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年又年 下————无筝公子
无筝公子  发于:2010年06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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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樾睁开眼,天已经大亮,胡九薇不知去了何处。许久没睡的这般安稳香甜,自从秦文瀚来了以后,每日早晨那练武的声音就吵得人耳膜疼。

  不似现在的庭院空空荡荡。

  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呢。

  他起身披了衣服,一间一间厢房地绕。

  秦文瀚不在了,好安静。

  梵清风不在了,好安静。

  秦怀岳,也不在了。

  前一天还闹哄哄的一大家子,现在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老仆见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毕恭毕敬:“贾公子,王爷已经带着梵公子和秦公子走了。”

  已经走了……

  都走了……

  就像未曾来过一样,王府又变得空荡荡的,又变得好安静了。

  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着,哽咽着难受。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得透不过来气。桓樾脸色惨白。

  老仆担心道:“贾公子,贾公子,你是怎么了?”

  桓樾长袖一挥,深深吸气,大喊道:“我要大宴宾客,所有人出来,陪我吃饭!请上最好的戏子,最贵的姑娘!”

  王爷临走前特别吩咐,要伺候贾脸如同伺候王爷,什么要求都得依着。老仆有些狐疑,却不敢不从,急急忙忙地吩咐下去。王府顿时热闹起来,人人手忙脚乱地准备着。

  桓樾重重吐了一口气

  这样才好,这样才好。有了人闹着,总比空着强。即便那个人不是他。

  却听门外一阵骚动,老仆毕恭毕敬:“贾公子,柳大人来找王爷。我们说王爷不在他也非要进来。”

  桓樾精神一振,摆一摆手:“叫他进来。”话音未落,柳章台人已经入了园子,谁也没看清他怎么进来的。

  细细长长的柳叶眉轻轻挑起,道:“下官忘了,如今是贾公子了。”

  桓樾急忙将他扯入房内:“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柳章台点了点头,收起了脸上的轻薄神色:“皇帝今日召见,言下之意是准备立后。”细长妩媚的眼里闪出阴狠之意,“容妃,再不能留了。”

  桓樾一震,垂首道:“桑柔会与我合作。”

  柳章台笑道:“桑柔是个聪明人,说到耍手段斗心眼,后宫没几个人比得上她。我在宫内千余年,没见到几个宫女能这样爬到高位,危及皇后。”他若有所指,“那个女人不是好相与的,即便此事成了,你也须多加留心。”

  桓樾低声道:“柔姐姐不会。”

  柳章台微微冷笑,前言不搭后语:“不是那样的女人,也配不上我们扶她乱后。后位之争便是生死,胜者为王,败了的下场连阶下囚都不如。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桑柔这种人不会看不清楚形势。”

  桓樾皱眉道:“我不喜欢你说这些话。我与你共商乱凤,一来为了秦将军,二来,也是为了保护她。”

  柳章台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道:“你果然是个烂好人,蠢得要死。”他叹气道,“可惜女人妒忌起来最可怕。他那么的喜欢你,桑柔如何能容得下。”

  桓樾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柳章台笑得意味深长:“又爱又恨,不知如何是好。我看他活着还不如死了舒服。”

  桓樾愈发一头雾水,只有扯开话题:“如何能乱凤?”

  柳章台嘴角露出一个冷笑:“容氏独大只因朝中有人,但如今桑柔背后亦有你我支撑。你可知道,嫔妃最重的罪是什么?”

  桓樾一震:“偷夫?”

  “亏你还是个王爷!”柳章台耻笑,“妃嫔最重的罪,是参政。”

  “无论你是谁,只要有参政的意思,即便是太后,也容不得你。”他的脸带了些朦胧的笑意,若即若离,美得不真切,却透着一丝丝的残忍,教人害怕。“桑柔小产,你真的当你那哥哥是个傻子不知道谁是幕后黑手么?他在忍耐,等待时机。”

  “而我们,便给他创造时机。”

  第四十三章

  此时来到鄄州已经有三个月,大大小小的战役没少打,乌冥为首的黑风军越发骁勇善战,山贼性子野,发起狠来比正规士兵更可怕。秦怀岳勤勤恳恳,赏罚分明,为十三王爷博得一片喝彩,那容将军却高傲顽固,甚不得人心。

  明月风清的,秦怀岳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梵清风站在旁边,沉声道:“明日里便要开打,你紧张么?”

  秦怀岳回身笑笑,接过他手中的外套披好:“有什么好紧张,我从小便生在战场,即便是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

  梵清风眼神慢慢暗淡,低声道:“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战场是这般惨烈。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死人堆在一起,尸体叠着尸体,血流成河。”

  秦怀岳的声音波澜不惊:“第一次觉得害怕,慢慢也就习惯了。”

  梵清风转过身:“老秦,我好像不认识你了。这么多的死人,这样一场大的战役,就为了精魄珠,就为了你一个人。你……晚上睡得安心吗?”

  秦怀岳身子微微一震,声音却波澜不惊:“我从小生活在这种地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战争会死多少人,我不知道。我也想来不是悲天悯人的人,我只知道,我要尽我最大的努力活下去。我爹已经将要半百,受不得失去儿子的打击。倘若眼睁睁地看着我消失,桓樾那家伙琉璃心肝,容易碎得厉害。”他缓缓走到梵清风面前,直直地看入他的眼,“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自私,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我也不想为自己洗白什么,说什么辩解的话。我只是个人,不是圣僧也不是谪仙,我只想全力去保护我想珍惜的东西不受伤害,比如我珍惜的人,还有,我自己的命。”

  梵清风仿佛有些不可置信般看着他:“可是这样多的人因你而死!”

  秦怀岳淡然道:“我不否认我罪孽深重,但是狼阙与配天这一仗就算今年不打,明年,后年也一定会打起来。桓栉心胸狭窄,难以容人,如今配天国势正是鼎盛,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微微挑眉,嘴角竟然带了一个冷酷的笑意,“既然如此,不如一箭双雕,我便顺路搭个顺风车。”

  月光从窗外洒落房间,一地银辉,他的身影投在桌上,乌漆漆地一片。梵清风只觉得头脑一阵发胀,他似乎从未认识过这样的秦怀岳。他所认识的秦怀岳,应该是那个温文尔雅,会出手相助陌生人的秦大将军。他一直以为秦怀岳是睿智而温柔的人,直到此刻,他才发觉,他一直仰慕的,向往的,不过是一个“他以为”的人。

  秦怀岳看着脸色发白的梵清风,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老梵,你若看不下去,便走吧。这里血腥污秽,的确不适合你。”

  梵清风只觉自己嗓子有些喑哑:“你当时救我,也是因知道我对你有利吗?”

  秦怀岳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反正与自己没什么伤害。”

  那清贵银白的身子有些颤抖:“倘若与自己有害的呢……你……还救不救?倘若今日是我阻挡了你的脚步,你会不会杀了我?”

  秦怀岳微微闭起眼:“老梵,人生没有那么多假设。事情没有发生,谁也不知到时候会做什么。”他言下之意虽然没说,但梵清风却也清清楚。

  梵清风的声音有些颤抖:“如果是桓樾呢?”

  “他不会。”回答得脱口而出,不加犹豫,秦怀岳皱皱眉,“老梵,莫问这些蠢问题。”

  梵清风抱拳,向秦怀岳深深作揖:“梵某告辞,老……秦将军多多保重,梵某无能,不能陪伴在秦将军左右。”

  他改口秦将军,便带着那么些个决裂的意思。

  秦怀岳心中极其伤痛,只得转身回了一个礼,低声道:“梵公子大恩大德,秦某永世难忘。”

  连月的操劳使他瘦了许多,下巴长出了些胡渣也并未来得及清理,梵清风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脸,终究忍住了。

  他们不是同一路的人。

  他有自己的理念,有自己的理想,更有着自己的执着。

  他不能如桓樾一般,为这个人付出许多还觉得不够。

  或许原因很简单,只因他并不能忍受那个真正的秦怀岳,铁血冷酷,自私无情的秦将军。

  而桓樾可以。

  待秦怀岳抬起头时,银白的身影已然消失,他重重地叹口气,拿起酒壶。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当日与他同谈理想,横卧在京城城头吹得天花乱坠的少年,此时已经远离他而去,或许永远不会再来寻他,也永远并不会再帮着他。

  借着清寒的月光,他清楚地看见,那银白身影驻足过的地方,有一卷卷轴。

  那是找全神器后回去的方法。

  他即使是黯然离去了,终究也还是帮着自己的。

  酒未曾热,咕噜噜灌下喉去冰冷得难受。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惊诧了时光的少年,将永远印在他的脑中,刺在他的心尖,让他以后的夜晚,或有时因回顾而失眠。

  一个月后,容氏一族被人告发谋反,在容大将军的房间内发现了投降的反书,十三王爷亲自抓捕,由于反贼抵抗,被十三王立斩于鄄州。

  桓栉震怒,容氏一家男子满十五岁者腰斩,女子满十二岁者入宫为奴。

  容妃脱簪待罪,跪在宫门三天三夜,哭哑了嗓子要见皇帝。桓栉在桑柔宫内夜夜笙歌,满耳的柔情蜜意,听不见其他。

  桓樾是个心疼女子的,眼见短短几日间,那样一个花朵般的姑娘就消瘦得不成人形,心里不好过,琢磨着要柳章台上书去与桓栉求情,饶了容氏一家的性命。

  柳章台眯起桃花眼,不咸不淡:“容妃还没死。”

  桓樾道:“她家已经如此,也没什么指望登后位,何必赶尽杀绝?”

  柳章台轻轻抚弄着额前一缕黑发,如同柔软的柳条:“凤凰不死,总有一天会把你我都烧尽。人不能和命斗,她生着就是皇后的命,今日做不了皇后,还有来日。你我,都等不及。”

  桓樾直挺挺地跪下,向他磕了三个头。

  柳章台嘴角含笑,并不伸手扶:“十三王爷这是做什么,折小的的寿。”眸子一黯,心中亦是冷笑。

  折寿?活该着天打雷劈的人,还怕折寿?

  桓樾看入那双桃花眼,脊梁骨透出些寒意,有些后悔当日里答应与他合作:“柳兄,请你放皇兄一条生路。”

  细长的眼里有看不明的神色:“放?当日里他何尝有放九王一条生路?我们妖精不比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也没那么多怜悯之心。只知道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他低下头,轻轻地抚弄着桓樾的脸,细长的手指划过精致的面具,从汗毛孔里透出了隐寒。“我该说你宅心仁厚好,还是说你是个没原则的烂好人呢?昨日是九王,明日轮到了你,他也不见得会放你一条生路,你不是不清楚吧?”

  桓樾不语,又磕了一个头。

  堂堂十三王爷,拜天拜地,拜九五至尊,拜父母长辈,这一次,拜妖精。

  柳章台沉默不语。

  他一直想做人,他一直以为他活了千年,应该很会做人。

  然而现在,他却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人。至少,眼前这个最透明肚肠的人他就已经不了解。

  他记得梵清风曾说过,胡九薇很像人了。他不以为然,胡九薇太柔弱,连后宫里那些个心黑手辣都比不上。

  或者他以为的人,便都像后宫里的女子。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桓樾沉声道:“你若执意杀我皇兄,我现在就自尽于你面前。什么龙涎珠我不要了,秦怀岳与梵清风都不是凡人,胡九薇也会在旁协助,少一个龙涎珠,也不是没有第二种可能。即便是没有可能,我也绝不可能伤我皇兄的性命。天子宝座,江山社稷太大,我关心不来。我向来都是个自私小人,目光短浅,只能看着我周围的人。”他咬咬牙,眼里露出了决裂至极的神色,“既然我已经对不起天下百姓,我便誓死也要保护我周围人周全。老秦太远,我手伸不过去,皇兄这条命,我保定了!”

  瘦弱的身板挺得笔直,被酒色沉溺得失去神采的眸子散着明亮的光,照的柳章台自惭形秽。

  不过是个妖。

  终究……不是一个人。

  终究搞不明白人心里想着什么。

  “即便我不伤他,失去了龙涎珠,还是会折寿。你不觉得你和我,其实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区别?”他极力保持着脸上的笑意,话却松动了不少。

  “我管不了许多,”桓樾低声道,“我是顶没用顶没用的那一个。九哥也好,我皇兄也好,都是天神一般的人物。我顾及不了二十年后或三十年后的事,我只能管好现在的。我是个贪心的人,明止和皇兄,我都要保。”

  脸上的笑意终于撑不住了,嘴角不断地颤抖,柳章台的声音也在颤抖:“他会杀了你。”

  “到时候再说!”

  “真龙复原后,会找你报复,会打得你魂飞魄散。你以为你旁边这条虬,能打得赢真龙吗?”

  桓樾眼里有一抹讥讽的笑意。

  “你听过废物么?我就是废物。小时候躲在父皇的庇护下,长大了做个闲散王爷,如今十三王爷名满天下,我也不过是借了个虚名。就算是以后,我辅国,就算我、登基为王行不行?我也不过是个废物,离开了你们,我什么都不是。”

  “我活了二十七年,文提不出政论,武打不出江山,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保护我想保护的。我不过是个平庸的人,平庸了一辈子,如果真得了这么个不平庸的死法,我倒也觉得赚了一把。”

  柳章台别过脸。

  时光真是可怕的东西。

  那一年他们都还小,打一会儿架,又和好。

  结伴来爬树,折了柳条作笛子玩。

  那时候,柳章台非常想做人。

  然后,他看着那群孩子慢慢长大,聪明的开始欺负笨的,权势高的开始打压低的。后来分了王,后宫里便空荡荡安静得教人害怕。

  直到桓樾告诉他,九王被杀。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不过十多年的光阴,已经能将一群无邪的孩子变成相互厮杀的兽。

  只有桓樾,还像个孩子。

  傻得像个笨蛋。

  桓樾,的确就是个笨蛋。

  容妃复宠,容氏家族免去一难,贬为庶民。柳章台却胸有成竹,桑柔淡定如常。只有桓樾看不清真相,心里还暗暗为这女子高兴。

  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无数言官上书弹劾容氏,一时什么罪状都有。

  七日后,容妃因屡次提议重查造反一案被太后斥责妄议朝政。

  十五日后,容妃写信与陈大人的书信被人查出,桓栉震怒,当下便以勾结近臣的名义将容妃鸩死,容氏一家全家抄斩,株连三族。

  容氏与太后多少有些亲戚关系,太后自觉无颜面对先祖,隐居佛堂,再不问后宫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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