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臣 上+番外————红糖
红糖  发于:2010年0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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络绎藏在树上,只看得心惊肉跳。

心想着,原还道苏觞那病是那日太过癫狂一热一冷着了风寒所致,幸好没人知道,否则苏霁非得被拉去碾成药引子不可。

正暗自庆幸着,那兵头的一句话突突的跳进脑仁,去内司库压人?!

……

不好!

当朝太子生病,是比皇帝生病还重大的事儿。

御医诊皇上脉时,那副欲说还休眉头深锁的样子谁都看惯了,连皇帝老儿本人在他开完方子后都会随他一声长叹。

但诊到太子时,捻着胡子一句“疑似中毒”却如石块投进老林,炸了窝。

短短三日,从伺候太子饮食的侍女奴婢到随太子出行的内监小厮,从大小御膳房的老妈子伙计杂役到皇城西角的陈醋缸,无一不严加审训,逐层排查。

然,到了第四日头上仍未寻到那毒源。

御医道:“不知殿下所种为何等毒物,如何解?”

以太子为珠子,一串线下来的人马都被审了个溜够,但太子四日前吃的喝的用的和五日前,七日前,八日前毫无二致,个别出挑的都没有。

除非教太子亲自回忆那天去了哪里吃了什么。

可苏觞这一觉却昏沉到底,从日升睡到日落,连睁眼润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如何教他自己开口?

查不出头绪,刑部侍郎顾慨然皇命难违,唯有咬着牙说了句:“相干人等,一律收监。”

收监的下文,自是问斩。

就算太子无恙,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这事既然推给了他顾慨然,不找些人顶着,官如何成官?

…………

下午,苏霁已能半倚在榻头,看院里一派秋光。

落花垂泪,满地残红。

但他仿佛看到那流火似的石榴树,还有那殷红殷红的小亭。

记忆里总有个孩子,大着舌头叫他:“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叫得心烦。

他回过头,不耐:“做什么?”

“太子哥哥,你去到那树下站一会。”他指着一株石榴树,怯怯的说:“今日是我的生辰,你掰一枝石榴送我可好?”

苏觞比他小月余,十月的某一天是他的生辰。苏霁想了想,皱眉去了。石榴树有些个年头,既高且奇,他欠着脚好容易够到一根枝桠,却怎么也撅不动,阳光照得他眼睛酸痛。

那孩子却咯咯笑起来:“好了好了!打一开始我也没想要那劳什子的石榴。”

“你耍我?”苏霁用力揩了下额头。

“我只想看你在树下映一映,日前读书,读到人面桃花相映红这句……就想看看是怎么个意趣。”

…………

后来……后来呢?

后来他总是这样捉弄他,三番五次的,最后气到他追着他打,但总也追不上,那个孩子比他活泼,比他好动,跑起来跟兔子似的,还能边跑边喊:“太子哥哥穿的是裙子?迈不开步么!”

然后他干脆不追了,回他的太子殿静下心来读书,写字。那个红彤彤的小脸又来扒着廊子看他,再找个什么茬儿将他狠狠捉弄一回,如此这般,周而复始。

十三

从内司库后门进去,已不是那日榕树下嗑瓜子磨闲话的怡然风光。

从豆子皱成老丝瓜瓤般的面相可见,桃枝真的出事了。

“娘的!你说哪个这么阴狠,下毒便了,还要连累我们这些小虾米,你说桃枝招惹谁了?不过就是清点南方进贡的精白面时帮了把手,怎就成了罪呢!”豆子义愤填膺,抓着络绎的领口蹭鼻涕,“你说……桃枝她,她会不会有事啊?万一太子……那个啥了,桃枝她会不会……”

“混说啥呢!”麻哥一巴掌撩上来,扇了豆子一激灵。

“你这是咒太子呐!?”

豆子如何不晓得麻哥是怕他惹了口舌之祸,只得战战的闭了嘴,唯余四粒碎牙外加两角虎牙在下嘴皮上磨来磨去。

内司库实际上等同于宫廷的杂物房,买办的盐米,进贡的礼帛,明前的茶叶,秋后的稻谷都要预先在此处登记审查后才分去各个殿所,太子中毒一事,这里死活脱不了干系,但桃枝不过是丝帛监下的小宫女,这次如何同精白面拉扯上了呢?

用脚趾头也想到了,人家小姑娘以为他络绎好面食,自告奋勇去帮忙了呗。

只是不知那一屉屉的蒸饺要揩多少次面粉才能凑足,想到那雪白蒸饺里包藏的如斯少女心,络绎就觉得一阵抽痛。

他将豆子从胸前推开些,双手扶=夹住:“豆子,太子殿下还未必就有事,你这眼泪先收着,等桃枝回来当着她的面再流。”想了想又道:“我这便回去问大殿下,上头的事,多少他比咱们有经验。”

豆子眨巴着眼睛张开嘴,指着他胸前:“络绎哥,你这里好生搁。”

络绎将布兜掩紧些,正色道:“那我这便去了,若有法子,我尽早告诉你。”

“喂!你忒不仗义了吧!”豆子猛的喘口气,扒住那鼓包喊道:“这里,这里是什么!?我都闻见味了!”

“你以为是什么?这玩意能窜出味来就奇了。”络绎将手摊开,任布兜被豆子抢过去,道:“大殿下想吃石榴,刚去偷摘的,你们留两个就得了啊,余下的我交差。”

“我还当什么好货呢!”豆子挑了个又大又红的在衣上蹭蹭,拿牙磕开,啐道:“你家主子当真安逸,弟弟老子都悬了乎的,他还有心思择石榴。”

络绎想回嘴说那是我家主子处变不惊,但刚一开口,脑中却激荡起一串清脆的器质破碎之声,他揪着那个布兜,转身告辞了。

内司库到天晴殿不远也不近,抄近道的话,盏茶功夫;走大路呢,一炷香烧不完。

络绎有些失神,不知不觉就走到正路上了,刚好撞见一群服色鲜亮的人匆匆涌来,他低头退到白石牙子外边,问了声安。那群人没得闲理会,径直越过他逆向而行,最外边一人沾着他头皮擦过,竟有两粒汗珠子甩在他脸上。

心里莫名的不安,想快些回去,脚下却麻麻的使不上力气。

踏进天晴殿的高槛儿时,头顶传来低低的钟声,哭似的,紧一下,缓一下。

…………

喝茶必用紫砂,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在宫里,紫砂又名“拢香”。

拢的是茶香。

宫里只沏云栖龙井,喝茶只用供春紫砂,两者合在一起便是茶道中的倚天剑与屠龙刀。

民间纷纷效仿,两者的市价也前无古人的高。

那一日,苏觞应邀来天晴殿小坐,聊到茶之一道上,二者顺带展望了来年的茶情。

苏觞说今年雨水少,云栖龙井恐怕又要紧俏,不知便宜了哪方茶商。

苏霁嗤笑,道:“俗人品的俗物。”

“哦?”苏觞一怔:“宫里一向偏爱云栖龙井,赞它叶厚留香,余韵绵长,为何在你这里却成了俗物?”

苏霁手指轻叩,盯着自家桌上的红泥小壶道:“你也说了,它余韵绵长,确是好茶不假。俗便俗在它与供春紫砂搭档。”

苏觞扬起浓眉,欲闻端详。

苏霁不疾不徐的拈起红泥小杯,在指尖轻转,眉尖一挑,道:“供春紫砂又名‘拢香’,自是因为他家的壶嘴小,盖严,胎厚,可将那茶香裹紧,可是茶之一物,却讲究浓淡调合。”说着轻抿一口,半笑不笑的说:“就如我这杯茶叶沫子——寡淡,便需滚水强冲,冲完不能晾,须得赶紧捂严实了,否则能品出树叶味来。”

苏霁那几根指头又瘦又白,在桌上轻叩时便赚足了那人的目光,如今捏在那暗红泥胎上,连指甲盖都似透明一般,端得清雅素净。

苏觞两眼一直,脱口道:“委实苦了你……你想要什么,如今我都给你。”

“我还没说完呢,”苏霁瞥他一眼,将茶杯放下,手肘半支着下巴,手指穿过乌黑的发丝在唇角揉弄:“所以说茶器也是一个道理,味浓的茶,需配寡淡的器具,就比如说……我新进烹制的枣茶,枣香浓郁,秋令时节养胃,最好不过,那个就不可用供春紫砂……”

苏觞豁然开窍,忙问:“那要用什么?”

苏霁眉间一紧,想了半晌,悠悠吐出四个字:“山水紫砂。”

苏觞愣住:“山水紫砂?”

“是,他家的紫砂土来自南边的海底,是以名为山水,不是山中水,是水中山。”

苏觞笑:“听着还挺稀奇。”

“本就稀奇,如果没记错的话……前些年南边进贡的款项里有这件,只是宫里只认供春,恐怕早不知埋在哪个旮旯了。”说完,微微叹口气,眉宇间大有惋惜忿忿之色。

当晚成套的山水紫砂送来,苏霁沿内壁细细摩挲,心道果然一次未曾用过。

其实山水紫砂不受宠却另有因由。

………………

钟声清越,如那人的低语,慢慢撞击在暮色残阳里,涟漪般散开,将整片云团染上血色。苏霁望着天边那团云,望久了,竟觉得有些刺目,他揉揉眼,闭目微笑。

快到你的生辰了,若不是被禁了足,哥哥定亲自摘一角石榴与你。

这么想着,不觉发起抖来,不是因为冷,却是因为静,似乎所有生气都随那钟鸣飘去了看不见的远方。

门被猛然撞开,一声断喝传来:“是你干的?!”

“是。”苏霁欣然答道,也不问是什么事。

眼睛只盯着一只随这雷霆动静滚来的殷红石榴,待它停稳了便探出身子去够。

络绎以为他没听清,离近了细问:“我说太子殒了!就在刚刚!我问是不是你下的毒?!”

腰仍使不上力气,苏霁千辛万苦才将那石榴取于手中小心抱着,淡淡道:“我答了,是。”

惊诧于他的淡定,情绪水球般泄了,络绎睁大眼睛,收低声音:“真的是你?是……恼他伤你?”

苏霁摇摇头,“我是自愿的,我苏霁岂是任性之人?”

“那是……为了皇位?”

苏霁好笑的看着他,“你这么惊奇作甚?那个位子合该是我的。”见络绎跟见了鬼似的瞪着自己,略微有些不悦,“你看你,若我说是恼他伤我,你似乎还能接受些,那是龙椅啊,古往今来为那把椅子争得你死我活的不在少数,你何故如此?”

“我……是希望你能度过这劫,但……但我只盼你平平安安,而且这三年来你都……”

“三年来我都虫子似的活着,所以你便以为我原本就是那样?”苏霁冷冷瞪他一眼,络绎憋住一句话没说出来,我还真当你是虫子来着,没钻出壳子的大蝴蝶不行么?

络绎不回嘴没甚趣味,苏霁也垂下眼,低头将那石榴梗子一点点掰了。

“那时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拿来赌。我才知道他喜欢我,叫你送那信是个试探,没想他果真来了,而且……父皇的龙体也糟糕的很,现下除了我,再没合适的储君。”

“对,他是喜欢你,那封屁大的纸他足足看了半个时辰!他对你那么上心,你怎么舍得……”

“我当然要他上心!他不上心,我如何有机会下手?”

那石榴已被蹭得水亮,漆了釉似的好看。

“假的,原来都是假的……”他喃喃道。

苏霁抬眼一笑,举着那枚石榴笑:“是啊,像不像蜡做的?”

半晌,络绎低声问:“……是那套茶具么?”

苏霁点点头,长眉斜斜飞起:“山水紫砂,海底砂,质地细腻,颗粒粗大,内壁较一般紫砂粗粝,若用来沏茶,茶锈也比其余积的厚些。

将鸩毒溶于水内,熬煮一夜,水倒掉,毒便附着于内壁孔洞中,阴干,第二日再用此壶沏茶,茶好,毒却未溶,以银针相试也安然无恙,但随着茶水滚沸,毒锈才一点一点渗出来。”

真真杀人不见血,这番心思,这番计较,却都是在他眼皮底下成形成念,教络绎如何不心惊?

忽的想起一事,问道:“毒哪来的?”

“牙齿底下埋的,贵为龙子龙孙,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所以你要亲手烹茶?就为了让茶水一直温着?”

“是,一壶茶,谁会每喝一杯便入针一试呢?”

“难道你自己不喝?”

“起初我是喝的,但……”说到此,苏霁难得现出一丝慌乱,又很快镇定,“但与他行了那事,比较口渴的,自然是他……一杯也就够了。”

“所以……”

“所以我引他伤我,因为我知他心性。”

“用他赠的茶具害他……你真忍心。”

“当然要他赠的,他知我素来心高,旁人用过的物件我必不屑,这山水紫砂也必要未沾过水的才成。”

络绎从苏霁房里出来,浑身浇了铅似的沉重,这一通聊下来,他只觉自己前些年都白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猜》结束了,下一卷是《入瓮》。

别吓到啊,不是把人切了装罐子里那种,是心灵上的,心灵~~(众:那更可恶!)↖(^ω^)↗

苏霁已经转型了,络绎你还等什么呢?咱不能老这么傻下去啊?戳戳,给我变身!

【入瓮卷】

十四

御医监,午后小寐时间。

三位大人都在。

“啧啧,真没想到,太子竟走会在圣上前头……”刘远之抱着热烘烘的茶盅,手还有点抖。王信瞪他一眼,咄道:“还议论这事?不怕惹祸上身么?”

“咳……”刘远之资历浅,没经过什么事,被这么一点,脸登时白了:“是,王大人包涵,晚辈失言了。”过会又忍不住道:“可是……”

一直坐在角落的人忽然出声:“刘大人可是觉得殿下走得有些……悚然么?”

“对,对!就是这个词儿,一时没想起来……”刘远之摸摸了头上的纱帽,不动声色的朝王信瞄去,只见后者浓眉锁着却也没说什么,便一屁股挪到那比他资历还浅的人旁边,低声道:“叶大人,你说太子殿下是被暗算下毒……可是我看怎么他一点都不恨呢?”

“岂止不恨。”叶潜缓缓道:“依本官看还很安然呢。”

就是这个安然,才令刘远之觉得毛骨悚然。

太子殒后,叶潜收到密旨,暗中带了两个仵作验尸,这才纠出那毒物,竟是百毒之首——鸩。

《玄密录》有云,鸩,未入肠胃,已绝咽喉。

可见其毒性之烈之迅疾。

“太子殿下只接触了极浅的一层,这才拖了五日。”叶潜徐徐道:“要么是那下毒之人未能寻到合契时机;要么……就是那人太过聪敏,拖了五日,正好洗净他的嫌疑。”

刘远之听得手心又出一层潮汗,只紧紧抱着那热茶:“平常总听说太子为人桀骜,不识书礼,可这么一看又不像,否则哪能安然如斯笑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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