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年又年 下————无筝公子
无筝公子  发于:2010年06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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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哪里来的乌云遮蔽了朗月,因着桓栉的病,后宫里一片寂静。桑柔有些心神不宁,跪在佛前,燃起一支香。

  一愿他一生平安,远离病痛与灾难。

  二愿终生厮守,儿孙承欢。

  三愿两情相悦,凤凰于飞。

  黑暗中,她突然惨然一笑。桓栉昏迷以前,吐出的最后两字是。

  “辟辰。”

  或许他能度过此劫,或许她能与他终生厮守,然而恐怕只是她一个人的情感维系,战战兢兢地守护着,向往着,外人面前的两情相悦,凤凰于飞。

  柳章台站在御花园里的柳树旁,谁也没看见他是怎样进来的。桓樾穿着内监的衣衫,看着手中的结界,身子有些颤抖。

  “须混合两人的精血于掌心,印于狗皇帝的后背。我已经在他身后贯入符咒,暂且封住了真龙。你乃皇室后裔,当精血融入掌心结界时,便是真龙现身的时刻。”柳章台异常严肃,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那符咒束缚真龙能力只得一刻钟,你务必在一刻钟之内,将掌心血印印于真龙额前,待它吐出龙涎丹后,迅速来到此处与我会合。否则符咒能力消失,真龙发怒,你我都有灰飞烟灭的可能。”

  手心里全是冷汗,桓樾吸了吸鼻子:“皇兄,不会死吧?”

  柳章台冷笑道:“我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你现在最好担心一下你自己今晚会不会死在这里。”

  殿内很黑,只有一盏微黄的灯,燃在床前。熹微的灯光下,桓樾看见桓栉惨白着脸,躺在床上。太监与宫女早被柳章台施法入睡,真龙受创,凤凰已死,皇宫的保护力大为减弱,让他钻了空子。

  一截手臂露在锦被之外,桓樾忍不住伸手握住。

  想来皇帝并不好做,桓栉的手腕,瘦得皮包骨头。

  颤抖着手从怀里取出匕首,轻轻往他手指上划去。只须一滴,便可使真龙现身。

  然而就在此时,桓栉突然睁开眼睛。

  桓樾一惊,匕首“哐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桓栉的眼里一片灰暗,毫无神采,却定定地盯着桓樾。半晌,他突然笑道:“十三弟,你回来了?真好,真好!”

  桓樾有些奇怪,低声唤了声:“皇兄……?”

  桓栉笑得十分爽朗:“等我唤人拿些茶点与你。十三弟,你功课背得如何了?父皇不喜欢死记硬背,须多加理解。唐太宗拱手而治你还记得不记得是什么意思?”

  那语气,分明的,是未作皇帝以前的温柔。

  真龙被束,故那些温婉的,感性的情感。那些不容于一个明君应该有的情感,此时统统发泄出来。桓栉神智有些迷糊,紧紧地拉住桓樾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放。

  桓樾大感迷糊,一来因为桓栉的举动,二来因为自己脸上戴着面具,他如何能认得?

  桓栉笑得越来越暧昧,眼神越来越迷离:“你可知,我一直很想……很想……”

  桓樾被拉着手臂,不好俯身找匕首,急的满头大汗,只好顺着他话说:“很想很想什么?”话音刚落,眼前一花,人已经被桓栉压在身下。只听得桓栉在耳边低声道:“很想这样抱着你……”

  “皇兄!”桓樾大惊失色,拼命挣扎,“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桓栉的气息紊乱,热乎乎地喷在他的耳后,脖颈,有些酥麻。一只手已经伸入他的衣襟,触上他的肌肤。桓樾只觉得脊梁骨一阵痉挛,想要挣扎,却挣扎不脱。

  “我每日里抱着那些人,心里却想着别的。”他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舔身下人的耳朵,满意地察觉那人已经有了些反应,“总是想着,如果……是你……该有多好。总是想着,如果能日日见到你,该有多好。”

  桓樾的讶异和惊悚已经达到顶峰,然而最让他窘迫的还是,那一阵阵不应该有的酥麻和兴奋。

  桓栉的手越来越不规矩,缓缓地伸向他的中衣。

  “与子同裳……或许,便是这样吧。”低沉的笑意带着诱惑,“我一直都是这样解释,这样想的。”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这是一首描写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诗歌。

  电光火石之间,秦怀岳的脸在脑海中骤然闪过,桓樾蓦地清醒,狠狠一口咬在了桓栉肩膀。这一口咬得甚重,桓栉一声惨呼,手稍微松了些。桓樾急忙抽身,却还是被他拉住手腕。桓栉肩膀鲜血淋漓,桓樾自己口中也是一片甜腥。

  “你敢拒绝朕。你越来越不听话了。”桓栉恼羞成怒,重重抬手,一巴掌掌掴在桓樾脸上。桓樾被打得脸偏向一边,嘴角也渗出鲜血。

  他盛怒的样子十分狰狞,肌肉扭曲,极其可怕。桓樾随便抹去脸上的血迹,胡乱在地上乱摸,却不知那匕首落去何方。

  脸上的鲜血融成一团,不知那些是他的,那些是桓栉的。

  血液渗在手心,掌纹被染成鲜红。

  就在那么一瞬,有白光从掌心渗出,桓樾只觉得眼睛一阵剧痛,忍不住大叫出声。与此同时,桓栉重重摔倒在地,昏迷不醒。

  当桓樾睁开眼睛时,一只长牙五爪的金龙盘踞在龙床上,而自己身后,也跟了一只长相差不多,却明显逊色不少的虬。

  念及柳章台所言,桓樾手忙脚乱却又小心翼翼地靠近金龙,缓缓伸手,便要将那掌印,贴在它额上。说是迟那是快,也许是柳章台的咒符有些失效,金龙骤然睁开眼睛,一口咬住桓樾的手臂!

  第四十六章

  那金龙双目圆睁,不过是眨眼之间,桓樾的左臂已经被狠狠咬住。桓樾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却见那手臂上浮起一层红光,似一层保护般覆盖在手臂上。是以金龙咬住之下,也只是皮肉破损,并无骨骼之伤。桓樾仔细向那真龙看去,虽然神采不凡,但浑身裂口血流不止,一层极细的红线笼在身上,像一张网紧紧束缚。

  再看跟在身后的虬,完全没有眼前真龙的威猛刚烈,反而似足了胆小的桓樾见到他哥,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桓樾知道那红网是血符所制,只可维持一刻钟,当下拼命挣扎,只想赶快把左手挣脱,将掌心血印印在他额上!岂料那龙虽然咬不断他的手臂,却死不送口。桓樾一挣扎,只挣扎得血肉撕裂,满臂鲜血,当下痛的眼泪横流。再细看金龙双目圆瞪,呲牙吹须实在可怖,眼神凛冽起来像煞了桓栉平时生气的样子,当下更吓得心胆俱碎,有了退却之心。

  桓樾的眼泪没骨气地止不住,身子抖得厉害,下意识地张口呼救:“明止救我!”他这样一喊,那金龙怒气更盛,甩头摆尾,狠狠一扯,桓樾手臂当下出现一条数寸长的血口。

  又是一声惨呼响彻宫阙。

  柳章台站在不远处的御花园,听着殿内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哀号,眉头紧皱。

  桓樾连声疾呼,将秦怀岳,胡九薇,柳章台,玉皇大帝,阎罗王挨个呼唤了一次,依然于事无补。

  秦怀岳远离京城。胡九薇尚在王府。柳章台……听见也装听不见。

  没有人来救他,他就算喊破喉咙也没用。

  如今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桓樾彻底绝望,他本着一颗要帮秦怀岳的心,然而却没想过情况是这般凶险。极度惊恐下,桓樾只希望自己能昏过去。然而手臂剧烈的疼痛,又让他昏不过去!

  金龙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冷冷看着这个没用的男人。

  枉为男人。

  桓樾清清楚楚地看清楚了金龙眼里的蔑视。那种蔑视,像极了善王看他的表情,像极了群臣谈起他时的样子。

  这种蔑视,也清清楚楚地,出现在梵清风的眸子里。

  虽然秦怀岳一句也不曾说过,但是,桓樾深深知道,秦怀岳,也未尝真正把他当个能独挡一面的人。

  不能独当一面的,算什么男人!

  连胡九薇,桑柔等弱质女流尚且能为了自己的愿望付出,尚且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尚且有自己活着的意义。

  而他,连这种能力都没有,不仅不算个男人,甚至……不算个人。

  桓樾狠狠咬住下唇,彻底发了狠,豁了出去,右手成拳,也不管打不打得痛,照直向那龙目挥去。

  金龙一声怒吼,狠狠将桓樾甩将出去,重重地摔到墙上。饶是他红印护身,还是吐出一大口鲜血。桓樾只觉得浑身筋骨尽碎,疼得站也站不起来。

  然而与此同时,刚才还缩成一团的虬突然伸展四爪,从角落里腾身而起,重重向那金龙扑去。金龙不防有这么一招,身上被抓下好几片金鳞。那灰白的虬仿佛有了新的生命,不顾金龙拼命抵抗,不顾身上也挨了好几下,用力将金龙紧紧缠住。利爪陷入龙身,金龙昂首惨呼,呼声震得日月无光,不知何时,远方响起了滚滚闷雷。

  桓樾拖着半残废的身体,拼劲全力,狠狠将左手向金龙眼间印去。

  金龙发出一声来自身体最深处的怒吼,身体翻滚,长尾一甩,将虬甩在地上。它的眼里滴落鲜血,诡异得让人毛骨悚然。与此同时,一颗明晃晃的珠子从龙口中落下,滚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桓樾扑身而上,将那珠子握在手中,也不顾浑身骨头散架一样疼痛,拔腿就往外跑。

  真龙金鳞乍起,彻底扯碎符网,也不顾在地上翻滚的白虬,径自向桓樾抓去。桓樾见他来势汹汹,吓个半死,临急之下将那珠子放在口里,“咕噜”一声吞了下去。金龙更怒,张牙舞爪,看样子是要将他开膛破肚,取出灵丹。

  桓樾哪里还顾得上身子疼痛,连滚带爬地向御花园跑去。然而人力终究比不上神龙,眼看那利爪便要抓向桓樾肩膀。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白影横空划过,在龙爪下捞起桓樾,险险避过一难。

  桓樾惊魂未定,却先大喜。

  “九薇……九薇妹妹。”

  胡九薇身子微微颤抖,真龙爪上鲜血淋漓,细看之下才发觉那一下并非不中,只不过爪中的是胡九薇。所幸那狐狸道行颇深,否则抓在桓樾身上,定然扯去半片身子。胡九薇没时间与桓樾废话,提着桓樾衣领便向御花园飞去——那里妖气冲天,却不是柳章台是谁。

  柳章台眼见着一团金光逐着白光而来,心下愈发淡定。

  他披发跣足,口中念念有词,那原本已经死去的老柳树突然有了新的生命,千万条柳枝化成长鞭,将金龙牢牢卷住。胡九薇见状,立即回身,凝气在手,纤纤十指登时变成利爪,直取金龙门面。

  桓樾大呼出口:“九薇!不要!”

  胡九薇一愣,利爪在半路收回,满怀深意地看了桓樾一眼,向柳章台道:“我已经带他入局,剩下的就与我无关。”

  柳章台狠狠瞪了桓樾一眼,长笑出声:“姑娘最终还是出面相助,小生感激不尽!”

  说话间,那金龙已经将柳条尽数挣脱,胡九薇大惊失色。然而金龙却不欲找二人麻烦,直取站在树下的柳章台。

  这样好的机会如何能错过?胡九薇提着桓樾,化作一道白光,飞出宫外。

  柳章台见金龙放过二人,向自己扑来,大笑出声:“好!好!终究是兄弟情深!”手上捏了字诀,纤弱的身躯腾起一层紫黑之气,直冲九霄。胡九薇远远看着,叹口气:“他欲玉石俱焚,与那真龙同归于尽。”

  桓樾大惊:“那我皇兄!?”

  胡九薇低声道:“听天由命吧。”

  此时二人已经飞至王府上空,胡九薇受伤不轻,险些从云端坠下。桓樾见她脸色惨白,哪里还顾不及其他,只得小心翼翼地让她靠在怀里。

  胡九薇突然嫣然一笑:“桓大哥,这样搂着九薇。九薇……就算死了,也甘愿。”

  却说那皇宫内苑,金龙受伤颇重,又失去了龙涎丹,灵力大减。柳章台将千年修行尽数化出,意欲拼个同归于尽。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云深雾厚的九霄中突然划出一道银光,如同羽箭破空,流光四溢的滚下一个圆球。

  金龙精神一振,长尾一摆,竟然有不欲与柳章台纠结的势头。

  真真是电光火石,天崩地裂。

  一片银光中,柳章台发出凄厉的冷笑:“他杀人无数,我不过欲他偿命,就因他是天子,所以我就该天打雷劈吗!?”他长臂伸出,指向长空,骂道,“你昏庸无道,枉为……”后面的话却也说不下去。

  凌厉的飞电中,柳章台连同那老柳树,化成一摊灰烬,在看不见边际的夜色中,吹散于整个皇宫。

  胡九薇看着窗外电火霹雳,叹了口气:“下一个,估计便轮到你我了。”她后心被金龙抓掉一大块皮毛,流血不止。桓樾顾不上自己手臂全是鲜血,急忙找金创药帮她敷上。

  外裳划过裸背,白皙嫩滑的肌肤上伤口狰狞,十分可怕。桓樾哪里还来得及欣赏美人儿,只是手忙脚乱地将药一通乱抹。

  粗糙的手指划过裸露的肌肤,胡九薇第一次将自己身体这样给一个男人看——还是自己心仪的男人。

  控制不了一般,她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心神荡漾不可安定。

  桓樾上好药,松了一口气,想要说个笑话,却说不出来。转眼一看胡九薇,却是大惊失色:“九薇妹妹!你的眼睛!”

  乌黑的眼眸化成一片银光,胡九薇呼吸急促,长长的狐狸耳朵从发间显露,一头乌黑的长发转眼变得雪白。

  “快……快走!”她极力抑制住内心翻滚不断的魔性,心知灵姝草的反噬之力再度发作,此时她身受重伤,根本抑制不了。万一魔性大发……她不堪再设想下去,只得拼命催着桓樾快走。

  那灵姝草本是天下奇物,可抑制魔性,然而服用过多,魔性压抑过久,时不时便有反噬,若定力不够,灵力不足,反而适得其反。是以梵清风时常担心,便在此处。

  桓樾不知所以,见她一头银发转而变得黑紫,倒像了柳章台适才的黑气,心中有些害怕。但见她面目扭曲,显然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心下不忍,一把抱住她。

  “九薇妹妹,我不会离开你的!”

  胡九薇眼泪簌簌而落,只得不断催促:“你快走!快走!我求求你快走!以后忘记九薇!”

  桓樾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像平日里她化成狐身的时候,抚摸着她的长发:“九薇妹妹,别怕,别怕……我会在这里,和你在一起。你变成怎么样,我也不会怕你,也不会离开你。”

  胡九薇只觉意识慢慢被吞噬,眼珠也从银白幻成黑紫,利爪慢慢伸出。她的身体!已经不受她所控制!

  “桓大哥,有你这句话,九薇这千年便没白活。若你真心为九薇好,便求求你快些走。”她用尽全力,将桓樾推开,几乎声嘶力竭般吼道,“走!走!”

  桓樾从未见过胡九薇这般架势,虽然知她情况不妙,不愿留她一人,但见她面目狰狞,似乎真的自己不走,会造成大祸一般,只得叹口气,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却见胡九薇眼神大变,一抹嗜血的微笑缓缓划过美艳的脸庞。

  桓樾心知不妙,拔腿就走,但已经太迟。

  黑紫的云雾瞬时裹住了他,淹没了整个王府。

  梵清风赶到之时,看到的是满目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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