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海阔天空”的短信铃声倏忽响起,惊得刚要小憩的白禄鸥一哆嗦。他掏出手机,解了锁,打开信箱。
盯着屏幕的白禄鸥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了身子,倒不是因为什么别的,主要是他不知道回什么。
“思念是他妈有病……最近怎么样?——陆倩”
最后白禄鸥也懒得再费脑细胞,直接回了句“凑合活着”。
少年选择了打着红叉的录像带,利落地放入录像机。
总是觉得,淡淡的空白还是比不上一个离谱的错误。即使已经被判定是需要消除的,却还是忍不住要打开来看看。
这帮熊孩子都是这样,喜欢风风火火地混日子,讨厌安安静静地学习。于是他们活得乱七八糟,却也轰轰烈烈。
发生了这种事,发脾气显得他矫情,恐怕还要引出廉三河一句“你丫是不是男人”,可不愤怒又是不可能的,这样的事……他妈的!火是板钉压不下去的吧?!
愤懑中的白禄鸥正要把车推出来,却赫然发现车把上搭了一件黑色阿迪外套。也不知道是廉三河特意留下的还是忘记拿走的。
于是,两难中的白禄鸥突然找到了突破口,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廉三河的号。那边刚一接起,他就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然后也不管对方思维节奏是否跟得上,就啪地挂了。
可一到家,白禄鸥又开始坐立不安。他当时打了电话就直接开骂,也没注意是谁接的,万一要是郭子琳接的,廉三河还不拎把刀来把他剁了?
庆幸的是后来没发生什么,白禄鸥也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想慢慢淡忘。有次邵安又提起他跟陆倩的事,说到发展进度,他也是一笔带过,不愿多谈。当时廉三河也在旁边,他正用蓝牙给刘胜利传黄色圖片,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这边。
初三的第一学期就这么晃荡而过,第二学期学习紧张起来,他们几个也就稍微消停了。
那一年寒假,白禄鸥跟陆倩分手了,似乎是因为对方家长的缘故。廉三河一家去了新马泰,只留了句“别想我”。邵安则跟一大帮子社会人士泡在北京各大酒吧。似乎只有刘胜利在好好学习,至少他请了家教,学习态度还算端正。
第二学期返校的清早,廉三河拿来一打子去新马泰旅游的照片,有敲着前腿儿乐颠颠站着的大象,有张着大嘴懒洋洋趴着的鳄鱼,还有翘着臀部搔首弄姿的人妖。
廉三河很瘦,肤色偏黑,照出来却显得很健康。他一边坚贞地喊着“爷要一辈子对得起子琳”一边拿起一张照片扇风。白禄鸥看着那张“扇子”上廉三河手搭在男人妖娆的腰间笑得一脸猥琐的样子,忽然就噗哧笑了出来。
那一年周董出了《夜曲》,班上几个女生把专辑拿到学校,中午的时候用班里电脑放着听。听着听着就有一个谣言,讲的是两个男生干柴烈火的爱情。这俩男的必然就是廉三河和白禄鸥,谁让歌里唱的是“海鸟跟鱼相爱”呢。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假的,廉、白二人更是不以为意。有时甚至故意配合大家步调,上着课动不动就眉目传个“情”,下课时不时就勾肩搭背地招摇过市,然后就能听见后面大面积群众尾随刘胜利的肆意起哄。
令人瞠目的是廉三河真的去学了“珊瑚海”,而且很自觉地只唱周董的部分。
那一阵子,白禄鸥都很郁闷。自从廉三河学会了“珊瑚海”,就成天到晚鞭策他也去学习,还是lara那段贼高的音。白禄鸥本来言简意赅地告诉了他自己不想凑热闹的心情,后来在群众的热切期盼下不得不开始妥协,直到最后彻底没辙了,只能硬着头皮开始学。
可惜的是他们始终没能一起唱,因为当白禄鸥终于学会并且差点喜极而泣的时候,廉三河已经被家里拘禁了。于是当廉三河七扭八歪地躺在家里和未经世事的小女生煲电话粥的时候,白禄鸥依然在糖果ktv包间的温和灯光下,漫不经心地拿着麦克风,和小白一起淡淡地唱着“海阔天空”。
白禄鸥唯一一次唱“珊瑚海”也是和小白一起,只不过他唱的是男声。小白是个奶油小生,最容易被人指责“你怎么说话这么娘娘腔”,而他最爱说的是“人家说话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嘛”。
隔天,班里几个高分贝女生叽叽喳喳地说着他们俩的合唱,廉三河就冲着白禄鸥颇不屑地说:“还他妈唱抒情歌曲呐?绿鸟,真看不出你哪像个大老爷们儿。”
白禄鸥便忍不住接口:“就你妈你男人!长的跟你妈黑椒牛柳似的!”
后边坐着的邵安听了笑得前仰后合,搞得刘胜利差点就放下干脆面去拨120了。
其实初三那一年过得并不快,只是结局很仓促。似乎什么都要重新来过,却又什么都未曾结束。
那一年暑假临近尾声的时候,七月流火,他们收到了各自的录取通知书。廉三河同白禄鸥直升本校,刘胜利和邵安则去了不同的二类校,似乎本人也比较满意。
7
后来,邵安爱上了街头涂鸦,天天扛着个黑不溜秋的双肩背,在漫漫长街上勘查。
有一次,白禄鸥被他叫去当把风的,才算是大大地开了眼界。只见邵安拿出一个颇先进的防毒面具,拽着两边的皮带,整个儿往脸上一扣,口鼻就被遮住了。
白禄鸥还在纳闷,就听旁边噗的一声——邵安正在试喷颜料。他一喷三摇,显得还真像那么回事。白禄鸥正要开口赞扬之际,话倏地被一股刺激性气味堵了回去。
“操!你丫怎么不知道给我带个面罩啊?!”白禄鸥捂着鼻子四处逃窜。
可惜的是那天邵安终究没能完成作品,原因是邵安用喷漆調戲路过的一只猫。结果给猫弄急了,一个鲤鱼跃龙门跳上围墙,又一个猛龙过江扎进居民家里的浴缸。于是,一个满脑袋别着卷发器的大婶身着五彩大背心儿,脚踩着塑料拖鞋,高举着电动苍蝇拍儿,骂骂咧咧地杀了出来。
可喜的是,他们俩及时逃了。
那一年八月初,邵安拎着包行李、端着个破盆,跟着学校去军训了。随后不久,刘胜利的学校也军训去了。
而被通知了八月底军训的白禄鸥和廉三河也没消停,白禄鸥四处搜集信息,张喽着买新手机。廉三河则是在为郭子琳过完生日后,跟着家里去了欧洲。
不久,邵安便回来了,理所当然地逼迫白禄鸥请他吃饭。白禄鸥倒也不惧他,老早就想好了对策。
于是,两人悠哉地在九头鸟里吹着空调,喝着小酒,吃着酸豆角。
“鲨鱼这回栽了。”
白禄鸥不明所以地看着邵安,后者却没再继续。过了一会儿,白禄鸥才反应过来,吃惊道:“郭子琳还没答应他呐?”
“嗯。破了丫月更的纪录了。”邵安摆弄起打火机来,微弱的一小簇火苗乍然而起,燃不过少顷,便又泯灭了。
白禄鸥随即点头:“是你妈该找个人治治他了。”
“咱他妈都治不了他……还能指望别人吗?”邵安点了支烟,叼在嘴上,然后淡淡地吐出一片烟雾,喃喃道,“你他妈都治不了他……”
白禄鸥没听清,却也懒得问。于是他端起茶杯,把里面的茶和剩下的米饭倒在一起,恶趣味地和拢和拢,才开口道:“你丫饱了吧?”
邵安取出嘴里的烟,点点头,冲服务员喊了声“结帐”,才转过来对白禄鸥说:“你可以掏钱了。”
白禄鸥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轻描淡写道:“没带。”
八月中旬,廉三河回来了。邵安他们自然要出来聚一聚,馆子里,屁股还没坐热,廉三河就接到个电话,然后匆匆离席。
“谁啊?”刘胜利冲着越来越小的廉三河的背影喊道,却已经是得不到回应的距离。
邵安戏谑地看着刘胜利,幽幽地说:“用离大脑最近的脚后跟想都知道。”
“别他妈显摆了,就你丫脚后跟长后脑勺上!”刘胜利拽起火鸡的一条腿儿,狠狠撕下来。
邵安也不甘落后地掰下一对鸡翅膀:“我他妈看着你脑袋说的。”
“靠,别吵了。”白禄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起鸡头,举到面前,眼神顿时怨怼起来,“你妈谁结帐啊?”
邵安一听,迅速夺过刘胜利嘴边上的半截鸡腿,又紧张地看了看桌子对面白禄鸥筷子上的鸡头,严肃地问:“还能拼回去吗?”
九月的时候,廉三河与白禄鸥也军训回来,开始了正式的高中生活。
高一的白禄鸥很低调,一改往年的闪亮帅哥造型,毅然走上了平民路线。而廉三河还是同以前一样,学业上马马虎虎,对待学姐张牙舞爪,私生活乱七八糟。
对于廉三河约了高中台球第一的大哥单挑拼杆的行为,白禄鸥不置可否。不过似乎在感情上碰了个名为“郭子琳”的钉子,也只打击了那厮一段时间,现在丫照样生龙活虎的。
“操。丫整个儿一变形金刚!”电话另一端的邵安如是感叹。
说到感情生活,白禄鸥倒是新交了个女朋友,叫赵莎莎,俩人初中就是同班同学。那女生在暑假里就给他发短信,说喜欢他。当时他还不以为意,结果没想到高中一上来的分班考试,竟然让他们又分到一起。
而坐在赵莎莎斜后方的白禄鸥对她是越看越顺眼,最后干脆就凑成了一对。
廉三河对这对爱侣的看法颇不屑,说:“赵莎莎挺没劲的。”
白禄鸥这才想起廉三河以前初二的时候也追过赵莎莎,后来似乎交往了不到俩星期就分手了。白禄鸥对此不甚在意,因为廉三河打从出生就是个博爱的苗子,而赵莎莎看着却比较乖巧。所以,这俩人当然不合适。怪只怪廉三河爪牙遍布大江南北,才使得当初年幼无知的赵莎莎受其所骗。
神奇的是赵莎莎竟然认识郭子琳,据说俩人是初中通过廉三河认识的,后来阴差阳错地成了朋友。平时放个假什么的,还出来见见面,聊聊天。
有了这深一层的认识,白禄鸥便拉着赵莎莎去了个偏僻的几角旮旯。
赵莎莎一脸羞涩懵懂地问:“什么事啊?”
白禄鸥庄重严肃地答:“你帮帮鲨鱼吧。”
然后,赵莎莎便不无失望地点点头答应了,片刻,又问:“我怎么说?”
白禄鸥托着腮帮子想了想,说:“你让她闲着的时候理理廉三河,鲨鱼真的挺喜欢她的。”
赵莎莎一边听着,一边就动手打在了手机上。打完还给白禄鸥看看,审核通过了才给郭子琳发过去。
白禄鸥一看发过去了,就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拉起赵莎莎的手,换上一脸和煦笑容:“咱放学哪去啊?”
赵莎莎把头发帘别到耳后,琢磨了下,说:“照大头贴。”
“行。”
于是放学之后,一对新人手牵手,欢欢喜喜地去照相了。
8
高中毕业后,白禄鸥就再也没去过同学聚会了。只是邵安每次回来,都给他打个电话,算是报告情况。
这一年,白禄鸥也不例外的接到了邵安的电话。从NBA到F1,zippo到Dunhill,天南海北的聊得热火朝天。
后来聊到初中给的抽烟处分,白禄鸥顺带着问了句:“今年都谁去了?”
“还是那些。”邵安吧唧着嘴,也不知道在嚼些什么,“呃。对了,赵莎莎去了,一看没你就走了。”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半响,才淡淡问:“她怎么样?”
“胖了,比以前白了。”邵安那边传来食物下咽的声音,接着又有断断续续的“嘶拉”声,似乎在拆食品包装袋,“操,都他妈你们的风流债。”
白禄鸥微微蹙眉:“你丫敢不吃波乐事吗?”
“靠,被你发现了。”
十月初的时候,刘胜利去了加拿大。
白禄鸥是听邵安说的,然后在补习班上告诉了廉三河。听闻消息的廉三河不满地摇着脉动的瓶子:“丫什么时候考的雅思?”
“不知道。你问安子去吧。”白禄鸥挪了挪屁股,给赵莎莎留出位子。
“操。走得他妈偷偷摸摸的,丫偷渡啊?!”廉三河把包摔到白禄鸥留出的位置上,慢慢悠悠地开始脱外套。
白禄鸥不厌其烦地把自己的包放到另一边座位上,算是给赵莎莎占个地方。
廉三河招呼了一同校的小姑娘坐到边上,一边用三寸不烂之舌套人家手机号,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白禄鸥:“你打算出国吗?”
“没钱。”
廉三河听了一笑,说:“那就留北京混吧。你丫也别祸害其他人种了。等世界大战的时候,给你丫搁敌营里。敌军要不了一天就全他妈心肌梗塞了。”
“你妈再损点。”白禄鸥拿起个三角板,把最尖的那头放在廉三河眼前晃晃。
廉三河身子往后躲了躲,埋怨道:“操。爷陪着你留北京,你还哪不乐意?”
白禄鸥才想再说什么,就看见教室门口站着穿了粉色蓬蓬裙的赵莎莎。于是立马放下危险物品,露出一个春光明媚的笑容,向门口招了招手。
赵莎莎一看见白禄鸥,就在密密麻麻穿插的学生中一路过关斩将,飞奔而来。
等到赵莎莎冲到面前,白禄鸥才把自己包挪开。等赵莎莎坐下,两人就俨然进入了一个忘我的小世界。
廉三河也不再搭理白禄鸥这边,反倒一心一意地开始泡新马子。
中午的时候,廉三河出去买充值卡,留下白禄鸥和赵莎莎继续沉浸在粉红色桃心状云朵密布的空间。
只是后来吃饭的时候,赵莎莎问了个颇煞风景的问题,她说:“我要是怀孕了怎么办啊?”
白禄鸥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他冷冷地看着赵莎莎,说:“谁的孩子找谁去!”
也难怪白禄鸥会生气,毕竟他们俩人的关系仅止于拉拉小手、偶尔亲个小嘴儿,却全然没有做爱的经验。这时赵莎莎冷不丁地来这么一句,不论是出于好奇还是什么,都让他感觉有些不自在。
沉默片刻,白禄鸥似乎又想到什么,不自觉道:“别你妈把我当鲨鱼。”
赵莎莎小脸煞白,勉强笑笑说:“我不是那意思。当我没说吧。”
白禄鸥当然知道她也就是想起那么一说,不见得真有什么特指,却还是忍不住不爽。
那天下课,白禄鸥草草收拾了东西,把赵莎莎送到车站,就匆匆回了家。不要以为他还沉浸在那个问题里,他没那么钻牛角尖,着急回家不过是为了去小白家打游戏。
小白家就住他家对面,俩人是游戏往来户。初中,他们逢年过节就一起打打ps2。高中,白禄鸥恨不得自己长在小白家里。后来,他更是恨不得在小白家扎根。
小白家长倒也好客,经常跟邻里一起搓桌麻将。于是,每到周末就有大批孩子去他家蹭吃蹭喝。甚至天黑之后,还有不少留住,夜里在小白的超大号床上滚来滚去。
十月底是白禄鸥的生日,知道的人不多,他也从未宣扬。直到生日当天,赵莎莎提着一包特大号“辛普森一家”来学校,班里才有人问起得知,那天是白禄鸥的生日。
中午,廉三河神秘兮兮地来到白禄鸥的班门口,大吼一声“绿鸟”,把他叫了出去。
看廉三河一脸兴奋的样子就知道他不会送什么正经东西,没想到这厮竟然真的送了那么不正经的东西。
只见廉三河亢奋地掏出一个缠着蝴蝶结的小盒子,兴高采烈地催他打开。
包装被拆掉后,呈现在白禄鸥眼前的是一个小巧的色彩斑斓的纸盒子。白禄鸥一看外壳就明白了:这就是一高档避孕套嘛。