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无可恕 下————何沫书
何沫书  发于:2010年0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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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小风波到此告一段落。谁知道一波初平,一波又起。秦伟根本不汲取教训,一上课又和刘慧说个没完没了。事实上他没有什么教训可以汲取的,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昨天我为他和刘慧搭腔的事气了一下午。刘慧简直无耻,索性坐到秦伟旁边来。妈的,这婊子,除了我,谁都没有资格坐在秦伟的身边!我里面气炸了肺,表面还要温文尔雅地微笑,像个绅士一样说话。这真是活受罪。下午刘慧竟然约秦伟打羽毛球。秦伟并没有回绝,只说没有球拍。这分明是想打的意思。刘慧连忙说她有。她当然有啦。秦伟如果愿意跟她上床,她连安全套都会有哪!秦伟居然答应了。妈的,他向来只打网球,从来不打羽毛球的,现在竟然为了这个丑八怪而改变!(其实刘慧不丑,但我恨她,多么恶毒的话都在心里骂开了。)刘慧春风得意地说:“小书也一起去啊!”我低头看书,不痛不痒地推搪一句,心里想:臭婊子,跟你打球,简直折我的寿!


情绪不受控制地将我推向爆炸的边缘。秦伟极力鼓动我一起去。我的理智告诉我,千万不能去,一去局面就无法收拾了。因为我已经预见到事情会怎么发展了。肯定是我不会打,打不了几个球,他们就会失去和我打的兴趣。剩下的时间里,我就在一旁坐冷板凳,看他们嬉笑怒骂地打。这样的场面我怎么可能受得了,肯定炸的。如果我不去,躺在床上,眼不见心不烦的,最多生生闷气,兴许可以压得住,不至于炸出来。熬到晚上,两个人又粘在一起,气就会消的。上了床,温存一番,更会和好如初了。但是我的感情就像一头红了眼的野兽,冲破了理智的堤防,一定要和秦伟一起去。我不看着他们,就是不踏实、不甘心。我在旁边,秦伟兴许不敢太放肆。而且这是一块试金石,如果秦伟真的深爱着我,那么我即使再不会打,他也会耐心细致地教我的。坐冷板凳的不应该是我,而是刘慧。我要看看她自作多情、自讨没趣的下场。刘慧挑起我争强好胜的心,我要看看,到底秦伟对我更好,还是对她更好。我跟秦伟去了,结果跟我的理智的预见一模一样!只打了一局,他就将我晾在一边,自顾自地打去了。刘慧自然像头发情的母兽,秦伟的兴奋度竟也毫不逊色!我坐在旁边,肺早就炸了,脸上也不再伪装,又黑又沉。其实两个人高高兴兴地打球,有说有笑的,真是再正常不过了,有谁会哭丧着脸打球的。但我在气头上,烧红了眼,一切在我的眼里都扭曲变味了。我觉得他们简直是在调情。秦伟倒三翻两次的跑来,问我要不要打。我气坏了,当然不打。他在兴头上,也不及分辨我脸上的怒气。况且刘慧大呼小叫的让他接球。他跑回去,继续打。这对我真是火上加油。我恨透他们了,觉得简直是一对奸夫淫妇。我站起来要回去。秦伟连忙说不打了。刘慧很是懊恼。她发现我的脸色不妥,也许也觉得冷落我太久了,有一刹那的难堪。但她正在春情勃发的当口,马上又满面春风,约秦伟明天去游泳。游泳!这婊子真是得寸进尺了,也不撒泡尿照照,秦伟是你约的么?妈的,昨天搭上腔,今天就打球,明天就游泳,后天不该上床了么!我心里预备着,如果秦伟真敢跟她去游泳,我跟他之间就算完了。一个人在妒火中烧的时候竟然会那么疯狂,那么的不顾一切,那么的有悖常理。我那么温良的一个人,也被妒火烧成一头愤怒的狮子,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多么不可思议的情杀,都大可不必大惊小怪啊!


秦伟发现了我的失态,可是晚了,晚了!我的心里充满了恶毒的怨气,他说什么、作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他了。我坐在床沿,一言不发。他也不说话。过了许久,低声说道:“不就是打场球嘛,至于吗!”我冷笑,在心里恶毒地回击:“打球还不够吗?难道你还要和她上床才称心如愿吗?”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仍然不发一言。他洗过澡,坐了许久,觉得没有趣,一个人出去了。我彻底地绝望。我不说话,就是堵着一肚子气,我气消了,回心转意了,一切自然会重归于好的。他竟然在这当口一个人出去!他出去,可以有两个解释。一是他觉得讨厌我,所以出去,让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他才不在乎呢。二是他怕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会令我生更大的气,所以出去,让我静一回。从后来的情形看,他应该是第二种意思,但我在气头上,当然解读为第一种意思了。


我洗了澡就躺到床上,心都碎了。秦伟不久就回来了。我静静地听他的一举一动。他看了好一回书,就脱衣服,来到我的床上。这么久了,我们天天都是睡他的床,因为我喜欢他的床上那股醉人的体味。他主动来到我的床上,算是变主为客,臣服了。我暗暗得意。他轻轻地唤我的名字,我向里面睡着,赌气不理他。他根本就不该说话,只要躺下来,抱着我就行了。我不愿意他语言来化解我的怨气,我愿意他用行动。男人之间的事情,说出口来该有多么难为情、多么变态、恶心。但他可以只做不说,我自然心照不宣的。谁知道他又领会错了。他坐了半天,以为我不会原谅他的,怏怏地回到他的床上去。我气得发疯,恨不得拉住他,不让他走。今晚我都伤透了心了,怎么可以再失去他!但我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我心痛得眼泪直流,一夜未睡。我也发觉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我知道我的反应太过激,太失态,但是心里就是赌着一口气,堵得胸闷。我不该揪住不放,不该这么自私、小家子气。他跟刘慧打一场球,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他日日夜夜都跟我呆在一起,
也够难为他的了。但在这气头上,理智有什么用。人最大的弱点,就是明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却无论如何就是做不来。我不想让秦伟知道我也睡不着,那样多没面子。我就躺着不动,连身都不翻一翻。这样睡觉真是受罪,浑身又酸又累,脑袋里昏沉沉的,两边的太阳穴胀得发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秦伟起床了。他洗漱完毕,就过来拍我的肩,唤道:“小书,该起床了!”我伸个懒腰,累得眼睛都懒得睁开,笑道:“今天我不想去上课了!”我感到心里的怨气平息了很多,就是累,想睡觉。“怎么啦?不舒服吗?”秦伟用手探我的前额。我拉过他的手,用双手握住,翻个身,面向着他,“没有,我就是想睡个懒觉。”秦伟伏到我的身上,左手的拇指拨弄着我的眉毛,“听话!快点起床,就要上课了!唔?!”“不去!”我语气坚决地说,“我们睡觉吧,都不去了!”我强烈地暗示他,希望给孤枕难眠的前夜一个补偿。谁知道他根本就没有领会我话里有话,还以为我随口说的,马上坐起来道:“那怎么行,我一节课都不愿意缺的!”他看了看表,说:“你不去我可去了,啊?都快迟到了。”我又翻过身去,背对着他,赌气地说:“你快点消失吧,省得在这里扰我清梦!”他笑笑,拍拍我的肩膀,“那你好好睡,我先走了!”


听着秦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心里的怨怒又涌了上来。他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感受,说不准心里巴不得早点和刘慧见面呢!况且他昨晚一个人出去的,他去了哪里,有没有找刘慧,实在值得怀疑。我气得坐起来,背靠床头。我这时已经睡意全无,唯有越想越气。现在他大概又在和刘慧练习口语了。我想像他们的得意模样,气得胸口发痛。我看到桌面上两瓶就要枯萎的花朵,觉得它们都在嘲笑我,嘲笑我的自作多情,嘲笑我的爱情也像它们一样,正在慢慢地枯萎、死去。我生气地将它们拔出来,狠狠地扔进垃圾篮里。我坐在桌前,生了很久的闷气,又站起来,百无聊赖地翻看秦伟的书。他是一个喜欢整洁的男人,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全是课本,还有一些他从图书馆借来的法律书。这些书我看着就头痛,亏他天天看得津津有味的。我翻看他的相册,里面他和杨蛮的合影早就拿掉了。我不禁笑起来,心里充满了胜利的虚荣。在勾引男人的功夫上,杨蛮还嫩着哪,怎么是我的对手。我轻轻地抚摸照片上的秦伟,他的脸,他的身体,他的手,我的心里弥漫着极温柔而甜蜜的爱意。我打开壁柜,看他的衣服,想像着每一件衣服穿在他身上的样子。我看见他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就躺到上面去。我将头伏进被子里,贪婪地闻着他让我痴迷而陶醉的体味。这体味总让我产生飘飘欲仙的感觉。枕头上有一根黑毛,又长又卷,肯定是秦伟身上掉下来的。我将它拿起来,在我的脸上和双唇间拂动。似乎一股微弱尖刻的电流,在我的身体里敏感而骚痒地窜动。我就把秦伟作为对象,天马行空地做我的性幻想。


秦伟下课回来的时候,我还没有睡醒。他叫我起床吃饭。我看见他春风得意的样子,想到他一上午和刘慧打情骂俏,怨恨的情绪又被点燃了。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对待他,也想和颜悦色地跟他说话,但心里就是拧着一股犟气,就是别扭,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说话,态度十分冷淡。他或许以为我刚刚睡醒,或者睡得还不够,态度当然慵懒怠慢,所以他也不多说话。我心里就是火,就是气,但是又没有发泄的借口,十分难受。


英文里“GAY”的意思,一直有许多说法,而且各种说法之间争论不休。有一种说法,GAY是指古埃及法老坟墓里的一种神秘符号
,这种符号的含意十分隐晦,根本就不能用语言来解释。但是有极少数独禀异质的人,一眼看去就能领会这种符号的含义,当然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一个同性恋男人,如果混杂在一大群异性恋男人之中,在异性恋男人的眼里,这个同性恋男人和其他异性恋男人毫无二致。而一个同性恋男人,一眼就能从一大群男人之中,将这个同性恋男人辩认出来。这种能力简直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既不是学习得来,也不是经验得来,而且你要他解释自己为什么有这种能力,他也绝对解释不出来。你要问他,那个同性恋男人和另外的异性恋男人有什么区别,你为什么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你的同类?他也肯定回答不上来。同性恋男人,他的外貌、体态、眼神、气质都是一整套神秘的符号,异性恋男人对此毫无感觉,而同性恋男人本能地就会解读这套符号所传递的信息。这就是“GAY”衍生出“同性恋者”这一意义的原因。我始终相信,同性恋男人之间的感情,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彼此都可以领会到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需要些什么。他们不需要语言表达,就可以默契到心灵相通的地步。我的内心对秦伟和刘慧之间的亲密关系强烈不满,我希望秦伟疏远她,这一点秦伟应该知道。但是他却不知道,或者假装不知道。我又绝不能用语言来坦诚地告诉他我的感受和要求。不管什么时候,同性恋都是一种非常态的性取向,都要承受巨大的道德、伦理和舆论的压力,都是对男性尊严的致命打击。我们之间的事情,双方都应该心领神会,好自为之。如果一旦诉诸语言,一切就变得罪恶了、肮脏了、荒谬而无耻了。我绝对不会开诚布公地说出我心里的愤怒。一个男人,要他放下男性的自尊,向另一个男人表明他的醋意,抗议他与别的女人来往,这是一件多么羞辱的事情!


我不相信秦伟看不出我的醋意。昨晚他分明说:“不就是打场球嘛,至于吗!”这一句话的潜台词丰富得很呢。他的意思是:我和别的女人打球正常得很,和你上床才是不正常的;打场球不说明任何问题,也不值得为此大动肝火;打场球都这样,如果以后有什么别的事情,还不知道要怎样闹翻天呢;我知道你不高兴,但这不高兴也太没有道理了,我并没有错,也不打算向你道歉,该干的事情我还会照干,我才不管你怎么感受哪。等等,等等。他既然明知道我会醋意大发,还照干不误,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这可不得了,依我的经验,我爱一个人的时候,绝对会把他的感受放在首位,我的一切所作所为,出发点和归宿点都是他的感受。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乎他的感受了,那么只不过能有一个解释,就是我不再爱他的。难道可以得出结论,秦伟不爱我了?我想都不敢想下去。


我好不甘心,一定要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下午上课,秦伟起先也有收敛的意思,不像以前那样踊跃发言了。我自作多情地以为他在照顾我的感受,心里不禁庆贺得逞。但现实无情地击碎了我的幻想。刘慧很快就窜到秦伟旁边坐下,三番五次的撩拨之后,秦伟又意气风发地和她对起话来。刘慧的样子就是头发情的母兽,风骚入骨,聊的话题也越来越私人化。秦伟居然毫不设防,有问必答。


爱情是一种最独占、最排他的感情,恋爱的两个人之间,容不下一颗砂子,甚至一颗尘埃。恋爱中的人是傻子、是疯子,他们的一切思想、感情、语言、行动都背离常情常理,背离最基本的逻辑规律。我的愤怒到达了顶点,心里产生了恶毒的念头。我的情绪产生了危机,这种危机就是一个陷阱,我一旦陷进去,就不可自拔。要摆脱这种危机,只有两种办法。一是解铃还需系铃人,谁引起我的心理危机,就该由谁来帮助我解脱。二是时间,如果系铃人不给我解开心结,我就需要很长的时间,尽我最大的努力去自我调整、自我修复,极缓慢地摆脱困扰。除此之外,别无良策。我明明知道自己钻进了一个牛角尖,也知道回头是岸,必须转回去。如果不回去,硬钻的话,只有死路一条。但我就是回不去,也出不来。我眼睁睁地看着这种危机将我的理智和整个精神世界一点一点地摧毁,自己却无能为力去阻止。到下课时,我满腔的怒火已经熄灭了,只剩下冰冷入骨的仇恨。我咬紧牙关,铁石心肠要复仇。一个炉子里,冶炼钢铁的烈火渐渐熄灭,利刃开始闪动冰冷的光芒。秦伟催促我拿泳裤去游泳,我面无表情地说不想去。他问我怎么啦,我顺势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说有点累。他抓住我的肩膀,用关切的语气问我是不是上午没有睡好。我第一次避开他的手。他的关切也让我充满厌恶,我觉得他只是虚情假意。他对谁都会装出热诚的样子,其实对谁都不是真心真意的。我只希望他快点走,让我清净。
他却不敢走,坐在我的床沿上。我心里恨死他了。你巴不得和刘慧游泳,你去就是了。你就是和她裸泳,我都不会拦你。你在我面前装出无辜的模样,好像是我坏了你的大事。爱谁跟谁,这是他的自由,他的权利。他对我没有任何责任,也没有任何义务。他要去,我绝不阻拦,也不该吃醋。但是,天哪,我怎么可能不吃醋!心底的痛楚潮水一般涌起,绞着我的心。我担心我会流泪的。就有气无力地叫他快点去吧。他踌躇了好一会,终于说道:“那我就去游一会,你等我回来再吃晚饭!”


“你还要我等你回来吃饭!”我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心里冷笑地重复。我彻底失败了,刘慧轻而易举地把我打得一败涂地。论相貌,我和周翔都属于特等品,秦伟应该属于上等品,而刘慧,顶多能够算个中等。秦伟跟刘慧在一起,已经够掉价的了,而我和刘慧简直就没有可比性。相貌如此,才情、名气,刘慧到底有哪一样可以和我相提并论?也许她有钱,但秦伟根本就不缺钱。他看中这个女人什么!我咬牙切齿,胸膛堵得要爆炸开来。我不服啊!我跑到阳台,看见秦伟提着一个袋子,头也不回地走远。多么熟悉的身体,多么熟悉的背影,多么熟悉的脚步,他只该是我的,只能是我的,但他现在要和一个女人去游泳!我仔细地感受痛楚的滋味,它真的像海潮一样从心底涌起,压也压不住。然后在身体里一波一波地扩散。我觉得脑袋一片空白,晕眩,眼前发黑。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艰难,双手微微颤抖,双腿发软。我将双手支撑在阳台的护栏上,伏下身去,缓解一点心里的痛楚,这样我会好受一些。我安定了一会,狠下心,迈开绵软的双腿走出屋去。关门的时候,我张开手掌,放在眼前。我看到它们还在不停地颤抖,并且拼出一层微小的汗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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