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艰辛生存着的小生灵都异常的敏捷，它们能清楚地区分谁是危险的而谁又是无害的。虽然我是人形，但身上的气息却不同于凡人。估计在它们的眼中，我和这片松林基本上没什么区别，所以它们根本不怕我，放心的在我身边嬉戏觅食。

有只小麻雀甚至落在我面前的树枝上，提溜圆的黑亮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大约是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笑着向它平伸出手，它歪头想了想，终究是贪恋我手掌的温度，“扑棱”一下飞了过来。

鸟兽为了过冬，秋季大多要努力进食，羽毛也会愈加丰满细密。这只小麻雀亦是如此，小小的身子胖得像个绒球。它的细腿几乎托不住身体，小肚皮贴在我的掌心，温暖而柔软。

显然我的温度也让它觉得舒适，它干脆俯下身子更加贴近，细细朝我鸣叫着，露出愉悦的表情。

凡人总以为鸟兽鱼虫没有表情，其实这只是因为他们看不出来也无心体察罢了。不止是动物，就连花草树木都有自己的表情喜怒，可惜了解的人更是少之又少，空负了自然中许多的精彩美好。

我用手指轻轻触摸它柔软的小脑袋，它又唧唧叫了两声，偏头往一旁看了看。原来他的同伴已经准备换个地方找食吃了。似乎犹豫片刻，这只小麻雀终于拍拍翅膀飞下地，和它的同伴一起飞走了。

目送它们的身影变成小小的黑点儿，再回头时，梨蕤已经抱着满怀水果回来，热情地招呼着：“快来看看，这些够不够？不够还有呢！”

凑近一瞧——我的天！苹果、蜜桃、李子、杏子、水梨……样样数数，个顶个的新鲜漂亮，让人看着就垂涎欲滴。

我把外衣解开兜着，梨蕤放下果子，拍拍手笑问：“如何？这趟差事我办的还不错吧？”

“太好了，真是谢谢你！”

“哎呀，不要客气，我们是朋友嘛……”他说着又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罐给我。

我接过来细看。这个小罐是黄杨木做的，上下只有七寸高，罐身圆鼓，软木封口，托在手中沉甸甸的。

“这是枇杷姐姐给的花蜜，是治咳嗽气喘的好东西呢。”

我也知道现在不是开花挂果的时候，这些新鲜的果子花蜜必定都是已经成妖的果木拿出来的。

“回去替我谢谢诸位的厚赠。”

“嗯，知道啦，你快拿去吧！”梨蕤打个哈欠，甩甩头说：“其实他们也都想看看仙人的样子，可现在太冷，大家都没精打采的，自惭形秽不好意思现身来见你。等稍暖和一点儿，我带你到我们那里玩玩转转，这些果子、花蜜什么的要多少就有多少！”

我瞥见他的手已经有些抖了，忙催他先行。他也不虚套客气，和我道个别就赶紧遁走，躲回自己的地盘睡大觉去了。

带着果子往回走，迎面正遇到晏巳提着盒子出来，见到我就问：“您去哪儿了？方才姜源大人四处找过一遍也没看到您。”

“夕萦吃过饭了吗？”

他微微点了一下头：“吃过了，可是只喝了几口粥就不想再用，菜更是一点儿都没动过，说是腻烦。”

我把外衣包成的包袱打开给他开，他几乎跳起来，惊喜地说：“这些……怎么会有……怪不得您这会儿非要出门去，原来是……哎呀呀，正愁没什么新鲜的菜蔬能给我们大人吃，这下可好了！”

他把食盒往雪地里一丢，双手接过这大包水果，兴高采烈的好像要过年了。

“这还有一罐枇杷蜜，兑成蜜水给夕萦送药吧。”

少年望着我的目光已然写满崇拜，那感觉真是……特别的好啊！

姜源几乎就坐在门旁，一见到我就立即冲上来抱着我问：“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你的外衣呢？是不是冻坏了？”

“停！”我伸手将一个大苹果抵在他唇上，笑着说：“好多问题哦，让我先答哪一个呢？”

“唔……这个是……你从哪里弄来的？”他拿着苹果仔细看了又看，像是从来没见过这种水果似的。

“最近夕萦几乎吃不下东西，还要喝那么苦的药，这都是我害的呀。所以方才我去找了个朋友，向他要了些新鲜果子和花蜜……”我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板着脸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不由慢慢紧张起来，指着他手里的苹果说：“虽然是为夕萦去找来的果子，可是我藏了一个大的先给你了嘛……”

“噗……你呀！”姜源突然露出笑容，抛接着手里的苹果说：“知道啦，难不成我还能为了这点儿小事吃醋？”

（尉迟：容我插句话先——别忘了，前不久你还曾为了比这个更小的事情吃醋过呢！姜源：你是谁？我什么也没听见！尉迟：……= =！）

咦？太阳打东边儿落山了？

我偷眼仔细打量他，他笑呵呵地拉着我的手说：“你不是一天要吃三、五顿吗？我让人准备了好吃的点心，走吧！”

“等等，不用守着夕萦吗？”

“方才喝了点儿粥，现在大概睡了吧……别担心，他又不是小孩子，况且晏巳马上就会回来，离开一小会儿的不要紧。退一万步说，他好歹也是族长的亲传弟子。凭他在族里的威信，谁敢来害他？”

我想了想觉得有理，便也不去吵夕萦，任姜源牵着关门出来。

37.冰火两重

姜源从小习惯了一日两食，再加上不太喜欢甜食、点心之类的东西，因而只陪着我吃了半块酥卷就要水净了手，之后便坐在一旁看着我吃，手里把玩着方才我给他的那个苹果。

从我跟他回来起，某人的嘴角始终微微上翘，看着苹果的神情仿佛它的质地是纯金的一般。我觉得这样的表情太有损巫师的形象了，连着咳嗽两声又朝他使个眼色，提醒他含蓄些。不过他显然是误解了我的意思，非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对着我大抛媚眼，骇得我几乎想当场吐给他看！

无奈之下，我只得不动声色地靠过去，压低声音说：“喂，苹果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吃的！”

他抱着苹果摇头道：“那可不行！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我怎么舍得就这么吃掉？”

这叫什么话？不这么吃掉还能怎么吃掉？难不成能吃出什么特色、吃出什么创意、吃出什么变革？再怎么说也得用嘴吃吧？我就没见过谁用鼻子、耳朵来吃东西的……

“你不吃就送给别人吃，一来二去放坏了多可惜呀！”

“这好办，等我把这个果子用药泡过，放着几十年也不会坏的！”

我几欲栽倒，赏他个大大的白眼道：“好，你尽管守着那个果子吧，我保证再没有下一次了！”

“为什么？！”他立刻叫起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周围的仆从纷纷偷眼看过来，弄得我浑身不自在！

忘了说了，这里真的有好多人。

虽然地位相近，但姜源的住处比夕萦那里大了几倍，也热闹了很多。各个角落都有静静侍立着的仆从，来往忙碌着的奴婢脚步轻快、动作无声。他们或站或跪，大大小小的碗盘端上撤下，数不清的人服务的中心却只有我和姜源两个而已。

平心而论，他们的服侍周到细致，我也明显感到了方便舒适。但是心中始终有些别扭，尤其是在这种想说点儿私话的时候。

也许是看出我的窘迫，姜源朗声命令道：“都退下去。”

于是很快的，那些男男女女就都低着头退了出去，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我和他，还有一桌子吃的。

原来这就是权势！我知道它，以前也看过一些有关它的事情。很多凡人疯狂地追求着它，执着到可怕的地步。它的诱惑催生出数不尽的战争与阴谋，到头来极少数如愿得到它的人却往往都在余生里后悔和不安。

我一直不能理解人们的想法，若是换了我，与其苦苦追逐这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水中月，还不如睁大眼睛莫要错过那命中注定的姻缘。咳！其实也不是我总替月姻司摇旗呐喊啦，实在是因为我们的工作很重要嘛！

得意一笑，正对上姜源迷惑不解的眼神——哎呦，确实扯远了！

我眨眨眼睛，装作无知无觉的样子继续进行千秋大业——吃点心。没了那些陌生人的注视，方才压抑的感觉一扫而空，点心的滋味仿佛也变好了。

“是我大意了，忘记你不习惯下人们围着……方才很不自在吧？”姜源一手握着果子，另一只手支着下巴问。

“嗯，是不太舒服。”

“唉……在这些事情上面，我确实比不上夕萦，他实在是比我细心多了……”

咦？某个自大狂刚刚说了什么——他竟然肯主动承认自己有比不上别人的地方了？！

我张着嘴，瞪着眼，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

“看什么看，没见过我吗？”姜源把脸向我凑近了些，笑嘻嘻地说：“还是你终于发现了本公子俊美睿智英武非凡天上没有地上无双，决定从此追随我左右了？”

……

无语！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自大狂过一百年也还是自大狂！！！

趁着他靠近的机会，我突然夺过他手里的果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到嘴边一口咬下……

“啊——”

姜源大叫一声劈手来夺，好似我这一口咬在了他的肉上= =

反正目的达到，我也不和他抢了，悠闲地嚼着多汁的果肉，一面看他捧着那露出一块雪白的果子满脸心疼。

“你你你……你竟然……”

“好甜哦，你不吃不是吗？拿来我吃！”

姜源一把拍开我伸过去的手，赌气般狠狠咬了一大口，盯着我脸嚼啊嚼的。

我暗自忍笑——其实才吃了好些点心，我根本尝不出什么甜味来，不过看着他吃地这么“有劲”，我竟也觉得很甜了。

吃也吃过了，闹也闹过了，姜源命人进来收拾，自己陪着我慢慢往回走。

空气很好，天气也不错。冬天日短，过了午后便往西滑去，所以阳光就越发显得可贵。我们并肩走在雪地里，“咯吱”之声此起彼伏。他牵着我的手，闲谈间向我介绍着这个他居住了很长时间的地方。

巫族聚居的村落很大，布局有点儿像一张伸展着的蜘蛛网，最中心的一圈住着族中地位最高的巫师，包括姜源、夕萦，也包括他们的族长。整个村落以族长洵素的住处为界，北面的半个村子几乎都是阴灵巫族，反之南面住的都是阳灵巫族。

经过那个巫族中最高最大的建筑时，我才想起要询问一下他们族长的情况。

姜源笑道：“你放心吧，十日前素姨奉诏去洛邑了，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小半年才能回来。”

我知道洛邑是整个王朝的都城，但那是个特殊的存在。似乎是一个神圣的标志，可仿佛又是无足轻重的。比方说，他们的王朝称作“周”，然而这里的人会自称齐人，他们的言谈中常提到鲁人、宋人、楚人……却没有人说到“周人”如何如何。感觉上他们的心中并不认同王朝的统治，却偏偏还要承认它的存在、听候它的征召，这其中的干系利害可谓相当的微妙了。

姜源告诉我，这次周王秘密召集各诸侯国的巫族族长，恐怕是有重大的事情需要占卜、又或者是有非常棘手的疫病发生，所以族长收到消息后连夜起程，丝毫也不敢耽搁。

说话间已经能看到夕萦的住处了，身后突然传来喊声：“大人——大人等等！”

姜源立刻转身，我也跟着回头望去。

一个穿着厚厚冬衣的孩子正努力向这边跑来，短短的腿脚陷在积雪里，十分吃力的样子。

“小成，慢点儿……”

他刚说出“慢”字时，那个叫小成的孩子就滑了一交，但紧接着又挣扎着爬起来继续跑，跌跌绊绊的样子让人好不揪心！

好容易到了眼前，那孩子大口喘着气说：“大人……洵音姐姐请……请您过去一趟……有急事！”

“什么急事？看你跑得跟丢了魂儿似的，天塌了不成？”

“是洵音姐姐……她的……受伤了……”

姜源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转头对我说：“你先回去吧，我得去看看。”

我点点头。

他一把抱起那孩子，踏着雪大步往另一边去了。

……

推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外屋的小桌上放着一盘去皮切片的水果。

晏巳呢？怎么果子在人倒不在？

我边纳罕边蹑手蹑脚进了内室，只见夕萦阖目平躺在榻上，身上的被子盖得严严整整。

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温温的，不是那种病态的烫热。正感欣慰，他浓密的长睫忽然动了动，随即慢慢睁开了眼睛。

“啊，我吵醒你了！”

“没有，早就睡足了……又是你守着我么？晏巳到哪里偷懒去了？”

我边扶着他坐起来边说：“我也是刚回来，看样子方才晏巳还在这里，应该是他守着你的……对了，你渴了吧？我马上给你倒水来。”

喝了水，夕萦完全清醒过来。他拥被坐着，人瘦了一圈儿，不过看上去气色倒是好了很多。我陪着他聊了几句，他也觉得松快多了，不过身上总还有些乏力，好像提不起精神似的。

我嗔着他道：“不是说‘食之养人，全奈五谷’吗？你这几天都没吃什么像样的东西，怎么可能有力气！”

他微微一笑，摇头说：“不是太咸腻就是没滋味，实在咽不下多少。没想到我也是个娇纵坏了的，竟然这样挑三拣四，小时候的苦日子都白过了！”

“你小时候曾经过得很不好吗？”我惊讶地问。

“只有父母刚过世的那阵子而已，后来……就好了。”

见他有些恍惚伤感的样子，我忙打岔道：“哎呀，还有水果呢！忘了要拿给你吃了！”

夕萦看到那盘切好的新鲜果子，几乎是立即睁大了眼睛，半晌才问：“这……是哪里来的？”

“一个朋友给的啊”，我拈起片雪梨送到他口边：“来，尝尝看。”

他微微张口，我把水果塞进去，他接了细细嚼着，末了颇有些感慨地说：“我头一次在这个时候吃到新鲜的果子，真是神奇。而且味道竟比秋天收的果子更好，莫不是天上的仙果吧？”

“仙果可没这个好吃，你喜欢便多吃一些。”我嘿嘿一笑，又喂他一块蜜桃，顺手也慰劳自己吃了一块。

这酸甜爽口的滋味正对了夕萦的意，看着他一口一口的吃，我也觉得很有成就感。

屋里似乎有些热，夕萦推开被子靠过来。我们对坐榻上，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你喂我一块、我再喂你一块了。再后来盘子都不知道丢到了哪里，我只想着要从他的嘴里把那最后一块果子抢回来。

温软的、甜美的、无与伦比的果子……真的好美味……

身上出了好多汗，所有的衣物都像是累赘。我晕忽忽撕扯着它们，半模糊的视线里晃过一抹艳丽的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