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好前面两侧,夕萦又让我转身背对着他靠在池边。我悄悄在水面动了点儿手脚,以水为镜继续看着他忙活的样子。
他神情极为认真,微抿着嘴,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双颊也稍有些泛红,让人禁不住联想到可口的水蜜桃。他的肤色本就比别人白皙,现下穿着雪白的短打小衫,裸露在外的手臂修长细腻,整个人当真如冰雕玉塑的一般。低低的领口遮不住优雅精致的颈项,那个惑人的兰花刺青随着他的动作时不时露出一抹艳丽,似是冰雪孕育下的第一缕春光。
春光春光……>_< 呜,我的口水呀,要流成河了!
随手搅乱水面,一抬头,发现姜源还在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睛都不怎么眨。
我常常觉得奇怪——他和夕萦从小一起长大,这样既聪明又温顺的大美人他都视而不见,怎么就偏偏看上我了呢?
“……好了,阿瞌?”
“嗯?什么?”我慢半拍回过头。
夕萦执着梳子微笑着问:“头发梳好了,要不要替你束起来?”
“啊,不用麻烦了,我喜欢这样散着。”
“也好,阿瞌的头发这么漂亮,要找到合适的发簪也不太容易。”
我一愣,这句话……
额角突地跳了跳,耳边恍惚有个声音在感叹:“你这头长发啊,滑滑的忒难打理了,要找到合适的发簪着实不太容易。依我看,用龙骨或许能够簪得住……”
是谁?
如此熟悉的声音,似曾相识的语调……
为什么近在咫尺却又恍若天涯?
眼前突然暗了一瞬,耳朵里头嗡嗡作响,腿脚一软身体倾倒,右手下意识就伸出去一抓——
“嘶”的一声轻响,紧接着“扑通”一下水花四溅!
我被姜源的惊呼声唤醒,只见夕萦已经从水中挣扎起来,扒着池子边缘的石台掩口咳嗽连连,想来是呛得不轻。他乌黑的头发湿淋淋地披散开,粘贴在光洁的脊背上,羊脂白玉般的肌肤与黑发交缠出一副另人心跳加速的画面……
等等!
天呐!他……他的衣服呢?刚刚明明还——
面前的水中悬浮着飘过一片洁白柔软的布料,宛如天空中的云朵,越看越与夕萦方才的那件衣衫相像。
不过这只是薄薄的一片啊,另外一半呢?
我茫然四望,正与姜源的目光隔空相遇。顺着他的视线,我低头往右手上一瞧……呃,另外半片衣襟找到了= =!
照这个情形来看,事情的经过似乎是这样的:
那个……我先撕了夕萦的衣服,然后又把他拖到一池凉水中呛了一口水?!
不是吧?上神呀,我到底干了什么事啊!
后知后觉的我忙丢开手中攥着的布片,直冲到夕萦身边,提心吊胆地问:“夕……夕萦,你怎么样?”
“别担心……咳咳……只是不防备呛了一下……没什么要紧。”
他勉强向我露出一个笑容,美则美矣,可配着那嫣红的脸颊和青白的几乎透明的唇色,怎么看怎么不妥。
我伸手去扶他,刚刚碰到他的手臂便见他浑身一震,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
因为有半池流动的温泉,整个浴房里十分温暖,再加上夕萦方才忙碌出了一身薄汗,体温更是较高。骤然之下被我拖进凉水中,这冷热交替还不得冻出病来?
想到这一层,我赶紧一把抱住他,释出灵力隔开他周身的池水。
夕萦半靠在我身上,轻轻喘着气,如同兰花般安静柔美。停止咳嗽后,他脸上的血色迅速消退,比白雪也不逊多少了。
我看得直心疼,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意念一动,身上的衣衫化作几缕白光,瞬间换到夕萦身上。他那么注重仪表的人,肯定不喜欢光着身子让别人看到吧。我害他落水,总要替他保住面子才行。
拽了池边铺着的那条长巾拦在身上,我抱了夕萦踏出池水。
他身上犹在轻轻发抖,我双手牢牢抱住他说:“都怪我,这么冒失连累了你。你很冷吧?会不会生病?”
他摇头,反过来安慰我道:“真的没事,只是稍有些冷而已。你若怕我生病,叫晏巳煎点儿药汤给我就好。”
我立刻差遣对面池子里的那位:“听见没?快去叫晏巳准备药呀!”
“哦,好,我这就去!”
姜源单手一撑“哗啦”跳出水池,布巾一围,浑身还滴着水就直接往外跑。跑了两步却又停下,回头红着脸垂着眼睛说:“阿瞌,你身上……咳,遮严密些。”
不等我再说什么,他一捂鼻子转身就跑出去了。
34.缠绵病榻
夕萦到底还是病了。
虽然他一直说是无妨,但刚过午就明显有些撑不住,嘴唇发干双颊嫣红,眸子都不复原先那般清亮有神了。
我瞧着不对劲硬往他身上摸了一把,直觉得颈项似火、手指如冰,竟是烧得厉害。大惊之下忙逼着他躺回榻上,手忙脚乱地用布巾沾着凉水给他擦脸。
“阿瞌……你不要忙,我没事的。”
夕萦的声音温软依旧,但其中的沙哑和鼻音却昭示了他的身体状况不同以往那样健康。
我心里难过,摇摇头说:“别逞强了,你烧得这么厉害。”
他轻轻喘了几口气,再度开口道:“那你也不必总守着我……叫晏巳来,你去歇歇吧。”
“晏巳正煮药汤呢。”
“那让阿源……”
“姜源不在,他替你去给族里新出生的孩童祈福了。你什么也不要想,只管好好躺着养病。反正我闲着没事,外面天寒地冻,不在这里守着我也没别的去处。”
“可……这样吧,我睡一会儿,你自去逛逛……咳咳……吃点儿什么也好,你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正经吃东西。”
“不要!”我靠在榻边紧挨着他,握住那冰凉的手指恳求道:“我想在这里守着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夕萦反握了握我的手,温和一笑,微哑着声音说:“不是赶你,只是你性子活泼,我不能陪你说话难免无聊……我知道你心里过意不去,但此事也不全怪你……若非我一时大意走了神,也不会那么轻易滑下池子……咳——”
他偏头转向另一侧,掩着嘴猛咳一通。
我丢下巾帕急跳起来飞快倒了水端到榻前,揽着肩背轻柔小心地把他抱扶起来,再将水凑近那因充血泛起嫣色的唇边,小心地服侍他喝了几口。
夕萦缓过气来,勉强笑道:“族里那么多人,倒叫你亲手伺候。”
“这也是应该的,都是因为我……”
闻言,他立即作出不悦的样子打断我:“你若再自责我便恼了。”
“是,大人,请您不要动怒。”我学着那些侍从常用的口气说:“让小的伺候您歇息如何?”
夕萦无奈地轻笑了一下,重新躺平身子道:“我真乏了……不与你争了,想怎么样都随你罢。”
仔细替他掖好被子,忽觉他的呼吸较平时有些急促费力,忙又问道:“要不要枕高点儿?”
夕萦合着眼睛微微点头。我赶紧拿了个靠垫过来,扶着他给他垫好,一时又怕太高会蜷了他的脖子,伸手反复摁压平整了才慢慢放他躺回去。
他好似轻声说了句什么,可等我凑近再想问时,他已经意识模糊没有精力回应我了。
收拾了水盆、布巾之物放到一旁,然后搬了椅子坐到榻边,我支着脑袋看着静静那躺在床榻上的人。
夕萦总给人以安静平和的感觉,即便发着烧浑身不适,他还是比较安静,并不出声呻吟或是辗转反侧。只是脸上烧得飞红,秀气的眉尖几乎蹙到了一起,忠实地反映出主人的痛苦。平素轻的不太可能听到的绵长呼吸也变得清晰而急促,恐怕是堵塞的实在难受了。
心里的怜惜不舍在这样的安静时刻分外明显,尤其是近距离看着他卸下高贵睿智的外壳,展现出毫无防备的柔弱痛楚,我心里的感觉着实是有些微妙的——一方面隐隐痛恨着自己的笨拙,因着莫名其妙的幻觉、走神就把正低头收拾东西的他拖到水里,害他现在缠绵病榻,忍受着高烧的折磨;另一方面又奇怪于自己的失常,明明可以有很多办法补救,我却在当时发呆发愣、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以至于耽误掉很多宝贵的时间。
静下来想想,有时候自己都觉得很无法理解自己。过去的二百多年里我学了那许多的法术,移形换位、避水驱寒……平时淘气玩笑都还有用到,怎么每每到关键时刻便想不起要使出来,这次也是像个普通凡人一样抱着浑身沾湿的夕萦用两条腿来跑!
其实同大部分仙人相比,我少了从妖或是玄道修炼飞升的过程,在学习仙术前并没有修习其他法术的经历。按理说我省了从其他途径转学仙法的这个步骤,应该比同龄的仙人更依赖和习惯于使用法术才对。可我的心似乎总在潜意识里抗拒着使用仙法,而且这种感觉近来更加清晰明显到让我无法忽视的地步。
为什么会是这样?
虽然有天条限制我们尽量不要出现在人前,也不能随意的对凡人使用法术。但巫族是个特例,我并没有现身他们就可以看得到我了,这完全不是我的责任。至于使用法术的限度,其实全靠仙人们自己斟酌约束,天界高远,仙尊和各位上仙也不可能时时注意着散布凡间的所有仙人。更何况我素来不像其他人那样恭谨恪礼,实在不行还有年纪小的幌子挡在头上,怕什么!
是的,我明白地知道自己并没有顾忌其他,只是在那一刻忘记了原本谙熟的法诀。我的内里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它遮挡住了一些东西,又把另外一些似乎是陌生东西推到我的眼前,而我却看不清楚……
睡榻上的人蓦然动了动,我一惊,抬头见夕萦微微张开嘴喘着气,嘴唇都有点儿干裂的趋势。
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似乎比方才更加烫热了,可额角却仍然干干的没有发出汗来。
这似乎就不大好了!
拧了布巾,照早先时候晏巳示范的样子轻轻给夕萦擦拭额头、颈项和胸口等处。他的肌肤微红烫热,已不复原本的玉色白皙。意识更是早就模糊了,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着,反正平素那么警醒的一个人却只在我敞开他的衣襟时含混一声便再没有动静。
外屋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是低低一声刻意的咳嗽。
我回头看时,晏巳已经端着一个小陶罐掀开挡帘走进来。他迅速向榻上望了一眼,然后对我微微欠身行礼。
“药好了吗?可是夕萦这个样子……叫醒他怕是不太容易。”
晏巳把陶罐放下,凑近床榻仔细看了一下,转头对我说:“仙君,我们大人的情况不大好,汗发不出来热邪便散不去……依我看怎么的也该先把药喝进去才行。”
说是喝,但其实夕萦的状况根本无法主动服药,所以我和晏巳只有扶着他硬往里灌下去。我从没伺候过人,与晏巳的首次配合也不怎么默契。小小一碗药喂完,倒有一半溢了出来,都流到围在他脖子上的巾帕里去了。
药量不够,晏巳又从罐子里倒出一碗端过来。
屋里烧了两个火盆,我浑身湿热,再看看晏巳也是出了一头的汗。我略一思量,觉得硬灌始终不是办法,便伸手接过那碗,一口一口地把药汁哺过去。
这样做果然十分奏效,一整碗药几乎没浪费,全部都被夕萦咽下了。松了口气,抬头却见一旁的少年呆愣愣地直着眼睛,递过去的空碗都不知要接了。
我轻咳一声,他依然无知无觉,无奈之下我只得开口问:“小晏巳,你在看什么呢?”
“啊!我……我……”
他那张秀气机灵的脸腾地红了,“我”了半天也没见下文。
虽然在月姻司里我的年龄是万年老么,但和这个人间少年相比,他活过的年岁连我的零头都够不上,我也不能真捉弄他不是?因此我把碗往他手里一塞便不再看他,专心扶着夕萦躺好,把被子掖严实。
少年刚收拾了东西离开没多久,姜源紧接着就来了。
他三两下脱了厚实的皮裘,一面啧啧称奇道:“晏巳那小机灵鬼也不晓得是怎么着了,我方才眼瞅着他一头撞到栅栏上,好像还不知道疼似的!”
我暗自一笑没接话。想来他应该是被我的举动吓到了吧,其实刚刚那可以算做是我与夕萦认识以来最亲密的接触了,可我那么做时并未存有一丝淫邪轻薄的念头……
姜源走过来坐到榻边,看了看躺在榻上的人,问:“他一直没醒过来么?”
“哦,没有。我们给他喂药他都没醒……你说这药能管用么?还是找个会治病的人来看看吧。”
“会治病的人?从远古时期开始巫族就担负着治疗疫病的责任,每个巫族的孩子在学祭祀、占卜的同时也要学习医药。虽然近百年来医术开始从族中外流,普通凡人也有家传行医的了,但最好的医者仍都是巫族人。夕萦的医术在族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他自己配的药绝对没问题。”
“可是……”
“放心吧,也不是什么大病症,只不过他这样从小就很少生病的人骤然病起来格外吓人罢了。我刚才看了一下,等他睡醒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好吧,其实夕萦服药后确实像是安稳了些。
姜源忽然抬手摸上我的脸,关切地问:“脸上怎么红了?是不是这屋里太热了烤着你了?你去歇歇吧,我在这里守着就行。”
我摇摇头说:“我不累。”
姜源顿了顿,拇指在我唇边一抹,转而放到鼻下嗅了嗅,最后竟然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我瞪大眼睛:“你……”
“你还替他尝药?”姜源板起脸道:“我可真是嫉妒了,怎么你待他就这样好!平常老是挤兑着我,他一掉到水里你连衣服都脱给他了。现在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连药都要亲自尝过!这简直……不行,回头我也跳进池子里去,最好冻出病来,到时候叫你一天到晚守着我!”
这家伙,总是能让你无语!
翻个白眼,我摆摆手说:“你去跳啊,看我管不管你!”
“就知道你偏心!”
他扑过来坐到我腿上,双手抱着我的身子一通揉搓。
我觉得自己快要被他压扁了,更兼那双作怪的手弄得我一会儿痒一会儿疼的,身上异样的热起来。我倒吸一口气,使劲推拒着他低声叫道:“你给我起来!”
“不,除非你让我……亲一下。”
那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吹在我耳朵上,引得我无法抑制地浑身剧烈一颤。勉强抓住他乘机摸进衣襟的手,我咬牙道:“好,你亲!”
他笑着在我凑过去的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得寸进尺地贴过来说:“这么不情不愿?礼尚往来,给你个机会让你亲回本怎么样?”
什么叫亲回本?!我怒,恨不能一巴掌拍过去!
骂他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没有机会说出来了,那些字句连同口中的空气统统被他大力地吸走。他的动作由重而轻,我的身体也从僵变软,到最后几乎是瘫倒在他的臂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