他啊一声跳开,扶著脚,疼痛还没消过去,麻痹和酸刺的感觉已经接踵而来,温澄抽著冷气,借著路灯半明的微光,看清了袭击他的东西。

“这种地方,怎麽会有...蛇?”

 


白虎 22

温澄一瘸一拐摸索著回家,楼道里一片昏黑,迈上二楼,家门没关,留了条缝,隙出道昏黄温暖的光线。
他推开门,温彦钧果然坐在沙发上,四肢伸展,听见响动就转过头来看著他。
才一天没见,就觉得他好像瘦了,眼窝深陷,脸上是少有的疲惫。

温澄有些怔然:“啊...你回来啦?”
温彦钧没什麽表情,半晌说:“进来。”
温澄关门,换了拖鞋,放下书包,慢慢走到他面前。

“这麽晚。”温彦钧说。
“我不知道你在等我...你吃饭了吗?”
“我告诉过你,日落前要回家。”
温澄笑了笑:“也不算晚,天气冷了,天黑得早,七八点就暗下来了。”
温彦钧闭了闭眼:“明天六点回家。”
“我晚自习八点才放──”
“那就不用去了。”

温澄站在原地发了会怔,温彦钧的管束和命令突如其来莫名其妙,他试著向他解释:“可是──每个人都得去,晚自习,学校规定的。”
“我不知道你在家里等我,你昨天没回来,我想你今天可能也不在家,所以...”
“我以後下了课就回来,我保证八点半之前就回来,行吗?”
温彦钧没开口,温澄以为他默许了,他笑笑,直起身来朝厨房走:“你还没吃饭吧,我现在去做。”

家里没米了,温澄打开冰箱看了看,决定煮面,架锅烧水,调料,下面,他问外面的人:“汤面还是拌面?”
没人回应。
他转头,温彦钧靠在厨房门口,抱著手看著他。
“嗯?”
男人只是看著他。
“那汤面吧,再等一会就好了。”温澄说,朝锅里打了两个鸡蛋。

温彦钧面无表情,过了一会才说:“六点之前回家,否则学校就不用去了。”
温澄手下一顿,回过头去看著他。

面汤上那层细密浓稠的白沫噗咕噗咕膨胀著,涌出锅沿,噗嗤一声浇熄了炉火。
温澄手忙脚乱端锅关火,面汤噗出了大半,瓦斯炉上水迹狼藉,蛋花挂在锅沿上,热腾腾的冒著白气。

“为什麽?”温澄问他。
温彦钧连姿势都没变,头抵著门框,兽类似的无情眼神。
“回来给我做饭啊。”


天冷少雨,今年却很是反常,秋末冬初的季节里,连著下了几天小雨,每到黄昏日暮,窗外就开始淅淅沥沥的淋雨。
吃过饭,收拾了碗筷,温澄坐在餐桌上看书,最近一到阴冷的下雨天他就犯关节痛,夏微总笑他一身老年病。他曲起腿,拿空著的手掌来回捂著膝盖,好像这样就能好受些。

温彦钧点了根烟,侧头看著他的小孩,对方低著头唰唰的写字,白炽灯下晾著一小截苍白细弱的颈子。
记忆里小时候的他倒是神气,趾高气昂的,坐下来背脊也总是绷得笔直。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变成了现在这样,习惯微微弓著背的样子,像是被什麽看不见的东西压著似的。
天气已经很冷了,他还穿著单薄的裤子,有点短了,坐下来就露出一小截脚踝,也是苍白的。


烟头掉在地上,溅起两点火星。


温澄只觉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整个人都被温彦钧拽著手腕拖了起来。
“你干嘛!”温彦钧没注意力气,手腕被捏得生疼,温澄挣扎推他,抬头却被监护人脸上接近惊惶的表情镇住了,“怎、怎麽了...”

“这是什麽?!”
温彦钧指著他右脚脚踝,几乎是又惊又怒。
那上面有两块淤血似的红痕。

“啊...刚才在外面,被蛇...”温澄也不确定,顿了顿只好说,“也不知道什麽东西...好像是被蛰了一下...”
他本以为是被蛇咬了,挪到路灯下仔细看了看伤处,连皮都没破,只起了两块不大不小的红痕,又麻又刺,有点肿,远看著像是被蚊子叮的。

温彦钧蹲下身子,抬起他右脚细看。温澄听见他呼吸粗重,好一会才闷声问:“什麽时候?”
“就刚才...没什麽的,就蛰了一下,麻了一会,现在没什麽感觉了。”温澄微微往後缩,温彦钧抬头看了看他,拿指甲在红痕上掐了一下。
看著是轻轻一下,却疼得简直难以忍受,温澄“啊”了一声,挣扎著伸手推他,一瞬间连眼眶都红了。

“你别动。”温彦钧一把把他抱起来,紧走了几步,把小孩放在沙发上:“很疼?”
温澄摇摇头,又迟疑著点点头。
温彦钧跪在地上,麽指按在他脚踝上反复抚摩,从温澄的角度上看过去,他额头上竟然像是起了一层细汗。
温澄被这样的温彦钧吓住了,缩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开口:“其实也、也不怎麽痛的,就那一下,一会就好了。”
男人沈默了一会,站起身来。
温澄跟著探出半个身子,男人回头按住他肩膀,脸色阴沈得有点可怕。
“你坐著。”

温彦钧去倒了热盆水,温了热毛巾,给小孩捂在伤口上。没过一会温澄就开始往後缩,皱著眉毛,嘴里轻轻抽气。
“怎麽?”
温澄说不上来,又烫又刺,好像脚踝上的不是条毛巾而是个烙铁,他咽了咽喉咙:“...还好。”
男人抬头看著他,眉头紧紧蹙著,那神情像是在忍耐著什麽似的。

温彦钧移开毛巾,温澄又“啊”了一声,那两处红痕竟然高高肿著,从浅红色变成了诡异的深红,像是有生命似的微微勃动著。
温澄惊疑的看著监护人,终於有些慌神:“怎、怎麽会这样?”

“你忍一忍。”
温彦钧说著,慢慢低下头去。
温澄还没反应过来,男人的唇已经贴在了他苍白的脚踝上。

温澄惊得一颤:“你、你干嘛啊...”
温彦钧抬眼,用那双兽类似的琥珀色眼睛直直看著他。
温澄紧张地咽了咽喉咙:“你、你想干嘛?”
男人安抚似的地吻了吻那块红肿的皮肤,嘴唇的触感煨在受伤的皮肤上,干燥又柔软。
“别怕,澄澄,别怕。”
他这麽喃喃的,说著安抚的话,眉目里好像又有了一些往昔一样的温柔神色,温澄还在发怔,男人已经照著他脚踝用力咬了下去。

“痛!”
温澄像被烫到似的绷紧了身子,挣扎著後缩,疼得打颤。那根本不像是被什麽刺破表皮的痛法,那痛从脚踝一直蔓延到腿根,整条腿都抽筋似的抽搐著,难以形容,简直像是疼到了骨头里去。
“疼!好疼!”他拼命挣扎,温彦钧一手抓著他脚踝,一手扣著他手腕,两只手铁钳似的,他根本挣不开。
“放开我!”他疼得几乎抽搐,挣扎里一脚踹在男人心窝上,温彦钧轻哼了一声,松开他的手腕,改为和他十指相扣,大手紧紧捏著他的手掌。
温澄拼命忍耐,还是没一会儿就疼得泪眼模糊,连挣扎都没了力气,嘶嘶地抽著气,弓著背缩在沙发上,全身都在轻轻颤抖。
他无力的摇著头:“放开我...放开...好疼的...”
“好疼...”声音发颤,哽咽似的:“好疼啊...老虎...”

温彦钧松开他的时候,温澄已经没了声音,一脸苍白,窝著身子倒在沙发上,满脸狼狈的水渍,半阖著眼睛看著他。
温彦钧站起身把小孩抱起来,摸了一手的冷汗,他把小孩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肩窝上,声音嘶哑地问他还疼不疼。
温澄在极度疼痛後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他抓著男人的领口,在他肩膀上轻轻蹭了蹭。

温彦钧给小孩擦了汗湿的身子,处理了脚踝上那两个血肉模糊的牙印,又从衣柜里找了身干爽的衣裳给他换上。小孩刚哭了一场,毒素发了些出来,渐渐就有些觉得困乏,半睁著眼睛,疲惫又苍白。
温彦钧紧搂著他,他不擅长表达安慰,只是反复笨拙地抚摩小孩的後背和脸颊。这样两人脖子贴著脖子,紧紧的依偎拥抱著,倒像是兽类之间亲近和安抚的方式。
温澄只觉得头脑昏沈,温彦钧的体温让他好受了些,他把头埋在男人肩膀上,闷声问他,“到底是什麽...被什麽蛰的?”
“是蛇吗?”
“该不会是中毒...?”
“不是,”温彦钧打断他,“你不会有事。”
温澄还想再问,温彦钧已经抱著他进了卧室。被男人塞进被窝里,动作粗鲁的在他肩上掖好被角。视线刚和男人对上,就被他伸手盖在了眼睛上。
“...温彦钧?”
“什麽都别想。”命令似的,语气却很温柔:“睡觉。”
温澄柔软的睫毛在他掌心里迟疑的颤动两下,听话地阖上了。

半夜里他醒了一次,烧得糊里糊涂,世界一派混沌,有人在这片混沌里扶起他来,嘴唇上一点冰凉的触感,是杯沿。
“喝了。”他听见男人说。
腥气扑鼻。
“什麽东西?”他烧得连眼皮都快睁不开,混混沌沌的拒绝:“好难闻...”
男人捏开他的下巴,把杯里的东西灌进他喉咙里,那味道又腥又苦,温澄呛咳著被迫吞了下去,喉道里一阵灼烧似的疼痛。
之後男人又替他擦了脸和身体,在他身上加了两条厚毛毯,温澄被重量和热度压迫著,半醒半睡里模糊的呻吟,而後就感到被人握住了手,十指交叉的拢著他。他觉得难受,但异常安心,很快又昏沈入睡。

温彦钧在床前坐了一夜,他原本都想好了,就这麽落魄一辈子,也不是不行。不是他的他自然不去想,而那些本该是他的他也不再去计较。
上界的那些陈年旧事,他都愿意忘个干净。
他只图个相安无事而已。
只要不闹出什麽大动静就行,只要他的小孩没事就行。
可是不行。

偏偏有人,要来触他的逆鳞。

 


白虎 23

监护人一大早就出了门,走了一街半的路,替小孩买早餐。
温澄听见他开门就从浴室里探出头来:“早、早啊。”
他正洗脸,浏海尖和脖子上都是湿漉漉的水痕。温彦钧看他一眼,把早餐和零钱放在餐桌上,自己拿了报纸,一抖,翻开。

温澄走出来,伸手拈了块包子,见男人坐著不动,就讨好似的朝他笑笑:“你吃过了?”
温彦钧一点头。
温澄低头咬了口小笼包:“今天有工作吗?”
男人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上次的照片好像很轰动。”
“我看过了,杂志海报到处都是,嗯,”温澄不敢看他:“还、还蛮帅的。”
隔了半天。
“啊。”

“对了,我昨天买了午餐,冰在冰箱里。”
“记得热一热再吃。”
温彦钧半躺半坐地靠在沙发上读报纸,看也不看他一眼。
温澄有点泄气似的委屈,自从那天高烧了一场,他的监护人就是这幅模样,很明显他在生气,可温澄却不明白他在气什麽。
那天夜里的记忆断断续续,但他分明还记得一双温柔的琥珀色眼睛。看著他的样子,就好像从前那样。
他摸摸脚踝,上面两个并排著的创可贴。
那一切也并非只是梦。

温澄尝试著又找了几个话题,换来的是男人又几个“啊”和“嗯”。小孩终於泄了气,一口喝光杯子里的豆浆,擦擦嘴:“我上学去了。”
温彦钧把手里报纸折了一折,露出半张脸来,冷眉冷眼的。
“你什麽时候回来?”
“九点。”想起监护人的禁令,温澄慌忙又说:“我、我会早点回来的,一放学就回来...”
温彦钧哗的又抖开报纸。
“那...那我出门了。”

温彦钧把报纸合上,没什麽奇怪死伤的报道,看样子对方暂时没什麽大动作。敌明我暗,他没办法不小心。
他坐了一会,算好时间,穿上风衣,开门跟了出去。

隔著一条街,他跟在温澄後面,无声无息穿行在逆行的人群里,远远看著他。小孩在那头毫无所觉,拉著背带向前走,他已经长成了少年,肩膀还很薄,腿却很长。
他看著他过了斑马线,跳上人行道,被绊了一下,而後弯下腰,绑好鞋带,又直起腰,刚走两步又打了个喷嚏,皱著眉毛,干净的天真。
他跟著他上了公车,一头一尾的站著,人群里只能从缝隙间看到他的一小块,校服袖子里露出来的手腕,突出的骨节;胸膛上的扣子,黑棕色木头纹的;一小撮头发,比平常人浅些。
他们下了车,他看著他跑向校门,慌慌张张的,头顶上两根刘海轻飘飘的翘著。

男人一直看著他走进学校,才垂下眼睛,点了支烟,靠在背後护栏上。
这是他的小孩,谁也不能动他。
谁也不能。

 


白虎 24

温澄赶在中午之前收了最後几分入党申请交到办公室里,又摸出请假条放在桌上。

“今天也要早退?”刘老头喝了口茶,从老花镜上方看著温澄。少年也看著他,略微局促地点头,鼻尖在冷空气里冻得微红:“真的是要紧事...麻烦您了。”

老教师叹了口气,终於还是没忍心开口责备,拿过钢笔刷刷的在假条上签了字,边签边说:“温澄啊,你这个,重心还是得放在学习上,啊?”

温澄点头,笑了笑:“是,我知道。”

老教师抬头目送他走出门口,又叹一口气,多好一孩子啊,就是家庭条件差,早早的就得出去打拼,可别给毁了。


下午课一结束温澄就收了书包,和胡小雅打了招呼让她看著夏微,而後自己跟著人流出了校门,等了半小时,挤上一辆罐头似的公车。
他拽著拉环垂著眼,丝毫不觉有人在暗中看著他。


天色刚暗下来,店里只零散坐了些客人,温澄刚往员工栏上贴了自己的工作牌,还没来得及换侍应服,就被人叫到二楼去调灯。

这种店里平常的工作倒还好,每十分锺走一次场,端端饮料水果就行,最麻烦的反而是开店闭店的时候,要整理和准备的东西都是一大堆,要是又恰巧碰上店里的聚会party,还要在舞台上摆几个布景搭几个小棚,那才真的是体力活。

温澄花了半个小时才把昨晚午夜场挂在顶棚夹层里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彩灯拆下来,大灯不开不行,近距离里那热度烤得他很快就满身大汗。

刚从木梯上下来,又有客人来投诉,说是二楼厕所堵了,等到他提著拖布马桶塞上去,听见隔间里嗯嗯啊啊的声音,才明白对方刚才那揶揄玩味的目光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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